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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太洋:大隔离时代的野餐,相隔一条溪流 | 科幻小说

藤井太洋 不存在科幻 2020-11-06

国内的疫情,基本已经得到了控制,然而在地球的其它许多地方,病毒还在肆虐传播着,世界注定会因此而改变,但是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来看看科幻作家们的想象吧。

本周我们会带来关于国外背景的疫情相关小说。今天这篇是日本作家藤井太洋的作品,其中有关疫情后生活的想象非常有说服力。

 藤井太洋 

1971年出生于奄美大岛。在软件开发公司工作期间撰写的Gene Mapper(《基因设计师》)电子书籍出版发行。主要著作《轨道之云》(日本SF大奖与星云奖日本长篇类)、Hello World(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等。



流经瀑布

Lifes Flowing Along a Waterfall

全文约13200字,预计阅读时间26分钟。

作者 | 藤井太洋

译者 | 祝力新 

校对 | 武甜静

名为鳞白桫椤的蕨类植物,有着日式榻榻米般的巨大叶子。我从叶片间钻过来到山脊,面对眼前正不断膨胀着的雪白云团,不禁发出惊叹。

今天是七月一日。超过了30摄氏度的海水水温,促生了云的形成。飞扬着膨胀的云核雏形,裹挟着天空的湛蓝,纠缠着向天空升去,那景象仿佛在看一幅正在快进的画面。

风抵达了山脊,在亚热带的森林中步行三个小时所流下的汗水,正在被吹干。

大山之间水平线的前方,五艘货运船正缓缓行进。那是有人船只率领着无人船只所组成的大型油轮的集装(Frock)航行(cruising)。急性呼吸症候群COVID-19导致全球交通锐减,以致造成了“大隔离(The Qualantine)”。这种航行方式就是在“大隔离”时代之后产生的。

船运,成了长达两年的“大隔离”之后的主要交通手段。虽然“大隔离”本身由于疫苗的开发而得以终结,但曾一度恢复的航空旅行,在每次世界各地发现大大小小的传染病之时都又被迫关闭。成功发现并消灭“感冒”的人类,不得不重新重视病毒性传染病。

必不得已出国的旅客们,需要在机场接受严格的检疫。如果不巧正赶上传染病的流行时期,就不得不在机场周边的防疫酒店里被隔离长达两周。即使目的地并没有传染病肆虐,但如果不向外界表明自身传播传染病的的可能性很低,就没法过得舒服。

在“大隔离”的初期,曾因运载了感染者而招致恶名的船运,如今因为能够运送疫苗,而且防护手段也逐渐确立,反而获得了好评。以让人无计可施的速度将感染者运送到世界各地的,则是航空旅行。

如今,位于岛中部的名濑港口,应该已经停泊了巡游船。

海上运输变得至关重要。与在合适的湿度下就会繁殖起来的细菌不同,大多数病毒只要没有宿主细胞,在船运的旅程期间就会自然分解。

“大隔离”结束后,对持续低迷的餐饮产业失去信心的食品行业,没有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他们利用为研发疫苗而快速发展起来的基因编辑技术,生产出了“超级蔬菜”。集装箱充入氮气后密封,可以保证从农场和肉品加工厂到市场之间的运送全程冷藏冷冻。这让人们重新意识到,地球市场的主角其实是农产品。 

在这座更为临近台湾的奄美大岛上,也时常可以看到在蜜桔、李子和藠头的田地旁横陈着等待收获的充氮集装箱。父亲出生时的繁荣和其后的萧条,对我来说是无法比较的。如今的奄美大岛,并非一个令人沮丧的场所。每次小规模隔离都会得到的政府补贴金也是原因之一。总之,COVID-19改变了社会。

我的人生也被改变了。

2020年,我考入东京的一所私立大学。在磕磕绊绊的在线课程与时间短到朋友都交不上的在校学习之间,我用空闲时间为“虚拟空间VR”活动打工,来赚取生活费用。到了毕业的时候,我已掌握了足够的技术,能够以我个人的名义接单做一些VR背景设计的工作了。

我没有选择就业。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已经腻烦了每隔两三个月就有一次外出限制的东京。以毕业为契机,我决定搬到只跟父亲来过一次的他的故乡,奄美大岛。

蔓延着甘蔗田的北部虽然也不错,不过我还是被覆盖着茂盛的蕨类和山毛榉的大山一路连通到大海的里亚斯型海岸的美丽所吸引,在南部的港口城市租下了一栋房子。虽然不能奢侈度日,“大隔离”之后的网络还是给我提供了足够维持生活的工作。爱好也有了。今天是我第五次踏上郊外露营的旅途。

琉球松鸦从视线一角划过,尖锐的鸣叫声让我回过神来。成形了的云团爬上了我左侧的山巅,落下了雨。

不急着赶路恐怕不行了。无论如何,距离今晚露营的目的地,至少也还要一个钟头。已经到了按原计划该支起帐篷的时刻。我望着被雨水洗刷过的丛林的一个角落。

“要抓紧时间了!”

两个小时以后——在傍晚五点,今年的第二次外出禁令就要生效了。那是为了防止去年夏天在神奈川爆发的伴有严重症状的手足口病——HFMD30的蔓延而颁发的。


我钻入森林后,便被雨后潮湿的雾气包裹住。被风吹干的衬衫,瞬间就被汗液浸透变了颜色。用手背拂去额头流下的汗水时,从树叶间倾漏下的阳光照在了我的手腕上。

那斑驳光影,让我的手腕内侧发出光亮,那是我在便利店刻印下的抗原抗体反应证明活体印章——“抗体Anti body”的刺青。三环重叠的图形,表明我拥有COVID-19、SARS(重症急性呼吸综合症)和MERS(中东呼吸综合症)这三种病毒的共通抗体。颜色较淡的五角星吸盘的图形,是去年流行过的人鼻病毒感冒的一种。虽然没有明显症状但我那时好像是感染了,因而产生了抗体。

此外,在手腕靠上一点的地方发着光的、像手掌形状的图形,就是导致本次外出禁令的、手足口病HFMD30的源病毒——柯萨奇2028的抗体持有者证明。我的身体是昨天才产生这个抗体的。

当然不是因为我感染了,而是在保健所接种的疫苗产生了效果。医生在对我为群体免疫做出的贡献表达了感谢,在告诉我抗体的有效期限只有一周之后,还跟我讲了很多。

据说,人类以前并不会为类似手足口病和人鼻病毒这些变异繁多、瞬间会失效的RNA病毒研发疫苗,但是巨额投资和近百万的COVID-19死亡人数颠覆了这一常识。如今,可以从病毒的基因信息中直接提取出抗原蛋白,移植到无毒化处理过的腺病毒中来开发疫苗,投入临床试验之前可以使用全人体模拟器来验证其毒性和副作用。HFMD30的话,在神奈川县爆发后半年左右,就连这个奄美大岛的保健所也都有了疫苗。

医生一边告诉我这些,一边把装有疫苗溶液的注射剂扎入我的手肘内侧。医生笑着说:“鹿儿岛哩地儿方有疫情,所以恁来打疫苗嘞吧(鹿儿岛出现了疫情,所以你来接种疫苗的吧)。西博先森,疫情封闭勒似候恁要藏到山里边儿去嘛?(斯波先生,是打算在外出禁令期间去露营吧?)”我因为被看穿而红透了脸,医生却毫不在意。我盘算着就算在森林中遇险,抗体刺青也能让赶来救援的消防队员放心施救。

七千日元虽然让人肉疼,但我的判断是对的。随后的周一,在岛中部的名濑町发现了HFMD30的感染者。按照奄美群岛的防疫条约,第二天——也就是今天的下午预计将开始执行自主隔离。

收到消息的我,把准备好的露营用品塞入低排量小汽车上,便出了门。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值得赞扬的计划,但我想借此打破工作瓶颈。从基因编辑企业“基因笔”拿到的订单项目,卡在了虚拟背景制作的环节。两周后,程序员们也会参与进来。在那之前,我希望至少能把主题定下来。在家中虽然更容易开展工作,但是一想到自己是被关了起来,工作就进行不下去。

森林可真棒!我只是步行了几个小时,脑中就涌现出了好几个灵感。

灌木丛中悄然绽放的小小兰花所传达出的透视感,即使不是清晰可见,也能让人真实感受到自己走在哪里。积雨云巨大得难以置信,让人有仿佛触手可及的立体感。即便只是从视野边缘划过,我也能知道那遵循物理法则在山脉肌理上移动的青色光线是琉球松鸦。

这都是因为,现实的确定性是无可动摇的。

对现实世界的东西考虑什么“确定性”,这或许有些奇怪,但至少我是这样去感知世界的。仅仅是觉察到这一点,我进山就算有所收获了。

即使只是光点,如果按物理法则移动的话,或许就能给透过电脑屏幕体验的人们带去现实感。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快步前行。越过河堤,抵达被树木掩埋的山脊小路之后,就能看到巨大的鳞白桫椤。那叶子如同折叠起来的屏风一般巨大,从叶子的缝隙之间,传来不同于雾霭的清凉水汽,以及溪水的潺潺声响。

对面是一个有瀑布的广场。

东西直径约30米。朝向港湾的北侧面向约一米的悬崖,瀑布倾落的南侧当然是紧挨着山。瀑布形成的潭水面积大约有两个榻榻米那么大,深度40公分。混合着地下水的透明水流,沿着将广场一分为二的沟渠流淌,最终流入悬崖前的石头缝隙里。

奄美大岛的山林中有几处类似这样的瀑布,其中多数成为了诺罗信仰(译者诸注:诺罗是日本琉球神道中的女性祭祀,是掌握超自然力量的巫女。)的圣地。但是我偶然发现的广场的瀑布,感觉和那些所谓的圣地稍有不同。

瀑布本身虽然很美,但广场整体却奇妙地整齐肃然,容不下任何神秘的诠释。

总之,我打算在这里度过一周的时光,构思VR虚拟背景的方案。如果能找到一两个让我认可瀑布存在的理由,我或许能将VR背景设计成与这里同样的构造。

我脑海里突然有了画面。比如,可以在背景主平台的中央引入流水,尝试把两个空间邻接在一起,不知效果会如何。或者用水流斜着将主平台分成两个空间。

观众席上的玩家,可以根据需要,与隔空参与的玩家一起置身于深远的空间中,他们跨越溪流,踏入这个所在。分别从两个视角共同眺望一个演示场景。

总之,重要的是使玩家与观众在第一次造访时能产生感动。我初次来到这里之时的惊叹与感动,我想将它设计到虚拟平台中去。

拨开多层折叠重合的蕨类叶片,那与从地面升腾而起的雾霭所完全不同的清凉湿气逐渐增强,同时,流水的潺潺声也增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从叶片中钻出抵达广场的我,发出了叹息。

广场如记忆中那般美丽。从瀑布谭中流出的水,也比我之前造访时更加耀眼。

但在溪流的对面,并排支着两个橙色的帐篷。

从离我较近的帐篷里,一位女性露出脸,马上又缩了回去。听不清的讲话声之后,另一个帐篷剧烈摇晃,响起了孩子的声音。

“Who’s coming?(谁来了?)”

“不知道。是个男人。带上口罩出来。也跟爸爸说一声。”

一边听着没有完全消除警戒心的母亲说的英语,我也从背包的腰间隔层中取出运动款口罩,覆盖住了鼻子和嘴。再戴上预防手足口病的一次性手套,亮出有发光的抗体刺青的手腕。

回过神时,我已经忘了虚拟平台设计的点子。本应作为穿行空间的界面的水之薄膜,变成了单纯的边界线。


溪水对岸站着的男女看起来应该是一对夫妻,一起的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们的皮肤颜色比我略深些,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是黑色的。肩膀宽阔的男性,比身高一米七五的我还要再高上十公分左右。这三个人不知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或许是从台湾来的也说不定。

我之所以马上就知道他们不是日本人,是因为他们的衣着。

这三个人穿着在日本只有运动员才会穿的无缝紧身裤,披着同样无缝的柔软的针织衫。鞋子是我只在网络广告上见过的野外靴。如同广告画面中宣传的一样,没有绑带的靴子的轻软材质完美地贴合着主人的脚面。

孩子的针织衫上印着的是雪人,那是我大学时代公映的迪士尼动画片中的卡通形象。因为隔离,互联网的影视播放增多,过去的经典作品十分受欢迎。此时孩子的手中,正拿着一个全新的变形金刚玩具。

我没注意到三人是什么时候用口罩遮住了脸的下半部。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他们的口罩是从上衣的衣领处延展上来的。看起来好像是传闻中的用3D纺织机制作出来的私人订制衣料。

我等一家人平静下来,右手握拳放到胸前,左手柔和地包住右手,双手团成一团,向胸口处拢了拢。这是“大隔离”时期后,在全世界范围被广泛使用的中国式礼节“拱手”。

左手的手指伸展开,双肘撑起,就是功夫电影中常见的抱拳礼。如果问中国人,他们可能会告诉我们关于这两种礼节本来的使用方法和由来,但我总爱用给人以柔和印象的拱手。

这家人也向我还了礼。或许是习惯了旅行,或许是经常邂逅不同的人,他们的抱拳礼很是流畅熟练。

小孩把变形金刚玩具放在地上,撑起手肘行了一个抱拳礼。他一边行礼一边用戒备的眼神盯着我,可爱极了。

我把刻印了纹章的左手腕伸向一家人。

“こんにちは,Hello,你好!我是从山的对面一侧步行过来的,我的名字叫斯波(Shiba)紫音(Shion)。我持有三种新冠肺炎病毒抗体、人鼻病毒3124抗体和HFMD30抗体。我眼下打算在广场上露营。”

把同样的话用英语重复一遍后,我明显感到那一家人不再那么紧张了。代表一家人的似乎是母亲,父亲则把手放在了孩子的双肩上,退到了母亲的身后。母亲褪下了口罩。落到脖颈的口罩,以不徐不疾的速度自动折叠隐藏到衣领之中。在口罩彻底折叠没入衣领之前,母亲把手腕伸向了我。

“感谢您周到的问候。我们也拥有抗体。”

母亲的手腕处整齐地排列着很多图形。除了类似我手腕处发光的三个图形之外,还有代表2009年爆发的N1H1流感病毒的长着两种荆棘的球状图形、代表狂犬病毒的小狗、代表破伤风共通病毒的折断的钉子,甚至还有在日本几乎看不到的蝙蝠、文字和南十字星图案化了印章。

“我是玛丽·元。这是我的丈夫理查德,儿子小俊。我们也是来露营的。我们看了社交媒体上的网友照片,才找到这里的。深蓝色的天空背景,黛墨色的森林,萤火虫闪着绿光飞过。请问那是斯波先生拍的照片吗?”

是我曾偶然邂逅黄脉翅萤的日子。那天,我就决定下次再来的时候带着帐篷扎营。

“如果是去年的照片,我想应该是我拍的。今年萤火虫还没有出现呢。”

我又一次拱了拱手,向三人露出了笑容。

“我预计露营一周左右,同时也安排了一些工作。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之处,请尽管开口。”

玛丽和理查德用拱手回应了我。

“谢谢。今天是我们露营的第三天。还打算继续露营五天左右,我们从船上带来了很多食材,十分乐于分享给您。”

“不了,那样太添麻烦了。”

对地理有着敏锐直觉的我,提早便找好了水源,所以我带来了足够吃两周的事物,以压缩干燥食品为主。即便如此,我的行李总重也超过了20公斤。即便小俊还是个孩子,足够对方三个人吃的食材分量也不容小觑。

不,正因为有孩子,才有必要准备出更多的食材。毕竟只有成年人才喜欢苦中作乐。

或许理查德猜到了我的想法,他口中说着“没关系的”钻回帐篷,随后卷挂起了帐篷的布帘。

帐篷里竖着叠放了两只冷藏箱,每只都有小型冰箱的体积。如果里面塞满了东西的话,仅一只冷藏箱大约也要40公斤。这可不是普通人能背着行走的大家伙。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时耳畔传来了“咻”的一声,那是我在网络视频中听过的机械声响。大型犬一般大小的黄色四脚步行机器人站了起来。

玛丽微笑起来。

“这是船上借给我们的“小獒(Mastiff)”。东西都是它帮我们搬过来的。”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这种机器人用于背负货物或者伤员,时常跟在警察、军人和消防员身后随行,我曾在国外新闻中见过几次。但是我完全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但这好像又那么理所当然。

“大隔离”之前,父亲曾经带我去过新加坡。

机场的安防人员乘着平衡车或独轮摩托巡回,街道上到处都是电动代步车。我虽然觉得稀奇,但内心却坚信,这些时髦的交通工具不久以后也会在东京出现。

非常遗憾的是,那一天并未到来。元一家人仿佛来自我所错过的未来世界。


在广场相遇时虽然下了一跳,但和元一家人共同度过的露营生活,出乎意料地非常舒心愉快。

首先在吃饭这个问题上,这家人帮了大忙。玛丽和理查德都是既大气又技术高超的好厨子。他们从带来的食品箱中拿出各种新鲜食材,包括肉、鱼和蔬菜,甚至调味香料也种类齐全。二人挥洒自如地使用着正宗的野外厨具,还邀请我和他们一道共进早餐和晚餐。

玛丽对我带来的日本压缩干粮发出感慨,但既然有大量的新鲜食材,就没必要特地去吃方便米饭了。我采集了一些与艾蒿、蜂斗菜和香菜的气味比较接近的香草,给玛丽亲手烤制的羊肉上增添了一缕香气。

虽然彼此连手都不会碰到,但我们隔着小溪把餐桌并在了一起,互相交换着饭菜共同品尝。

元一家人作为自然主义者也是一流的。

比起一般的露营饭菜产生的更多的厨余垃圾,他们用小型堆肥机去处理。在洗衣服和洗碗盘的时候,他们把水倒进盆里,再在那里面使用洗洁剂。排水则用小獒上装备的过滤机过滤后,浇到树木的根部。在三天的时间内,我从未见过他们把废水倒进河里或者泼在地面。

理查德用木头和藤蔓精巧地做了一个遮阳棚,但用的都是已经倒地的树木,以及香蕉树或者蕨类干枯掉落的叶片。夫妻二人还教小俊如何尊重大自然的规则,如何享受大自然的乐趣。

他们递给了我一些照片,问我照片上都是什么动物或植物。我看了照片以后很是惊奇。照片上拍摄的是琉球龙蜥、蓝矶鸫,各种昆虫,还有小花小草。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鲜艳色彩让我无法移开目光,无法相信照片是在森林中拍摄的。

听了我的赞美以后,理查德谦虚道:“游轮上借来的工具好用而已。”

的确,他们使用的器材十分精良。这也是照片能够拍得漂亮的原因之一。 

理查德和玛丽外出进行野外探险时,会穿着一种叫做“STAND”的轻量外骨骼(Exoskeleton)。“STAND”用人工肌肉支撑从腰到膝盖和手肘的部分,借此保持姿势,再用单眼VR眼镜来操作被金属支架吊在空中的8K摄像头。这种做法简直像在拍电影,但他们的照片之所以能够深深吸引我,却并非单纯是技术或者器材的原因。

想看而未能看到的瞬间,未曾见过的美丽事物,之所以能捕捉到这些,都是因为他们的集中力、观察力,还有好奇心。

另外,他们的行动半径也超乎寻常的广大。第二天,虽说借助了外骨骼和“小獒”的帮助,但他们居然沿着贯穿奄美大岛中部的山脉往返走了120公里,这还是让我非常惊讶。小俊在“小獒”上坐了个尽兴,看上去非常开心。

我的虚拟平台设计工作进展很顺利。

多亏了理查德在树冠上撑开的太阳能电池板,让我能充分使用原本打算只在工作收尾时使用的VR眼镜,工作进程大大提速。

晚上我借来“小獒”,试着用它内藏的做简报用的投影仪,将测试中的VR平台背景投影到广场上。

我决定舍弃用溪流连接空间的创意。溪水只要汩汩流动就好。只要我细致地打磨虚拟平台的所有细节,那么就如同我和元一家人现在这样,即使被溪流阻隔,也可以自如交流。

反复尝试我发现,基本再现了每一块石头的实际位置的设计,是最能让我投入的。我还发现,只要让溪水的流动再现广场上的情景,那其他地方我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树冠换成了公司总部所在地阿姆斯特丹式三角屋檐的形状。如果把云层的高度调到我现在看着的场景相同,那映在明亮天空中的一串串屋檐的轮廓,看起来仿佛树木。地面则是石头铺就的小路。

我试着让萤火虫飞来飞去,让它们成为两个分割开来的空间之间自由往来的象征。但白天的光线强烈,效果如何很难判断。

我刚想将VR眼镜切换成透视模式,突然注意到从连接到广场的道路深处跑来的小俊。小俊身后紧跟着身穿“STAND”的理查德,正迈着大步向这边走。

“欢迎回来!”我招呼道。小俊看也不看我一眼,钻到帐篷后苏铁树的阴影中消失不见了。

紧随其后进入广场的理查德,边走边脱掉了“STAND”。他用目光向我示意后,便追着小俊的方向去了。理查德那件被脱下后扔在广场上的“STAND”,自主站立起来走向帐篷。随后,玛丽带着“小獒”也来了。

“欢迎回家。玩的开心吗?”

“当然,非常尽兴。”玛丽点头,然后朝着理查德和小俊跑过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小俊要是不说回来上厕所,我们今天本来打算玩到傍晚的。理查德还问他要不要在草丛里解决,但他非要用这里的厕所。”

“没办法嘛。连我都不习惯那么做。今天走到哪里了?”

玛丽一边脱下“STAND”的上半身,一边用手指了指岛北部连绵的山脉。

“从这里向西走2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山。TANWAN?还是读作JUWAN来着?”

那是“汤湾岳”。海报694米,是奄美大岛的最高峰。从山麓出发,即使驱车也需要一个半小时。如果要走到山脊的话大约有14公里。总之,如果是我的话这山中的路程需要耗费半天,但对这一家而言只不过是散步的范围而已。

我说了山的正确的名字以后,玛丽睁大了眼睛。

“糟了!小俊是对的!”

“发生什么了?”

“山的名字。那孩子坚持说和我们的姓氏读音一样(译者注:“汤湾”一词在日语中的发音为YuWan,和“元”的发音“Yuan”读音一致。)。但是汉字不同对吧。汤和湾。所以我告诉他是不一样的。我得向他道歉。” 

玛丽脱下“STAND”,下了指令让它“回去帐篷”。“STAND”切换为自主步行模式,灵活地移动着短小的手脚走开了。

“对了对了,到大山的那段路程让我很吃惊。还以为亚热带的原始森林会难走一些,没想到路出乎预料地好走。”

“这附近曾经是农田呢。”

玛丽指着瀑布上方说道。

“嗯?这里已经是山脊了。整个山都曾经是农田吗?”

“是的。那个怎么说来着。榨取糖——高高的、叶子会割伤手的植物。”

“sugercane(甘蔗)?”

“对,就是那个!”

从她痛惜的表情我明白了,玛丽似乎已经猜到了全部的真相。 

“被迫种植不可食用的经济作物。我的国家也一样。”

“是西班牙?”

“法国——啊,抱歉。我的国籍是新加坡,出生地是越南。所以宗主国是法国。”

“看来各地都有单一作物殖民地种植园(Agriculture Plantation)这种手段。日本武士时代,曾统治这个岛的萨摩藩在岛上推行了种植园的做法。那时候修造了梯田。”

“梯田——确实都是平坦的土地。”

玛丽点了点头,眺望着整个广场。

“这里也是人工的广场。或许是一个作坊。”

“啊?”

我追逐着玛丽的视线,注视着流淌过广场的小溪底部。我在构思VR平台时还没注意到,如今重新认真观察,才发现溪底每块石头的大小都是整齐的。我的视线沿着溪水逆流而上,最后被广场角落的土垒吸引了。那里或许过去是用于熬煮砂糖的龙门“灶台”的遗迹。

广场有了新的意义——为什么从前我没发现呢?

这里是隐蔽的农田。

绵延到山中的田地,并非农民所有。那是岛上官吏逼迫负债的奴隶们开垦的隐蔽农田。他们一边给萨摩藩提供巨额资金,同时也在实质上统治着岛上的人们。

而这个广场,就是生产砂糖所用的制糖所的遗址。

我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露营基地,是因为在这个广场生火煮饭所产生的炊烟,无论从山下的哪个村落都窥探不到。就连这处瀑布,或许也曾是他们的水源。

怪不得这里没有一点圣地的氛围。

不知何时回来的理查德招呼了我一声,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

“我想,这里可能是我的祖先主导建造的。”

“这个广场?”

    “是的。事实上,我祖先中的一个人曾经是西边山麓的部落首长。这座山或许也曾经归他所有。”

我的姓氏写作“斯波”,其实原本是“芝”。(译者注:二者读音一样)

给被江户幕府委派了“木曾川治水工程”(译者注:1753年江户幕府下令萨摩藩施行的木曾川止水工程,大约历时1年3个月完成)的萨摩藩捐献了两千两的巨额资金后,被赋予了与武士相当的乡士地位。我祖上就是这个家族的旁枝。萨摩藩赐下的姓氏,是日本人中较为少见的单字姓氏——“芝”。据说这是为了与日本本岛上那些真正的武士姓氏相区分。

讽刺的是,单字姓氏反而成为了名人雅士的象征。到了明治时代,政府允许人们自由地选择姓氏时,很多岛民选择的都是萨摩藩费尽周章以示差别的单字姓氏。

理查德不知我的杂乱心事,用温柔的声音跟我搭话。

“原来是祖上有因缘的地方。真不错。”

“说是因缘嘛,嗯……”

这是自己的祖先为了从同胞身上榨取砂糖而建造的广场,我有些耿耿于怀。

太愚蠢了。我觉得自己无法向理查德完整地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即便能够表达出来,那也是乘坐游轮跨越国境来旅行的富裕外国人所无法理解的。

“我明天回去。”

“什么?”理查德瞪圆了眼睛,“外出禁令还没有结束啊。现在回去的话,不会很麻烦吗?”

“对啊!”玛丽拿出了智能手机。“我们正在共享地理位置。斯波先生也在共享自己的地理位置吧。斯波先生下山以后,会不会因为和我们有接触而被检疫隔离?我们的抗体纹章——”

玛丽刚想要挽起连体衣的袖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闭上了嘴。理查德扬起脸来,幅度很小、但却坚决地对玛丽摇了摇头。

我紧紧盯着玛丽用手压着的连体衣的袖口处。

理查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从一闪而过的玛丽的袖口处,我看到抗体纹章正熠熠发光。

我刚打算开口问询,天突然阴沉了下来。从山麓方向吹来了冷风。

“下雨了!”

理查德回应着我的声音,对着帐篷叫道:

“小俊,过来这里!贾维斯,拿斗篷过来!爱丽丝和鲍勃也过来!”

背着小俊的“小獒”立即就带着防水布赶了过来。理查德和玛丽快速地打开防水布,聚集过来的“STAND”们隔岸而立。就在两台“STAND”高高扬起防水布的时候,广场的一侧已经开始下起雨来。

在躲进遮雨防水布的刹那,倾盆大雨落在了广场。 


在雨水击打的遮雨布下,我和元一家人隔溪而立。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给我看一下您的纹章吗?”

理查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卷起了衬衫的袖子。透过黑色的衣料,抗原表示纹章正在发着光。

“和我的不一样,对吧?”

“是的。” 

理查德和玛丽把裸露出的双腕伸到了溪流上方。近距离观察能看出,表示抗体种类的二维码正在清晰地发着光。我忍住后退的冲动开口询问。

“抗体刺青,是假的吗?”

“不。”

“但是纹章在发着光啊!”

“看来不得不解释一下了。”

理查德更近地向我伸出了手腕。我吃惊地几乎要喊叫出来。整齐排列的图形,呼吸般忽明忽灭。

看着捂住嘴的我,理查德点了点头。

“的确,这东西和你们使用的纹章不一样。但它们包含的意思却是相同的。我们没有说谎。”

理查德指了指自己手腕上重叠的三环。

“我确实持有三环“try”新冠肺炎病毒抗体‘Antigen’,也有让这个岛下达外出禁令的、导致HFMD30的原因,柯萨奇-2028的抗体。如果我的身体中失去了抗体的话,这个图形就会不再闪光。”

“但是……”

理查德歪着头,示意我说下去。

我翻开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腕,让穿过山毛榉树冠洒落下斑斑点点的光线照在上面。可以看到和理查德的手腕上仿佛正呼吸的那东西一样,手掌形状的图标。虽然雨天光线不好,但还是能看出我的纹章比三天前模糊,荧光有所减弱。

“我在进山之前注射了手足口病的疫苗。但是,效果只能维持一周。疫苗的效果已经快要消失了。但是,你们的纹章是不一样的对吧?明明抗体只能维持一周,你们比我提前两天进山,纹章看起来却还是很清晰。这不正常。”

我应该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察觉到的。只有一周效果的疫苗所产生的抗体,本不应该发出那样明亮的光。

“难道,你们是随身带着疫苗不停地反复接种吗?”

“不是。”

“那你们的抗体刺青果然是……”

是假货吗?质疑的话说到一半,理查德在我眼前把手翻了过来。我忍不住眨了眨眼,他手掌上的半透明树脂指套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们全家用这个指套来维持抗体。”

我不知不觉伸出了手,理查德避开了。

“非常抱歉,我无法确定您触摸指套会发生什么。没能坦诚相待,是我的错。从哪里说起好呢?”

理查德手中把玩着指套,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

“我们的免疫系统可以维持任何抗体,是被编辑过的。”

“编辑?”

“是的。”

理查德缓缓地点头。

“我们接受了能够修复免疫系统的基因编辑。方才的指套,就是将抗体物质埋入体内的驱动装置。我们在医院下载抗体信息,读取入指套中,再把指套放置在反应槽里浸泡,几个小时后,指套就会释放疫苗投放蛋白。”

“但这不是纹章发光的理由吧。果然还是不同的东西吧。”

“纹章本身和斯波先生盖印的是完全相同的东西。玛丽?”

“是这个吧?”玛丽说着,从“小獒”的脖子上挂着的包里取出抗体纹章。“这是船上发给我们的。”

我从玛丽手中接过纹章仔细检查,的确和我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是一样的。

“为什么会发光?”

“发光就是本来的设计。‘大隔离’快要结束的时候,各个国家曾经烦恼过如何重新打开国门。特别是依赖外国家政工的新加坡,情况尤为严重。如何找到一种一目了然的方法……”

“我记得。没错,抗体刺青最早是新加坡发明的。”

“是的,是南海大学医学部的创业项目。当时曾经探讨过,跟我们这种一样,埋入活体荧光剂。不过后来被认为太夸张,替换成了荧光。”

玛丽对我粲然一笑。

“不问理由吗?我们的基因编辑。”

“……可以问吗?”

“当然,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对吧?”

“对。”理查德点头。“我们两个人都是在2022年的第二次新冠肺炎疫情中感染的,被收入南海大学医院的集中治疗室。”

“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是呼吸道吗?”

“不,不是。我们发病的是脊髓。”

我哑然了。由于疫苗的开发和广泛应用,我甚至忽略了引发COVID-19的SARS-Cov-2,甚至能够感染皮肤、大脑、肾脏和血液。我确实见过网上流传的那些皮肤变成红色然后表皮剥落的患者照片。不过脊髓感染可真是大事。

玛丽缓缓地接口道。

“是继发性免疫机制不全。对穿刺取得的样本切片做检查之前,没想过是和COVID-19有关系。”

“可以理解。慢着,稍等。两位都是这样的症状吗?”

玛丽在和理查德对视后点了点头。

理查德注视着小俊。或许是意识到大人们要开始说重要的话了,小俊退到遮雨步的边缘,开始摆弄起玩具。理查德这才朝我转过头来。

“医生们决定用移植的方法重建我们已经被病毒侵蚀得损坏的骨髓。幸运的是,2022年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为了战胜新冠病毒,人类投入了大量资金进行医学基础研究。成果之一是器官适配时可以忽略白血球的血型,所以我们两个都得以很快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但是,当清除干净全部被病毒感染的骨髓以后,我们也完全丧失了免疫能力。”

玛丽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轻声地笑了起来。

“每天皮肤都会剥落。每天变成新生婴儿。”

理查德也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被皮肤的常居菌吃掉了。没想到细菌是那么重要的。”

“真的真的。”

我的胸口一紧。他们接受治疗的地方,恐怕是相互隔开的无菌室。脆弱到常居菌都能轻易破坏皮肤,这两个人之所以能重新振作起来——正因为是两个人。

“所以就接受了基因编辑治疗吗?”

“是的。”“没错。”

二人同时回答道。玛丽向我说明了前后经过。

“大致就像刚才理查德说的那样。南海大学医院培育了能够从特定的噬菌体中获取抗体信息的B细胞和T细胞,与我们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然后,世界上任何一处的传染病的警报响起之时,医院都会将合成抗体的配方用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我们。” 

“真不容易啊。”

“不,我们很幸运。”

玛丽的回头望向小俊。他正骑在“小獒”上,抬头看着手里的变形金刚玩具。

“我爱上了同病相怜的理查德。”

理查德揽过玛丽的肩膀,也望向小俊。

“我也是。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医生曾经说过我不可能再有后代了。但是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突然明白了二人话语中的意思。玛丽和理查德,如果不是拥有同样免疫系统的人,是不可能繁衍后代的。

“恭喜!”

我拱起了手,随后弯腰低头,行了一礼。

察觉到小俊正看着我,我突然反应过来——他会如何呢?继承了两个人的基因编辑的这个孩子?

玛丽见我的表情凝固了,便说。

“您在担心小俊吧。谢谢。但是,请不必过度担心。实际上他比我们幸福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

“接受同样治疗的人数正在不断增加。大家彼此取得联系,用视频会议和虚拟人像会议在沟通交流。”

理查德从遮雨帘中探出头望了望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呢。小俊,过来。把你的大黄蜂放回到帐篷里去。我们去玩捉迷藏!”

“太好了!”

小俊从“小獒”身上跳下来,连蹦带跳地跑向帐篷,理查德追在后面。玛丽目送二人跑开后,转头对我说。

“多亏了斯波先生这样的人。”

“什么?”

“您在设计VR平台对吧?在平台上相遇的人们,哪怕现实生活中完全没有碰面过,却像老朋友一样情感相通。”

飞一般跑进帐篷的小俊,再次又飞跑出来,藏在了广场边缘的苏铁树对面。

“这次让他陪我们来旅行,不过他也已经有了相约一起走向未来的青梅竹马的伙伴。真的非常感谢。”

玛丽拱了拱手。

“不必客气!”

我以拱手回礼,已然忘记了刚才提出“想回去”的理由。

虚拟空间上制造的平台景象会在记忆中留存。对于旅途中的这家人来说,那是无可替代的地方。

“今晚,要不要看看我设计的空间?”


残存着白昼光华的空中,激光的光柱轻扫过广场。

“小獒”身上搭载的简报用投影仪系统,正在测绘广场,为我设计的“森林广场”寻找完美契合的投影场地。

瀑布生辉,隐约能看到石头路面。 

幽暗的森林中,绽放出无数个色彩温柔却绚丽的并排的窗口。

潺潺溪水斜穿过广场,将广场一分为二,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映出天空颜色的波浪,不断冲刷着石头路面,发光的水滴飘舞在空中。因为完全一致,所以即便是身为设计师的我,也很难分辨哪里是现实,从哪里开始是描绘出的虚拟空间。

“爸爸、妈妈,快看!萤火虫!”

小俊大声叫着。玛丽看着桌上发光的萤火虫,想把它递给理查德,却失败了。

“因为太过逼真了。”我对大笑的玛丽说。

“用玩家身份的话,就能捉住它了。”

我在溪水的这侧苦笑了一下,从横跨溪水的桌子上拿起了高脚杯。设计两个空间的连接机关,果然是不必要的。

小俊追逐着萤火虫颠来跑去,不料一脚踏入潭水之中,发出了惊呼声。

“斯波哥哥,把我弄湿了!别把水隐藏起来呀!”

“抱歉抱歉!”

我从智能手机中呼出编辑功能,给潭水增加了光彩。

“就是嘛,不然也太危险了。”

这是个失误,我无法辩解。我再一次道歉后,重新转头对着玛丽和理查德。

“对了,我忘了问了,二位的姓氏?”

“什么姓氏?”

“您二位的姓氏,是不是这样写的?”

我在桌子上写下了“元”字。

“没错。在中国的时候是‘元’,在越南被叫做‘nhândân tệ’,马来西亚则是‘Gou’。请问日语怎么读呢?”

“在日本一般读作‘Gen’,不过日本很少见到这个姓氏。日本的姓氏一般都是使用两个汉字的。”

“这个我听说过。”

或许是微醺的缘故,玛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娇憨。我指了指身后,那里是即将沉入夜晚的森林,还有森林对面的波光嶙峋的青黑色大海。

“不过,那个海峡附近有同样姓氏的人。他们模仿过去管理种植园的官吏的姓氏,给自己起了单字姓氏。”

理查德爆发出大笑。

“全世界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样!连我都要自称理查德。我的名字实际上叫‘流’。那么,在这个岛上,‘元’是怎么读的?”

“读作‘Hajime’。”

“日语里是什么意思呢?”

我心想,意思就是如同你们这样的人啊。

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从这里开始。”


(完)

编者按

疫情之后,我们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在这篇小说中,藤井太洋进行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想象。隔三差五的疫情爆发成为常态,人们可以在便利店轻易获得最新的抗体。航空业一蹶不振,反而是之前被嫌弃的船运兴旺起来。这些似乎都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此外,作者又叠加了一层殖民地的往事,不仅让故事更加深刻,也有了更强的可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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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小静

题图 | 动画电影《龙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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