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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永生,我获得了一个孩子的养育权 | 科幻小说

房泽宇 不存在科幻 2021-06-07


2月份的主题是「孕育与复苏」。这个月,我们将迎来未来局每年一届的科幻春晚,本届科幻春晚以「宇宙千春词」为题,希望传达万物复苏之意。

本周为大家带来两篇关于生命孕育的科幻小说。生命无论对于宇宙,还是对于人类社会,都意义重大,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抛弃它。今天这篇小说,讲述在一个不允许生孩子的未来永生社会,一位父亲偷偷养育孩子的艰辛经历。

※今年的科幻春晚“2021宇宙千春词”已经正式启动。从2月3日起,“不存在科幻”暂停长篇小说更新和“科幻问答”栏目,春节后恢复。

※2月7日~2月17日,我们将每天为大家带来一篇科幻春晚小说。敬请期待!

房泽宇 | 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了件黑色幽默,奔上舞台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完整的歌

全文约102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一首歌应是完整的,有头有尾,而张野听的这首却只有旋律和节奏,哼哼呀呀的,从早到晚循环不停,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刻。

早上,张野的77号女友在厨房里听着音乐为他做早餐,正当他为那香味四溢的煎蛋赞不绝口时,他那曾经的31号女友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她进了客厅,抱着一只大抱枕坐到沙发上,没有打扰厨房中的甜蜜时光。

77号看到这一幕后放下餐叉,“我该走了,约了9号中午吃饭。”

“哦,9号男人。”张野温柔地抱住她,“你够痴情的。”

“只是相处比较久了。”77号笑着和31号简单地打了声招呼,随后便拿起包离开了。

等她走后,张野从橱柜取出封好的酒瓶,倒了一杯玛杜拉拉,“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口味。”他把玻璃杯放到她面前的黑色茶几上。

“是的,谢谢你还记得。”她局促不安地喝了一点,又把酒杯放下,眼睛看向别处。

他们曾相处过六年,已有快一年没见了,张野还以为那个夜晚是最后一面。

“我记得我们所有的事儿。”张野坐到她身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魅力,灵动的眼眸,缠人的卷发,只不过此时脸蛋上有种憔悴,有点疲倦,有些道不出的痕迹刻在那,但那痕迹显然不是岁月带来的,有部分像是忧伤。

31号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忧伤,这既是她的缺陷,也正是惹人喜欢的地方。

“怎么了,宝贝儿。”张野了解她,她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没什么,我只是……”她拿起酒杯,可手却在半路上停下,又把它放回到茶几上,“只是忽然想起你,想起我们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

“现在怎么样?有人陪你吗?”

“嗯……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是一个人。”

“很正常。”张野安慰她,“我当时也是一样,每一次当有人离开时都会有点难过,但我们很快就能渡过去的,对吗?”

她对他点了点头,“你也单身过一段时间是吗?”

“嗯。”他在记忆中努力寻找,“有过那么一阵。”他说,“是的,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品尝一下单身汉的味道,那是在你之后了,我和其它女友也分手了,但我觉得再不会那么干了。”他说完笑了起来,而31号则只是回以浅浅的一笑。

“你很特别。”31号盯着他说。

“每个人的1号都很特别。”张野顺势搂住她。

她依偎在他怀里,就像曾经的日子。

两人听着那首循环不断的音乐,在彼此的时间里停留、凝固。

“我觉得我爱上你了。”31号眼神飘逸地看着这间她曾住过的房子。

“我们只和相爱的人在一起,那是一段美妙的时光,你和其它男友在一起时不是吗?”他问。

31号点头承认,“但我说的那种爱不是一瞬间的,有点像永远。”

“像永远?”

“像你听的这首歌。”

张野扶着她的肩膀使她转过身来,让她飘荡的眼神对向自已。

“让我猜猜。”他说,“是我想的那种永远吗?”

“嗯。”

“哦,那是件相当浪漫的事。”张野惊讶地看着她,“虽然我知道爱不可能是永远的,但我相信会很长,我也爱你,有那么一刻你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在这虚假的世界,我很少再看到像你那种笑容了。”

“谢谢。”她笑着说,“我希望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可这代价很大,你确定只想拥有我这样一个男友吗?”张野问。

“为什么不呢?”

“那我呢?”

“我并不介意你有其它人,我只是想让你成为我的唯一,我想,她们也不会介意的。”

“可我不明白。”张野放开她,“我尊重你的选择,对此我也很感动,可为什么呢?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有不同的职业,不同的性格,有各式各样有趣的人,你为什么不多尝尝呢?为什么要为我这样一个人停在这?”

“可能因为我爱你。”

张野安静地看着她,看她左右忽闪的眼睛,看她将爱情与永远轻易说出来的那张小嘴。

“可我觉得我们之前也没有爱到那种程度。”他的手滑到她的腰间,这时,他的眼睛也看向那里。

他忽然警惕起来,“你在抱枕下藏了什么?”他沉声问道。

31号瞬间变出一副乞怜的模样,“不是什么。”她语气中带着哭腔,缓缓地将那怀中的抱枕拿开,“是你的孩子,是我怀孕了。”她露出那滚圆的肚子说。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百年,当随着它再次流动之后,张野猛地抻开了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把手枪。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把枪口狠狠拧在了她的额头上。

歌的旋律奔腾不息,本来安静宁和的曲调这时却十分和谐地搭配着咆哮,在狂奔的汽车上奏响着。

车喇叭声也成了歌中旋律的一部分,但在这条偏僻的大道上没有出现任何一辆其它的车,那喇叭只是张野的呐喊,是他宣泄的途径罢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31号爬在副驾驶那,沾满泪水的纸巾快淹没了脚面,但汽车还是越开越快。

“告诉我,不是我的!”张野像头愤怒的公牛,或者说是愤怒的牛仔,正坐在一只如同他一样愤怒的公牛身上。

“你可以查证,但我发誓,的确是你的孩子,那晚我喝醉了,我当时很彷徨,对不起亲爱的,我不应该那么做,但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应该常这么干才对吧?趁喝醉把针管插进我肚子,你的那些男友也是受害者对不对?”

“我承认,我是偷过,但只有你的用在了自己身上,而且只是那一次。”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吗?”张野竟然在愤怒中笑出一声,“怪不得你和他们相处那么短,真是讽刺,我竟然和罪犯住了六年,整整六年,结果你不仅做贩卖的勾当,还敢私自生育,难道是想嘲笑我?为什么是我?告诉我!为什么选我这个专门抓你这种罪犯的警察?你有什么预谋?”

“我没有。”她痛哭着说,“我当时真的很茫然。”

“你是想说冲动犯罪?你可是老手了亲爱的!我见过太多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请别把我抓进去。”她继续祈求着,“我是干了很多坏事儿,但对你我并不是那么想的,那天我的一名客户自杀了……”

“客户?”张野哼了一声,“很好,继续说下去,这些我会帮你跟法官讲清楚的。”

“我不在乎,我只想把事实告诉你。”31号争辩着,“她想要个孩子,之前我卖给她过一个人的精子,后来她把孩子生了下来。但那天她又找到我,说这件事儿被人发现了,孩子也被人夺走了,她当时很难过很难过,我就一直听她不断地说,后来我以为她说完就释然了,结果她当着我的面在桥上跳了下去,她说她不能承受失去孩子。”

“我听不懂你的借口。”张野愤怒地按着喇叭,“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和你怀孕又有什么关系?”

“我羡慕她亲爱的,我看到了一个悲伤的母亲,当她说起孩子的时候是那样的依恋,我想那就是永远的感觉,那感觉像是长久的,是生命中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

“除了生命,没什么是长久的。”张野愤恨地说道,“当然了,还有监狱的生活,亲爱的,我保证你会好好享受的。”

“所以我才想体验一次,难道你不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吗?”

这时,车转了个方向,驶出车道,沿着森林的一条小路进去,在一个悬崖边的田野那停下。

“下车。”张野对她吼道。

31号看着窗外的郊野,“这是哪?”她不安地问,“你要放我走吗?”

“下车!”他又重复了一次。

31号轻轻抹掉眼泪,颤颤微微地走下车,而张野这时已经绕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膝盖一顶,让她跪在地上。

“我把话说明白点,你是罪犯,而我的工作正是要抓你这样的犯人。”

“我们生下他,生下他好吗?”31号用冷静的声音再次向他祈求。

张野把她的头按在地上,“一会儿你会怎么说?你会说是谁的孩子?”他掏出了枪。

31号侧着脸,看着那枪口一动不动。

“是自己的,是别人的,说我不记得是谁的了。”

“撒谎,你会说是我的孩子对吗?这就是你的计划,毁掉我的一生。”

“不,我发誓,我决不会提起你。”

“我不信。”

“真的,亲爱的,你在干什么?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亲爱的?我有一个更妙的办法。”张野把枪别进腰间,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住她隆起的肚子。

31号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接着,她忽然咬紧了牙。

看着她那扭曲的表情,张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正要抓住她,可31号转身就跑,张野赶紧追了上去,一下把她扑倒在地,再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时,只见她正不停地大口吸气。

“我要生了!”她憋红着脸说。

“放屁!”

“真的,我感觉到了!”她继续使劲,像把一生的力气全倾注在了肚子上。

“停下!”张野大吼着掀开她的裙子,发觉那上面已沾透了血水。

他猛然间像被重击到一样,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发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往外冒,他颤抖着手想再按回去,可手却被31号的手按住,而他似乎也失去了力气,只能看着那东西像自己在挣扎一样,把头探出来,把肩膀顶出来,当屁股出现后,那双小腿如游泳似的蹬了一下,便自己滑了出来。

正当张野还在震惊中时,31号趁此机会赶紧翻身坐起,一把扯过脐带,放进嘴里将它用力咬断。

音乐从敞开的车门向外荡漾着,接着,它的节奏中似乎有了开始,是一声孩子的啼哭。

恍惚中,张野听到31号兴奋的声音,“是个女孩儿,你看,长得和你多像,她是你的孩子。”她把孩子交给他,而他竟不由自主地接了过去,在他手中,她是那样小,这婴儿小得就如造物者的杰作,精致、灵动,那双小手轻轻勾着他的拇指,半眯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从缝隙中瞧着他,瞧着她生命中的第一幕。

31号伏身过来亲吻了她的额头,张野一把将她推开。他继续打量着这小生命,好像自己的眼睛长在了上面。而后,他站了起来,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愤怒再次出现在脸上,他转过身回到车边,打开后门,将她放在了后座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可能杀死一个活生生的婴儿,但这女人随后会毁了他的一切,他的人生将和这个在监狱中的女人纠缠不清了,直到永远永远。

他转过头,看到31号拿着手枪。

他猛地摸向腰间,那是他的枪。

他向她伸出手,“好了好了,亲爱的,别闹了,把枪给我。”

31号摇了摇头,“谢谢你。”她一脸疲惫的表情上露出释怀的笑容,“我感觉到了,你呢?”

“把枪给我。”张野一边警告一边向她靠近。

直到她退到了悬崖边,张野才停下。

“答应我,好好照顾她。”她说,“再见了,亲爱的。”她笑着扣动了扳机。

枪声融进那歌里,有如写进了一个结尾。



“你搞了个大麻烦。”看着这个正躺在办公桌上含着钢笔呓语的孩子,罗切局长重重地将报告书丢到面前。

“不是我一个人的麻烦。”张野提醒他。

“你带回来的应该是犯人,而不是孩子。”

“可犯人死了。”

罗切又拿起报告书看了一遍,“尸体挂在悬崖上,颅骨击穿。”他点点头,“是用你的枪。”

“重申一次,枪是被她抢走的。”

“这只是个小问题。”罗切说,“大问题在于这个孩子,就算是你干的,也不能等她生下来。”

“我说了,我没有……”

“我知道。”罗切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可现在你让我怎么办?教人识字的老师?得多大一笔钱,警局可不是富人开的。”他顿了顿,“就算是,也没人愿意养别人的孩子。”

“那就不教,干嘛要请老师呢?”

“这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小麻烦,之后要面对的你想像不到。”罗切无奈地说,“又是这种事儿,总是有这种事儿,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比如……”

“别一个劲儿地抱怨了,快帮我想想办法。”

“那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她说那男人已经死了。”

“女人说的死有两种解释,你查过了?”

“用不着查。”张野盯着他说,“反正是偷来的。”

“哦……好吧,我明白,何必要把无关的人拖下水。”罗切看了那孩子好一会儿,“但这也算个好消息。”他说,“往好的方面想,也算是个好事。”他拍了拍自己的腿,“除非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把她送到私人养殖中心。”

“我为什么会介意?”

“可能因为你的童年就是在那儿渡过的。”

“不。”张野说,“又不是我的孩子,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他戴上耳机,听那首循环的歌,婴儿在副驾驶上安静地睡着。他在开车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她两眼,她的小嘴仿佛在说话,一张一合的。

他把车停在养殖中心的后门,这里有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他以为自己不再介意来这儿了,可那味儿一进鼻子就让他烦躁起来。当他把孩子抱出来时,正有两个工人从中心里走出来,他们抬着的担架上排着四个裹成一团的布单,其中一个还渗着血。工人用一张纸巾胡乱地盖在上面,他们把担架抬到一辆医车后,将担架上的东西往后斗里一倒,随后就把车门关上了。

“注意安全。”他们拍拍车尾。

司机把头探出来,“不是已经死了吗?”他问。

“是说你,一路注意安全。”

“什么?我可不相信小孩子能变成鬼。”司机一脚油门,车驶出了院子。

张野抱着她从后门走了进去。

“新生儿?”接待员把弄着她,像在弄开一块被扎破的轮胎,一根手指把她的眼皮用力向上掀。

“啧啧。”那接待员说,“可怜的小东西。”她放下她,一边在本子上登记,一边啃手里的半截香肠。

“姓名,年龄,父母,我就随便填了。”她说,“做过检查了吗?”

“没有。”张野看到她开始啼哭,声音刺耳,可那接待员一点也不理会,在她身后的一排走廊里,那里传来的哭声更大。

“那要扣掉一些费用了。”

“她合格了?”张野问。

“合格?”接待员瞥了他一眼,“只要是活的或刚死不久的,都是合格的。”她放下笔,把婴儿脸朝下翻过去,又翻回来,拎住两腿倒吊着看她。

张野被那啼哭声搅得心神不宁。

“她为什么一直哭?”

“孩子都这样。”她说,“等喂完药后就好了。”

她又把她放下,再一次扒开她的眼皮。

“眼睛不错。”

“什么?”

“瞳孔,视网膜。”她说,“这孩子的眼睛很像你。”

“你说什么?”

“我知道有一家正好需要,他们去年买到了第二个孩子的生育权,我不会泄露他们的资料,但可以告诉你他们很有钱,可惜就是孩子生出来眼睛有点毛病。我这儿的孩子都太大了,你这个正合适。”

“你刚说她像我?”

接待员把剩下的香肠全都塞进嘴里,“你们的眼睛都很不错。”她说,“这一单我可以多给你点,以往的时候你们局里都是别人来,货色都不怎么样,你知道,太大了。如果你能找到婴儿级别的,我这里其实还有一些客人……”

张野一把抱过孩子,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一见到他,就马上不再哭了。

夜里,张野听着那首入眠的歌,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开始后悔了,看着床边的婴儿,不该把她带回来,他想,她几乎整夜都在哭。

我到底在干什么,他懊恼地问自己。

下床之后,他用电脑检索。关于婴儿的那些网站都要付一笔不小的会费,这点钱对那些富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却有点吓人。但那恼人的哭声让他无法犹豫,他花了半个月的工资注册了会员,终于查到了那一条,婴儿要吃什么,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把面条吐出来的原因了。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71号女友,可他找了个借口推掉了约会,这段时间他没见过任何女友,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家里藏着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出了门,戴上耳机,那旋律变得焦躁不安,他敲开了隐藏在街角的一扇大门。

开门的男人大概六十来岁,缩着身子,戴着副大眼镜。一见到张野,他的表情就惊慌起来。

“好久不见。”他发着颤说。

张野往屋里瞧了瞧,只有他一个人在,桌子上放着一碗炒蘑菇,还有一瓶剩了底儿的酒。

“你还好吗?老莫。”张野问。

老莫手把着门表情不安地点了点头,“还不错,这么晚你找我有事儿吗?”

张野四处看了看,这条街只比小巷大一点,堆满了各种垃圾,一个人也没有,“长话短说。”他转过头,“我需要点那玩意儿。”

“那玩意儿?哪玩意儿?”

“别明知故问。”

老莫立即紧张起来,“不,我真的金盆洗手了,我再没干过了。”

“别跟我来这套。”

“真的,我发誓,自从上次我出来后,就发誓再也不卖那种东西了。”

“我第一次抓你进去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求求你,这次我说的是真的了。”

“那一会儿让我搜出来会怎么样?”

“你有……搜查证吗?”老莫紧紧把住门。

“看你这样,我想就用不着它了。”

“我身无分文了……”老莫愁眉苦脸地说,“你从没在没有搜查证的情况下……你是需要钱吗?需要多少?”

“有其他人向你要过钱?”

“现在没有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没钱了,而且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张野说,“你当时应该报警把那些败类抓起来。”他又向四周看了看,“我这次不是来抓你,但我知道你还有那玩意儿,按照市场价格,把它们卖给我,但如果你说出去,我会把责任全转到你头上,听明白了吗?”

老莫好像没听明白,“你要婴儿奶粉?”他问。

“对,不然要你的空酒瓶吗?快点。”

“你确定……你不会……”

“告诉我个价格,然后把它们给我,很简单,就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儿。”

老莫回味着他的话,“好吧。”他抬起头,“我的朋友的确放在我这儿了一些东西。”

“对,你的朋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行了,借口就免了吧,赶紧给我。”

老莫想了想,终于回进屋内,他回来后把手里那两包东西递给了张野,又以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保证不会再有这些了,这是最后一次。”

“说吧,多少钱?”

“不不,我说了,我不会再卖了,这些是白送给你的。”

张野把钱放回口袋,将奶粉带回了家,照着会员网上的解释,他冲了奶粉,喂给了孩子。正如教程上说的一样,喝光奶后她就不再哭了。从那天之后,他和老莫又见过几次,第二次是老莫自己登门拜访,拿着几包婴儿奶粉,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老莫收了钱,很不便宜,但张野也没提任何有关奶粉由来的事。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老莫向他提出了一个个人请求。

“这些奶粉就当成礼物吧,对你来说它们的价格也太贵了。”

张野没有坚持,奶粉的价格的确有点负担不起。

他正要关门,老莫手按到门框上,“我能不能……看看?”他问。

“看什么?”

“看看他的样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张野看了眼手上的奶粉。

“是女孩儿。”他打开了门。

房间里开着一盏灯,四周环绕着那首不停不止的歌,老莫在昏黄的灯光下逗着孩子,她张开嘴,把他的手指咬在刚刚冒头的牙尖上。

“长得可真像你。”老莫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像我?不,只是有点神似。”

“好了,我知道,但就是像你,我明白,谁都有苦衷。”

“什么苦衷?”

“好了,我不再问了。”老莫抬着眼镜笑了笑。

“说起苦衷。”张野喝了一口酒,“这东西为什么总哭,就算喝了奶也哭,为什么?她干嘛这么伤心?”

“她是想让你拍拍她,抱抱她。”

“就这样?”

“还有给她讲讲故事。”

“讲故事?她能听懂什么故事?”

“她什么都能懂。”老莫拨弄着她的小鼻头,“这会成为她的记忆,虽然有一天她会以为自己忘记了。”

张野看着她那眨动的眼睛,就像在点头似的。

当老莫离开后,在半夜的时候,她又按时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准时得能取代钟表了,但除了能让张野在梦中惊醒,似乎也没有其它作用。

每到这时,张野就觉得一股烦躁。为了这个孩子他失去了所有女友,但最可怕的是竟然如此,他却没感到孤独。

他有时候想把她丢出窗外,他怕这一切都会变成习惯,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她的小脸,那冲动就被压抑住了。

他按老莫的主意,抱了抱她,又拍起了她。

随后,他在记忆中吃力地搜寻起来。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在恍惚中说道,“是唯一的朋友,他们说只有在孩子时期的朋友才是朋友,所以……我就有一个那样的朋友。”

歌声里,他仿佛又回到那一年。

“他……我们都很调皮,相互经常打架,也去打别人,那时中心里的人也会打我们,人们都是打来打去的。但是,我和他打完都会和好……有一次,我把他打得喘不过气儿来。”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那次可真够厉害的,后来我被中心里的人吊起来打,因为他的肺很值钱,已经被预定了……可我一直没有买主,但好在赶上了政府采购,那是我人生转变的时刻。我在那学习,为了当一名警察,我一直向他炫耀这些……他当时好像很生气……他好像……好像……”张野停住,“我不知道……”他垂下眼皮,“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说,“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懊恼起来,“你就想听这些?”他看向她,“想听我怎么失去唯一一个朋友的?这个故事让你满意了吗?”

可她并没有在听,她已经睡着了。

张野止住声音,她似乎在做梦,那小嘴呢喃着,像在合着那首歌吟唱。

她的嘴也挺像我的,张野拍着她,哼起了那歌。


这本应是寻常的一天,张野应该寻常地工作,听着寻常的歌,抓住那些寻常的,私下生育和买卖生育权的犯人。

但这一天很快就会变得不寻常了。

当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把请假单交上,告诉罗切手里的这个案子先停一停。

但这次罗切没有马上签字,而是起身悄悄把门关上了。

“你最近有点心神不宁的。”罗切坐回到他的办公桌后面,用双手抵住下巴,。

“老样子。”张野掩饰着他疲倦的表情,“不太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

“说不上来。”

“看过医生了?”

“不是那种。”

“是哪种,告诉我。”

“好吧。”张野无奈地坐到对面,“可能是人生,有时候我不知道人生是为了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罗切点点头,“害我担心半天,这是谁都会有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我知道,所以我没事儿,只是想休息一下。”

“反正我也没事儿,我们聊聊吧。”罗切释怀地向后一靠,“和我说说,你的人生是为了什么?”

“好好工作?”

“不不不。”罗切拿起一根手指摆了摆,“别想骗我。”他说,“是为了买更大的房子,搬进更好的街区。”

“这事儿没必要提。”

“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你现在住在几区?”

“219。”

“你看,很快就会进入一百号了。等终有一天你会进到五十号以内,到时候我们都是富人了。”

“那可能需要几百年。”

“可那是值得的,不是吗?”

“是吗?可永远赚钱,永远还贷款,这就是生活吗?”

“当然,这是生活的动力,生活需要目标,而目标永远不能结束,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傻瓜,既然我们会永远地……”

罗切忽然停住,他的目光穿过张野的肩膀,发现那扇门悄悄打开了,一个孩子爬在门缝那,正吃吃地笑着。

罗切迅速掏出了枪。

张野也掏出了枪,只不过枪口对准的是罗切。

罗切把枪口转开,指向张野,然后又指向孩子,那枪口不断在两人脸上变换。

“放下,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是谁?是什么?这里有个犯罪团伙吗?”

“安静,只是个孩子。”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孩子,多久了?”

“我不知道,学会爬那么久了,把枪放下,警局没被入侵,她只是个孩子!”

“哪来的孩子?”

“我的孩子!”张野告诉他。

那歌响起来的时候,他们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去。

枪丢回到抽屉里,罗切木纳地看着那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婴儿。

“你打算怎么处理?”过了许久,罗切才挤出这一句。

“还没想好。”张野说。

“你要快点想了,否则你就麻烦了,我不可能让你总把她带到这来,我也不想被你牵连。”

“好吧。”张野抱起了她,“我想我已经有主意了。”

“我就当不知道。”罗切扭过头失望地对他摆了摆手,“真讽刺,但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晚上的时候,张野坐在老莫家,老莫给他倒了点酒,随后就抱起那孩子,开始逗她。

“我需要给你多少钱?”张野问。

老莫又逗了她一会儿,看了看张野。

“你应该自己养,孩子需要你。”

“说吧,要多少?”

老莫摇了摇头,“她需要的不是生活费,而是一个父亲。”

“她谁也不需要。”张野把酒饮尽。

张野以为喝个大醉,听着那歌就能睡上一整晚了。

可他却按时醒来,吃惊地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眼泪是从他自己的眼睛里流下的。

有几次,他不由自主地拍向身边那冷冰冰的床板,震惊地发现她不在那儿了,他这才想起了一切,她就像一根锁链拴紧了他,而这锁链越束越紧,让他无法呼吸,让他无法睡着。

他再也不能在歌声中安静地睡去了,他再也无法等待和忍耐了,他在深夜中坐起来,发疯似地扯着自己头发,从床上跳下去,像疯子一样,什么也没穿,跑到大门前,一把拉开了大门。

而这时,老莫就站在门外,怀中抱着他的孩子。老莫将孩子举向他,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她在月光下张开了小嘴儿,“巴……爸爸。”她轻轻地说。


那歌奔腾着,在他生命中,在他的人生里。

他拿掉其中一个耳机,“你说什么?”他问。

“你愿意花费445万获得一个孩子的养育权吗?”法育官又问了他一次。

“是的,我愿意。”张野点点头。

法育官撇了撇嘴,“对你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我把房子卖了。”

“你将回到1854区生活,码头工人怎么样?”

“挺好的。”

“政府培养你的可不是这种工作。”

“我觉得挺好的。”

法育官听完又摇了摇头,“即使在那儿你们也是底层,这个孩子不会获得永生权。”

“可以。”

“可你也是。”法育官提醒他,“我们会修改你的基因,你的生命将不再是永恒的了,也将永远失去永生的机会。”

“基因修改室在哪?我现在就去。”张野问。

法育官如惋惜似的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他把张野的资料又看了一遍,“这不是你的错。”他放下那些资料说,“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做出这个决定。你才36岁,你要知道在渡过老年期之后就又会不同了,那时你将永远保持年轻,就像现在的我。”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牌子,上面显示他已经471岁了。

“到那时你体内的激素会保持稳定,享有青年人的好奇心,性欲和追求……别相信什么会遗忘过去的那一套,那时候候你会刻意遗忘曾经的过往,不是坏事,因为你会想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以过来人说,你作为人应该体验一下,感受永生的那种滋味,你现在太年轻了,还什么都不懂。”

“我们也得失去些什么不是吗?”张野笑着说,“有时候一直活着反而是种折磨。”

法育官用奇怪的眼神瞧了他一眼,“好吧,年轻人。”他说,“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做出了决定,永生是每一个公民都享有的权利,无论贫富,可你为什么要放弃呢?如果想要孩子,当你进入五十号以内就可以了,早晚有那样的一天,哪怕过了一千年。”

“不,我只想要她,也许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已经决定好了。”

“什么?”

“没什么,你不会懂的,永远不会。”他笑了笑,“好了,告诉我基因修改室在哪吧。”

出来的时候,老莫正在外面抱着孩子等他。

一看到她的笑脸,他就会笑。他把孩子接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行了,我和你一样了。”他看了老莫一眼。

“这是件好事儿,我们拥有了人应该拥有的东西。”

“你从不介意自己失去永生吗?即便是现在已经老去的你。”

“当生命成为永远,其它的一切都不再享有永恒了。”

张野举起她,在她脸上亲吻着。

“你要让她度过有意义的一生。”老莫对他说。

张野盯着她忽闪的眼睛,“是她让我的一生有了意义。”他紧紧抱住了她。

这时,那孩子趁机抓住了耳机,一把扯了下来,这一下正好扯在一个音符的结尾上,这一刻,那歌仿佛停止了,她让它变成了一首完整的歌。


(完)


编者按

关于生育的反乌托邦社会并不罕见,本文感人之处在于父亲养育孩子的各种细节的描绘,令人动容和深思。我们自己的生命,即使再长久和丰富,能否代替新生的孩子,给这个世界以新的意义和可能?如果不能,那么,不要轻易抛弃。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降临》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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