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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把记忆存进了月球之后,月亮碎了 | 科幻小说

靓灵 不存在科幻 2021-12-06
10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与你相遇」。跟自己所爱之人相遇相伴,共度一生,是多少人的梦想。然而世界往往很残酷,你的爱人所经历的事情,也许是常理所难以想象的,到那个时候,你还能真正理解他/她,与之陪伴,走完剩下的路吗?
靓灵 | 科幻作家,科技行业从业者。擅长在宏大神奇的设定中表现人类的温情。代表作品有《绯红杀手》《落言》等。著有个人选集《月亮银行》。

月亮银行全文约137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波兰来客》 “那可是火星啊!”猫子用力把勺子扎进麦片,酸奶从麦片切面的中间层流出来。“我们可以在水手谷的人造溜冰场里从山顶滑下去,累了就去吃羊三烧和浆果冰淇淋,或者翘着脚在奥尔库斯白天看电影、晚上看星星,如果你不想动的话。”息屏了速报新闻,我压开嫩煎蛋的黄抹在烤脆的面包片上。“你去吧,我放年假的时候再陪你出去玩。”我没法假装没看见她眼里的失望,但也理解不了猫子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精力,她自己每周工作60个小时来攒假期,承包了家里与食物相关的所有家务,每周末还要上半天的失重格斗课,即使她根本碰不到任何会失重的场合。我们都三十五六了,也过了成天折腾的年纪了。“我这几天每天都得往返台北,海啸刚过,那里的灾后重建评估得有人做。”我朝侧面探身揽住猫子去揉她的头发,发香很好闻。“别人也可以做。”她嚼着麦片小声咕哝。“你知道我是最好的。”我挑着眉毛看她闷闷不乐,突然矮下身子去吃她勺里的麦片。“啊!小偷!你刚才自己说不吃这个的。”她想了一秒钟。“要不要给你拿个勺子?”我满嘴食物口齿不清。“不要。你手上的比较好吃。”确实很好吃。她的表情看上去是接受我得工作这件事了。猫子也算个性情中人,什么都写在脸上,跟小孩儿似的。“今天下班我去趟银行。”她指指天花板。“去月亮吗?我还没去过呢,倒是有几个离开地球再也不回来的同事去存过纪念品。”我挨个默数认识的人里去过银行的那些,除了几个回地球办事或养老的,其他的好像都只在网上相见过了。猫子一直是那种读完书立刻挂在网上卖掉、爬山时向前狂奔但从不主动拍照片的行动派,以前也说过不理解人们到底有什么私人物品非得特意长久地保存下去,我虽然称得上念旧,但也嫌月亮太远了,所以我们都没上去过。“你去存什么?”她转过脸对我露出一个喜剧电影里坏人才会有的夸张得意笑容。“你什么时候陪我出去旅行了,我就告诉你。”我吃完了面包站起身,把盘子塞进洗碗机,从门边抓起外套。“我可以看你的存折回单。”“不行!太狡猾了!”“这是成年人的智慧。”我躲过她的拳头,俯身去吻她眼角的鱼尾纹。“我要赶飞机了,如果状况特别糟糕的话可能明天才会回来了,顺利的话就晚上见吧。”“……晚上见。”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她。第二天也没有。月亮碎了。
月升港乱成一团是预料之中的。前来讨说法的储户和媒体把人行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要靠安保的人墙才能挡住。现在是傍晚,天气还算晴朗,我抬头从车天窗往外看,搜寻月亮的痕迹——或者说,搜寻月亮的遗迹。原先应该挂在东边的银色圆盘,现在是一条由东向西跨过天空的银带。碎成小块的月亮随机漂流在原本是月亮轨道的地方,变成了月岩碎片的环,比原先的月亮也要暗淡得多。想到原本属于月亮银行的保险柜,和银行里存着的东西也都漂浮在月亮碎片环之中,我一念之间恍惚妄想用肉眼在那条银带里找到猫子,随后又揉揉两天两夜没睡的眼睛赶紧甩开这个念头,推门下车步行挤过人群。看见我从大会议室后门进去以后,讲台上的人向我点头示意,敲敲麦克风。他看上去头发花白但很有精神。“人齐了,情况紧急,长话短说。我是月亮银行行长,你们可以叫我老罗。”他背后的屏幕墙上出现完整的圆月亮,第谷坑里的月亮银行港口大门清晰可见。“大约24小时前,月亮在毫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自己分解成了大小不等的立方体,目前监测到最大的边长约1千米,最小的约1米,但应该还有更小的没有被统计在内……”在他身后,月球的图像正从一侧开始消失,从这个尺度看只能看出解体后的月岩碎屑沿着轨道高度逐渐飘远,形成一条灰色的长带,直到绕着地球铺满整个月亮轨道。“立方体?”一名前排的专家问。老罗吞了一口口水。“是的,虽然这个细节尚未向大众透露,但网上已经有私人拍摄的望远镜照片流传。整个解体过程在3个小时内完成,解体刚开始时我们以为月幔里的岩浆和熔融金属会喷出来,所以没人敢坐地月运输船到近处看怎么回事,但是没有。从地球拍摄到的图像来看,所有高温地层在裸露之后都立即降温成固态,并且被分割成立方体。刚送上去的无人船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怔怔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那当时在月亮银行里的人呢?”“从月球解体开始任何通讯都联络不上。不过目前没有月岩被地球捕获成为陨石,所以没有地面伤亡。”老罗说。“以上已经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信息,在座各位都是来自全球的灾害专家、月球专家、行星地质与物理专家、火箭工程师,甚至外星文明、语言研究者,但你们之中并没有深空灾害的专家,这种职业还没出现。这种事情从来没人预料到过。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上去看看怎么回事。”“我们的安全如何保障?”一名老专家战战巍巍地问。老罗站得笔挺。“现在能够使用的船中最方便快捷的,是普通的地月运输船,也就是平时人们去月亮银行存东西时乘的船,没有武装。但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就算能够武装也不知道应该带什么武器。换句话说,现在去月亮的人,安全没有保障。”会议室炸起了议论声。“但是,”老罗提高音量以停止讨论,“这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在面对什么,所以全人类都处于恐惧和未知之中,必须有一些懂行的人冒着风险上去看看。在座有全世界两百位顶尖专家,去留全凭自愿。时间不等人,请在30分钟以内决定。” 这是我第一次在月球轨道上看月亮。运输船停在了一块边长约一千米的月岩上,我从没想过一千米原来这么短。从运输船的圆形舷窗望出去,方形平台的边缘看上去很快就能步行到。在脚下的月岩平台之外,目之所及全都是立方体,我们在漂浮的方块中间。空间的延伸感在距离不明的星空背景下显得有些扭曲,远处没有参照物。在有阳光的一面,有些月岩的材质看上去像石头,另一些则像金属一样泛着冷光,想必金属方块的材料是原先在月球深处的铁和镍。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希望找到又希望不要找到猫子,或者——我尽量不这么想,但在地球上的灾害里我也见得足够多了——或者猫子的一部分。我什么也没有看见,猫子的或别人的。按照数据记录,在月球解体那一刻,月亮上有包括银行员工、周边服务行业从业者和储蓄顾客总计1312个人类,至今全部沉默;同时从人们视野里消失的还有总计三千七百余万个使用中的保险柜,和里面的东西。有人猜说东西就在飘散的月岩里,但要一块块切开看的成本确实太高了。何况难道那1312个人也在石头里吗?这个画面过于恐怖。我贴紧窗户,试图找到一些合理的线索来证明这不过是一场恶作剧、恐怖活动或银行自己的营销阴谋,但我想不出任何人类力量能在几小时以内做到这种事。月幔岩浆里的热量流到去哪儿了呢?为什么是立方体?自然界里只有矿物晶体有立方体,这有可能是极端条件下的天然变化吗?那些人类在月壳里修建的大量保险柜和人们存进去的东西,那么多的人类痕迹都去哪儿了?人呢?疑问太多了。在船停稳之后,货仓里愁眉苦脸的专家们挨个接到了舱外活动批次与内容,各自都开始工作了。我在窗户边等了好一会,没等到通讯通知,却等来了老罗。“罗行长,您辛苦,我还没接到工作内容。”希望他不会误解我是因为害怕而不出去。“所以我过来了。你要做的事和他们不太一样。”他在身后合上门走到我旁边坐下,临时架设在运输货船舱壁上的塑料凳子发出吱呀声。“林叶茂老师对吧,灾后重建评估调查做了有十多年了。” “是,所以我才在这儿。”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胡萝卜苹果汁瓶子,觉得谈话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当然也有一些个人主观原因,你们知道月球分解时我太太在上面。”“我们期待你的重建评估意见,无论如何这对银行都是巨大的损失。但你不是因为职业才在这里的。”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罗行长的意思。“Ta要和你对话,只和你对话。”“谁?”虽然语境不对,但我仍然希望他说的是那个我不能更熟悉的名字。
我和猫子是在公司的集体旅游里认识的,三天两夜,木屋民宿,实属无趣。那时候我还是个跟班,每天疲于跟着正经灾后调查的前辈,做些打下手的杂事,对工作之外的旅行毫无兴趣。她在另一个部门做资料统计,一项不用多久就会被计算机取代的工作。我在夜里走出旅店,想去没有灯光的地方看看破碎的山川。有人以为山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现在看见的样子,在有愚公之前无人能撼动,但不是的:山以前全都是平坦广袤的冷却岩浆或沉积灰土,是因为自然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挤压拉扯、风吹水流,山才以起伏的破碎模样流淌到人们面前。在更强大的自然力面前,人类不值一提。暗黑河岸边,我看见猫子在架望远镜和更多我看不明白的奇怪设备。她认出了我,自来熟地指给我看参宿,说第三颗是她的幸运星。她说她喜欢旅行,还说她早晚要辞掉工作找份远航船上的活儿,如果有可能的话,再也不回地球也挺好的。“要是碰上外星人,从飞船上怎么跑掉?”我下意识地接话,从侧面看着她睫毛的弯曲弧度,感到自己正在失去挪开眼睛的力气。她思考的时候睫毛会抖动两次。“海王星的大气主要成分是氢、氦和少量的甲烷,所以它看上去是蓝色的。它离恒星太远,表面温度只有零下两百多度,但是核心却有七千度。” 她垂下眼睛看河水。“但人类最远的旅行船只开到了木星,船票少又贵,而且只能在外环轨道上转转。你知道海核的温度和大气成分是怎么测出来的吗?”我从没想过这种问题。“根本不是直接测出来的。”她手指的黑色轮廓在草地上绕圈。“是算出来的。没有人到过海王星,没有人亲眼见过,没几个人真的想去,只有极少数的人想要离开地球表面,大多数人都忙着做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她突然沉默了几秒钟,有咽口水的声音——“做资料。”空气静止了几分钟。“话说回来,你我也无法确定彼此不是外星人。我们只是被告知要视其他相似生物为同类、在这颗星球上乖乖待着、工作生活和死亡。外星人为什么一定就比你更可怕呢?”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光芒。 它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靠着头罩耳机里的反复提示,我才没有在四处飘散的大小方块与零重力环境中迷失方向,错过目标。如果不是在漂浮月球轨道上被切成方块的石头群包围、亲手从月亮银行行长手里接过我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宇航服,而且刚刚见过了一大堆只在新闻和知网高被引排行里才会出现的名字,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有外星人点名要见我的。我都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称之为外星“人”。那是一块黑色的立方体,边长大概和我的小臂差不多长,朝向太阳的一侧看上去则更像深灰。很难把这个东西与“生物”的概念联系到一起。“地球人林叶茂,你好。”就算有心理准备,真正听到声音时我也还是吃了一惊。老罗告诉我,这东西自称“流动者”,在自报名号以后要求与我对话,并轻松躲开了其它所有的近距离接触。每当银行或军方尝试捕捉和攻击时,它的黑色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块普通的月岩立方,然后出现在另一个相隔万里的地方。“你有疑问。”是的我当然有疑问,比如我想知道这个显然来自正前方黑石头的声音是怎么越过我们之间这段真空传到我耳朵里的,它为什么能说中文,它有什么事非得在九十亿人里找一个我,它都干了什么,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的疑问太多了,但最想问的还是猫子在哪——不论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先问大事,老罗就给了我这么一个忠告,不要意气用事。“你是什么?”“流动者。”“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不说话了。我这才后知后觉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在一个有力量把月亮切块的不明物面前,我像一只混凝土大厦天台上迷失道路的蚂蚁。它开始“褪色”,浅灰色从一个角往侧面蔓延,占据方块越来越多的面积,深黑色则越来越少。在黑色侧的外部,一条像是丝带的黑烟飘向另一块方形石头,后者接触到黑烟后慢慢被染成黑色。没过多久,原先是黑色的方块变成了和周边其他月岩无异的样子,新的石头则成为纯黑。原来它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团黑烟。“流动者是漂流在宇宙之中的生物,从一块石头流动到另一块石头,从一颗星球流淌到另一颗星球。”“在真空里。”我仍然质疑这幅超出物理常识的画面。“星球之间并不是完全的真空,有很多可以依附的物质,只要有一个基点,我们就可以向远处以六个原子的宽度延伸自己,现在与你对话,也是因为有一些我的部分粘连在你的宇航服上。”这话实在让人心情复杂。好消息是它似乎也算个唯物主义者,坏消息是六个原子的宽度是小于纳米的,如果它说的都是真的,它有无数种方法随时终结我或身后五公里之外整船人——不,全人类的性命。“我很难相信你。”我决定实话实说。“我可以证明。”它停止说话,我们在安静之中停滞片刻,老罗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炸开:“——听得到吗?喂?喂?林——”我正要张嘴回话,声音又生硬地断开了。我的后背紧缩。是它切断了我和飞船的联系吗?从我们对话开始之后,来自人类的通讯就停止了,那短暂的几句话明显是在找我。“我们影响物质的流动,包括通讯波。这些波在一个层面上停下了。”难怪他们能说人话,有这种能力完全可以从巨量电磁波里截停一部分,用来学习地球文明。“你为什么要找我们……找地球人的麻烦。”我用余光去看原本应该是月球的漫天方石。“你杀了很多人,他们在哪儿?”“我没有找你们的麻烦,我是在帮助你们。”它原本平整的黑色表面,浮现出搅动的螺旋。“人类需要离开地球,月亮银行是你们的阻碍,应该被破坏。”
很长一段时间里,出去旅行的时候我总是在和猫子吵架。她想要去更多地方、走更险的山路,她是那种会提前一个月做好所有行程攻略、预定性价比最高的酒店并且绝不报旅行团,甚至在没有飞机的偏远旅途之前自制火车便当的人,而我正好相反,频繁出差已经耗尽了我本来就不多的行动欲望。结果就是,每次陪她走太多的路,我就会变得脾气不好,而她又不愿意扔我一个人在旅店里睡觉。我已经不记得去海边那次是为什么而生气了。猫子躲到边上去悄悄哭过之后,挪着小步子低着头又回来,给我一片好看的贝壳,算是示好。我责备自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也蹲下身子从地上捡了另一片很小很小的贝壳,只有小拇指盖大,闪着棕黑色的光泽。她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一边看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开始后悔选了这一枚,想要把这难看的小贝壳抢回来丢掉,她大叫着拍掉我的手。“这是你给我的!你不许要回去了!”她像捏着什么宝贝一样攥紧那颗破贝壳。那天我们和好之后,我就把她送给我的贝壳放回海里了。我以为她也是。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这枚贝壳。它漂浮在一片旋转的烟雾中央,被推到我面前。我突然明白,猫子到月亮银行来储存的就是这枚贝壳,这片小小的、丑丑的贝壳,没有光泽也没有特点,是那种放在沙滩上绝不会被人捡起来带回家的样子。它唯一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是我送给她的。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选一只不好看的,告诉她我老是惹你生气、我一点都不好,就像这枚贝壳一样。但她还是高兴地留下它了,而且打算留到更久以后。“你的妻子是一名伟大的人类,她站在地球表面时常常想要跳脱升空,去往群星之间。我们听到了她的声音。”我想争辩说人类之中不乏有这种人,只不过其中真的能从事相关工作的少之又少,但这对于谈话似乎没有好处,还可能增加其他人受到伤害的风险。流动者的黑烟消散,那枚贝壳就飘在我面前,渐渐向我的侧面飘去。“我流动在群星之间,见到过各种各样的物种,其中常有像人类一样因为各种原因被禁锢在星球表层或内部的,有些因为技术,有些因为思想。”它飘荡的尘腾空汇拢成球,球体表层浮现的图案有些像地球大陆但又不太一样,我认出了那更加紧密单一的板块形状:那是千百万年前的古大陆,是地球板块大规模飘逸之前的古地球,哺乳动物尚未占领陆地,海洋还是藻类的天下。这是它的记忆吗。流动者以前来过地球,在人类出现之前。“多年以前,我在在地球见到的是蓝藻。时间流走,蓝藻至今仍然尚未拥有离开星球的技术与智慧。人类已经有技术了,但想要离开地球的人屈指可数,你的妻子是其中之一。”在贝壳飘远之前,我试图伸手去抓住它,距离稍有些不够。这时黑烟又重新包住了贝壳,比之前的更浓厚,黑色完全盖住了它包裹的物体。“但她终究没有踏上远行的交通工具,因为有些技术之外的东西将她禁锢住了。”流动者的声调没有变化,我却感受到了压迫。“她的记忆告诉她,有比飞向深空更重要的东西:与你在一起的生活。实为可惜。”“所以你就杀了她?!”我不可置信,它以为它是什么,就能仅仅以自己的喜恶决定另一个物种个体的生死?“地球人林叶茂,你不明白。个体的生死相对物种的发展、文明的演化而言不值一提。”它的烟雾从四周向我聚拢,粗粝的苦痛与悔恨灌进我的感官,我好像看见流动者的同类在群星之间流动,一时间咽下无数文明尺度的生老病死,那些念旧的物种最后大多数都衰落于星球资源枯竭前来不及离开,或以争夺为目的的短距离战争。幻觉的体验转瞬即逝,流动者幽灵般的声音飘荡在我颅骨上方。“如果对过去的怀念与记忆会阻碍发展,那么记忆就应该被及时丢弃。”烟雾之外,我看着那片空空的贝壳飘过眼前。它里面曾经有一块,也许只有几立方毫米大小的肉。那也曾经是一个生命,一个柔软单纯的灵魂。现在它消失了,组成那块肉的物质已经进入自然之中别的地方,也许还在地球上,也许不在。我没有见过那一块肉,但我有可能是唯一一个想象过它存在的生物。现在我惦记着它,想象它如何出生、如何快乐地进食和痛苦地拒绝沙粒,如何被海鸟或细菌吃掉、被冲上海岸、被我捡起来。在我死亡之后,可能就没有活着的生物知道它存在过了,那个时候它将在另一层意义上再死亡一次。生的反面不是死亡,而是忘却。“你才不明白。”反驳也许会激怒它­——如果这东西有“怒”的话——但我不在乎了。我看看四周,这里任何一块石头都可能是曾经组成月亮银行保险柜的材料或基岩。“记忆对人类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你在干什么?”我靠在天台入口的门框上,用可乐罐子去冰猫子的后颈。“外面不热吗?”“一看不就知道了,我在架望远镜。今天天气很好,”她推开可乐,汗珠从脖子上淌下来。我们刚同居一个星期,我还不太适应她每天晚上吃完饭就上顶楼折腾的习惯。“那边那一堆呢?”楼角还有个小号的铁架子,支着几根天线。她专心调整镜筒上某个我不知道用途的旋钮,头也不回。“那就是个信号发射器,能把在这儿拍的照片无线发到楼下我的电脑里去。”我吞下一大口可乐,抬头看天。多亏月亮还没升起来,今天星星很亮。“能发到月亮上去吗?”“理论上能,但大概接收不到。”她抖抖睫毛,拿出手机敲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她往天上发了摩斯码写的“太空旅行”和“可乐长胖”。“天上有没有人收到我不确定,这里反正有人接受到你的信号了。”我挑起眉毛又喝了一口。“你应该喝点蔬菜汁,比如胡萝卜苹果汁之类的。”“天啊!谁要喝那种东西啊?” “你那些文明尺度的价值观都好都对,但是个人不应该为此承受你给出的这种程度的伤害。1312人,你撕碎月球的时候上面有1312个人,还有三千七百万份记忆。你这是屠杀。这些人和东西都去哪儿了?变成像你一样的粉末了吗?”“地球人林叶茂,你爱你的妻子吗?你爱她什么?”这问题始料未及。而且令我瞬间羞愧的是,我从没有想过后一个问题。这太荒谬了,在月球的碎块之间,我被迫在电磁信号上与全人类隔开,被一团罪魁祸首的黑烟质问爱自己老婆什么,而我一时间居然回答不上来。“流动者总结了地球上数以亿亿计的案例,得出结论:人类在所爱的人事物上倾注时间,时间变成记忆,记忆塑造人类。闭环。我们流动者的记忆是流动更新的,如果一处记忆停滞不前,那部分的身体就会枯竭。”他所在石块的平整面上涌出浓厚烟雾,平滑的鼓包状黑影从中间一分为二,一块拇指大小的硬块从切口中间伸出来,递到我面前。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隔着宇航服伸手去靠近那块看上去与其他轻巧烟雾相去甚远的硬块。在快碰到时,一段模糊的印象从指尖流向眼前,一瞬间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上一段旅程里,它碰到了一个比石头更顽固的文明,短暂体验那个文明“固定”的思维方式对流动者来说是致命的、永久伤害的,它身体中这一部分因为停止流动而永远地死去了。在来地球的路上,这木炭般疮痍的一块不断粉碎代谢,飘零成宇宙尘埃的一部分。它们像是不发光的星星,活着的死去的,都流转在彼此的尘土之间。“时间的血脉碰到了一颗死亡。”一律烟雾抚摸结块的伤痕。“只有浸泡在流动的河流里,新的时间才会继续耗损固定的伤块,带走陈旧无用的记忆,更新与养育生命。记忆在这个过程中并无等同于人类重视程度的作用。你们把记忆储存在固定的容器里,最后只会筑起前进路上的高墙,因为太过留恋而踌躇不前。” “月亮银行?”我从屏幕里抬起头来,脑中的画面还停在山崩落石砸坏的房屋照片里,注意到早就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忙起来就经常忘记生理需求,我以前为此没少挨猫子的骂,但后来她也接受我就是这样子了。“是啊,你不觉得去月亮银行存东西的人都很厉害吗?他们把银行保险库建在月球地下,那——么大的地方,没人去存钱、房产证和钻石,大家都在存记忆。”她往我这边蹭过来,展示新闻里的统计数据,月亮银行存物统计下面排行靠前的是硬盘、书籍本册和标本。“既然人们这么在乎记录,那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留在身边?”我想起没做完的工作,山崩滑坡之类的小灾害每天都在发生,就算是复原房屋这种简单的愿望,对灾民来说也常常是奢望,有时候重要的东西放哪儿都是留不住的。猫子眨巴着眼睛看窗户外面,下玄月勾在东边的云层里。“我想可能是因为,如果老守着旧东西,就看不到新的了。”她回头看看我手里屏幕上被山石破坏的村庄照片。“有人受伤吗?”“2死17伤。”我不爱和她聊工作,因为总觉得灾后重建这份活儿太沉重了,不该拿来分担。“你觉得他们需要什么?不是说今天,今天他们需要临时住处和食物。我是问今天之后。”她又转头去看月亮。我想都没想就给出了最务实的、在各种会议和报告里已经说过很多遍的答案,“当然是重建房屋,以便尽快回到以前习惯的生活里。”“真的吗?”她轻声问。“人类是这样运作的吗?”
十一人类不是这样的,我想与流动者争辩,我们是建立在“旧”上的生物,我们将宝贵的东西保存在铁箱里、纸张上、硬盘里和石头上,保存在脑子与皮肤的褶皱纹路之中。我这一辈子都在做灾后重建,就是为了帮助别人找回以前的生活、恢复与记忆相符的东西。就连猫子不也舍不得贝壳,要来月亮银行存下来吗?流动者打断我的思路:“我希望看到更多的物种在宇宙间流动。你的妻子是适合流向太空的人类,但她因为你而一直留在地面,这是她爱你的方式之一。你们的记忆应该是互相影响的,流动者想知道,你爱她什么?重视与爱相关的记忆这种行为为什么在人类的进化中留下来了?”它的声音好像敲击在我太阳穴上,我意识到它似乎不是在质问我,而是想要学习,想要新的信息流过他的身体。棱角分明的疑惑与猜测直接灌进表意识,我的大脑被它搅得一片混乱:人会爱另一个人什么?是她的脸与身体更符合我的审美,还是她分泌的激素与我契合?是她给我念的诗,还是为我做的食物?我爱的是这个人,还是爱我们相处的那段记忆?人类的伴侣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机制,它在进化历程中是为了基因多样性存在的,而不是为了感情存在的,感情只是这个过程中的伴生副产品,是一些可以用我们自己医疗手段控制的生物化学因素,可我们中大量的个体却将之视为重要甚至主要的结合理由。从生物遗传的角度而言,多夫多妻明显更适合人类作为生物种族的多样性延续,但我们却发明了一夫一妻制婚姻并在在全球范围里保持下来了。所以我爱的到底是什么?猫子的哪一部份改变了之后,我就不会再爱她了?它问住我了,这令我沮丧。“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分别了。”猫子已经没了。“请看这个。”我猛地抬头瞪住它。一块石头从远处飘到我面前来,想必也是流动者在拖着石块。这石头靠我这一侧突然脱落了一层,滑开一条缝后里面是空心的,像箱式的保险柜打开了门。我惊心动魄地看着脱落的门飘走,石块已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了。保险柜近看只有半米见方,猫子有可能在里面吗?她有这么瘦吗?保险柜门完全飘走了。里面是一个婴儿。
十二“我妈催我给她生个外孙。”猫子靠在床上说。我放下小说转头看她,等着下文。“你呢?林子你想要孩子吗?”“没有想,也没有不想。如果你想,我会好好帮忙养的,单位里有时候会给我们这些已婚未育人士推送育儿课程。只是生孩子对你的身体伤害很大,你想清楚就行。”她看上去很不安,即使在这种时候,鼻子上的痣也美得叫人心颤。我伸手轻轻去捏她的脸。“你看你,自己就是小孩儿,养什么孩子呀?成天吵着要出去旅行,刚才还闹着要去火星呢。”看她的表情放松下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十三“它不动,”不论这个孩子是谁,“而且直接暴露在真空里了,它是活的吗?”“我停下了她的流动,现在它和这些石头一样,只是这亿万颗卫星中的一颗。石头的物质也会流动的,只是比你们定义中的生物体液流动要慢得多。”我想要伸手触碰,又担心会把孩子碰坏了。这孩子的鼻头有一颗痣。我按捺住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脏。这可能吗?“我们可以影响物质的流动,时间也是一种物质,只是你们还没有发现。”我竭力跟上他的话。他影响了时间?什么的时间?“流动者真心实意在乎每一个想要在星尘间流浪的灵魂,我们尊敬它们的勇气、智慧、坚毅、执行力、好奇心和每一丝快乐,我持有的这种心情以你们的分类方法大致也可以称之为爱。流动者不是杀戮者,我们理解个体死亡的微不足道,但也不会肆意制造无辜的亡人,尤其是我们认可的人。”我今天见到了太多不可能的事情。这孩子多大,三个月?六个月?“地球人林叶茂,这是你的妻子。我倒流了她的时间,等她继续退回到人类定义的生命之前,就会调整方向重新向着另一条时间的路径方向演化,成为像我一样的流动者,跟随我去往宇宙的别处。后退的时间已经抹去了她对你的记忆,你独自留着自己那一份,还会说爱她吗?我的行为不可逆,在这个姿态之下,你还爱她吗?”
十四“林子?怎么醒着?”猫子揉揉眼睛,手从毯子下面钻过来轻轻搭在我身上。“做梦了。”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面,另一只手去碰床头的木头,浮现出来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我梦见我们在山里买了一座小房子,那地方太偏僻了,飞机火车一年才会来一次,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开心地生活,做饭洗碗、看看月亮。有一天你坐上小火箭在院子里兜圈,然后就飞上天了,天上血红血红的,好像很危险。我站在地上看,想喊你回来,喊不出声音,想追上去,腿却像灌铅一样沉。然后你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猫子咯咯地笑,在我手掌之下小幅度地抚摸。“昨晚给你上的课记住了是吧?宇宙扩张,光谱红移,星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是啊,猫子老师教得好,教到梦里去了。”“要是我真的越来越小,变成小学生了,成天满地跑给你添麻烦,你养我吗?”她问。“那你非得把我吃穷了不可,我抱着你去地铁里要饭吧。”“我说真的,要是我把你忘了,或者我手断了不能给你做好吃的了,我出车祸了得花光家里的钱去治病,我变成你的累赘却什么都不能给你了,到那种时候,你就把我扔了吧。”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连贯清晰。原来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暗自担心各种各样的分离。“猫子。”“嗯?”“我喜欢的是你。”“突然之间说什么啊?”“是因为你是你,而不是你能为我做什么,或者你对我抱有的想法和感情。去掉这些,你还是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她的眼睛在黑夜里发亮,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那你下个月陪我去火星旅行吧?”“我得工作。”“大骗子!”她翻身扑上来咬我,我们拥抱在一起。
十五我伸手去够那个孩子所在的石框,她小小的拳头攥成一团,好像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她像一只做工精美的娃娃,也许就是一只娃娃也说不定,谁能说流动者不是在骗我呢。心脏用力撞在胸背的骨骼之间。在这个失去和复得的模糊边缘,我突然明白猫子在下玄月那夜没有说完的话了,她早就有答案了,贝壳也好、我也好,她收拾打点好所有这些珍贵的东西,把我们放在一个不会丢失的距离之内,用剩下的力气从生活的缝隙里挤出来,踮起脚向上生长飞行。她储存好旧的记忆,是为了更好地上路,她创造新的回忆时总要拼命带上我,明明一个人反而可以多走一些路的。是我站在原地只知道盯住脚下,忘记了往前看。那些自然灾害里失去住处和亲人的灾民真的需要我原封不动地复原出他们记忆中的街道和房屋吗?不,他们需要的是安顿好过去,以拾起面对新生活的勇气。“猫子不用变成流动者,也可以在宇宙里旅行,”我咬紧牙关,尽力不去想象这个孩子变成一团黑烟的样子,“我不会再是她的阻碍了。”流动者放缓了转动的深色螺旋。“人类记忆的方式和你们是有区别的,我们得不断踩着旧的台阶,才能往新的远的地方去。有时候人可能会迷恋安稳和固定,我也会,但以后不会了。”流动者几乎静止的几秒里,我因力量悬殊而产生的恐惧似乎平息了,只剩下想要争取猫子的紧张。“而且,你想带走猫子是因为她愿意去往星空,换句话说,你认可她的想法,而不是需要她的帮助。但你不能带走所有与她一样的地球人,把所有适合的生物都发展成同族不是你最省力的方法。让她留下来,其他人会学习,踩着旧的肩膀爬新的山。这是人类流动的方式,传播思想。”人真是奇怪,在几乎认定猫子已经回不来时我好像更无畏,最坏的打算里已经面对过死亡,现在看见了一丝希望,我浑身的肌肉与骨头又都绷紧了呼喊着,把她留下来,想办法,留下来。“这样可以影响更多个体,让宇宙在更大范围和程度上,照你说的,流动起来。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你的妻子已经不记得你了。”“我们会有新的记忆。”它沉默半晌,终于又开口了。“地球人林叶茂,你是对的。在结束她的停滞状态后,她将以普通婴儿的生长速度成长。”我拼命以一次深呼吸掩饰住激动,一边为流动者接受新想法的速度庆幸,一边又万分紧张,担心它会反悔。抓住石框边缘的手仍然不敢伸进去碰她,害怕会打破某种我不理解的平衡。“她的时间真会重新流动起来吗?”“在她回到人类能够生存的环境之后。”这才敢花上几秒钟观察的我,从没有想过猫子小时候是这样婴儿肥的,她的尖下巴和锁骨缩回去了,我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把这个小家伙拎起来。她这个样子和我上次见到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脑补她成长中会发生的事情,从0岁到30岁,从翻滚到奔跑,从发音到辩论,从去学校到去宇宙。“地球人林叶茂,你的流动发生了变化。”是的。我会养育她,带她去火星,去所有她想去但我没有陪她去的地方。我捏紧石框的边缘。“其他人还活着吗?”突然之间,目所能及所有的石块都打开了,大小的半边方块壳子挤满原本就不宽裕的空间,却没有混乱地四处碰撞。从月岩里飘出的东西给这个黑底灰石的画面染上了五彩斑斓的颜色。那是人们储存在月亮银行里的储物。油画,羽毛,硬盘,头发,琥珀,种子,各种颜色的密封试管,照片,钻戒,捆在一起的上千本纸书,骨头,雕塑,型号过时的手机,钢笔,像是文物的茶杯,金属锭,十字架,装满气体的塑料袋,旧毛衣,老游戏机,乒乓球拍,木块,灯泡,写满字的纸张,有签名的篮球衣,唱片机,天啊远处那是一条鲸鱼吗?我被寄托念想的物件淹没了。还有更令我吃惊的——成百上千的婴儿,从各自原本所在的石块里向我汇聚而来,又越过我的四周往运输船的方向去了。“千人量级的时间超过了我能同时停止的时间流宽度,所以我只能将他们全部回退到婴儿时期,以相对微弱的能量保持这些人类个体的生命流动延续。全部1312名人类,37600454件物品,归还给你们。我们的对话会在地球上所有电子能流动的屏幕上播放。人类,希望你们不要再留恋旧物,早日踏上新的旅途,飞向群星。”在大量的物件与婴儿中央,在打开的石块中,我抱紧手中静止的那一个,眼看着流动者的黑色从它所在的那块石头上褪走了。我好像看见了一块人类的切片。月球轨道仍然行使着月亮银行的功能,上一分钟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保险柜,保存也封锁某个愿望。现在整个月球轨道都是银行,记忆从禁锢的箱子中被释放出来,一整块固定的月球像河流一样流动起来,环绕了地球整整一圈,从地表任何晴朗的土地上抬起头来,都可以瞥见属于天空的记忆。
 十六“那些飘在天上的东西后来怎么样了?现在还在那儿吗?”“后来呀,有一个人给银行行长写了一份很长的灾后重建评估报告——你就理解成是个说明书吧——照着这份说明书,月亮银行正在重建。除此之外,有极少数的人想从那么那么多的东西里捞出属于自己的,但没几个成功的。大多数人一开始很生气,但后来也接受了这件事。还有的人真的考虑了流动者的话,动身去更远的地方。”猫子歪着脑袋,小手抓着塑料汤勺往碗里插了好几下。她今年六岁,开始挑剔糖果的口味和饭菜的卖相,这种变化给我添了不少麻烦。“麦片太干了。”她眼巴巴看着我,希望我从冰箱上层给她拿酸奶,那个高度她自己够不着。“更远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我给她加酸奶,含糊不清地问。“我也不知道呀,我没有去过。小猫子想去看看吗?”她往窗户外面看了看。我们正在路过木星,最近行星天气台报道说,最新研究证明红斑的风暴直径正在急速下降,如果这样下去它可能会在三十年内彻底分解成复数个小号的风暴,现在出生还没上学的孩子有可能是最后一代能用肉眼见到木星大红斑的人。有些地方不去看,有可能就不会再看到了。“我想看很多远的地方。”猫子的嘴唇上挂着半圈酸奶白胡子。“我要看冥王星,还要看火星。”“我们已经看过火星啦。”“那我还要看麦哲伦星云,还要看悬臂和M78。”她皱紧眉心努力回忆自己从科普书和动画里学过的零星天体名,我没有拆穿她那些地方我们一辈子也飞不到。“还有……还有草莓酸奶星!这个宇宙里有草莓酸奶星吧?”她开始小孩子特有的胡说八道了,但我不想打破她的幻想。“也许有,宇宙很大,什么都有。”“哇!那我还要看巧克力星,还有铁头四分音符星和蚂蚁星!可它们在哪儿呢?”我任凭她边吃边胡闹。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不会相信基因是这么强大的东西,猫子是个天生的探索家,永远对不明白的事物充满兴趣。流动者是对的,她属于星空。“它们在这里。”我轻敲她的头顶。“等你长大了,就会找到它们了。快吃吧。”“那你呢,林子想去看什么?”她鼓鼓囊囊的脸颊咀嚼个不停。“我啊,我以前是个念旧的人。本来想以后有机会的话,回去看看月亮,也许没有机会了。不过没关系,我从月亮银行里拿走了一个宝贝,她就是我的月亮了。”“是什么?”猫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我微笑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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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月亮银行》表面上写的是外星人的降临,拷问的却是人类自己的内心,如果没有这场巨大的变化,主人公是否真的有机会去了解爱人心中真正所想?人类面对未知宇宙,是否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在作者细腻而深沉的述说中,我们开始重新看待身边的人。——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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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宇镭  题图 《月球》截图 点击「阅读原文」,收获不存在科幻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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