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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率百分百?当顶级刺客有了AI分身做辅助 | 科幻小说

济海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2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再次启程」每个人都在人生的旅途中前行,许多意外会让我们停下脚步,重新认识自己,当再次上路的时候,我们的方向已经有所不同。今天这篇小说中,作为一名特工,“我”接到任务,前往宇宙深处,消灭一名科学家,而我正在用的许多技术是这位科学家发明的。这块骨头不好啃啊!济海 | 科幻作者,现居上海。希望用作品与读者对话。作品以自由、星辰和熵为主题,追求无限的可能性。

果壳与无限宇宙之王全文约15300字,预计阅读时间30分钟
抵达防核设施的紧急出口时,那个政客颤抖的双腿才稍微消停了一些。他看了我一眼,又满怀希望地看向那道厚重的金属门,仿佛那后面就是金库,自由的金库。作为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我命令两名随行的队员去开启那道厚重的门,保护这些政客免遭刺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把手枪调整到静音模式,朝着两名队员的后背开了两枪。政客惊恐地看着我,本能地后退,发软的双脚却让他跌倒。又是两枪,心脏和大脑。之后,只要收集脑死亡的信息,上传到服务器中,猎鹰的任务就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与之前的上千次刺杀任务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导师曾告诉我,重要的永远都是下一次任务。他说的没错,这次之后,我终于开启了欧米伽级任务,只要顺利完成它,我就可以成为猎鹰导师,为两百年生命的后七十年,找到真正的意义。猎鹰大多是孤独的生物,欧米伽级任务居然要与人合作,让我有些沮丧。我先抵达了行星坎贝尔上的补给站,在这里等待我的合作伙伴,斯坦,数据包里显示他是个老派猎鹰。这儿原本是坐落于废弃都市郊外的研究实验室,出了事故之后被组织买下,改装成了补给站。窗外,夕阳下的原野一片荒芜,雷达显示方圆几百公里的范围内,没有其他智慧生命的活动痕迹。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斯坦抵达了补给站。看来他并无老派猎鹰强调的优雅,巨大的重装空间飞行器几乎占满了停机坪,银色的机翼在夜空下发着微光,下面附着了众多武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这个行星的防御圈的。我快步走了出去,猎鹰虽然没有社交的必要,但这次的任务对我很重要,多一点礼貌总归没错。斯坦比我高一个头,肌肉发达,虽然有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却并没有像照片上那么老,反而显得非常精神。从伪装的角度来讲,斯坦做得很好,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暗杀者所特有的阴郁。我以银河通用的礼节与他打招呼,想要自我介绍,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用力给了我一个让人窒息的熊抱,粗犷的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喊出了一句母星时代的语言。“Bonjour!”之后,他停顿了一下,望向我的头部左侧,对亚当重复了一遍问候——这正是我说他老派的理由。在莫尔肯星球的元首被刺杀之后,那里便有了一个传说,说猎鹰并非天生就擅长刺杀,而是把灵魂献祭给了黑洞里的魔鬼,换取了邪恶而强大的力量。事实自然并非如此,但传说也有可信的部分。刺杀是一项技术活,猎鹰的词典里不允许有失败。为了保证成功,猎鹰不仅要知道目标当下在哪儿,更要了解目标未来的行动轨迹,找出其中最薄弱的时空间节点,一击致命。所以,老派猎鹰会收集大量信息,分析目标的行为习惯,依赖杀手本能的直觉来寻找节点实现刺杀。可是,人类的大脑收集信息的速度实在太慢,总是避免不了遗漏。而新时代的猎鹰则接受了技术改造,电子化了一部分大脑,也分割了一部分意识、或者说灵魂来帮助自己,从而以人工智能的速度提取信息,再以猎鹰的直觉加以整理和判断。而我分离出来的这个意识,正是亚当。讽刺的是,我们的刺杀目标,也正是发明了这项技术的科学家,弗雷·库勒博士。我将亚当的近场通讯讯号连接到斯坦衣服上的发声单元上,方便亚当与他之间的交流。见我一脸严肃,他说道:“老弟,不用这么着急,那人不会跑的。听说这个星球上有种蜥蜴血酿的酒,你来了这么久,有没有喝过?”真是够了,我挡住他试图圈在我脖子上的手,说:“这次的任务对我来说很重要,还请您认真一些。另外,这么多武器是怎么回事?”这样大批量的武器,实在容易被人关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斯坦耸了耸肩,一脸无趣地进了补给站,打开冰箱,给自己找了一瓶酒,然后躺在空气沙发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全息数据包丢给我。我伸手接过,让亚当开启了补给站的保密协议,四周瞬间黯淡下来。在斯坦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颗淡黄色的恒星,背景中的其他星体被自动虚化。为了以示区别,亚当提取了我记忆中二十多岁时的声音,对数据包里的内容进行了说明:“编号RGX301的黄矮星,光谱类型G2,相对光度0.05L,半径0.5R,距离本星系12光年。数据库显示此星系并没有行星,理论上没有生命存在的可能。”我质疑道:“不可能,难道是数据库出了问题?”斯坦说:“只是理论上而已。看来你虽然使用了库勒的发明,却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我接受他的嘲讽,作为一个纯粹的猎鹰,只会去了解和任务有关的必要的信息。很多时候,完成任务之后,我才真正了解到被我杀死的人对于他们的国家或者组织有多么重要。一个响指声传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斯坦接管了室内的全息设备。恒星被缩放到拇指大小,幽暗的星空中,一个模糊的环状结构逐渐显现出来。在环状结构上,有一个肿瘤一样的高亮区域,那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在库勒来此之前,这个星系曾经有一颗类地行星,后来就变成这样了。”斯坦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你是说,库勒炸毁了一颗行星?”我问道。斯坦耸了耸肩:“谁知道呢。现在的情况是,他藏身于这个小行星带的核心里,用三千四百多颗和屋子一样大的石头充当护卫。”亚当说:“要在自然轨道下保持三千多颗卫星不相撞是不可能的,库勒一定在这些卫星上安装了推进器。”“没错,如果我们贸然接近,这些小行星就会充当他的子弹,把我们轰得渣都不剩。”斯坦得意地朝我笑,我明白他的意思,外面那架巨大飞行器下的众多武器正是为此而准备的。毫无疑问,库勒是一个棘手的目标,这个人为了藏身,可以毫不犹豫地毁掉一颗行星。可是,斯坦显然不准备给我降低难度,他又丢过来一份任务补充。大脑里,亚当解析出更新的任务信息:刺杀弗雷·库勒,保存大脑及文件,上传至墨提斯数据库。这简直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和在城市或者核设施里的目标不同,库勒的藏身点完全没有先例,过去的许多经验都将无效。这样一个人物,能够杀死他已经是万幸,想要保存大脑,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的意识运作起来,思考着如果任务失败,我将面临的命运。被剥夺猎鹰的记忆,在一个普通的星球度过余生,这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从这次的任务中活下来。似乎是瞧出我情绪上的低落,斯坦安慰道:“老弟,不用这么沮丧。库勒可是许多星系通缉的要犯,是有希望被称为人类历史最伟大科学家的人,如果我们这次能够成功,那可就是银河系里的头号杀手了。”我点点头,命令亚当调出数据库里库勒的全部信息。“先生,墨提斯数据库提供的资料也许有点问题。上面显示,弗雷·库勒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是在银河历6323年,也就是七十年前,那时他的身体年龄已经达到一百九十岁,而因为细胞端粒的分裂限制,人类的极限寿命只有两百岁。除非他这些年一直在老式的近光速飞船上,并无限制地继续加速才能活到现在。”不可能,如果使用近光速飞船逃亡,要杀他的人早就应该得手了。“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要建立如此完美的小行星聚合体,十年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除非他早就想到要逃亡。而七十年前他的声誉正达到顶点,我想不到他建立这个基地的理由。”亚当补充道。斯坦说:“库勒应该早就建好了这个基地,在近光速飞船上是活不到现在的。”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墨提斯数据库出错了?”斯坦摇头:“数据库的信息不会发生错误,它只是不完整。正确答案是,库勒从七十年前开始,就一直藏身在这个小行星带中。”我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因为这意味着库勒已经活了二百六十岁了。但一想到这个人为了藏身甚至不惜毁掉一颗行星,就把不可能三个字吞了回去。换个角度想,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想要他的命,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突破了寿命的极限。如果他不想分享这个秘密,预见了这一切,那么提前找好藏身的地方,呆上七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猎鹰组织下达的任务里,不也要求保存他的大脑和数据吗。斯坦换了一个姿势,翘起腿,开了第二瓶酒,用过来人的语气对我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欧米伽级别的任务都是可以在开始之前放弃的。怎么说,老弟,要不要放弃?”“先生,以目前的信息来看,弗雷·库勒掌握的技术能力应该在猎鹰组织之上,如果开启这个任务,我们会很难依赖墨提斯数据库的帮助。”听到亚当的话,我周身的毛细血管扩张起来,不由我的想法操控,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猎鹰的本能。正是对他人及自身死亡的终极渴望,才让我成为了猎鹰。“亚当,我们去。”——银河里,没有猎鹰不能捕获的猎物。亚当的声音充满了我二十多岁时的自信:“好的,先生。”
RGX301星系,小行星带轨道外围。我站在飞船内巨大透明窗户前,眺望着那颗黄矮星。在深沉的宇宙幕布上,它放出暗黄色的光芒,作为这个星系的太阳,它已经存在了七十亿年之久,而与它相伴的,只有我们周围这一圈数不尽的小行星。这个小行星带比我预想的更大,除了肉眼可见的许多大石块以外,其间还有许多碎冰,在引力的作用下稳定地运行。看来,原本那颗类地行星上有着大量的水资源。一阵刺鼻的味道传来,斯坦又在喝酒了。我有些后悔,把我的小型穿梭机停在他的机库里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他坚持这样沟通起来更加方便,再加上我在坎贝尔的黑市里添了一门光子炮,独自进行超空间飞行的话可能会能源不足,我也就同意了。斯坦也去了黑市,而他的战备补充,就是这一桶顶级的蜥蜴血龙舌兰。他招呼道:“老弟,真不来一杯?这可是要进献给那位教宗的珍品,我花了不少钱才弄到手。他们这个教很有意思,把蜥蜴血当做……”我阻止了他之后要说的下流内容:“我就算了。上次身体更新的时候,为了强化嗅觉,没有植入解酒基因。亚当,我想对整个小行星进行扫描,办得到吗?”“先生,借助这艘飞船上的奇异子探测器,应该没有问题。”斯坦不依不饶,说:“我也没有解酒基因。要我说,这些增强适应性的基因反而剥夺了人类的可能性。”“斯坦先生,您的酒精摄入量已经达到合理摄入量的三倍了,如果没有解酒基因产生的解酒酶,您在接下来七个小时中会进入到醉酒状态,反应速度降低到正常水平的50%。”亚当居然会主动与斯坦对话,这让我有些意外。同时,小行星带的精细全息模型正在我的面前生成。斯坦说:“亚当,你肯定不清楚醉酒的美妙之处。”“斯坦先生,我可以调用数据库里的人类情感进行分析。”亚当的声音有些勉强。“那些情感模块和真实的体验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斯坦回答。我在大脑中打断了亚当和斯坦的对话,给他下了命令,使飞船进入了小行星同步轨道,同时,在可见光和红外波段隐身。虽然这种浅陋的隐身技术对库勒来讲也许不值一提,但有总比没有好。小行星带的全息模型总算完成了,和在补给站看到的不同,近距离扫描之后的图像非常清晰,库勒所处的聚合体安处其间。聚合体周围的小行星除了有围绕太阳的公转之外,也以中间白色云雾状的核为中心旋转。看似杂乱的小行星井然有序,而且互不干扰,像一颗穿在项链上的镂空金丝珍珠。窗外的小行星也开始动了起来,伴随着发动机带来的微微振动,我们接近了库勒的造物。斯坦望向那个聚合体,闭上了嘴巴,眼中突然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激动。无论如何,先试探一下这个防御系统的反应吧。猎鹰常用的潜入法则,在这里完全失效,除了正面进攻别无他途。我给斯坦做了一个手势。他点点头,调出操作台,戴上控制眼镜,飞速地点击着。我们按照计划放出一个高机动性的探测器,由斯坦操控,而我则打开了飞船的手控系统,准备在紧急状态下接过控制权。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探测器能够进入到聚合体的内侧,找到侵入库勒堡垒的有效路径;而最差的情况,可能就是探测器被库勒发现,他操控许多小行星朝我们撞过来,那时候,就得依赖我的驾驶技术了。斯坦意外地很保守,他把相对速度控制在0.2空里每秒,逐步接近目标,同时,探测器传回的图像也开始逐步清晰。亚当不断地向我反馈离目标的距离,12.5空里、9空里、6空里,小行星群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库勒的珍珠逐渐变大,细节慢慢增加,5空里以内,小行星的棱角已经清晰可见。每颗小行星的形状都是随机的,像黑色的铸铁一样,库勒没有对它们进行打磨,但这些小行星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平衡感,各自杂乱的轨道中,有一股深藏的秩序。3空里了。我握紧手中的操控装置,准备随时后撤。但小行星群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难道这只是库勒的烟雾弹?这个想法只持续了几秒钟,在探测器即将进入聚合体的时候,外层的小行星在一瞬间被唤醒,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运动起来。斯坦立即控制探测器转向,规避小行星的撞击。亚当向我报告,聚合体的半径正在扩大,预计38秒之后到达我们所处的位置。我启动飞船的引擎,开始后退。但是小行星群并没有全部追过来,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有六颗小行星以很快的速度追赶着探测器,斯坦的手指飞快运动,精细地控制着探测器躲避小行星的追击。这些小行星不知道靠什么驱动,连常规的喷射痕迹都没有。正当我要斯坦放弃控制,启动飞船离开的时候,追击停止了。探测器以巡航速度回到了飞船上。斯坦摘下了控制眼镜,胡乱地擦了一把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的酒。他一口喝完,喘着气说:“这玩意儿,比我想象的更厉害。”我点点头,虽然我没法认可他这种随性的风格,却也不得不承认,换我来控制,也做不到比他更好。小行星聚合体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库勒要么没有发现我们的飞船,要么暂时不打算攻击,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我说:“亚当,调出刚刚的录像,告诉我你没关闭奇异子探测器。”“是,先生。”飞船里的全息图被放大,奇异子探测器记录了探测器进入球体的过程中,聚合体周围小行星的运动过程,这比可见光录像能够反映的信息更多。以上帝视角来看,我们才知道这些小行星有多么令人吃惊。那么多的小行星,在探测器进入的时候,是瞬间动起来的,并没有先后顺序,像有生命一样。斯坦说:“亚当,以0.01倍速回放探测器进入之后的五秒。”果然,他也捕捉到了那一点。探测器周围的小行星,它们在最开始只是单纯加速而已,五秒钟之后,才以最高的效率来追捕探测器。我说:“居然仅仅只用了五秒钟,这个小行星系统就完全适应了探测器的运动模式……”斯坦笑:“不,应该说幸好它需要花五秒钟的时间。这些小行星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如果没有精确的计算,互相之间很容易发生碰撞。”“先生,我对这些小行星进行了光谱分析,发现它们并不是普通的石块,而是托卡合金,这种合金的磁性是钴镍合金的几千倍,这或许能解释它们无工质推进的原理。”斯坦挥挥手:“原理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该如何摧毁它们。”“斯坦先生,以我们目前携带的武器装备,耗尽所有能源也只能击毁其中的三颗。”亚当的话没有说完——而这样的小行星有三千四百多颗。看来,暴力的方式是没戏了。“先生,我不明白,以这些小行星的机动能力,完全可以摧毁探测器,甚至摧毁我们的飞船,它们为什么不追击?”我随手放大某一颗小行星:“因为库勒想要警告我们。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这些小行星都是用昂贵的合金制作而成,那么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星系一定很难补充,库勒何必要冒失去护卫的风险呢?”“可是,这样不就等于把自己的敌人放跑了吗?”我说:“那又如何?位高权重想要永生的人,总不会纠集一支军队来攻击这里,那样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被认为获取了库勒的秘密,引火烧身。而小规模的行动,像我们这样的,离开之后也没有理由把这里暴露,毕竟一旦别人得手,自己也就失去获取秘密或者完成任务的机会了。”我叹了一口气,身为猎鹰,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轻视。库勒完全有能力杀死我们,却连子弹都不想浪费。斯坦盯着反复回放的录像,突然说:“我好像有个办法。”“什么办法?”“接力。”“接力?”斯坦指向录像:“前五秒,它们只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加速,如果我们以最大的速度冲进去,就能进入到距离核心一半以上的深度。之后,我把你的穿梭机释放,这样,这些小行星想要追捕你,可能又需要五秒钟的时间,运气好的话,足够你抵达核心了。”我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这个计划不能说完美,但的确是现阶段的最优解了。可是,当小行星群适应斯坦飞船的运动……亚当开口:“但是,以斯坦先生这艘飞船的性能,进入聚合体之后逃离的概率不足0.3%。”“亚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在靠近核心的地方释放新的飞行器,说不定这个防御系统会不计代价无差别攻击你们,怎么样,要不要先把你自己和这家伙的记忆全部上载到服务器?”“不必了,斯坦先生,如果能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即便不再存在也无所谓。”亚当回答。亚当想看到什么东西,我没有询问。我拿起斯坦摆好的酒杯,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这就辛辣中带着一股药的气息,呛得我一阵咳嗽,但终于下定了决心。斯坦从系统中调出一个加密的数据包,说:“亚当,向墨提斯数据库上传当前的任务进度和信息,另外,还有我的‘羽’。”猎鹰虽然是杀手,也同样是人类。而只要是人类,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无法割舍的东西,一个猎鹰的“羽”,往往就是他留给人类亲属的最后遗物或者交待。一贯豪爽的斯坦收敛了笑容,我虽好奇数据包里的信息,但这毕竟是个人隐私,我便没有打探。
我离开控制室,进入飞船的停机舱,斯坦则控制飞船掉头,反向离开聚合体。各自准备的时候,亚当忽然在通讯频道里问:“斯坦先生,请恕我冒昧,您是为了什么成为猎鹰的?”我吃了一惊,但亚当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数据库里的信息显示,他早已完成过欧米伽级任务,完全可以作为一名优秀的导师退隐,但他却没有。斯坦似乎毫不意外:“为了自由。”“自由?”“你不认为猎鹰是银河里最自由的职业吗?在刺杀猎物的时候,猎鹰有需要,也有能力扮演成任何人。”亚当疑惑地问:“可是,您难道不惧怕死亡吗?您现在的行为,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斯坦哈哈大笑:“没错。但是,我连皇帝都扮演过,却从来没有扮演过一个角色。”“什么角色?”“勇者。我即将要做的事,是银河里最有勇气的人才会做的事。”屏幕上,我看到了华丽的一幕,斯坦把所有的重型武器全部发射出去,与小行星聚合体发生了强烈的碰撞,然后从距离两百空里的地方开始加速。通讯频道里,他的声音还是很豪爽:“老弟,负担都丢掉了,准备好了吗?猎鹰的俯冲要开始了!”我深吸一口气,把心率控制在60以下,点了点头。一瞬间,巨大的加速度把我压在座椅上,直逼这具身体的极限。为了不给小行星防御系统更多的反应时间,这是唯一的选择。进入小行星聚合体的一瞬间,亚当立刻开始计时,为了规避小行星的撞击,飞船不断地高速变向,但目的始终是进入到更深的地方。五、四、三、二、一,停机舱里的弹射装置把我的穿梭机甩了出去。一瞬间,过高的加速使我出现了黑视,猎鹰训练起到了作用,眼睛在一秒内恢复。我无暇顾及身后的斯坦,亚当以最快的速度收集了周围小行星的运动信息,同步到了我的大脑中。但是,与设想中的不同,它们仅仅调整了三秒钟,然后朝我追过来。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但相比声音,更让人难受的是座椅上的震动,内脏就像被甩出去了一样,让我连连干呕。还是失算了么,或许是库勒的计谋,又或者是这个防御系统原本的设计就是如此,机体还是被击中了。但是,不知怎么,我突破了小行星群,穿过了包裹在核心上厚厚的云,看到了银灰色的核心。亚当的声音传来:“先生,穿梭机的损坏程度达到40%,两个增压发动机全部被摧毁,但主机体仍然可以继续飞行。”小行星群没有继续追击,我本该松一口气,但紧张感却完全没有消退,猎鹰调节心率的能力也渐渐失去效用。“库勒他……”“没错,先生,库勒是主动放我们进来的。”核心的直径只有十空里,并不是很大,很快,飞船就绕行了几周。“亚当,对这个核心进行分析。”不论库勒有什么阴谋,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生,这个核心上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失望,反而产生了本应如此的情绪。库勒既是天才,也是一个疯子,他把一颗毫无价值的弹珠藏在层云和强大的防御系统中,让整个银河中的达官显贵为之疯狂。这是一种特权,天才才有的特权。飞船上方的云层似乎不是简单的大气,亚当说我们和外界的通讯已经断开了。虽然可能性很小,我还是想回到外层的小行星带,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斯坦。那个喝了酒的壮汉会不会真能创造奇迹活下去?但是,当我试图离开的时候,高度计的示数却不增反降。“亚当?”“先生,飞船已经以最大的功率试图离开了,但这里的引力非常大,组成这颗核心的物质,居然和中子星的密度一样,是水的一百万亿倍。正因如此,库勒才能让外层的小行星围绕如此之小的一个核心运转。”我明白了库勒这个设计的意义。大型的航天器根本不可能穿越外层的小行星带。小型的穿梭机动力不足,一旦进来,被云层下的空气减速之后,便无法再离开。这就是库勒没有直接杀死我的原因,他不仅要摧毁我的肉体,还想让我绝望,杀死我的内心。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启飞船的发动机,却只能看到高度计上的数值一点点下降。“亚当,我想,我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沉默。这是亚当第一次没有回应我的话。我掉转动力的方向,冲向核心。至少,我不是一只蛛网上的苍蝇,而是翱翔在天空中的猎鹰。临死的那一刻,我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许多久远的记忆浮现在我的心头,第一次见到导师,第一次遇见妻子,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我只是一个懦夫,在飞船即将碰撞到那银灰色球体的一瞬间,我还是闭上了眼睛。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爆炸也没有发生。脑海中传来亚当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有些失望:“先生,在穿梭机即将碰撞的一瞬间,核心的外壳发生了突变,开了一个小口让我们冲了进来。”舱外,穿梭机的外壳开始散开,就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正在切割一样,分散成一个个方正的小块。一阵剧烈的头痛传来,大脑就像被尖利的钢锥刺穿一般,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疼痛缓解,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暗的地牢中。地面上是潮湿的砖块,四周散发着腐烂的恶臭。猎鹰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世界并不真实。我在大脑中呼喊亚当,头痛又一次袭来,伴随着亚当断断续续的语言:“先生……大量……信息……涌入……超过……阈值……”敌人利用我和亚当的连接,强行在我的大脑中生成了现在的环境。我试图断开连接——这是很危险的做法,意识的彻底分裂也许会让人的感官停滞在一个瞬间,陷入无尽的痛苦,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我做不到,存储着亚当的电子脑不断地往我的大脑中输入信息,甚至截断了我的五感,用周围这个幻象替代。作为猎鹰,我见过许多地牢,但从未成为被囚禁者。四肢被生锈的铁链牢牢绑住,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一块发霉的面包和半碗残水。绝望之水淹没了我心中的堤坝,冲破了猎鹰长久训练而获得的冷静。我发疯一样地摇晃锁链,想要挣脱开来,离开这里。库勒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想法,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这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阴暗的地牢,周围的一切变得洁白,干净,透明。但是,一个覆斗型的玻璃罩子压在我的头顶,没有任何出去的途经。罩子之外,是无数张围观的脸,他们穿着白大褂,手持终端,记录着什么。低头一看,我的手臂上连接着无数根管子,我试图扯掉它们,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更多的管子被连接上来。剧烈的头痛再次传来,我却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我不必在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待下去了。这一次,我不再被任何建筑困住,蔚蓝的天空上飘满了各色飞行器,淡雅的粉色花瓣随风飘散,可是,我的恐惧感却更强了。因为,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无穷无尽的人,他们都长着一样的面孔,露出虚伪的笑容,向我欢呼,向我伸出手,试图触摸我的身体。渐渐地,海潮般的人群越涌越前,前排的人被挤成了弯曲的长条形,他们呐喊着,淹没了我头顶的蓝天。不。这不是我。这是库勒让我看到的。“万物皆虚,只有阿特曼永恒。”——导师的话从遥远的记忆中显现,这句古老的东方箴言让我回想起那些为了抵制迷药所受的训练。我重新凝聚起猎鹰的“阿特曼”,即自我,寻回了五感,掏出小刀,插入左耳的后方,断开了与亚当的联系。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并无法表达,抽离感让我感觉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咽喉一样,这与神经受刺激带来的痛苦完全不同,属于我精神的某一部分疯狂地寻找着,想要再一次完整,但大脑的连接已经被切断,在永恒时间与空间之中的空虚感瞬间袭来,差点让我站不住脚。但是,库勒的漩涡渐渐消退,周围的幻象终于消失了。
创造小行星带的通天之力。人类历史最伟大的科学家。从未见过的智能防御系统。对中子星材料的使用。一切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简单的事实,更能刷新我对库勒的认知。库勒是一个女人,一个优雅的、堪称完美的女人。不得不承认,加在库勒身上的标签太多,导致我从一开始就忽略了这个基本事实。亚当曾把她七十年前的照片放出来过,但那时的她就如同所有的身体改造者一样,没有明确的性征。而眼前的她,以一种自然的姿态飘浮在空中,宛若神明一般。宽松的衣服显出萎缩的胸部,平坦的喉咙满是皱纹,银色的长发飘散在她的身后。她拄着一根手杖——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我们都飘浮在空中,脚下并没有任何实体——手杖的周围飘浮着一些银色的球体,球体如同奇幻小说里写的那样,围绕着她缓慢旋转。这个巨大的空间中,空旷无比,内壁全部是镜面,远近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独剩下库勒和无穷尽的永恒。神明开口了,声音平缓而慈祥,带着一丝生疏,却透着一股力量,那力量的背后,是两百六十年从未停息的波澜。“看完这些幻象之后还能保持自我的,你是第一个,亚当·阿斯勒先生。”库勒的夸赞没有让我产生任何自满,因为我只是保持了自己而已,那些幻象,都是在库勒的命令下才消退的。外层是中子星物质,内部却没有任何引力,这是因为在物理中,均匀分布的球壳对其中任何物质的引力都是零。头痛慢慢缓解,我的腰间有一支便携手枪,取出来需要0.4秒,朝着库勒的心脏瞄准需要0.2秒,不,在失重环境中可能需要更久。但我还是不敢擅动,这里的空间感被光线扭曲,让我的双眼失去了判断力。库勒瞄了一眼我微微发颤的手指,又看了一眼我腰间的枪,调侃道:“真不愧是猎鹰,到了这个地步也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我从干渴的喉咙里吐出一句话:“任务是猎鹰存在的意义。”库勒微笑道:“但你的任务不仅仅是杀了我吧。你背后的组织想要我的大脑。只可惜,那儿有一颗0.1克的反物质炸弹,只要我不想让你得到它,它就永远不是你的。”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库勒以无可挑剔的优雅说:“我的过错,远来是客,先喝口水吧。”说罢,银色的球状液体开始运动,一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水球朝我飞了过来。如同婴儿寻求母乳一样,我张口含住了水球,一阵清凉感平复了我的理智。水球带来的动量让我产生了旋转,我开始调整自己的位置,如果要杀了库勒,我必须要保持身体的稳定。“我原以为,猎鹰应该是天空中的生物。”库勒挥了挥她的手杖,周围的银色液体开始运动,慢慢在我们的脚底下展开成一个平面,与此同时,更多的液体飞了过来,聚成房间的形状。缓慢的加速过后,重力回归了,屋子里的液体继续展开,变成了一张长桌和几张椅子。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与斯坦分别时喝下的酒精开始发挥效用。库勒的银发落了下来,皮肤也开始下垂,看起来衰老了不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问。库勒摇摇头,说:“不急,先吃点东西吧。”球壳包裹的菜品一样样飘到桌子上,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理性告诉我,加速代谢,降低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才有更高的几率去对抗库勒。库勒明明有能力一瞬间杀死我,她却没有这么做,这是一种强者的自负。这种自负给了我机会,库勒以为她掌控了一切,我可以趁着她的自信,用手枪的冰冻模式冻结她的大脑。但这需要我的反应速度恢复正常。不得不说,库勒和我见到的大多数科学家都不相同,天才往往会沉浸在自己的事业中,极少关注物质上的非凡享受。而库勒的款待简直可以用奢侈来形容。餐桌上满是昂贵的水果和蔬菜,完全无法想象她是从哪儿培育出来的,那些肉食,我完全没有见过。在我们出发的那个叫坎贝尔的星球上,恐怕就连大主教这种特权阶级也不一定享受过。她的吃法有种天然的贵族气质,年龄与皱纹没有让她变得丑陋,深邃的眼睛配合着双手的刀叉,精准又利索。无声的宴会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放下刀叉,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说:“既然是宴会,那也该让另外一位客人受到款待。”随即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个全息的投影出现在对面的椅子上,那正是另一个我。一直忙于处理多余数据的亚当突然被赋予了形体,这让他很惊讶:“恕我冒昧,库勒女士,您是如何构建这个影像的?”库勒说:“这些只是你内在的自我认同,并不是我构建的。”我也放下了刀叉,库勒又一次介入亚当让我感到有些可怕。看我已做好准备,库勒接着说道:“猎鹰先生,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我可以让你们完成任务。”“条件呢?”我皱了皱眉头,这是来自于强者的施舍。“只要你们服从我的安排。”库勒的头轻轻侧歪,朝我笑了笑,不得不承认,她真得很有魅力,“反正对你而言,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我感受了一下腰间的枪和自己的手指,问道:“什么安排?”“我会提供给猎鹰先生一个新鲜的大脑,以及相应的数据。这样你们的任务也就能圆满完成。需要你们做的,只是把这些数据和弗雷·库勒死亡的消息上传到墨提斯数据库。当然,我还会附赠一架最先进的飞船送你们离开这里,如果你想离开的话。”“这个新鲜的大脑,应该不会是你这具躯体的吧?”我问。“当然不是。但我可以确保的是,大脑里会有弗雷·库勒所有的记忆。”我沉默了,这个提案听起来的确很诱人。我能够得到我想要的,完成任务、成为猎鹰导师,前提是库勒彻底地消失。但我完全无法理解库勒的动机,她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而是选择给我完成任务的机会?这让我感到不安。作为猎鹰,我不相信眼前这个两百六十岁的女人对要刺杀自己的人会有怜悯。“先不要急着拒绝我。我相信,如果你理解了我,就会认同我的建议。”“理解你?”“是的,猎鹰先生。”库勒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神色忧伤,“那些幻象,其实都是真实的。”我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库勒点点头,她伸出手,刚刚的一切又以全息图像出现在我们的周围,让我感到一阵恐惧,她眼睛看向地面,缓缓道:“这些景象,就是在我大脑里深藏了两百多年的记忆。世人羡慕的天赋,对我来讲是一种枷锁。因为这些天赋,我被当做女巫关在地牢里,拯救了我的恩人,却把我当做牲畜卖给了研究所。我用尽一切手段,逃了出来,在一颗自由星球获得了资源,成就了我自己。”“可你还是没有获得自由。”我下意识地接口。“没错。人们的崇拜、爱戴、野心、仇恨让我时刻不得平静,即便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即便我在这个荒凉的星系造就了银河里最强大的堡垒,却还是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真理,我只想要真正的自由。”库勒的声音有些颤抖。“女士,什么叫真正的自由?”亚当问。“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可是,女士,这在逻辑上是无法实现的。比如,如果你想永远活下去……”亚当意识到了什么,没接着说下去。“没错,这种渴望虽然不现实,却是我一切成就的源泉。我的所有发明都来自于这种渴望。最后,我想活下去,这也许是最难做到的事了,但我仍然成功了,我接受了现在的身体,虽然衰老,却可以给我取之不尽的时间。”她真是个疯子。我说:“可是,你做到的事越多,你拥有的可能性就会越多,而你无法做到的东西就会越多。”库勒站起身来,如丝一般的长发飘散了在椅子上,她相当激动:“是的!是的!你理解了我!”我摇摇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图。”库勒说:“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想要获得自由,就要先忘记这些!只要我……只要我忘记这一切,就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愚民,在我预先准备的一颗星球上,度过真正自由的一生。可在此之前,我要保证自己的生存。”我有点明白库勒的意思了。她拒绝被囚禁在果壳中,她要做无限宇宙的王,即便那个宇宙是她亲手创造的,落后的宇宙。力所能及之外,便是无限。“所以,你想要通过猎鹰来伪造你的死亡,让你不再成为那些人的念想?”“不是伪造。是创造弗雷·库勒的死亡。猎鹰先生,死亡并不是对自身而言的概念,而是对他人而言的概念。”“这是狡辩。对于生物来讲,脑部活动停止,意识消失就是死亡,没有人比猎鹰更清楚这一点了。”毫不夸张地讲,这是猎鹰的专业领域。“不,只要他们有意识,他们就无法感受到死亡。意识的消散、身体的痛苦,这些并不是死亡本身,嗑药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而脉搏的停止、大脑的坏死,都是身为猎鹰的你观测到的。死亡永远都是于他人而言的概念,如果世上只有一个活物,那他永远不会产生死亡的概念。”我没有继续争辩,猎鹰不思考哲学。可是亚当似乎有些动摇了,他的影像陷入了沉思。我又问道:“我还有一个疑问。以你的能力,侵入墨提斯数据库也不会很难,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这件事呢?”“世上的一切皆有痕迹,隐藏一道痕迹,就会有两道痕迹产生。而且,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并且活下去。”库勒的话没有说完。她希望一个理解她的人能够见证这一切,如同向警察预告杀人的连环杀手一样,她们都希望自己的表演存在观众。然而,我并不会接受她的提案。库勒看起来无所不知,但实际上,她对猎鹰的了解仅限于数据库当中冰冷的信息。猎鹰之所以是猎鹰,便是因为我们有绝对不会违反的准则: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绝不会相信其他人。猎鹰是为了杀戮而杀戮,这与利益无关。身为科学家,库勒以为理性是普遍适用的规则,却不知道猎鹰并不需要所谓的理由。况且,即便我同意了她的条件,我也根本不相信她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那种虚无缥缈的理想,对我毫无吸引力。不管身体恢复到了什么程度,趁着库勒的盲目自信,我都要尝试一下。
“很抱歉……”我开口的同时,解开了腰间的枪。冰冻弹穿过餐桌,击中了库勒的头部,她试图伸手抵挡,却终究赶不上子弹的速度。为了保险,我又开了两枪,把她的身体固定在椅子上。一阵寒气传来,库勒被冰冻的脸像被时间静止了一样。亚当有些惊讶,他的全息影像没有因为库勒的死亡而消失:“先生,你……”“检查一下这里的系统,看看库勒有没有留下什么数据。”我的话很冰冷。“先生,你为什么不接受库勒的提案?如果库勒让自己忘了一切,我们又能得到一个大脑,还能安全离开,那样不好吗?”亚当的全息像以我二十多岁的面孔出现,那张脸上,正露出一股愤怒。我戴上手套,拿出切割用的小刀,打开预热模式,冰冻的头颅非常脆弱,需要小心处理。“亚当,不要忘了,我们是猎鹰,而她是猎物。我不是为了任务的结果而执行任务,猎鹰要的是执行任务这个行为本身,我们正是为此而存在的。”“即便,最终会放弃作为人类的自己?”我割下库勒的头颅,点头道:“那正是我想要的,某种意义上,我和库勒是一类人,因为纯粹依靠本能的猎鹰比人类更加自由。”我四处环顾着,想研究一下这里的构造,找一个东西把库勒的头颅装起来,不经意间,却发现库勒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她的脸上,缓缓露出一股诡异的微笑。这让我的双臂颤抖起来,有些尸体在死后会发出声音,但那只是残留在人体内部气体的作用,而库勒的头颅是被冰冻的!我不小心松了手,库勒的头颅如冰块般碎了一地,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塌,亚当的全息像闪烁了几下,消失了,银色的桌椅和房屋开始散去。而外侧,也不再是那个镜面的球形世界,黑暗开始笼罩、蔓延,直至把我完全吞噬。一个熟悉的、爽朗的声音传来,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我早说过,他是不会同意的。”是斯坦!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还坐在餐桌前,库勒的脸上露着笑容,除了我手里的枪没了,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任何改变。我下意识摸了摸我的左耳,耳朵的后方完好无损——我根本没有切断与亚当的联系,从进入这个球壳开始,我就已经被库勒控制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提供给我的幻象而已。库勒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本该是最有希望见证这一切的人。”我看了看库勒和斯坦的眼神,一样的坚毅,一样的优雅。几乎是一瞬间,我明白了——斯坦正是库勒分裂出来的意识!这项技术既然是由她开发的,她肯定会忍不住先用到自己身上。斯坦做的一切,正是为了帮助我到这儿来。但是库勒还没有赢,当我死亡的消息传回总部,更多的猎鹰就会赶来,库勒想要的自由,在她成为猎物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斯坦明白了我的意思,一边摆弄我的枪,一边对我说:“老弟,你不会以为,我费尽心思伪装成猎鹰,又精心设计了这个任务,会没有第二手准备吧?”他指了指我对面的全息人像,“亚当,你怎么看?”亚当把头缓缓地转向我,他说:“先生,我认为接受库勒女士的提案,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你只是我分裂出来的意识,必须遵守我的命令!”“先生,我想您说得很对,库勒女士所追求的自由,正是亚当·阿斯勒曾经的理想。我一直想让你记起那些遥远的理想,而你的意识却一次又一次被猎鹰这个身份所侵蚀。”大脑内部,亚当的信息流开始涌入,我没有选择,只能举起面前的餐具,对准自己左脑插去。嗒。一个响指声传来。寂静。永无止境的寂静。是黑暗吗?不,甚至没有这样的概念。我死了吗?也许库勒错了,死亡并不是一个于他人而言的概念。许多线条状的云从我身边流过,我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那些彩色的云丝,似乎是某些记忆的痕迹。六岁的我,流浪街头,遇到了我的导师;二十岁的我,像机器一样训练,为了成为猎鹰;四十岁,杀死了我的第一个目标,我的孩子……某个方向有一阵光亮传来,我的意识游离着,被拉着前进。那里是死后的天堂?意识如同撕裂一般,信息蜂拥而至,我再次获得了视觉。一张狼藉的桌子,桌子的对面有个瘦削的男人,手上还握着一只叉子。视线转移,一个衰老的女人坐在长桌的一端,身旁是一个高个子的壮汉。意识清晰起来,那个瘦削的男人是……我?斯坦的声音传来:“意识的转移伴随极大的痛苦,你最好不要挣扎,就连我也适应了好久。”我下意识朝他扑过去,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虚无的全息像,每一寸身体如同被炙烤一样,完全无法动弹。那个“我”露出一股令人发颤的微笑,说道:“先生,我们本质上是一体的,只不过,现在该由我掌控这具身体了。你已经放弃了亚当·阿斯勒这个名字,那就让我成为他吧。”我试图反抗,却毫无办法,亚当接手了控制单元,让我无法再发声。库勒以胜利者的姿态微笑着,她对斯坦说:“你做得很好,现在,回到我的身体里吧,忘记这一切,我们将获得真正的自由。”“是的,夫人。多亏了您的计谋。顺带问一句,您说的反物质炸弹是真的吗?”“怎么可能,我只是对猎鹰的行事准则有充足的了解。”斯坦掏出枪:“哦。好的,夫人。”砰!倒地的库勒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斯坦曾说,他要做银河里最有勇气的人才会做的事,原来他说的不是自杀,而是杀死另一个自己。斯坦粗犷的脸上温柔地笑着:“为了自由,女士。”亚当面无表情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说:“先生,我想,我可以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了。”之后,他慢慢地关闭了我的意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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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关于刺杀的小说,很有种上个世纪美国科幻杂志的味道,动作,对抗,高科技见招拆招,关底反派的大阴谋显露……最能打动我的,是主人公的做事风格:我才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不管这一切是不是你设计的,作为一名特工,决不能被目标收买,按最初的计划,搞定你就完了。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决心,在一个线索复杂的故事里,真是大快人心。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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