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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控制光的外星人,请人类摄影师去宇宙逛了一圈 | 科幻小说

苏莞雯 不存在科幻 2022-08-03
7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异世旅人」。一位摄影师接到任务,乘坐飞机来到了青海的戈壁滩。他被通知,外星人的飞船降临到了这里,他是被送去与外星人交流的第39个人……本文收录于未来局科幻选集《大国重器》。

苏莞雯 | 科幻作家、独立音乐人,北京大学艺术学硕士。擅长在日常生活场景中展现惊奇想象。代表作《三千世界》《龙盒子》《九月十二岛》。《九月十二岛》获豆瓣阅读小雅奖最佳连载。2021年获第十二届华语科幻星云奖2018-2020年度新星银奖。

光之师全文约8500字,预计阅读时间17分钟
江凌走进那道古怪的门时,是带着任务的。
他从西宁机场一路过来,在青海的戈壁上颠簸了几个小时,途中反复在想这件事:他要去见一个外星人。
他下了车,望见天空仿佛被一片黑色撕开一角,而送他来的人却管那叫外星人的飞船。江凌就这样乘坐升降机登上了飞船。黑色之中,有门敞开,又在他身后关上。里头的空间十分昏暗,难怪送他来的人把这里叫做暗房。
江凌忧心忡忡地看着唯一有光的地方,那是一个圆形的玻璃罩,里头漂浮着一个女孩,模样五六岁。
“你好,第39人。”这是女孩对江凌说的第一句话,但她的嘴并没有跟着声音开合,因而场面颇有些诡异。
“你是说,我是来见你的第39个人?”江凌尽量表现得体,“你就是他们说的彩星人?”
“我可以控制光,制造人的形态。”女孩忽而无声地旋转了一圈,两颗眼睛瞪大如铜铃,“为了显得亲切,我采用了现在的形象——这在你们当中的评价最高。”
此处是青海戈壁上的一座高新科技基地,由国有企业黄河公司主管。江凌不是职工,但曾经以摄影顾问的身份在这里短暂工作过。在掌握可控核聚变技术后,黄河公司成功开发了仅有铅笔大小的核电棒。核能是驰骋宇宙的终极能源,而核电棒正好让人类的星际航行成为可能。江凌本以为,再次来到这里时能见证星际飞船的成功发射。没想到,发射塔才刚建成,彩星人就主动现身了。
“不管你们来多少人,我是一样的回答。宇宙很空,你们不要去。”这个模样像女孩的彩星人身上不断传送出声音,“不要浪费能源了,太多的文明被无谓的探索消耗一空,最终衰败。”
江凌按住手边的相机:“可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那是武器吗?”
“这个?”江凌脱下肩上的相机,“这叫照相机。可以定格你现在的样子。你不相信?” 
他举起相机,对着女孩按下快门,又将那张照片预览给她看:“我就是干这个的,我是个摄影师。”
“你和我,相似。”
江凌勉强撑起一个礼貌的笑容:“什么意思?”
从暗房里出来时,江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升降机下方等他的人用目光询问任务进展,江凌冲他点了点头。

江凌带进暗房的,不是一台普通相机。
三年前,黄河公司为了捕捉可控核聚变的触发实况,研发了一套拍摄设备。现在,江凌用相似技术改造过的相机留下了彩星人的真实身影。
照片输入电脑后,彩星人的真实形象将通过能量数据转化呈现。人类女孩的影像逐渐淡化,最后成为一层透明薄膜。技术员将女孩身后的一处小型发光体拉近,放大:“这是暗房后的另一个空间,真正的彩星人在里面。我们看到的女孩,只是对方放出的投影。”
“她为什么要用投影来面对我们?”江凌问。
“应该是基于多方面的考虑,一方面不想直接吓到我们,一方面不进行真实接触也可以隔离病菌。”
“就为了拍这一张照片,没必要大老远把我叫来吧?”
“彩星人出现两个月了,想阻止我们的星际航行计划。我们派了几十人去见她都没交涉成功。领导决定找多个行业的人来试试,表面上是要说服她,其实还是为了有更多观察的角度。”
一天后,黄河公司组织了一场特别会议。与江凌一同参会的还有国家专门设立的彩星人学习小组,汇集了一批从清华、北大、中科院调来的学者。江凌拍下的照片,让他们对彩星的了解有了新的进展。
“我们在地球上找到了一些可参考的生物。”学习小组的组长说,“在海底1000米的深处,最后一缕阳光就会消失。大多数生物的眼睛在这种环境下几乎察觉不到光。但是有少数鱼类进化出了特殊的视觉系统,能捕捉不同波长的光。对它们而言,黑暗的深海也是明亮而且充满变化的。这种鱼类,与我们面对的彩星人有十分相似的生物特征。以它们为样本,我们建立了彩星人的模型。”
看到眼前屏幕中模拟出的形态,江凌举手了:“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这么怕这个彩星人?”
“根据我们的了解,她之所以可以飞跃宇宙来到地球,是因为她有打开虫洞的技术。”组长答。
“虫……洞?”
“就是一种可以通往其他时空的通道,但打开虫洞需要大量的奇异物质,人类目前的科技还远远做不到。根据推测,彩星人的科技以光子为基础,他们能在量子层面制造超出传统物理学领域的奇异粒子。这样说可以理解吗?”
江凌屏住呼吸环顾一圈,看其他人的神情似乎都明白,他也赶忙点点头。
黄河公司外头就是戈壁,放眼望去只有贫瘠的沙土和光秃秃的矮山,白天气温最高时接近50℃,在外面散心肯定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江凌揣着电脑来到彩星人的飞船下方,先是反复踱步,然后鼓起勇气登上了升降机。所有人都惊讶,江凌竟然对这个天外来客没有足够的畏惧。而他更看重的是时间。
“你好?”江凌在一片漆黑中打招呼。
一束光亮弥散开,彩星人女孩重新出现。江凌知道眼前只是一道投影,但还是感到周身一阵阴凉。
“我带来了一些照片,你看了以后就知道人类为航天事业付出多大努力了。这样应该就能理解我们,早早回你自己星球去吧?”
江凌用电脑播放的照片中,有一张格外引人遐想,深邃背景中绽放的彩光如凤凰飞过的残影。“这是我们第一次拍出核聚变触发实况的照片,当时我也在场,算是见证了人类的一次进步。从水电站、光伏电站到开发出核电棒,在戈壁上的这群人花了半个世纪。”江凌回忆起往事,有些触动。
女孩却不以为然:“也是毁灭你们的魔鬼,这里,危险。”
“你说这些边缘的黑色区域?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这些区域的能量更高,只是超出了人类的可见光谱。”
“难道……你看得见?”
“没有绝对的黑暗,只有你们看不到的光。”女孩说,“宇宙在我看来也是闪闪发亮,颜色多过彩虹。原因在于,我们对光子的理解。”
“又是光子……”江凌挠挠太阳穴。
“你们人类的光子科技,很原始。”女孩冰冷的声音中夹带叹息,“在彩星,光子是理解万物的基本要素。只要能解读光子上携带的信息,就能交流。不仅如此,必要时我们还能修改光子。而你们,还需要声音和语言……”
“你是说,你们那儿的人不说话的?所以你也没有名字?”
“我们不需要。”
“不,你需要。我是说……既然来了地球就入乡随俗吧,我看你这个样子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干脆把她的小名送给你,就叫羽衣。好听吧?”江凌说,“还有,你能不能……别做那些动作。”
羽衣虽然成功制造出足够亲切的形象,但显然并不了解人类身体各个部位的用途。有时她会把脚丫子整个塞到嘴巴里,或者轻易就把腰身旋转720度。
“我不理解,那我就干脆一动不动?”羽衣瞬间把身子拉直。
“我们说话的时候,嘴巴是会动的。”江凌指指自己的嘴。
“这样?”羽衣第一次尝试在发出声音的同时让嘴巴一张一合,“其实我对你们的世界有很多东西都不理解,就像你们不理解我们一样。不如,你和我回一趟彩星,之后你就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我?去外星?我不行,我连宇航员都不是。”江凌连连拒绝,“而且宇宙什么的我管不了,我还有女儿要照顾。来这里只是为了拿到任务奖金,早点回去陪女儿……”
羽衣目不转睛地浏览江凌眼里的光:“女……儿?亲人?”
江凌吃了一惊:“你在做什么?”
“你忘了吗,光子是携带信息的。”羽衣的身体抖了抖,“我现在可以变成她的样子。”
江凌愣了一秒,在羽衣的脸孔开始变形时大喊一声:“别!”
他抱着头蹲下,肩膀发抖,有一段时间不敢抬头去看羽衣。
“你们人类,都会变成这样吗?”羽衣问。
“什么样?你说我这样?我不知道,我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江凌有些语无伦次,“我女儿……两年都住在医院里了。她患了一种罕见的眼疾,什么都看不见。这两年,我的情绪都……反正越挣扎情况就越坏……”
“很好,这就是我要带上你的原因。”羽衣说,“虽然你不能读取光子,但你有希望理解我们。”

彩星人第一次主动提出的邀请,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震动。
江凌从未指望与外星人互相理解,但知道星际航行会让他得到的奖金翻数倍之后,他签下了同意书。女儿需要那笔钱,他需要女儿一切平安。
羽衣贡献了一条人类从未经历的特殊航线。为了这趟旅程,江凌在登上星际飞船之前接受了两个月的训练与筹备。
启程前一夜,江凌给女儿打了一通沉默的电话。这是女儿第83天没有和他说话,她已经不笑了,也不再对光明抱有期待。她世界的大门已经关上,只留最后一道细缝。
江凌辗转反侧,最后还是独自去找羽衣聊天。“这是我头一次上太空,万一我回不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记得,我是第一个上太空的人类摄影师……”江凌坐在暗房的地面感慨道。
“摄影,是让你开心的事吗?”羽衣的语言已经十分流利,能够与人进行更多的信息交换。
“是啊。”江凌问,“有什么事能让你开心的?该不会是阻挠其它星球发展之类的吧。”
“开心,从不存在。”
“那你大概是不理解开心的含义,总有一些事是让你觉得付出有了回报,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那就是开心。”
羽衣沉默片刻,问:“你想拍出什么样的照片?”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让人觉得它是能够永恒的照片,是愿意放在墓碑上的照片。摄影的人,在按下快门的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会感觉穿梭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我十九岁就开始迷恋这种感觉,拍了十几年……”江凌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忽然黯淡了。
“后来怎么不拍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能不能拿到奖金,给女儿治病。不好意思,我是个没有理想的人类。或许我回来会帮你说服他们别往外瞎跑了。”
天亮后,星际飞船第一次远距离航行在肃穆氛围中启程。羽衣的飞船先行,她要负责打开虫洞。江凌和另外几名宇航员紧随其后,他坐在船舱内望着渐远的地球,祈祷着一切平安。
飞船航行了数个小时后,与江凌同行的一名宇航员提醒所有人:“即将进入虫洞,准备跳跃!”
快速穿梭的飞船滑过一道道星光,江凌眼前的色彩逐渐丰富起来,串连成有规则的序列,散开,又是新的序列。好几个瞬间他感到,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宇宙本身更为精致。虽然他没能举起相机,但也在使用两眼使劲拍摄。
如此优美,如此和谐,如此宁静地持续一阵后,一幕奇异的红色映入眼帘,江凌问:“那是什么?”
“那是……红巨星……一个快要死去的太阳……”
飞船准备着陆,先是穿透浓密的大气层,然后在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海面降落。天是微红的,海上翻涌着彩色的波光。飞船停泊后,江凌乘坐透明的潜水球,随羽衣的身影往水下继续钻去。
视线先是没入黑暗中,然后逐渐有了光亮——那是一些在海底微微发光的珊瑚。江凌举起相机连按快门,他以为这只是某个入口的装饰,而潜行许久后,风景依然没有变化。
“正如你所看到的……”羽衣转了个身,通体闪着荧光,“彩星,已经死亡了。”
“你是说……”
“我是这个星球上最后的生物。”羽衣身上的光亮持续扩散,将坚硬、冰冷的潜水球照耀得格外绚丽。女孩的形象脱落,她展示出巨大的脑袋,身体是轻轻摆动的发光软体。
那模样和江凌看到的假想模型相近,但充满更哀伤的色彩,也更美。
“我们向往宇宙的绚丽,为了走得更远,研发出一种能量储存方式,用光子技术汇集了过多恒星能量,就连生命也依附于这些能量。我们比祖先更懂得改变光子结构,通过将其重新排列制造出激光飞船……”
虽然江凌没有听懂后续的技术阐释,但他明白了羽衣的孤独:按照人类的时间单位换算,她已经4800多岁了,其中一半的岁月都在宇宙中流浪。
“我们的技术让最近的恒星急剧衰竭,彩星也失去了能源……”
江凌只能听着,微微张着嘴。
“彩星的生命已经结束,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了。我只能采集同胞尸体的光子凝聚定格,将它们变成光点洒落在海底。”羽衣转向一簇簇珊瑚,“这里,就是我们文明的墓碑。你看,你和我相似,都是守墓人。”
“我……”
“这一趟回来,我用最后的能量打开了虫洞,今后哪里也去不了了。”羽衣说,“你们该回去了,趁虫洞还没关闭。” 

江凌带着彩星的照片回到地球,但对整件事的态度保持沉默。他曾短暂遨游于宇宙惊心动魄的美,忍不住想要将余生的每一张作品都献给星空。但若要像羽衣一样失去挚爱的亲人,最后孑然一身……想想也觉得无法面对。
事实上,在二者之间他早就做出了选择。这次来青海之前,江凌已经有两年没有拿起相机了。日常摄影的收入不足以负担医疗费,他决定把时间留给女儿。他已经不是十九岁的自己,做不到毫无畏惧地去捕捉想要的东西。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从恐慌中不断逃脱的人。
拿到奖金后,江凌决定准备回到女儿身边。
随着彩星人的忠告公之于众,全球很快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种是保守派人士,认为应该中止一切航天行动,集中精力发展自我;而另一方的星际派人士则呼吁不要让人类过往为航天事业的努力白费。
两派争执不下时,星际飞船清洗潜水球的区域突然陷入莫名的黑暗。科学家们查出起因是潜水球表面沾染了一种来自彩星的病菌。
江凌还未离开青海,就被一通电话叫回了黄河公司。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看着刚刚收拾好的行李箱,竟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对外说是病毒,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彩星学习小组组长说,“从潜水球上带回来的,是被彩星人编辑过的光子。这种光子升级了地球大气层内的光子图谱,某种程度上能加速我们的原子技术。但是人的肉眼没有相应进化,现在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都会逐渐超出肉眼的可见光。”
“这是什么意思?”江凌问。
“人类会陷入黑暗中。”组长说,“而且这种病毒有很强的传播性,可能还会入侵人工光源,到时候,灯光和显示屏都会受影响,全人类会‘被失明’。”
两天过去了,戈壁上的白天开始明显变短,正午时分户外的温度依然接近50℃,但天空总如暴雨来临前一般昏沉。 
在一场长时间陷入沉默的会议中,江凌站起身说:“我申请再去一次彩星。” 
“病毒就是从彩星传来的……”有人提出质疑。
“所以要找他们,因为他们懂得操控光子。”江凌说,“现在的情况我们自己无力改变,但是去外头有可能获得帮助。这难道不是我们探索宇宙的意义吗?”
江凌身边爆发出一些质疑的讨论声。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了,虫洞一旦关闭,就再也到达不了彩星。”
江凌说完了,半晌,气氛依然凝重。
在重重压力下,星际派与保守派终于达成一致,同意江凌返航彩星的计划,两名宇航员将与他一同前往。
几天后,人类的黄昏在全球范围降临。新闻不断报道着世界各地瘫痪的交通和停产的精密工业企业。各国科学家纷纷主动向彩星人学习小组提供帮助,联合推进着对光子的研究。星际飞船的起航前检修与物资筹备工作,也得到了多个国家的支援。愈发黑暗的天空下,世界各地都有一群比以往更加忙碌的人。

江凌敬仰的摄影家东松照明说,拍摄当时不过是抓拍了自己的生活空间,但是过了时间以后再看,会发现摄影家也同样是“时代之子”。
从很早之前,十九岁之前,江凌就是一个旅行者,穿行于生活与自我的艰难旅行中,用“咔哒”一声的快门来停下脚步,迈入未知的领域。但没有哪一次旅程,像现在这样惊心动魄。
星际飞船穿透彩星厚重的大气层之后,江凌看见了三道奇异的光束。
他们无声地潜入海底,以闪烁的灯光向羽衣发出信号,然而最终找到的,只有羽衣的尸体。
“至少从姿态可以推断,她死的时候很安详自然。”一名宇航员说着低下头。
那一刻,江凌想起了地球在自己视野中最后的模样,他知道可能已经回不去了。
绝望感笼罩着三人,他们沉默地将羽衣放回原处,再乘坐潜水球悬浮而上。回到飞船中时,两名宇航员向总部汇报了情况,江凌则坐在舷窗旁呆呆地向外望去。“你们说,那是什么。”江凌开了口,“是彩星人的烟花、礼炮之类的吗,羽衣死前给自己的礼物?”
一名宇航员坐到了江凌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见那三束光线:“你上回来的时候没有吗?”
“没有。我拍了照呢,不信你看。”
宇航员按住江凌的手,突然有些哆嗦:“那……它们就可能是彩星人留给同胞最后的信号。”
江凌坐直了身子:“你是说,宇宙中还有其他的彩星人,羽衣在死前想把他们叫回来?”
另一名宇航员调动探测设备观察了一阵:“这三束光的能量太弱了,彩星人是通过虫洞在外旅行的,想要发送信息给他们几乎不可能,除非……有恒星级的能量。”
“我们不是有吗?”江凌脱口而出。
两名宇航员都神情凝重。一人沉默后开口说:“现在在我们面前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在虫洞彻底关闭之前回到地球,和家人在一起。还有一种是放手一搏,联系其他彩星人,虽然希望渺茫……”
“我选择希望。”江凌说,“你们怎么选?”
两名宇航员对望了一眼,回答道:“我们也是。”

渺远的声音从飞船广播中传出:“高层会议紧急讨论后,决定通过你们的方案,允许你们在彩星使用核电棒加强光子信号……稍后会有工程师远程指导你们架设装置。”
江凌和两名宇航员分为三路,分别带上核电棒和触发装置前往三束光的源头——深海4000米以下区域。
大概没有第二个摄影师会在这样的地方冒着这样的险。因为没有潜水球以外的更多辅助装备,此行变得极其危险。但这份工作又无比精细,在光束源头的海底,江凌要穿着仅能维持两分钟的压力服走出玻璃舱,亲手将核电棒装置安装固定住,并启动触发倒计时。
做好了这些后,他趁着压力服尚未完全破裂时钻回潜水球,排水,上升。
当倒计时在0分0秒暂停时,核电棒的能量会极大地强化光束的信号,在空荡荡的宇宙中,用羽衣的寄托召唤剩余的彩星人。
这是人类历史上和彩星人的第一次合作。想到这个,江凌心中翻涌起罕有的满足。
然后就是等待,只能如此。
星际飞船中的物资储备足够使用五年,然而江凌知道,地球的生态圈只需要不到一年就会崩溃,动物、农作物和人都会相继死去。
在等待的第31个地球日,一名宇航员说:“我们和总部失去了联系,虫洞已经彻底关闭了。”
江凌点点头,拿起相机进了一只潜水球。他不打算下潜,只是想在海面漂一阵子,拍拍天空和衰竭的太阳。
现在他可以拍任何东西,这里不再有总部和其他人类的讯息,不再有新鲜的空气和现实的味道,世界像是一个抽象的梦。
“我是羽衣说的守墓人吗?”江凌忍不住想,如果他是的话,现在应该躺在黑漆漆的病房里,握着女儿的手了……他松开手边的相机,仰面躺着,醉入梦中。
从寂静中醒来时,江凌看到的是黑红分明的天空。那片黑色从模糊到清晰,继而在江凌的视野中变得格外强烈。
那是天空中撕裂出的口子,是羽衣同胞的飞船。
江凌赶回星际飞船里和宇航员汇合,试图向对方发射交流信号。“广播不行,他们没有语言。”江凌说,“羽衣是因为在地球上学习了以后才懂语言交流的。我们得用光……用投影。”
江凌快速挑选了自己拍过的数千张照片,排列组合后,往飞船外投影。他想表达的是:我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在等你们。
“你们看!”江凌身边的宇航员说,“又一个!”
天空另一侧也浮现出黑色的缺口,羽衣发出的三条光束中,有两束都成功唤回了同胞。
两片黑色的缺口相遇后,星际飞船中的三人目睹了两名彩星人在天空中宁静的相会。
“我们去海底。”江凌盯着天空,突然说。
“为什么?”身边的宇航员投来谨慎目光。
“带他们去找羽衣的尸体。”
“可……如果他们以为是我们杀了她怎么办?”
江凌攥紧拳头:“我相信羽衣。她身上还残存着光子,那些光子就相当于无数张照片,彩星人一看就懂了。”
在海底,跟随江凌而来的两名彩星人围绕着羽衣的躯体停留了一阵子。江凌相信,他们在解读羽衣身上留下的光子信息,并且很快就能了解来龙去脉。一阵子后,一名彩星人从羽衣身上采下了几处微弱的光,将其糅合后镶嵌在附近的珊瑚丛中,令其成为深海中的一星。
“他们在做什么?”宇航员问江凌。
“在把羽衣永远留下来。”江凌答。
之后,两名彩星人之间浮现出一个人类女孩的身影。
“羽衣?”江凌吃了一惊。
熟悉的声音在潜水球中响起:“我们不是羽衣,只是通过羽衣掌握的信息与你恢复对话。我们会给你一枚携带光子破译码的光球,带着它回到你们的星球后,就能恢复你们的光子图谱状态。”
江凌有些哽咽。
在深邃的海底,羽衣的残影将头夸张地歪向肩膀:“因为你们的召唤,我们失散的同胞才能重新相聚,一起去寻找新家园。我很开心。”
江凌忍不住哭出声来:“真的?”
“我们会重新点燃彩星的文明。”
“我们也一样。” 
 
借助彩星人打开的虫洞,江凌乘坐的星际飞船重返太阳系,穿越大气层,在青海的戈壁上降落。此后的48小时,地球上的各个角落纷纷迎接了数月以来第一个有阳光的清晨。
光明伊始,百废待兴。
在黄河公司的一间检查室里,新闻播放着保守派和星际派刚刚通过的最新协议:“我们将建立星际能源利用的全新标准,人类今后会在可控范围内发展星际旅行……”
“那个彩星人女孩,到底还是没能阻止我们。”一名医生看着新闻有些感慨,“她会失望的吧。”
江凌没有说话,只是躺下身子接受体检。
“情况一切良好,不过最好还是留下来多观察几天。”医生说。
“不了,一听说航班恢复,我就订了回去的机票。”江凌系好衬衫扣子,坐起身,“这几年来,医生都说女儿得的眼疾是不治之症,全家人只能陪她熬着……昨天医生打电话告诉我,因为光子技术的突破,女儿已经有了恢复视力的可能。”
“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爸爸。如果不是你当时提出要回彩星,现在也不会有这个成果。”
“说不准,羽衣不仅给她的同胞发送了信号,也给我留了回彩星的信号。”
“你是说,她故意让你带回了光子病毒,知道你会返回去帮她召唤同胞?”
“我不知道,但或许她的本意并不是想阻拦人类飞向宇宙,而是想来向我们求助的。”江凌耸耸肩,“比起有几千年寿命的他们,在很多方面我们还是个孩子。摇晃着手臂,步履蹒跚。但是还好,所有的小河都会变成大海。”
一辆大巴车启程离开黄河公司。
江凌坐在车窗边,外头黄色的矮山和沙地不断流入视线。他知道回去以后,他会重新拿起相机。在他这里,摄影依然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每一次“咔哒”背后,都是一段穿梭的旅程,更新着人与宇宙的关系。
在大巴车的摇晃中,江凌梦见了无垠的太空。他在摆弄相机,女儿则从飞船的舷窗旁转过头来,对他说:“爸爸,我看见了比彩虹更多的颜色。”
(完)

  ///  

编者按这篇小说是“科幻作家走进新国企”活动的作品之一,苏莞雯在参观了位于大西北的电厂和核能技术后,将她的收获写成了这个与外星人接触交流的故事。不同的视觉光谱,让人类与外星人对世界有着不同的感受和见解,但在分歧之外,所有人都在努力寻找相互沟通理解的可能。当世界有了更多的颜色,才会更加精彩。——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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