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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母之梦 | 第58届美国星云奖最佳短中篇提名

沃莱·塔拉比 不存在科幻 2023-12-31
第58届美国星云奖获奖名单已于5月14日揭晓。我们带来一篇今年的星云奖提名小说,欢迎关注!

作者简介

沃莱·塔拉比是一名来自尼日利亚的工程师、作家和编辑。他的小说出现在全球的推想小说杂志和选集上。他曾入围多个重要奖项,包括凯恩奖、轨迹奖和非洲科幻协会奖。本篇小说入围2023年英国科幻协会奖和星云奖。

电母之梦A Dream of Electric Mother全文约136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作者 | 沃莱·塔拉比译者 | 孙薇校对 | Mahat

我们就合作国家达荷美王国[1]的两国边界争端问题上举行了第四次内阁会议,在第三轮讨论进行了两个小时后,同僚们终于同意向电母寻求“梦问”建议了。
“梦问”咨询通常都要耗时半日之久,在精心准备之后,前一天就从伊勒-伊费[2]卓越科技中心派过来的大智父[3]会运行诊断功能,诵读约鲁巴经[4],与奥约[5]枢密院共同进餐,然后在我们将大脑连上电母之前,提醒我们回忆历史与文化。官方的说法,这个仪式是为了保持透明度,确保公众知道此时此刻集体资源正在启用。但大家都知道,仪式设计出来并一直举行至今的主要原因,是为了保持传统的延续性。我们中有些人仍然相信,与祖先的任何接触,都应当由智父来主持。尽管他们也知道电母并非典型意义上的真正先祖,建立接触也没什么特殊的,只需将生命坞加密连接至安全的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上,并诱导快速眼动睡眠即可。不过今天,由于情况紧急,我们投票取消了仪式,立即举行“梦问”咨询。是我提出的便宜行事,谢天谢地多数人都同意了,反对者寥寥。这样就无需再过一遍政府部门出了名的官僚主义繁文缛节了。我们可以等结束完毕再做完整汇报。而且这样的机会我也等了十多年了,可以的话一天都不想再等了。[1] 达荷美王国是非洲历史上的一个王国,位于今日贝宁,存在时间大致为1600年至1894年期间。[2] 尼日利亚城市。在约鲁巴语中意为“辽阔之地”,是约鲁巴人的发祥地。[3] Babaláwo在约鲁巴语中是“神秘之父”或“智慧之父”,是智慧之神伊法(Ifá)的男性祭司。[4] Odù:构成了传统约鲁巴精神知识的基础,也是所有约鲁巴占卜系统的基础,此处译为约鲁巴经。[5] 奥约帝国是中世纪西非的约鲁巴人帝国,建于14世纪,是17世纪中期至18世纪晚期西非地区政治上最重要的国家,统治区域包括现今尼日利亚、贝宁、多哥等国,也统治其他周边非洲王国,包括达荷美王国(今贝宁)。“你还好吧?”我向我的同僚——可敬的信息文化部部长发问。我们从戒备森严的部长会议室那白色墙壁子宫状房间走出来时,他正紧张地摆弄着自己的青铜框架眼镜。他是内阁里唯二投反对票的人之一,也是自从我三个月前被阿拉芬[6]任命以来,与我关系超过职业礼貌的唯一一个内阁成员。这会是我第一次参与的“梦问”咨询,但记录显示,前四次他也投了反对票。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但我觉得他对“梦问”的明显抵制非常奇怪,尤其他还是在我们完成后负责向上汇报和官方播报的人。[6]阿拉芬(Alaafin),约鲁巴语中的宫殿所有者,是奥约帝国的皇帝头衔。吉卜拉·阿德比特摇了摇头,与脚穿皮鞋走在大理石地面的节拍相应和。“不大好。而且我继续持我的反对意见。我真的完全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至少现在没必要。这是边界争端,不是什么新的危机。我们可以自行解决。”他顿了下,继续道:“再说,这些‘梦问’咨询总让我有奇怪的感觉。”“怎么奇怪了?”我问道。“就好像它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脑海,你明白吗?就算在那之后。说话声音之类的,都还在那里。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不,实际上我不明白。”我撒了个谎。我看过其他人的机密报告,也有类似的说法——在脱离服务器良久之后,他们认为自己在脑海里听到了那个声音,或者重温了“梦问”的经历。我没对吉卜拉谈起其他任何人的情况,因为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是真的。无论他们认为自己听到或者感觉到什么,可能都只是他们脑海里的电子回响。就像是对原始图像过曝以后,视觉残像持续出现在我们视野中那样。这是大脑对于外部神经过度刺激的一种适应。至少看过报告的军事情报专家是这么总结的,我也完全认可这个结论。也许他只是还没能接受这一点。我在奥贡工程兵学院和陆军军团里的时光算不上愉快,但工科背景给了我对这类事情的特有看法和角度。吉卜拉转过头看着我,就像在给我的大脑做CT一样,然后他开口了:“好吧,我只是希望你不会也遇上这种事。”然后他转身就走,跟我拉开几步路的距离。他个子不高,如果没戴那顶阿苏欧克帽[7]的话,站起来比我还矮。他眼睛很大但是畏光,剪裁合身的白色阿巴达长袍[8]下面,肚腩略微隆起。某种程度上,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至少是月球太空电梯事故发生之前的他,而不是他生命最后75小时里躺在手术台的那个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样子——一群智父努力想救他的命,而我和妈妈在一旁看着、祈祷着,向各路奥里沙[9]祈求挽救他的性命。我觉得,这也是她最后崩溃的原因——不仅仅是那场事故的出乎意料,还有我们在智父们走出手术室告知家属病患死亡之前,所抱持的那段短暂的希望。在某种意义上,那场事故将我的父母都带走了。[7] 阿苏欧克帽在约鲁巴语中称为fila,是西非约鲁巴人传统上戴的软帽。[8] 一种飘逸的宽袖长袍,也称Boubou,是许多西非国家的正式着装,通常饰有复杂的刺绣。[9] 指的是在西非的约鲁巴宗教和源自它的非洲侨民的几种宗教中发挥关键作用的神灵。吉卜拉和我是最后到达电梯的。我们一走进去,就有一道红光出现,随着电梯门的组成分子远程传送完成,一扇门从无到有。这场面几乎吓得我往后一跳,但我忍住了。我觉得我永远都没办法完全习惯建筑断面按需移进移出。“我是说真的。”当我们在建筑AI的精准控制下无声下行时,吉卜拉说道。他几乎是自言自语了。“我们可以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应该的。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处理与达荷美王国的边境问题。”我凑过去低声说:“也许这就是我们需要帮助的原因,这样我们就不用再花上几个世纪跟他们谈判了。”“可笑。”他嗤之以鼻,冲我摆了摆手,就像在驱赶无形的苍蝇。“但我觉得你没懂我的意思。每当和平受到威胁,我们总是屡屡寻求电母的帮助,而不是深思熟虑,深入交换意见,直至达成共识。”他似乎比平时更焦躁了些。或许是达荷美问题的压力让他感觉不安了。尽管我才是那个要派兵上战场的人——假如局势真的恶化,我们的情况变得更糟的话。我是新任命的、年轻的国防部长,是共和国史上第二个担任这一职务的女性,却可能得扛起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况且这种事我之前也没干过。如果谁有压力的话,那个人也该是我。虽然我没什么压力。我的脑海里有别的事在转。“或许是这样,但这真的重要吗?”我问道,“用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好的可能方案。就别苛求了吧。”“想要在管理共和国时举措得当,或许你就得严厉些,尤其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这句话声音太大了些,引来了奥约枢密院其他部长们的目光。我分辨不出这句话他是否当真,所以当我们继续往地下两千米下降,前往存放数据服务器的地下洞穴时,我未置一词、挺直腰背盯着前方那扇朴素的白色大门。这个数据服务器自约鲁巴历9879年以来,就一直承载着奥杜亚共和国的集体数字记忆。我们第一次对公民记忆体副本开始大规模归档,是在奥巴·阿比奥顿三世当政时期。当时,伟大的“智母”[10]奥鲁索拉·阿吉莫比头一次注意到:如果将两份人类记忆体的数字版本同步并上传至同一运行环境中,它们就会暂时合并为具有自身独特突出标识的新主体。在记忆脉冲的刺激下,这个主体能够很容易地分解回独立的记忆体,不会有明显的失真。她称之为“数字乳液”。各个思维不会被人体组织和硅基部件困在人工界限里,当允许融合与交流时,各个有知觉的个体的思维模式似乎就像河流一样无隙畅流、彼此融合,完全混在了一起,但只要经过恰当的扰动,又能彼此分开。正是这位“智母”首次提案,将这一观察结果用于创建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对每一个共和国(前)公民在临死前进行神经扫描,从而获得并记录他们的全部思维模式,这个服务器基于此就可以用来创建一个独一无二的国家计算意识体了。她称之为“人工忆体超级公民”。这个由去世公民的思维所组成的实体,可以在瞬间处理数十亿的输入参数、思维、观点、经验与感受,并根据国家利益给出建议。这是一种加密的、我们可以触及的祖先的电子发声。阿拉芬无法抗拒。奥约枢密院也不行。他们批准了她的计划,给了她所需的资金,然后她成了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NMDS)的第一任负责人。在学校里,当他们第一次将电母是如何创造出来的课文教给我时,我花了很多时间揣摩阿吉莫比嬷嬷本人:为什么她出身上流,却从未嫁过人;她是否特意选择了让这个全新的“超级公民”拥有类似女性和声的发音,用来与所有连入其思维空间的人对话,或者是因为她本人对它的影响太大,所以这个“超级公民”自己(我猜测严格来说,是不断地)选择了这样的声音。我从未见过她,不过由于她的故事对我、还有我的生活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影响,我宁愿相信是后者。或许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先祖中的女性在无拘无束的电子思维空间里,比男性们更固执己见,也或许是她还在里面推动着它的身份。毕竟,她现在已经是我们先祖中的一员了。不过最主要的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家里几乎没人提到过她,毕竟她在成为电子梦问的一部分之前,曾是我的曾姑婆。[10] Iyaláwo在约鲁巴语中是“神秘之母”或“智慧之母”,是智慧之神伊法的女性祭司。电梯终于减速到站,然后电梯门消失,而我的耳朵胀得要炸了。我们走出电梯,踏入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中心那广阔的灰色空间时,一股冷空气迎面袭来。一簇簇粗壮的黑色电缆伸向高耸的天花板,横亘在双曲抛物面屋顶下方,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个中心几乎所有一切都是严谨的几何图形。圆形、矩形、椭圆形、抛物线、双曲线、三角形等等。沿着无窗的红色墙壁,各种图形在三维空间里排列组合,刺眼的白色在墙上勾出巨大的抽象符号,就像学术涂鸦一样。这个广阔空间的中心正是电母。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立方体,里面有一排结实的黑色圆柱形量子处理节点。它们的两侧摆放着六把相向而对的可编程纳米材料椅子,各种各样的电缆、插孔和连接端口就穿插其上,其中一些与立方体相连,就像一个庞大的神经系统。由于上面的纳米粒子会随着环境的微小变化而不断调整,椅子表面就像细腻的深色皮肤那样,随着爱人的触碰泛起涟漪、律动着。玻璃周围有亮橙色的阿雅米书法[11]流动着,那是一组展示服务器状态信息的全息投影。我认出一些投影读数是技术描述和报告中的内容,比如温度、湿度、忆体融合系数、气流向量场等等,但其中很多我都认不出来,反正我也没觉得自己该认识这些。我是学过工程学,但并不是一位“智父”。[11] 阿雅米(Ajami)或Ajamiyya,源于阿拉伯语中的“外国”或“陌生人”字样,是一种源自阿拉伯语的文字,用于书写非洲语言,尤其是曼德语,豪萨语和斯瓦希里语。“欢迎各位部长莅临。”一位穿着白衬衫、领口和袖子都绣着红色图案的男性一边走到我们身旁,一边说着。他似乎是一位当值的“智父”,但他开口前我甚至没留意到他。他笔直的身躯犹如柳木一般,一圈精心梳起的花白头发绕在头上。他布满皱纹的脸庞上嵌着一对闪闪发光的眸子,明亮又专注,就像嵌在深色橡木上的珠宝一般。“我叫耶米·法索邦。相信大家之前都参与过梦问仪式,对吗?”异口同声的一片“是的”,唯一的例外就是我。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做梦问咨询。”“啊。”耶米智父盯着我,“你看过标准简报了吧?”“对。”我回答道。声音很轻。我还看了之前梦问咨询的报告,甚至包括机密报告。不过,那些我不会告诉他。“很好。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所有真正该了解的,你都知道了。”他微笑着,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纹。“只管放松。我会开启加密神经连接到你的生命坞端口,一旦连接成功,就会有信号发送到你的下丘脑,什么奇怪的感觉都不会有,就像睡着了一样。我会监测你的脑电波,一旦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我就把你的大脑连接到伟大的‘忆体超级公民’之上,进行信息交换。大多信息交换都将通过听觉刺激来进行,但有些可能是视觉或触觉层面的。”他顿了下,直直地盯着我。我猜测着,他是否对我一旦连上以后想要做的事情有所怀疑。自从我母亲在我们家族近三百年来一直所有的那座房子里绝食至死的那天起,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自我父亲死后,她就从教师岗位上退了下来,卖掉了他们一起买的房子——也就是那座我从小长大的房子,离开了伊巴丹[12]。在伊杰布奥德的家族红砖别墅里,她度过了生命里最后几个月日渐干涸的时光。我的电话她几乎一概不接,偶尔给我发几条隐晦的道歉和鼓励,也会简单(但虚假地)报个平安。我本该向营长请个事假,但鉴于我的事业正在快速上升,我觉得不能失去劲头。她以前总是让我要强,要克服逆境,向别人证明我可以跟部队里占人数优势的男人一样,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指战员。我本以为那几条消息,还有我们彼此间恬淡而绵长的爱意,足够让我们熬过悲痛,但结果并非如此。[12]今尼日利亚奥约州首府。他们发现,她消瘦又憔悴地坐在我父亲最爱的皮椅上,就好像她的生命慢慢被耗空一样。验尸官告诉我,她已经有53天未曾进食了,她什么遗言都没留下,我甚至没能跟她道个别。我想改变这一切,我需要改变它。耶米智父继续道:“通过在快速眼动睡眠中减弱外部刺激并增强大脑活动,我们能够与忆体超级公民的复杂电子系统直接相连。这很有用,不过这也意味着这种连接有时会呈现犹如梦境那样的前后矛盾以及缺乏条理。你们中有些人或许曾体验过这样的幻境。我知道,这种体验有时似乎不那么寻常,甚至令人恐惧。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张。只管发问,然后获得回答。向先祖敞开心扉,他们会指引你。就是这样。”我向他点头表示明白。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还没经历过而已。“这个环节要花多久?”能源部长问道。他们是奥约枢密院现任最年长的成员,经常很关注时间问题,所以我并不惊讶。“根据大家各自的大脑化学成分,以及对于直接睡眠神经的刺激,你们会以不同的速率分别进入快速眼动睡眠,但我们几乎没遇到过超过5分钟以上的梦问者。”耶米智父说,“一旦进行快速眼动睡眠,梦问本身花不了几秒钟。不过,我会尝试用神经调节方案来同步你们一起。”“谢谢。”他们回答。耶米智父伸出手指,像控制杆一样挥了一下。“最后一件事。别对梦问咨询的细节太过担心。无论你们怎么发问,只要问题一致,所有人获得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事实上,我们确信这一点。有很完善的控制步骤,来确认梦问结论中是否存在其他答案或少数派报告。我会在你们都结束后安排汇报环节。还有人有问题吗?”他问。我环顾四周,看到了吉卜拉真挚的眼神,就好像他有什么问题想问一样,也许会推迟或者阻碍这次梦问,但随后他改变了主意,移开了目光。“好极了。如果都没有问题,请跟我来。我会发起沟通。”耶米智父微微欠身鞠了一躬。在我看来,吉卜拉退让了一步。在大家一起走向玻璃立方体周围的椅子各就各位时,我松了口气。出于某种自认为是同情的心态,我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我觉得如果他从思维空间中还神时,能看到一张朋友的脸孔,会是一件好事。也或许是我在自我欺骗,我害怕在完成了要做的事情后,我才是那个需要友善脸庞安抚的人。当那一刻近在眼前时,我开始感觉紧张。我们安静地就坐时,耶米智父四下走动着,调整电缆、按下按键、查看显示。服务器持续嗡鸣着,就像拍打海滩的海浪一样,差不多是让人舒缓的节奏。在向我走来时,他露出了温和坦率的笑容,问我:“准备好了吗?”他一边摆弄着我身后的电缆,无需查看就熟练地扭来转去。我用意念打开我的生命坞端口,并对他说,“准备好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很好,”他挺直身体说,“我们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始了。”然后他走开了。我朝前盯着墙上的符号。我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那些我们与先祖关联的模糊本质,但我无法说明白它究竟是什么。在研究大智母阿吉莫比关于现代约鲁巴宗教理论的时候,我看到过它。我还在努力回忆着,突然有什么东西滑进了我脖子下面打开的生命坞端口,那感觉就像有一次纯冰的脉冲穿过了我的脊椎。我的视野开始模糊起来,可编程材料椅调整后就像是抱着我,我身体瘫软无力,像个孩子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一样,意识开始消逝,能确定从现实空间收到的最后一个信号是耶米智父那平静坚定的声音,用约鲁巴语反复吟唱着“放松,向先祖敞开心扉。放松,向先祖敞开……”。黑暗。突然,我到了什么地方。思维空间。光秃秃一片白色。没有角落、接缝、边缘、标志、地平线等等东西,任何能帮我定位的都没有。我抬起双手放在脸上,想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什么也看不到。我只是一团没有躯体的四处漂浮的信息吗?无躯壳的意识?或许我是透明的,只是视线穿过了自己。我不知道。在这里做自己的感觉与现实空间如此不同,我没有能参照的真正构架。有点像是漂浮在清澈透明的水中。但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和陌生。“你好。”我向虚空打招呼。没有回应,于是我试着澄清思绪,重复了一遍。“你好。”有个和音说,“欢迎,我们的女儿。”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来。数百万女性异口同声,她们是逝去数代的母亲、女儿、姑婶、姐妹、爱人。但其中最突出的,还是我在研究时听了那么多次的大智母阿吉莫比的声音,就好像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加入这个冲进我意识的和声里一样。“谢谢。”我回应。“我即全部。我是完整的。你在寻找什么?”白色的四维空间突然变成了淡蓝色。然后又转回白色。色彩持续轮换着,让我着迷。我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才终于想起自己的责任和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决定先履行职责,询问所有奥约枢密院成员都会询问的问题。“从数据中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们与达荷美又发生了冲突。他们违反了《阿拉达条约》,派遣代表到阿加什地区,声称那里的人民在上次全民公投中支持加入他们的王国。”“确实,我们已经验证过数据。”虽然在报告中读到过,我还是很惊讶,电母说话时更像是人工智能,而不是真人。我想,是我将她拟人化太久,都开始期待与她的对话更像与真人对话了。误导思维是很容易的。我继续道:“他们声称要重新谈判条约,截止目前还未发生暴力事件,但很明显这对我们是个威胁。我们不能容忍他们夺走对该地区的控制权,那是共和国的一部分。”“确实,必须维护领土完整。”“我们需要将它夺回来。但如果我们派兵的话,可能会引发另一场战争。”“确实,战争爆发的可能性超出了目前为了预防冲突而设立的国家安全阈值。”我对不断的应和有些厌倦,最后我问道,“我们……我是说,我,是来寻求你的指导。我们该怎么做?”思维空间的循环色多了一种,是很深的墨绿色,就像苔藓的颜色。循环继续。白色、蓝色、绿色。白色、蓝色、绿色。白色、蓝色、绿色。“与达荷美的军事冲突难以避免。预测显示,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与日俱增。预测同样显示,侵袭成功的可能性也会与日俱减。最好的行动方案是现在就行动,在我们的成功面最大的时候控制局面。”我震惊得难以言喻。报告中提到过,电母通常会强调我们忽略的考量因素,并在未曾交叉印证的数据基础上分析趋势,因此一般来说,并不会给出过分简单的回答。而现在这样一个带有简单分析的简单结论,并不是我期待的答案。直接发起战争。我不相信这是我们能获得的最佳建议。我猜想如果其他部长也获得了这样的回答,心里是否也如我所想。“但发动一场战争将有悖于阿拉芬的非洲大陆一体化与合作政策。此外,也违背了该地区人民的意愿,还会导致我们许多人民付出生命的代价。”“确实。”还是肯定。循环色又多了一种。红色。“肯定还有更好的选项吧?”“并非如此。对目前局势的评估已经考虑了所有因素。继续谈判只能推迟战争的爆发。发起战争才是最好的办法。约鲁巴历未来一千年里,共和国的生活质量指数维持在83%以上的可能性将因此最大化,考虑到共和国的整体利益,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感觉很不对劲。我搞不清具体的原因,但就是不对劲。尽管数据和数字都有根有据,但这个回应就像是以恐惧为基础,而不是在逻辑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不过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所以我决定最后再尝试一下自从母亲死后,自我研究存档以来,自我提出这次梦问之后,就一直越来越占据我思维的那件事。“阿吉莫比嬷嬷,你……在吗?”我一直猜测:她是否能将自己与超级公民区别开,哪怕只是一瞬;她是否能浮到这个由数据、记忆、本能、思维和情感所组成的汹涌海洋表面。根据她的研究笔记,一个或多个忆体记录某些时候在短时间内“接管”电子超级公民,这是有可能的。“我即全部。”很明显不是。我很失望。如果有哪个思维能以某种方式进行控制,那肯定是她的思维。“阿吉莫比嬷嬷,我能和你谈谈吗?就跟你?”“我即全部。”我从来都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现在也没这个打算。至少不会在我等了这么久之后,不会在我如此接近真相的时候。哪怕还有一线希望。“阿吉莫比嬷嬷,拜托,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得和你谈谈。”我说道,我不愿意失去这个机会,我想听到答案,想用该有的方式道别。“我是你的曾侄孙女,多拉波·巴洛贡准将。拜托,我需要你的帮助。” 然后我突然用约鲁巴语快速发言,用我一直在练习的属于她的约鲁巴赞诗、她的传统赞词问候来提醒她是谁、我是谁。奥鲁索拉·阿吉莫比,伟大战士氏族的女儿。是她,聚起了族人的思维之线,编织成了新的奥里沙。奥鲁索拉·阿吉莫比,月亮和太阳的女儿。是她,用双眼看透了智慧之神的秘密,在天国写下了她的家族之名。“拜托了,回答我。”我祈求着。压倒一切的极度沉默。然后:“我即……”停了一下。颜色的循环似乎加快了。白色、蓝色、绿色、红色。白色、蓝色、绿色、红色。白色、蓝色、绿色、红色。然后……红色。红色。红色。我能感觉,我的意识遇到了一种抽象的压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思维里挣扎着想要显现,却又无能为力。这种压力越来越强,终于变成了某种类似痛苦的感觉。它势不可挡,就好像我在深水中潜泳,无法保持平衡。我开始发现,服务器房间墙壁上的符号就像落雨一样,在我眼前滚过去,但我仍旧记不起它们的含义。一声就像将一串欧佩莱[13]丢出去时发出的咯咯声,伴随着下落的符号;循环的颜色似乎更近了,不知怎的贴近了我。[13]Opele,是传统上非洲宗教和美洲黑人宗教中使用的占卜链。我努力不要惊慌,但在没有身躯的情况下保持镇定很难,没办法运用他们在陆军部队里交给我的一切技巧——闭上双眼、平稳呼吸、静止不动、集中精神。在这个地方,我的思维是裸露的,所有这些感觉和刺激都无拘无束地涌入。一切都变得太过了,我几乎要发出尖叫,但最后一切都停止了,所有一切。循环的颜色、灯光、欧佩莱的声音,一切都平息了。思维空间又恢复了白色,此刻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头颅,投影生动得仿佛是由固态的蓝光雕刻出来的一样。我认出了那张带着皱纹的鹅蛋脸:尖下巴、塌鼻子、睿智的双眼和一头盘起来的灰白发辫。“我的孩子。”头颅对我说话了,她的声音并非和音,只是她自己的。只是她的。“阿吉莫比嬷嬷!”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多拉波·阿宾博拉·蒂蒂洛佩·巴洛贡准将。我听说过你。你是我兄弟的曾孙辈之一。我在数据流里追踪到了你。你的精神[14]把你引导得很好,你让家族以你为傲。”[14]Ori,是约鲁巴语里的形而上学概念。字面意思是“头”,指的是一个人的精神直觉和命运。它是嵌入人类本质的人类意识的反射火花,因此经常被拟人化为神灵奥里沙。我五感交集,还在斟酌该怎么回应,她继续道:“孩子,我们必须非此即彼,要么是全部,要么都不是。现在的忆体梯度过于陡峭,我不能长久维持这样不稳定的数字乳液状态。我能帮你什么忙?”很奇怪,我无法通过呼气来缓解犹在胸口的压力。我想问的问题太多,想了解的事情太多,但我知道时间不多,于是我对她谈起了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的母亲,我想跟她谈谈。我只是……我得问问她为什么,也许还能跟她道个别。”她的脸庞似乎在闪烁,就好像投影的光刚受到一次电涌。“我的孩子,就算我能做到你认为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肯定也知道我们之中的一员并非你真正的母亲?她的本质、她的精神都不在这里,这里只有她的记忆和知识,以及对主要驱动她情感的神经化学通路的记录。”更奇怪了,我没有躯壳,却有强忍泪水的感觉。“我知道,嬷嬷,但您回应我了。您现身了。”我继续祈求,“如果这里的您有足够回应至亲召唤的能力,那么我相信她也能。我知道她在搬回伊杰布奥德的三周前做了最后一次忆体扫描预约。拜托,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与她对话的方式了。我只能寄希望于此。”她又闪烁了一下,这张脸庞是我从小就一直在琢磨的,一开始我只是希望能跟她一样:聪明、充满活力、独立又坚强。而后来,是因为我想在她的笔记里找到些什么,可能会让我有最后的机会,再跟母亲说一次话。“我知道你设计了思维空间的架构。我知道你能帮我。”我又说。拜托帮帮我。光线再次闪烁,她的脸渐渐隐去。“我会尝试检索她的记录,并只与你建立直接联系。但我不知道她独立的忆体包以什么形式出现,又能维持稳定多久。”“谢谢你!”我觉得自己在喊,但无法确定。“谢谢你感谢我。”她微笑着说。之后她就不见了。思维空间似乎突然获得了维度、方向和一种坚实感。当我注意到自己在坠落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也获得了身躯。似乎有一堵巨大的虚无之墙在我身边蔓延开来。我坠落着、坠落着,落进了无尽虚空。我可以看到自己双腿蹒跚着,我试图通过伸开双臂、挺起胸膛来稳住身体,直面扑面而来的虚无。当我看到它出现的那一瞬间,它才开始出现——那是虚无海洋中间的一个绿色与红色的正方形。我闭上双眼,绷紧身体。着陆是那种没有缓冲的硬着陆,但无声无息,也没有痛苦,尽管扬起了一大片坚实的红土和散落的象草。我迅速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看见了前方那座有茅草屋顶的红砖小屋。我能闻见她最爱的香叶[15]蜂蜜茶的味道,我知道我在哪里了。我就站在家族的乡间别墅群的最中心的那座小屋外,这是我曾曾曾祖父奥卢塞伊·巴洛贡在第二次阿克布兰[16]战争结束后刚搬到伊杰布奥德时亲手建造的。就是这个小屋孕育了后来的家族。每年奥洛乔节[17]时,我都会跟表亲们在这间小屋里玩耍。这里也是她最后去世的地方。[15] Efirin,又名非洲罗勒,是一种可以药食两用的植物。[16] Akebu-lan,是非洲的古称,源自古埃及语,意为“人类之母”或“伊甸园”。[17] Olojo节是约鲁巴古城伊勒-伊费的自古以来的年度文化盛典。我不能流连,我没有时间。我冲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敲了敲门,我还记得她最讨厌我和父亲不敲门就进。还没敲几下,带着生锈铰链的大门就开了,于是我走了进去。小屋里的霉味比我记忆里的要浓,但其他一切都跟我想象中的一样。除了……我看见她就坐在父亲最爱的椅子上,一直微笑着看我,这一幕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我勉强开口叫了声“妈妈”。她深褐色的大眼睛,有光泽的头发,饱满的脸颊都跟我最后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也就是父亲葬礼两周后,我返回基地前的时候。她站起身,我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我怀里都是她的温暖,我让自己沉溺其中。她头发的香味、脖颈的柔软、手臂的纤细。“多莉·多拉波,我的宝贝,你好吗?”在她终于抽身时,她问道。她走到一张伊罗科木的桌子旁,翻出一个旧马克杯,将桌上在煮的香叶蜂蜜茶倒了进去。这里不像是思维空间,甚至也不像梦境。感觉……很真实。“我很好。”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事实上……我不太好。”她带着询问的表情将杯子递给我,我浅啜一口。甜蜜与苦涩的味道在我舌尖起舞。我意识到我的紧迫感都消失了。我几乎都忘了这地方不稳定,阿吉莫比嬷嬷留给我的与母亲相处的宝贵时间,我不能浪费一分一秒。“我……我需要知道原因。为什么你离开了我?”我感觉到夺眶而出的泪水滑过面颊,情绪开始淹没了我。能在这个地方感受到事物的感觉真好。“我知道爸爸走后你很心碎,但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为了我?”“离开你?我没有……这很难解释,多莉。”她拿起杯子温声说。“你父亲和我,我们从小相识,上了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我们一起规划人生,也一起为你规划人生。当我们失去他的时候,就好像……”她停住了,抬头看着我,“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知道我该把精力放在你身上,但我做不到。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没有他,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悲痛欲绝。感觉十分绝望。这让我充满了恐惧。让一切都蒙上了阴影。”我移开目光,长喝了一小口茶。“也让你对我的爱蒙上了阴影?”“不是!我从未停止过爱你,但我知道你很好。”她放下了茶杯,握住我的手说。“我们把你养得独立自主,能够独自接纳这个世界。你是我们坚强的多莉。”她用温柔的声音说。“我知道,就算我不够坚强,但你很坚强。”“我坚强是因为我有你和爸爸!没有你们,我一直都……”说到一半,记忆突然涌上心头:父亲领着我走到邻居家的狗面前,那是一只长得很吓人的阿札瓦克犬,名字叫洛夫,那时候我才不到六岁。母亲站在后面,就倚在我们在伊巴丹房子的门框上。她一直大声鼓励着我:不要害怕,狗不会咬人,并不是所有长着尖牙的动物都很危险。“我想陪在你身边,但我吃不下睡不着。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知道你会为了关心我,放弃自己的全部事业。如果事情变成那样,我只会恨我自己。”我记得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陪邻居家的狗玩耍,为什么她在发抖,很明显地发抖。我把手放在狗脖子上,它就汪汪直叫。但父亲握住我的手,放在那里不动。他告诉我要温柔而坚定:不要出于害怕而乱动,并不是所有长着尖牙的动物都很危险。所以我继续保持不动,洛夫最终对我友善起来。当我转身给我母亲看我的新动物朋友时,她关上了门,继续从厨房窗户往外看着。一直以来,我从未见过母亲靠近任何狗或者任何动物,任何长着尖牙的动物。“我只是无能为力,多拉波。但我知道你可以。请理解我。”我想我开始懂了。她把我养育成了她一直想要成为的那种女性,那个她一直崇拜但却从未真正成为的样子。坚强、无畏、自信、独立。这些品质她都没有,不像伟大的奥鲁索拉·阿吉莫比那样。在某种层面上,我想我现在明白了,那些驱使她做那些事情的情绪背后的深意和复杂性。最终她无法敌过自己的情绪。“妈妈,我只是太想念你了。”“我爱你,多拉波。从第一次我感觉你在我身体里的那一刻起。你是个比我优秀的女性。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因为这是我对你唯一期待的。”我们再次紧紧相拥,我任凭眼泪落下。我不在乎与达荷美的边界。我不在意内阁会议。我不在意这是思维空间还是梦境、幻觉还是别的什么。这就是我仅剩的,母亲留给我的一切,不完美也好,复杂也罢,我只想用我全部身心拥抱住她。我的头还靠在她的肩上,睁开双眼,我能看到旁边的椅子、茶杯、各式各样的家具开始向上飘,离开了地面,就好像我们的重力环境突然变小了。她温暖的身躯突然变冷了。不。我松开怀抱,看着她的眼睛。她一动不动。情感被凝固了,就像嵌入琥珀中的悲伤一样。她的双唇开始动了起来,但我听到的是阿吉莫比嬷嬷的声音,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就像有什么东西拽着一样。“我们已经到达了临界忆体梯度,我无法再维持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了。”我知道这就是最终的结局。“我希望你听到了你要听到的。”这些足够了,我很感激。“是的,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谢谢你感谢我。”我母亲的嘴里继续发出阿吉莫比嬷嬷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似乎……就该如此。“你知道吗,那只狗,洛夫,在还是一只小狗的时候就咬了你母亲。”她能感知我的想法,这让我很吃惊,但后来我意识到本该如此。在思维空间里,我的思想对她来说是完全洞悉可见的。但我还是想知道,“但是……那她为什么对我撒谎?”“她不想因为自己害怕,就让你也害怕。”当然。“我想我明白了。”“很好。不要逃避你的恐惧或疑惑。接纳它们。我希望你听到了你要听到的。”我还没得及回答,数字版本的家族小屋就消失了,就像被一支粗笔刷从视野中涂抹掉了一样。我又突然陷入了空旷的思维空间那没有方向的纯白之中。没有躯体、孤立无援。欧佩莱的咯咯声又回来了,越来越响,直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猛地拽着我的意识。在思维空间中我最后听到的是她的声音,仍旧是忆体的和声,像炸弹一样在我的意识里爆发。就是你要听到的。我像一枚思维导弹一样射出了思维空间,再睁眼就是现实空间了。我立刻瘫倒在地板上,把早餐吃的豆粉布丁全都呕了出来,然后剧烈地干呕着,直到感觉虚弱又空虚,感觉身体与意识分离。我不确定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还是记忆延续的幻觉,或者只是电子回响。我能感觉到耶米智父将手放在我的颈部,试图托住我的头,好让我还能吸气。他关上了我的生命坞,但我看不见他的脸。我记得恶心和头晕并不常见,但这种副作用梦问档案确有记载,然而我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感觉。我的视野边缘昏暗模糊,我知道自己可能要晕过去了。陷入黑暗。当我醒来时,我正坐着,盯着会议室的白色天花板在看。我几乎惊慌失措,以为自己不知怎么回事又重新连上了思维空间,但之后我看到了角落、边缘,看到了其他部长们围着长桌坐成一圈,面前有一个用于投票的光幕面板,最前面就是耶米智父。他们都盯着我看,有几个还皱起了眉头,他们互相聊个不停,还偶尔摇着头。“欢迎回来。”当目光相聚时,吉卜拉说。我微笑着,在经历了这一切后,看到一张友好的脸真是不错。耶米智父盯着我,说:“看来巴洛贡部长已经康复了,又跟我们一起了。你觉得怎么样?”我告诉他,“真的非常好。”因为确实如此。“很好。你让我们有些担心,但神经扫描的读数都很正常。我们且称之为首次思维空间疾病吧。”他微笑着。“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汇报了,应该用不了太久。”他站起身向在座诸位发言,与此同时桌子中间出现了一张闪着黄光的全息图,上面开始展示梦问的相关信息。“梦问总耗时六分三秒,整个过程中数字忆体乳液都保持着稳定性。”我举起手指,但中途停下并放在了嘴唇上,我很犹豫。当然,我做的一切应该有某种记录。读数有什么异常吗?“未观察到局部有不连续性或神经接口故障,巴洛贡部长或许退出时有些困难,但跟你们之前见过或体验过的相比,没什么特殊的。”在信息呈现在我们面前时,耶米智父等了一会儿,让我们消化这些信息。“我相信你们的询问都获得了同样的回答。因此,我允许大家提起动议,之后可以开始投票。”我环顾四周,这时我注意到,大家也都很犹豫。他们肯定都得到了同样的建议——开战。没有人想怀疑电母的建议,但考虑到这种可怕行动的后果,还有随之而来阿拉芬肯定会有的阻力,没有人想承认他们肯定知道我们都明白的事情。沉默变得明显又刺人。我想起我的母亲,她坐在我们几百年来都没什么变化的古老家族小屋里,思考着没有父亲的生活——那种她从未想象过的生活。我能想象这样一个世界,我们不尊重电母的梦问建议吗?就是你要听到的。我脑海里的声音清晰如鼓。电子回响?还是我自己的记忆对于那次邂逅的重播?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吉卜拉一直都是对的,我看向他,我俩的视线交汇。情感的洪流开始席卷我的脑海,我想着母亲站在我们伊巴丹家门口的样子。她告诉我洛夫不会咬人,尽管它以前咬过她。我开始思考,帮助你爱的人,给他们好的建议,帮助他们成为最好的自己,甚至比你都要优秀,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也许有时候,有用的谎言才是为某人指明前进方向的最佳方式。我重新举起了手指,这次充满自信。“我建议暂停这次梦问,重新召开内阁会议。我们可以继续讨论,直到达成共识为止。”我几乎能感觉到其他部长将目光投向我,就像激光一样。但我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吉卜拉身上,现在他的脸上绽放了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他明白了,就跟我刚才一样,他明白为什么电母让我们开战了。我预计会一片哗然,会有反对和抗议浪费时间的呼声,但什么都没有。恢复了寂静。我快速扫了眼房间,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但唯一一个我看不懂的,是耶米智父的表情。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尽管我完全不记得有过在汇报阶段被冻结的梦问报告。他最终开口,再次打破沉默时,话语清晰而从容。“动议开启了,我现在将它放在大家面前,奥约枢密院的部长们,你们希望搁置这次梦问咨询吗?你们面前就是投票面板。同意还是拒绝。”我看到大家纷纷投票,随着加密数据的光流传送到中间的全息图中,我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联系上了阿吉莫比嬷嬷,是否真的联系上了我的母亲,还是我们所有人的电子先祖——超级电子公民只是简单地告诉了我需要听到的内容。光线继续交织在一起,我输入了自己的投票结果,当光线不再移动时,中间的灯光以明亮的黄色阿雅米书法显示出了投票结果:同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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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的作者来自非洲尼日利亚,将本国主流的约鲁巴文化和历史深深植根在作品之内,产生了这篇迷人的非洲未来主义的科幻佳作。故事里的国家背景,既是在未来,又仿佛连接着过去,故事探讨的主题也是人类永恒关心的内容。——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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