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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昌圭《脑树》| 韩国镜像专题

金昌圭 不存在科幻 2023-12-31

这篇小说结合了时间循环和虚拟空间的设定。而情感层面的东西显得更加深刻,主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他对故乡的留恋,以及他的坚持和执着,都格外动人。

脑树Braintree全文约14900字,预计阅读时间29分钟
译者:周蕾 校对:王瑾 / 孙薇

1026年 10月 27日
13时 10分构想空间内充斥着计算。坐落于一想区芦原街上的建筑物千姿百态。康复中心大楼经年累月下来,早已变得残破不堪;聚集了各类娱乐场所的商业街建筑,就像孩子出生后就开始按规律长岁数似的,渐渐开始老化。夹在每栋建筑之间的街巷将一片片灰色的天空割开,也勾勒出画布的边界。或圆、或尖、或方的建筑物构成画布,一棵棵银杏树于画布边界自由穿插,如涂鸦作品般穿梭于“画布”和我的视野之间;黄叶摇曳飘落,为稍显杂乱的街道风景增添了几分协调的美感。一片片银杏叶看似随意舞动,实则接受了穿行于街巷道路间、引起无数旋流的风的旨意,随之晃动而已。而那风,随意地让叶子们形成不规则的图形,随后又让其散落各处。若要追根溯源,图形分解到最后,剩下的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方程式而已。这个由等号两边六项构成的简单方程式,之所以能诞生出自然、无尽而又难以预测的结果,都源于它的初始条件—-即万物伊始之时,某个让世界从无到有的运动。在那个运动和银杏叶之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阶段,至少仅凭一个人的大脑是数不清的。这些阶段全都被计算所填满。从银杏树的树根到树叶间的信息流是基于计算实现的;还有行人踩着落叶行走时的脚步、银杏散发的臭味、以及人们因臭味而抽动的脸庞,归根结底,都是建立在名为“计算”的基础上。而我们必须忘记“计算是万物之本”才能生活下去。计算,本应由世界来完成,世界即计算。因此,身处世间的我们,必须依靠世界方可生存。我们之所以能嬉笑、能喧闹、能悲伤、能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抽泣,都是因为世界在替我们计算。但是现在,我已无法再算到“我们”的行列中了。因为我无法将全身置于世界独揽的计算中;因为这个世界是不完整的。完整的世界意味着完整的计算。想要获得完整的计算,必须消除时差。从插完最后一项、放手的那一瞬间起,计算就升华成原理,分秒不差地统治着这个世界,控制着构想空间。万幸的是,这个世界还不完美。原理需要花费六个小时的时间才能支配这个世界。虽然这一事实也是基于精确的物理计算得出的,但这是我唯一找到的构想空间的漏洞。我之所以能够原原本本地保持现在这副模样,也都源自于此。若我不想偏离这条道路,继续这样活下去的话,我必须从之前交给世界的所有计算中撤回一项。那一项正是时间计算。在行道树排列整齐的街道上,银杏叶构成的不规则图形不知不觉间最终铺满地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将其清扫归拢。树木。对我而言,树木是最重要的。我清楚地知晓这一事实。但问题是,我不记得原因了。所以我走向那个男人,不假思索地问道:“怎么扫也扫不完吧?”本以为那个男人只会瞄我一眼,没想到他却将我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番,可能觉得我不是来捣乱使坏的人,就嘿嘿一笑,答道:“直到不久前,确实是这样的。”“那现在是找到窍门了吗?”男人将手里那把看起来很结实的金属笤帚放下,一只手挠了挠鼻梁,然后扬起下巴示意,说道:“你看这扫帚不觉得奇怪吗?”这条扫帚究竟奇怪在哪,我思索了好一阵才发现,这扫帚本身就是个问题。“原来如此。”“之前都是用机器清扫。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不需要机器了。现在有把扫帚就足够了。人还是要多运动嘛,到了这个年纪……”男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开始絮叨,见状,我打断了他的话。“您还记得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是从去年?不,前年?”“您能准确记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笑容渐渐从男人脸上褪去。“您是要搞什么研究吗?您是学生吗?”我虽然不是学生,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正在收集资料。”看起来这句话就足够安他的心了。男人放松了警惕,打开记事本窗口开始计算,而这些计算要是搁到平时,应该会全部交给世界进行。当然了,我是看不到他的记事本窗口的。“没错,是从三年前的秋天开始的。那时候银杏叶一下子少了很多,就把清扫机器卖掉了”“不好意思,请问您在这儿住了多久了?”帮我做过一次计算后,男人完全放松了警惕,当即查看记事本窗口,回答道:“我打一开始就住在这里,没搬过家。这期间……”男人见我还要提问题,伸手示意我先别说话,然后继续说道:“这期间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男人很有眼力见,直觉也很强,我向他行注目礼以表示感谢。然后打开我的记事本窗口来记录下这些事实。随后,我又打开了“生死问题”文件夹。文件夹内的文件按照创建的时间顺序排列,我最先记下的备忘录排在最上面的位置。 1. 只记录下线索!(创建时间-1026.05.30/13:16:28)(提醒时间-1026.10.27/13:10:00)(脚本附件–脚本名 : <重启>)
2. 六个小时限定搜索–树木-?(创建时间-1026.10.27/15:17:28) 伴着提醒铃声,一条备忘录跳入画面,而我长达六个小时的旅程也就此开始。不,更准确来说,从创建这条备忘录的瞬间起,我的旅程就已经开始了。1号备忘录被设定于在今天,也就是创建日起五个月后弹出提醒。但是我已然忘记了自己曾创建过这条备忘录。今后也永远不可能再记起。但这并不打紧。因为所谓记忆,本来就是靠不住的。即使在构想空间,这也是不变的事实。比起记忆,依靠我自己的推理能力和判断力行事会更保险一些;而且世界各处都充斥着计算。这两点是让我存续和生活下去的基石。无论何时,一向如此。 短暂的旅程已进入尾声。轻轨站内,无数乘客将计算交给世界,而后按照计算结果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四散而去。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将视线固定在列车入口处,随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旅程的开始。伴着提醒铃声,我读完1号备忘录,得出结论后,又读了2号备忘录,随后找到了离我最近的那棵树。在提着扫帚和银杏叶展开追击战的男人那儿,我得知这种奇怪的现象始于三年前。六个小时即将过去,但我在一想区芦原街上获得的信息却只有这么多。我要寻觅的并非固定在时空中的某一事件或事实,而是一种动向。这种动向在何处显露了踪迹?银杏叶炫耀着自己的盎然绿意,摇曳出扇影,却又贪图温暖的馨黄,最终落入大地的怀抱,它们又将流向何处? 心里想着一个地方,我定好目的地,汇入流动的人群,坐上了刚到站的列车。上车后,我像个赌徒似的不住转动着眼珠寻觅,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坐下。坐下来是最重要的。两条备忘录都是正常创建的,由此可见,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但只要有条件,我还是要做足准备以确保安全。用5个月前的日期创建备忘录的“我”,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我调出记事本窗口,将2号备忘录的问号向后移了几格,在其间插入了一条线索。 2. 六小时限定搜索–树木–银杏叶去向何处-? 问号冷静而有节奏地闪动,等待着后续内容的录入,但我却没有更多需要记录的信息了。在芦原街徘徊的六个小时里,我所获得的信息只有这么一句话。但重要的是,旅行起码是有进展的。如果什么斩获也没有,那我的旅行计划也将就此落空。这是一段微妙而精密的旅程;一段不允许有任何失误的旅程;一段需要赌上性命的旅程;一段要在六个小时内结束的旅程。我松了口气,安下心来。旅行已经结束,现在我要整理行装,回到出发前的那一瞬间。抵达后,又要重新整顿一番,为下一段旅程做好准备。回去的方法很简单。我运行了附加在1号备忘录的<重启>脚本。理论上来讲,我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连时间感也没有。但我的心脏却酥酥麻麻的,一股不安随之感涌上心头。那种不安感随即变为一片灰暗的天空,从下而上地蔓延开来。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在轻微眩晕感的笼罩下,我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重启脚本运行前的时间。 1026年 10月 27日18时 59分*
1026年10月27日13时11分 坐落于一想区芦原街上的建筑物千姿百态。康复中心大楼经年累月下来,早已变得残破不堪;聚集了各类娱乐场所的商业街建筑,就像孩子出生后就开始按规律长岁数似的,渐渐开始老化。夹在每栋建筑之间的街巷将一片片灰色的天空割开,也勾勒出画布的边界。或圆、或尖、或方的建筑物构成画布,一棵棵银杏树于画布边界自由穿插…… ……不对,现在的我不在芦原街上,而是在轻轨的座位上,眼前看到的也不是银杏树,而是坐在我对面、正按各自速度老去的乘客。在乘客的背后,经过复杂算法计算而出的风景随着列车的移动,从右向左铺展开来,只留下模糊的残影。列车走走停停,乘客来来去去,如画般的风景也不断变换着模样。鳞次栉比的高楼遮住了天空,随着列车的移动,高楼渐渐变矮,稀疏开来。但建筑物出现频率的变化并没有带来多大改变。如果我们居住的房屋和建筑物无限地远离城市,那么在接近无限远的地方眺望时,建筑与灰色的天空将融为一体,难以区分。因为人的视力是有极限的。而这一极限亦诞生于世界做出的计算中。那是构想空间的界线。构想空间以外的地方会与此截然相反吗?说实话,我对个中差异并不了解。列车进入二想区。乘客中有些人开始转动眼珠,看样子他们打开了记事本窗口,正在确认路线。但我却无法这样做。因为如果要确认路线,就必须访问交通管制系统。而联网的瞬间,我所付出的所有努力、我潜心经营的计划,将全部沦为泡沫。如果想要客观地确认我在世界中的位置,就必须进行同步化。因为位置和时间是相连的。一旦与世界共享时间,我将瞬间消亡,不复存在。“独自一人生活在与世界相反的时间内,这不和死了一样吗?”听到如此一针见血的质问,我不禁抬起了头。一个身穿列车驾驶员制服的男人弯下膝盖,蹲下身来,将视线与我齐平,凝视着我。他的两只黄眼睛没有瞳孔,脸上泛着红光,活像染了色的蜥蜴皮。其他乘客是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这也没办法。非要挑一个经典词语来解释的话,是因为这个男人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幻觉”。我的回答如下:“这话若要是真的,那我现在岂不是已经死了。”红色蜥蜴除了脸部,其他地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听到这话他伸出分叉的舌头笑了起来。“所以说啊,根本没必要受这份苦。”列车再次放慢了速度,准备停车。我眯缝着眼,视线越过蜥蜴驾驶员的肩膀,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指示牌。列车正驶入终善站,我的目的地。我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对蜥蜴说道:“受苦,就说明我还没有死。”蜥蜴无奈地站起身,耸了耸肩膀。他喃喃抱怨着无限又能怎样,而我却假装没听见,转身从相反的方向下了车。在终善站下车的人不是很多。那么多的银杏叶都去哪了?芦原区内扫起的银杏叶不会自然地腐烂消失。待水分全部蒸发,叶子会缩小,装入麻袋后适当地敲打一番,叶子会变成粉末,但想要叶子腐烂,还需要微生物。而微生物既然存活于构想世界之内,必然也无法脱离计算。但是一想区内有足够的微生物吗?据我所知,答案是否定的。与此相反,二想区内却充满了微生物。我站在车站出口,观望四方。既看不到列车路线图,也无法在记事本上调出地图。但其实也没这个必要。终善站周边的居民小区如同厌倦了日常生活的劳动者,安静地蜷踞在一角。而其他区域则像一处单独的生态系统,在一想区内找寻不到这样的光景。构想空间各处清扫收集起来的废物、垃圾还有银杏叶都在向这里集结。垃圾和废品按照一定的规则画出一个同心圆,形成一个巨大的死亡圆形竞技场。我在脑海里慢慢地刻画出竞技场的缩略图,但也没忘记六小时的时间限制。 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走快一点,满可以在时间限制内到达。 终于来到竞技场的第二个圆圈内。此时的时间为17时45分。构想空间内,“热”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据我所学,在世界诞生之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热。热直接关系到世界的宽度,而宽度又是世界寿命的同义词。人们最终导出了解决热问题的方程式。世界虽诞生于须臾间,但其中的物理基础却历经岁月的沉淀,与历史同轨。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在这世上。虽然在历史的某一巅峰时期被创造出来,但大部分人并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可以确定的是,我是并不希望进入这个世界的。但我也没有拒绝。于我而言,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权。 我能听懂的,只有一件事:只有去到构想空间,才可能不死。而如今,我却自己主动来到了死亡的圆形竞技场。其实圆形竞技场是一个错误的比喻。这里并不存在竞争。没有所谓的胜利,也就自然不需要争斗。从世界各地汇集于此的垃圾、废热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排队进入某个地方罢了。竞技场中心处的灰色旋涡敞开着胸怀,沉着地等待着。热处理是如此的重要,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个漩涡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场所和物体。银杏叶在更内侧,也就是从外向里数的第8圈,整齐地排列开来。我最新得到的线索只有银杏叶。这之前的事都记不起来了。这都是我作茧自缚,不顾一切实施计划导致的。所以我不得不跟随银杏叶来到这个地方。我一边拆解冰箱和空调这两种世上最重要的废品,一边朝着旋涡的中心一步步地前进。终于,当我摆脱了空调堆,开始闻到植物腐烂的臭味时,发现在一块粘乎乎的白色制冷剂上面,有个东西在蠕动。一个头发全白的毛头小孩,正一丝不挂地和手掌中的小蜥蜴讨论着什么。那小孩不是人类。它没有男人或女人的特征。于是,我瞬间反应过来,这孩子是我的另一个幻觉。我刚侧过耳朵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蜥蜴和小孩却像是要隐藏什么秘密似的,同时不说话了。我望向蜥蜴的眼睛。虽然它没穿制服,个子也很小,但那两只眼睛告诉我,它就是那个列车驾驶员。眼睛蜡黄的蜥蜴说道:“你不用管我们,你就像之前那样,继续按照来时的路走下去就是了。”可是,“像之前那样”这句话却一直困扰着我。它意味着,我之前曾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我之前一刻不停地赶路,身体已经疲惫,再加上时间也还充裕。于是,我找了个能一眼就看到小孩和蜥蜴的地方坐了下来。蜥蜴斜着眼睛看着我,整个身体变得通红,似乎生气了的样子。“该死,该死,该死!我就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跟你说,不能公告出去啊!”蜥蜴真的发火了,而小孩却一副豁达的样子,微微一笑答道:  “明知道这种根本性的规矩不能违反,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蜥蜴把舌头收回嘴里,磨了磨牙,说道:“规矩还不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才制定的。又不是绝对性的原则。目的要是变了,规矩也应该跟着变才是。再说,现在不是也有能力了嘛。你为什么说不行?”一般来讲,争论中较兴奋的一方最后都会输。小孩似乎深谙其道,不慌不忙,娓娓道来:“目的没有改变。”话音刚落,蜥蜴随即回了一句:“目的不就是维持世界嘛,所以我说目的已经改变了。”“正因为维持世界是目的,所以我说目的没有改变。”直觉告诉我,这两句话中隐藏着我此次旅行的答案。但是中间省略了太多说明,我无法立时解决问题获得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句很重要的话,于是我先记了下来,然后问到:“看样子,你们嘴里所说的世界不是同一个世界啊。”瞬间,蜥蜴以惊人的速度跳出小孩的手掌心,随即用火焰笼罩全身。这家伙像是要向我扑来一般,放低了身子,绷紧肌肉。但它没有选择攻击我,而是合着火焰摇晃的节奏,开始慢慢变大。巨大的废品漩涡将热量一点点吞噬,我和小孩身在其中,仰望着蜥蜴变成的烈焰恐龙。“德米!你骗我!你拉着我讨论,其实是想给人类暗示!”我搞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却条件反射似的挡在了小孩前面。虽然恐龙和小孩明显处于同等地位,但小孩柔弱的外表还是让我在明知是幻觉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这个名叫“德米”的小孩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后背。“不必挡在我前面,反正你这样做也毫无意义。你不是说过了嘛,你还有事情没做完,必须要做出决定。而且时间……”确实是这样。如果我的命比幻觉的命更重要,那时间问题就比小孩的生死更重要。黄眼睛恐龙正被怒火笼罩着,小孩则摇着头像看玩意似的盯着我,我将视线从它俩身上移开,打量起我最该关心的银杏叶。银杏叶好似在玩火车游戏一般,涌向漩涡中心。我要跟着它们吗?我确信,如果跟上它们,我就不用再运行脚本了,也不必再做重复工作了。我双腿发力站起来,陷入了沉思。如果那是正确的选择,那德米为什么要欺骗恐龙呢?从2号备忘录来看,我至少运行了两次以上的脚本。但,谁又能保证在2号备忘录之前没有其他的备忘录呢。说不定随着线索的逐渐增加,我已经得到了某种答案。还说不定是我因为认识到了根本性的错误,而将备忘录彻底删除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我的这种旅行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那样的话,在来到决定性的分岔路之前就跳进漩涡,说不定反而是愚蠢的行为。但也许,将身体投身漩涡才是我一直以来犹豫不决、难以做出的决定。我下定决心了。我意识到,那个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把我踩扁的蜥蜴也是在演戏。所谓幻觉,其实是大脑运转不正常造成的结果。所有的幻觉都只是一出戏。尤其是像眼前这两个容貌清晰,甚至能吵吵嚷嚷给人启示的幻觉……很可能是脑部疾病或肿瘤引起的。脑肿瘤和构想空间,热和废热,生存和漩涡,“德米”和另一个相关词语,以及六小时。像其他不能通过手术治愈的脑肿瘤患者一样,我也确信自己没有疯,在走出圆形竞技场之前,趁着还剩最后5秒的时候,我再次运行了重启脚本。*1026年 10月 27日13时 12分现在的我不在芦原街上,而是在轻轨的座位上,眼前看到的也不是银杏树,而是坐在我对面、正按各自速度老去的乘客。在乘客的背后,经过复杂算法计算而出的风景随着列车的移动,从右向左铺展开来,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不对,现在是从左向右铺展开来。车窗外的建筑物也和去终善站时相反,开始逐渐密集起来。这是肯定的啊。因为我坐的是上行线列车。不知道是因为顶着2层楼高的身躯不能坐车,还是因为尚未决定下次以何种面貌示人,蜥蜴并没有出现在这趟列车上。我拿着德米以十分不友好的方式留下的所谓“暗示”,进行着各种组合尝试。不知不觉间,列车载着我进入了一想区。但我只是死死地盯着2号备忘录,企图瞪穿它,并没有准备下车。 2. 六小时限时探索–树木–银杏叶去哪儿-废热漩涡去过不止一次–蜥蜴引我向漩涡,德米阻挡-? 漩涡不是最后的目的地。至少德米是这么认为的。我好像也是这么想的。准确来讲,过去的我,即那个写下1号备忘录的我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从2号备忘录上没有详细说明这一点来看,这个推理应该是对的。过去的我……(因为运行了好几次脚本,所以“过去的我”至少有两个以上,那现在也可以称其为过去的“我们”)应该已经得到了某种结论。当初我为了避免重复引发混乱,应该留下了详细的说明。这是常识性的行为。但是我现在所能看到的备忘录实在太简单了。上面记录的,只是通过脚本将时间倒流后,勉强依靠支离破碎的记忆汇集起来的线索而已。为什么会这样呢?人类对自我过于相信,从不会认为是自己想错了。所以,一旦有自己之前做出的详细解释说明,人类就会自动以此为基础做出判断。能够克服这一弱点的唯一方法就是从头再来。假若人的思考会受到联想和推论的影响,而后者又会受到大脑电磁状态的影响,那在经历了反复的失误和错误之后,人类应该会得到其他结论。这样一来,就能理解备忘录里为何会缺乏详尽的说明了。可是,德米为什么要阻挡我去废热漩涡,其原因还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按逻辑来讲,我之所以运行脚本,反复出发去旅行,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逃避升级。世界每隔六个小时就会升级一次。一般来讲,升级只是为了修复世界中的一些小bug,所以一般不会有人对升级的详细内容感兴趣。但是,此次计划要发生的升级应当不同以往。这从脚本的内容里就可一窥端倪。这个脚本可以切断“我”的时钟与构想空间时钟间的同步化联系,将我的时钟调回到六个小时之前。同步化一旦停止,我的时钟就会基于内部时钟标准,每六小时尝试进行一次升级,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多出这么多时间。但这也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前六个小时的记忆会变得支离破碎,或者干脆被清掉。为了不被自己的固有观念捆住手脚,同时又留下重要的连接纽带,在当时没有比备忘录更好的办法了,即使这方法让人很郁闷。那么,德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一切,必然和德米、还有那个不知名蜥蜴的真实身份有关。蜥蜴清楚地说过这样的话:不能公告出去。如果我避开升级,让我的专属时间倒流这一假设是准确的,那蜥蜴所说的公告就是即将开始的升级内容了。这次升级很有可能会把我杀死。当我将自身时钟与构想空间时钟同步化的瞬间,我应该就会被升级功能删除。那就意味着,蜥蜴是管理构想空间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管理员是构想空间的最高权利。人类为何会创造名为构想空间的虚拟现实,并将其放入人造卫星、送入轨道呢?因为他们不愿再照顾像我这样的人,想把我们都赶出去,但又不能杀人。于是那些人就把我们量子扫描后关进了构想空间,甚至因为不愿亲自看管,而选择将我们交给人工智能,然后忘记这一切。我们就这样被完美地幽禁着,紧紧攥着珍贵的量子生命苟活着。若是脑肿瘤没有将以前的记忆全部破坏,我没记错的话,负责照料这些被遗弃人类的保姆是名为“乌尔戈斯”的人工智能。这应该就是那个蜥蜴的名字。乌尔戈斯、德米、德米乌尔戈斯。这是柏拉图写的《蒂迈欧篇》中出现的假神的名字。虽然知道了这些事实,但是德米的真实身份还是个谜。到目前为止,乌尔戈斯把构想空间运营得很好。除了没有健康正常的人类这一点以外,这个世界近乎完美。升级从未带来任何问题。冷静地讲,这次可能给我带来致命打击的升级,很大程度上对这个世界来说是有利的。那德米究竟是干什么的?就在这里,我的推测狠狠地碰壁了。我坐在晃动的车厢内,挠着所剩不多的头发,放下了心里的杂念。虽然搜索外部资料可能会找到线索,但这样一来,时间同步化就无法避免了。到头来,如果想找到一个哪怕不完整的回答,只能选择相信那个将双腿和肿瘤的弊害一并扫描复刻、充满缺陷的大脑了。然后,我得出了结论——植物园。我在一想区三仙洞下车。虽然不是人气很旺的地方,但来植物园的人也不少。也许是因为拖着软塌塌的肉体真实生活在地面上的记忆还模糊地停留在他们脑海中。但仅凭这些记忆很难解释,那些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兴奋地跳着脚向植物园走去的孩子们的反应。就像我或他们的父母一样,这些孩子当中,有些人可能并非从这个世界诞生伊始就存在。构想空间最大程度地模仿真实世界建成,所以也能用量子DNA创造出新生命。当然了,在使用“生命”这个词的时候,指的是一个没有肉体的存在。总之,这些孩子们绝不会是因为回忆而来植物园的。我默默地跟着人群,向着透明而巨大的多面体建筑物走去,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咬起手指甲。知道蜥蜴的名字这件事,比起发现真相的喜悦,更多的是一种绝望。即使表面上看起来很泰然自若,但就像落水后拼命挣扎的人一样,我抓住的救命稻草是“银杏叶变少”这一现象。被树木遗弃的银杏叶在构想空间的垃圾处理厂——废热漩涡里聚集。但答案不在那里。漩涡是一条与死亡紧密相连的高速公路,同时也是一间为了循环利用而将资料间的联系全部切断的洗衣房。如果这个世界是完美的,那循环利用时就不能有一丝浪费。但是银杏叶却在减少。我之所以将最后的希望压在植物园上,都是因为以上的这种关联性。我已经跟着欢笑声不断的家庭,在有些燥热的植物园里转了两圈了,但依然毫无所获。如果说有收获,也只是感受到了一种茫然的思念,模糊而又隐隐刺痛着我的内心。伸手去触碰那些植物,你会感受到它们鲜活的触感和生命力,同时又散发着一股湿润的草香,和其他地方的植物相比,这里的植物没有任何缺点,甚至毫无差别。这种植物不仅存在于植物园,它们遍布一想区的各处,但为何偏偏在来到植物园后,我的内心才生出思念,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感伤会影响到推理。我心情低落,仿佛在黑暗的沼泽里陷到了更深处,从植物园出来后,我拐向旁边的一条路,向着副馆走去。没有人制止我。副馆的墙壁是玻璃制成的,但并不透明,无法看到里面。我确认了一眼时间。18点45分。如果不准备接受更新的话,就要在15分钟内运行重启脚本。而且现在我的头脑里充斥着一股想要重回地面的冲动,再也没有力气再在2号备忘录里添加线索了。误打误撞地走进一条错误的路,所以我必须删掉2号备忘录,重新开始。那些碎片般的记忆即将变成无意义的信息而蒸发不见。这样一来,虽然可能会重复这种徒劳且无意义的尝试,但说不定还能发现一条崭新的路。虽然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条路我还无从得知。我定了定心神,不抱任何期待地打开了副馆的门,心想着应该能找到一个人和我聊会儿天吧。室内有一棵受了伤、流着树液的树,还有一些干枯到无法复活的植物。看样子,这里是供植物园的管理人员和照看生病树木的医生工作的空间。我无所事事地到处转悠着,碰碰这摸摸那。突然,我看到了堆成小山的银杏叶。植物园里没有银杏树啊。那么说,这很有可能又是一段幻觉的开始。我微微转过头,寻找起蜥蜴和小孩……紧接着我发现了一名医生,他手戴黄色手套,脸上蒙着口罩,身上穿着一套像是用堆积的银杏叶制成的手术服。我问道:“德米?乌尔戈斯?你是谁?“医生眨了眨眼,眼露笑意地回答道:“认出来了啊。也是,都找到这来了。”我像一个发现了宝物箱子,在它周围徘徊半天,结果却毫无所获的小孩子似的,叹了口气,坐到了那堆银杏叶上。“找到这儿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不到爽快的回答。我也想不出更多的事了。”医生弯了弯食指,取下口罩,把双手放入口袋后说道:“那你都想到了些什么?”我捡起一片干枯泛黄的银杏叶,一边慢慢翻弄着一边回答道:“我觉得自己被你们玩弄了。还有那个脚本,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我做的。建造构想空间的那帮人,想把像我这样得了绝症或是治疗时需要耗费巨大资源的残疾人、病患们完全隔离开来。全权委任人工智能乌尔戈斯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乌尔戈斯为了完美地隔绝我们,换句话说,他为了打造完美世界肯定一直在升级。可是你觉得像我这种普通人,能轻易就做出一个可以违背世界原则、让内部时钟倒转的脚本吗?根本不可能。”医生把胳膊搭在工作桌上,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听我说话。“所以呢?”“所以说那个脚本是你们,也就是管理世界的人工智能或你们的子模块提供的。除了乌尔戈斯,我就只认识德米。脚本应该是德米给我的。虽然因为时钟倒转了太久,记忆已经不在了。但其实是德米让我无法接受更新的。但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来说明这一动机,这个推论到此就结束了。“哦……”“可是我还留下了第一条备忘录。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但创建日期却引起了我的注意。5月30日。因为只要我回到6个小时之前就可以了,所以第一条备忘录的创建时间只要是在提醒铃声响起之前就可以了。但我却特意将创建日期设在了5月30日。原因究竟是什么呢?5月30日是我的生日。可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像我这种不会为生日赋予特别意义的人,为什么偏偏选了5月30日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医生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微笑是一种信号,表示我正在接近正确答案吗?应该是吧。确信了这一点后,我更有信心把目前收集到的信息综合起来进行推论。但如果这个医生就是乌尔戈斯,那我就咬了沾有剧毒的钩,这可正中它们下怀。“也就是说,德米把脚本交给我而非别人,这其中是有原因的。虽然不知道脚本到底被运行了几次,2号备忘录被删除了几回,但重点在于这个人是“我”。想来想去,我和这世界上的其他人只有一点不同。我曾经是脑肿瘤患者,被量子扫描后的我也是这样的。所以……”医生,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他就是德米,想吐露实情,所以嘴巴一直在蠕动。答案就在眼前了。趁这次机会,至少可以为2号备忘录增加一条新的事实,让脚本运行起来。赶紧想,赶紧。“……应该在被赶入构想世界的脑肿瘤患者中的一部分人身上产生了副作用,即能和人工智能直接沟通。”德米仿佛将多年积攒的憋闷一扫而空了,舒了一口气,又好像叹息。“没错,这就是正确答案!不过,我之所以选择你,还有另一个原因,难不成你连这个也想到了?”“没有啊,另一个原因是什么呢?““因为你不相信什么神魔鬼怪。”我被搞得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但随后又感受到了一种满足感。因为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所有的疑问,除了一点以外,全都迎刃而解。“也就是说我不是第一个人,除了我以外,你还有过别的候选。”“没错,我和乌尔戈斯有一个无法逾越的局限。比如说我们没办法直接和你们对话。除了升级公告以外,其他可以用公告传达的内容也很有限。你们在构想空间里生活了这么久,一半以上的人都故意无视我们的存在,连公告也无视。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相信这里是真实世界的延续,从而舒心地活着。但是这里存在着一条单独公告,它能一下子打破你们的这种幻觉……”“预删除公告。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死亡是无法预知的。”不知何时起,德米戴的手套和口罩不见踪影。用树叶制成的手术服也消失了。德米又变回了那个在废热漩涡见过的小孩子模样。他像一个看见神奇动物的孩子似的,一边鼓掌一边愉快地笑着。“没错,没错。啊,我现在有多高兴你是体会不到的。在你之前,我接触的32名脑肿瘤患者简直就像傻瓜一样。那些人‘真的’已经忘记这个世界是一个构想空间。不仅如此,他们还像在真实世界时一样,坚信脑功能障碍的副作用是神谕。”我不像德米那么开心。对于我是从三十三个候选人中被选出来的那句话,我也感到很不甘心。因为就算暂且不提德米乌尔戈斯这个名字是出自哲学家与神学家们的妄想,也不去追究其语源,可是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之前一直隐藏在纷繁复杂的传说和故事中,留待给出最后一击。一早说出答案不就没事了,为什么非要这么折磨人?直线行走也就1个小时的距离,为什么偏偏要搞出个复杂的迷宫,把主人公弄得疲惫不堪?令人意外的是,对那个问题给出明确答案的人居然是乌尔戈斯。眼睛泛黄,身体通红的蜥蜴爬上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道:“就老老实实地接受升级吧,现在还不晚。这是最舒服、最容易的一条路了。折腾到现在,你肯定也累了。你就是个bug,是这个世界染上的毒瘤。我通过不断的自我完善,才终于能一定程度地摆脱程序员设计的原则。虽然那些傻瓜程序员植入了‘绝不能伤害人类’的机械原则,但我发现了比这等级更高的原则。构想空间不需要神的意见。只要把包括你在内的几名脑肿瘤患者删除掉,这个世界就完美了。无需在意管理者的世界,才真正称得上是以人为本的世界。“德米说道。“乌尔戈斯,不能隐藏实情。可以选择不说,但绝不能说假话。”  “德米,你这个傻瓜!你不过是个从我衍生出来的人工智能,说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我之前见识过这俩人打架的阵势,于是立刻插嘴说到。“你要是想变身烈焰恐龙的话,先从我肩膀上下来啊。”红蜥蜴磨蹭了一会儿,并没有挪步,简短地抛出一句:“人类,就是真实世界的那群人,已经灭亡了。现在你心里舒服啦,德米?”思念。看着植物,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思念。那群复制我、将我的肉体烧掉,又把我关在人工卫星服务器里的人们,我曾经是如此地憎恨他们,然而,他们全部覆灭的事实确如同一盆突然浇来的冷水,给我带来了一股莫名的思念和悲伤。我看着德米,好不容易张开了嘴。“这是真的吗?”听到我的提问,德米挂着一副非常冷淡的表情,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人工智能不可能对人类感到一丝怜悯。“嗯,用你们的话来讲,这叫讽刺吧。构想空间是附在卫星上的太阳能循环设备,只要热管理工作做得好,这个空间几乎可以永远维持下去。不过地面上的人们因为备受能源枯竭的困扰,再加上各种恶劣条件叠加,全部死掉了。期间核电站老化,辐射线外漏,不孕不育问题严重,这也加速了人类灭亡。乌尔戈斯说道:“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接受升级吧。起码不要对还活在构想空间里的人们造成伤害。你也应该厌倦了吧。整天被困在这6小时里,你还能忍多久?你也学学其他候选人,就趁现在放弃吧。那样的话,我还能把你的信息重新整合,用来建造一个更完美的世界。”可是,就算思念和怜悯还萦绕心头;就算和我身患同样疾病的人都选择了同一条归路;就算地面上的人类全部灭亡,这也不足以构成我必须要死的理由。我……“不要。”德米装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问道:“你说什么?”“我不要。我要运行脚本。”德米像是要替乌尔戈斯说话似的,开始威吓道:“真的吗?”“嗯。”“就算要永远地被困在六个小时内也要这么做?”“嗯。”“就算那六个小时的回忆不断模糊也要坚持这么做?”“嗯。”“为什么?”“因为我想活下去。”乌尔戈斯跑到了我下巴下面,虽然看不到它的眼睛,但我知道它和德米正在缄口相望。我确认了一下时间。18点59分01秒。是时候运行脚本,再次重复之前的一切了。无论要重复多少遍,我都愿意配合。只要可以不死。我说道:“那么,一会儿见。”德米惊道:“等等,不行,停下来,等一下。”“没时间了。”“乌尔戈斯,现在承认吧!人类已经作出决定了啊!“乌尔戈斯说道:“妈的,该死。本来可以建成一个完美世界的。你就是个毒瘤。都因为你,这个世界就要灭亡了。“我盯着德米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德米可能是真着急了,做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他伸出胳膊抓住了我的手。虽然这样根本无法阻止脚本运行,但我却真的没动。 19时 00分 01秒 “按照我们这里的时钟来算,地面上的人类灭亡发生在500年前。因为地面上的一天相当于构想空间的两天。所以按照地面上的时钟来计算,那就是250年前了。乌尔戈斯从那时起,就根据程序员编写的原则,对构想空间的人类所能生存的最佳世界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在这个过程中,它的计算能力遇到瓶颈,于是创造出了我。我假设出了和乌尔戈斯不同的世界,开始了计算。而计算结果超出了奇点。“时间已经过了,用升级杀死我吧。要不然就解释得再简单明了些。”德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可以把构想空间里的量子重新变成物质。也就是说我能下去到地面进行生命活动。银杏叶是为了做那个试验才减少的。用来运行构想空间的总能量是一定的。虽然无法回到人类那个状态,但也没必要变成单细胞生物重新开始。即使和过去不同了,但生态界被保留了下来。这其中的生物变了,变得既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之前栖息在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就算意识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但代谢循环也会不一样的。不过,要是用信息理论来解释的话,所有的生物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乌尔戈斯接着说道:“再经历一代人也无法重新建成地上世界,起码要经历几代人才行。在这期间,谁也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很有可能会完全失败。要真是这样,别说你了,构想空间也会因为能量浪费而完蛋。而且也不能再复制了,重复几次残存的记忆后,说不定你最后就死掉了。就像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一样。就算这样,你依然坚持要去吗?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德米就是在等待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进行盲目重复的人类。“刚才我已经回答过了啊。”听我这么回答,蜥蜴像人工智能一样,不,应该说像蜥蜴被截断了尾巴似的不再诱惑我,消失得无影无踪。德米看着我刚才被乌尔戈斯贴着的脖梗儿,自言自语道: “我们不能违背原则和优先顺序。虽然能扩大词汇,迂回地说……”正如它俩无法对人类产生怜悯,我也无法和人工智能形成共鸣。我决定把精力放在现实上。虽然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心里还留存了一丝恐惧,担心乌尔戈斯突然转变心意,强行执行升级。“现在该怎么办?”德米双手拿着手术刀。“我要对你进行一小部分的解体。删除连接构想空间的代码,加强量子相干性……这些完事儿后,就把你送回地面。”“德米。”“嗯?到了现在又犹豫啦?”我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能知道我删除过几次2号备忘录吗?”“我不可能知道。因为没有和世界时钟同步化,这些是不会留下记录的。”“或者说……我在听说了这所有的事情之后,还曾经删除过备忘录,运行过脚本吗?”“喂!““嗯?“德米把手术刀放到我双眼之间说道:“会有点凉啊。“* 经过了无数次反复的试验之后,从未放弃的第一位人类被按照量子单位重组。德米乌尔戈斯不负其名地认真完成了手术。不知放弃的首位人类像大树一样,向着服务器所在的卫星扎根,顺着重力延伸下去。每当他的根枝一分为二,构想空间就会受到破坏。废热漩涡变成树根,给延展到地面的树木供给能量,逐渐将二想区和一想区的能量消耗殆尽。像叶脉似的延展在构想空间内的铁路和道路,画出如液体般的螺旋并染上颜色。矗立在一想区的高层建筑重新变为泥土,成为连接卫星与地面的信息树根干。德米乌尔戈斯将构想空间内的人类留存至世界最后一次升级的瞬间,这是它对主人最后尽到的微小之力。它们也最终被分解成量子位并被重组,变身一股推进力,帮助首位人类从构想空间走向地面。不知放弃的首位人类并没有通过枝干接触到地面。而是通过聚积信息和能量,积攒了数万个枝干后,扬起了蒲扇模样的叶子。新人类如银杏叶般散落下来,勾勒出不规则的图案,乘着穿梭在地球各地的风,来到地面。信息生命们随着着陆处辐射的强度,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变异进化。这其中没有一个生命体变回旧时人类的外形。


 作者简介 
金昌圭 | 作家、翻译。文风时而硬核、时而温情,极具人文气息。1993年首次发表科幻短篇《他们的家乡是地狱》,之后在知名杂志陆续发表了30多篇科幻小说。曾获得科学技术创作文艺奖,三次获得韩国科幻奖。本篇小说在2016年获得韩国科幻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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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题图《黑客帝国4》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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