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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精神病康复之路

小曹 巴沟远征队 2020-08-25


题图是高三在人大废墟那片和我楠合作的涂鸦:)


0.

今天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抬眼看见满街都是摇曳的花影。

天气真好,真是慢慢地暖和起来了,树开始抽芽,白粉的花里逐渐渗出蒙蒙的绿来。这使我想起慢慢地,慢慢地往酸奶里面搅拌抹茶粉。我想到张枣写的那句诗“我们的心要祝福世界,像一只小小的蜜蜂来到春天”。春天又来了,想到自己接受心理治疗几乎就要满一年了,忽然觉得很想写写自己和精神疾病共生的这几年。


1.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并不认为去找心理医生一件多么私密,多么应该“保守秘密”的事情。我并不因此感到羞耻或者不好意思。如果你问我我每周五下午一点到两点在干什么,我并不会编一些随便的借口。我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我要去见我的心理医生。非常老生常谈,但是始终没有得到广泛认可的一个看法是精神疾病也是一种疾病,就像感冒了需要看医生一样,心灵感冒了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其次我并不认为一个人一定要等到抑郁焦虑到不行了才有去找心理医生的必要。我认为心理医生起到的作用从来不是雪中送炭,并不是说你天天情绪失控,去找心理医生谈一次,就恍然大悟,就醍醐灌顶,就走出大门重获新生了。心理医生起到的作用更类似于锦上添花。大多数心理咨询流派达成的共识是心理咨询并不认为你是出故障了、需要被修补一下,而是认为你是一个你只是还能做得更好。

我一直在劝很多身边的人去看心理医生。尤其是在美国留学的朋友们,很多学校的医保都覆盖心理咨询的费用,这个资源如果不利用的话真是太可惜了。我常说如果不是有医保我在毕业十年之内是不可能负担得起这种一周一次,每周120美元的支出的。既然医保覆盖,何乐而不为呢?再加上我真的很有感受,发达国家的心理医生真的是受过更严格更专业的训练,效果真的比国内的强太多了。


2.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对比还要从高中说起。说”精神病史“这个词可能有点吓人,但我的精神状态确实在高中时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反反复复,起起伏伏,2016下半年稍有些好转,但2017年上半年又开始反复。

我最严重的那会儿是高二吧,躁郁,俗称打摆子,时而觉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小天才所向披靡,时而觉得自己千刀万剐就该去死。每天早上睁眼就想去死,2016年年初写新年的十个愿望,我写了十种死法。就是活不下去了,想去死。

当时每天最困难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上学。那段时间我总是迟到,印象很深刻的是从附中门口走到高中楼的那条笔直的路,我走得真是举步维艰。我塞着耳机放着要么非常丧要么非常极端的音乐,把拳头攥得很紧。紧到什么程度呢?我是一个从来不留指甲的人,但还是在右手手心攥出了一道小伤口。我印象很清楚的是我当时发了一张朋友圈吧,说我的小伤口真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有几周我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发一条自问自答的朋友圈:曹安洁今天死了吗?还没有。


3. 

另外一件让我感到非常痛苦的事情是回家。

尽管我不想上学,尽管我在学校也听不太进去课,尽管有时候我会去学校但是不去上课,尽管我觉得学校没有朋友没有人理解我…尽管我不喜欢学校,每天我还是会磨磨蹭蹭不想回家,经常在外面逗留到十点十一点。我坐地铁,从地铁站出来我还需要走一段距离,我那时喜欢挑没有灯的那条黑路。因为我总是边走边哭,我总是边哭边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精神疾病从来都是多方因素造成的。基因,激素,成长环境,家庭背景等等。对于我来说,很有可能是从小到大原生家庭埋下的伏笔,加上高一上学期的一些变故与青春期各种激素分泌不协调夹杂在一起,导致了最后的爆发。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有天晚上父母都不在家,但我又情绪崩溃充满了自杀念头。我很害怕。我先在衣柜里坐了一两个小时,缺氧到昏昏沉沉几乎睡着,后来十一二点先跑到家附近的咖啡馆坐着,咖啡馆关门以后就开始在大街上晃悠。我凌晨三四点钟从家走到学校附近二十四小时的麦当劳,买了一杯咖啡,开始坐在窗边哭。

我在哭什么?我也不知道。到大学之后又复发时我也总是莫名其妙地哭。后来我自己都有点对自己不耐烦了。我自己都会一边哭一边纳闷:”卧槽这人神经病吧怎么又哭了?“是真的自己都嫌弃自己,当下生活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事情,但就是哇的一声哭出来,非常严重地影响到了我的学习效率和人际交往。


4. 

于是我从去年夏天开始在这边看心理医生。

一开始我真的是不信任的。我对心理治疗的不信任与我在国内的经历有关。一开始是在高中的心理咨询室找的心理老师。虽然学校能有这种关于精神健康的意识已经难能可贵了,但当时我在学校心理咨询室真的是收效甚微,甚至没准还有点“帮倒忙”的感觉。(此处特别要说的是,虽然我在学校心理咨询室没有受到什么帮助,但是当时学校各个学科的老师真的都给了我很多精神上的支持,我觉得没有他们的理解我可能真的就一时冲动了。)

后来在校外也联系了一些所谓的业界人士吧,零零散散,陆陆续续的,都没有什么太美好的回忆。有时候甚至感觉他们的所谓治疗更像是威胁,类似于“如果你想自杀那只能办住院了”。我记得当时走出某某专家的办公室,满脑子都是:“我不要吃药我不要住院我不要电击啊……”

实事求是的讲,我认为这种所谓的治疗经历只起到了雪上加霜的作用。本来是觉得“啊要不治疗试试看吧”,结果被这种并不是很专业很有用的治疗一搅和,可以说是证实了抑郁期人的想法,“我就知道我治不好了,我就知道我没救了”等等。



5. 

但去年夏天,由于精神状况又开始反复不定。几次暴饮暴食精神崩溃之后本着“反正我也没事儿,反正免费,反正实在不行就当练口语了”的心态,在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进行了第一次预约。先是在学校进行了四次,暑假回国中断了一个多月,秋天又继续开始,并且通过学校的保险计划在校外找了一个更长期更稳定的心理医生。

我和心理医生每周见一次,一次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我和心理医生都说什么?其实可能和大众的认知很不一样。并不是动不动就谈童年阴影什么的。我只是在最开始的两三次里一直在讲,他一边听一边记,有点像是记录一下这个人的背景资料一样。

最常说的其实就是我过去一周的生活,大事小事琐事,有点像拉家常。我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有时说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有时揪着一件小事叽叽歪歪一会。他多数时间在听,但会在有些关头拦住我的叙事,让我再说的详细一点。

举个例子,如果我说我又精神崩溃了,我感到很丧等等。他就会拦住我,给我一些描述情绪的形容词,让我仔细回想一下我为什么会精神崩溃。有时候我能回想起来,有时候不能,极其偶尔的是,有时候通过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说回小时候,然后整个人咣当一下震住了:没想到这件事和那件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还有这样的联系。

不过这种”咣当“的精力非常有,多数情况下我走出他的办公室并不是恍然大悟找到了答案,而是非常迷惑:我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想,有这样的感觉呢?这真是太奇怪了。


6.

不过其实我个人的治疗经验本身是没有什么太大借鉴意义的。

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每个心理医生也都有自己的方式。除了长期坚持很有必要以外,人和人之间接受心理治疗的历程肯定是没有什么共同之处的。

心理医生真的有用,但也真的见效非常非常慢。这一年里我能感到自己有很多非常明显的改变——我依然有关于很多情绪很多体会的记忆,但我已经并不能那么极端强烈地切身地体会到它们,它们并不会再给我带来生活上的困扰了。可是就算这一年下来,我也并不能说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已经是个心理非常健康的人了。我依然会时不时的暴饮暴食一次,依然会对一些事情有着很极端很不正常——没错我自己都能觉得自己不正常——的认知,依然会对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难以忘怀。今天我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除了感慨春光真明媚以外,满脑子都是:”啊我怎么是个这么奇怪的人啊……“



7. 

话说回来,其实也无所谓啦。

正常不正常,健康不健康的,我现在也就是随便想想而已。从小都被骂不正常的我,现在反而很想一笑了之了。这两个词对我没有意义了。我还有更多更有意思的事情要做,有更多值得我去花功夫认真对待的事情去花功夫认真对待。

我肯定不会忘记这段经历的。我不会试图抹去或者掩盖这段经历。如果你感兴趣,我很愿意和你讲当时我每天都在幻想的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消除这段经历没有意义,事实上我现在时不时地还会从当时那段经历中寻找勇气:想想那个一咬牙凌晨三四点在大街上一个人晃悠的十六岁少女,便敢走鲜有人走的路——当然,现在的我不再会做那些高风险无回报的事情。

我一直在探索,究竟应该给把这段过去的经历摆在当下人生的什么位置。我承认它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我,但我绝对不允许它束缚我。我常常引波伏娃在十九岁发表的“个人独立宣言”自勉:““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

我想对我来说,这”他人“也包含了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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