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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飞: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石涛艺术实践的美学取向

学报编辑部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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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高飞(1961-),男,安徽界首人,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外绘画美学。










摘要:石涛在中国绘画史上,可谓是最富创新精神的画家,不仅创造出独诣之妙的山水笔墨图式,更在于把宋人臻于“高古、神秘”和元人取向“清逸、士气”的山水风貌,引向了“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美学境界。尤其是他旅居宣城十余年间,游尽江南名山大川,在自然里“写生揣意,运情摹景”“搜尽奇峰打草稿”,从而构筑其千姿百态、境界无限的山水之美。

关键词:石涛;写生摹景;搜尽奇峰打草稿;陶泳乎我










      一般认为,石涛的山水画成绩,主要是他创造出独诣之妙的笔墨图式。其实,他的最大贡献是把宋人建立起来的“高古、神秘”、元人取向的“清逸、士气”的山水画风貌,引向了“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美学境界。

      石涛原名朱若极,明宗室。幼遭国变,祝发为僧,十几岁便开始浪迹江湖,漫游于武昌、庐山和江、浙等地,后来驻锡宣城敬亭山广教寺,过上“黄蘖禅师古道场,留凡上下十余载”的新生活。他在宣城十多年里,除了佛事、与当地诗画名流雅集,也得以尽情领略那里的山岭胜姿,特别是多次游观黄山,对形成他独特的山水画格趣,著成美学名篇《画语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石涛“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情况到底如何呢?简括说,一是“写生揣意,运情摹景”,二是踏遍山川“搜尽奇峰打草稿”。


一、写生揣意,运情摹景

      石涛所著《画语录》,凡十八章,始于“一画”,结于“资任”,通篇钩玄抉奥,似有无限的精神指向,然“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是其主调。所谓“夫画者,从于心者也”,“山川人物,鸟兽草木,池榭楼台,取形用势,写生揣意,运情摹景,显露隐含,人不见其画之成,画不违其心之用”,“夫画贵乎思,思其一则心有所著,而快所以画,则精微之入,不可测矣”等论说,无不由“心”出发,阐扬他的“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美学理想。

      石涛这种美学取向,无疑是由多种因素促成的,譬如自然观、人生观,以及儒释道思想的交叉与融合,这在他的《画语录》部分章节里,都有明确透露。但作为画家,必然离不开艺术实践,所以,讨论他的美学取向,还需从此辨识。因为,在石涛的艺术实践中,他对自然万物的拟想,往往是通过“写生揣意,运情摹景”的创作方式来实现,这也是他“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最深基础。

      关于“写生”与“摹景”,中西画学各有释义。西方传统风景画的写生、摹景方式,大抵专情于自然实况,从文艺复兴至十九世纪形成的现实主义和印象主义画派,以写自然实体与光色变幻若同现实原貌,成为他们的美学特色。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写生与摹景,则是站在“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趣灵”的美学立场上,写照自然时,既非纯客观地摹仿,也非纯主观地表现,而是画家在自然里穷观极照,充分感受和理解对象后,运情摹物,为物传神,呈现自然山水的鲜活之状、生机之态。这种创作方式,始于六朝,昌于宋元,延至清初,出现在皖南的诸多画派(新安派、姑孰派、宣城派)又有发展,特别是在代表性画家渐江、萧云从、梅清、石涛等人的推动下,步向了新的高度。石涛更直言不讳地表示:写自然之生动必揣其意,摹万物之形象唯运以情。因此,他写山川之形势,凡崱屴、磅礴,嵯峨、岏,奇峭、险峻,盖能“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

      石涛一生的行径,恐怕与自然不能分割,尤其是他侨居宣城的十余年,不独写极目如画的敬亭山姿,宛、句二水,足迹遍布江南各地,乃至与黄山结下“师友”之谊。康熙六年(1667)至八年,石涛曾连续三次赴黄山。清人李虬峰在《大涤子传》中详细记录了石涛与众僧侣首次登临黄山的事迹:“攀接引松,过独木桥,观始信峰。居逾月,始于茫茫云海中得一见之。奇松怪石,千变万殊,如鬼神不可端倪,狂喜大叫,而画以益进。时徽守曹某,好奇士也,闻其在山中,以书来丐画。匹纸七十二幅,幅图一峰,笑而许之。图成,每幅各仿佛一宋元名家,而笔无定姿,倏浓倏澹,要皆自出己意为之,神到笔随,与古人不谋而合者也。”石涛留居黄山月余,在饱游饫看里,山石如何,草木如何,云水如何,他是有着深彻了解的,否则,“七十二幅,幅图一峰”的画面,何以“自出己意为之,神到笔随”呢?李虬峰的“笔无定姿,倏浓倏澹”的评判,也验证了石涛面对自然采取的写生摹景、揣意运情的创作方式。虽然这套图册今日难觅,无从判其实况,但根据石涛后来所作的《黄山悬崖图》,或许能找到他图绘黄山时揣意运情的依据。看其画上的题跋:     

     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心期万类中,黄山无不有。事实不可传,言亦难住口。何山不草木,根非土长而能寿。何水不高源,峰峰如线雷琴吼。知奇未是奇,能奇奇足首。精灵斗日元气初,神采滴空开劈右。轩辕屯聚五城兵,荡空银海神龙守。前澥(海)瘦,后海剖,东西澥(海)门削不朽。我昔云埋逼住始信峰,往来无路,一声大喝精(旌)旗走,夺得些而松石还,字经三写乌焉叟。

     时丁卯(1687)冬日北游不果,客广陵之大树下,日与次卤先生谈及黄澥之胜。不时应二三知己所请,予以答之,书进博笑。清湘石涛济山僧。

姑且不说石涛与黄山建立了“师友”感情,这里有一个讯息,即作者在创作此图时,把黄山当作了揣意运情的借题,因为“何山不草木”“何水不高源”“知奇未是奇、能奇奇足首”才是他要展现的黄山之境,所以也就引来了“精灵斗日元气初,神采滴空开劈右。轩辕屯聚五城兵,荡空银海神龙守”的远古之联想。石涛在这幅黄山图景中,所创建的饱满构图,高远空间的意象,不输宋人,亦不让元明诸家。画幅里,迎面山岩横叠,岩下沟壑万丈,右侧崖壁陡峭,松枝与笔墨苔点融为一体,幻现出黄山葱茂的植被;山上松林石壁间设一庭院,屋内有凭窗读书者,呼应着崖壁下拾阶而上的策杖老人和书童;图的上端,远山林立,淡云缭绕,境界溢出画外。全图墨色虚实互映,气象苍郁,一派天然生机。造成这样的视觉感,到底还是石涛的“笔墨”起了作用。

      说到“笔墨”,石涛不仅在其山水画的实践中创造了“独诣之妙的笔墨图式”,还在《画语录》中把“笔墨”作为全篇的关捩详加阐述。如《笔墨章》云:“古之人,有有笔有墨者,亦有有笔无墨者,亦有有墨无笔者。非山川之限于一偏,而人之赋受不齐也。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变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这里有两个关键词需要弄清楚,即“蒙养”与“生活”。前者之意,既是指画家目前的自然造化的原始混沌状态,也包含画家对自然的主观感受。这就上升到了一个审美的高度。譬如艺术欣赏活动中,一幅绘画作品能否引起观者瞩目,产生共鸣,首先在于创作者与表现对象之间是否达成默契,有无真切的交流。易言之,就是画家与自然的互为融合,物我两忘。所以,画家的写生摹景,还须带着烂漫朴质的情感,去观照自然、表现自然,如此,笔墨方能随性展开,不雕不琢,彰显出大自然生命之灵性。后者的意思,或可释为“现实生活”,但并非客观实在的表象。作为视觉图像的最终呈现,它是画家内在精神与自然中蓄含的蓬勃生命力的综合体,也是画家与自然谐和沟通的结果,这恰巧与石涛写生摹景的方式完全对应。从艺术实践上看,画家在创作过程中,切要的是对自然山川的深入观察,如果创作主体不能感其形态,会其内核——生命精神,何以写出山川之生动,传递山川之神采。所以,石涛紧接上文对生活又作了详细解读:“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缥缈,此生活之大端也。故山川万物之荐灵于人,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是的,山川万物的自然状貌和其中蓄含的种种神情,一旦映入画家的视野,形之于图,必然要借助其主观感受来表现。对此,石涛的经验是:“写画凡未落笔,先以神会。至落笔时,勿促迫,勿怠缓,勿陡削,勿散神,勿太舒。务先精思天蒙,山川步武,林木位置,不是先生树后布地,入于林出于地也。以我襟含气度,不在山川林木之内,其精神驾驭于山川林木之外,随笔一落,随意一发,自成天蒙,处处通情,处处醒透,处处脱尘,而生活自脱天地牢笼之手,归于自然矣。”综合石涛关于笔墨的诸多意见,清晰而鲜明。在他眼里,笔也好,墨也罢,没有蒙养作前提,生活为依托,不能“以神会”“精思天蒙”“襟含气度”,又如何实现“不在山川林木之内,其精神驾驭于山川林木之外”的美学理想呢?回看石涛的《黄山悬崖图》,他那远古世界的审美联想,唯有操其“蒙养生活之权”——灵动悦目的笔墨,而得以发挥出来。难怪与石涛亦师亦友的梅清称赞他画黄山:“笔落生面开,力与五丁齐。”诚然,在中国山水画发展史中,自宋以降,为黄山写照者,除了梅清“得黄山之影”、渐江“得黄山之质”外,恐怕就是石涛“得黄山之灵”了。

      石涛游黄山,最具典型性的笔墨记录,当是他的图册类作品和《黄山图卷》,而图册类又数《黄山八胜图册》为佳。

      《黄山八胜图册》现藏于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凡八开。根据石涛跋文判断,这些带有纪游性的图像,都是他数年后凭借记忆和想象描绘出的黄山之景。诸图皆以浅绛渲染,间有重彩敷设,自由松透的笔法既增进了欣赏者的感官愉悦,也平添了自然生趣。日本收藏家住友宽一在研究石涛作品时,将此套图册的表现风格比喻为西方的“印象派”,说其甚至“影响了二十世纪前半叶的日本画家”。如果仅从色彩上看,这种认识不无道理,因其中的花青、石绿、淡赭、朱砂等色的调和,切实显得绚烂而瑰丽。不过,石涛的艺术,毕竟是建立在中国绘画特有材质基础上的笔墨语式,多变的画法导致八开画面各呈特色,《汤泉》中的山石质硬而多棱,《莲花峰》与《文殊院》中的巨岩既圆浑亦庄重,《炼丹台与扰龙松》则借助马牙皴和折带皴,以显空灵之相。有意味的是,石涛在八胜图册中,并未因画法多变而影响立意,原因即作者根据各图主题,巧妙地在画中布设了相应的“画眼”。《黄山道上》山峦层叠,近景与远景对比出现实中的深远感,虽然近景山峰苔点繁复,清晰可辨,而画眼却是山石围绕着的楼阁。从图上所题“万里青鞋□,□峰黄澥心。风高闻坐啸,讼息想长吟。署是烟霞坞,诗皆山水音。自惭非惠远,情忆谢公深。黄山道上怀冠五曹郡守”便知,山中楼宇中凭窗眺望的老者,应该就是前文所引李虬峰《大涤子传》中提到的“徽守曹某”。据文献记载,曹氏任徽州知府时,广交天下贤哲,他也曾多次邀约石涛赴歙府,或诗画唱和,或共游黄山,友谊之深,若同昆仲。多年后,石涛创作此图时,曹已辞官还乡,作者也只能靠其笔墨作“署是烟霞坞,诗皆山水音”的怀想了。《炼丹台与扰龙松》,虽然中心视点是岩石上的扰龙松,画眼在哪里?先看画幅两端的跋文,右侧题:“山之奇兮黄之峰,峰之奇兮多奇松。真奇那得一轻示,一峰拔出蹲扰龙。扰龙盘旋数十丈,枝枝叶叶争抢攘。我来游观不敢扪,金光逼逼若飞屯。翠翠髯鬣亦奋迅,风雷呼起山山应。吾将收拾在毛锥,兴到临池逢人赠。观扰龙松作。灯下。苦瓜和尚并书。”左侧题:“一上丹台望,千峰到杖前。云阴封曲径,石壁划流泉。声落空中语,人疑世外仙。浮丘原不远,萝户好同搴。炼丹台逢箨庵、吼堂诸子。”不言而喻,画眼即是山峰之巅的炼丹台上几位若隐若现的高士和僧侣。诸子相遇,互致寒暄的情境,犹在观者目前。《白龙潭》的画眼更为含蓄,画面主体为近景横卧的几块巨大岩石,泉水环绕,野芦生于石边,巨岩背后靠左端的人物及瀑布,才是作者要表白的,有诗为证:“沫飞方百斛,瀑挂忽千寻。时讶山林动,平□日月沉。穷源无尽意,到此得空心。我欲呼龙起,为霖下暮阴。”依此看,所谓“画眼”,皆是作者留心经营的审美意象,且大都置于画中某个角落,如《鸣弦泉》将瀑布提升到画面上端,视线虽然突出,画眼则是右下角山君岩下掩于雾色中的寻丹觅药的高士与童子。《山溪道上》的主体,应是画面中心位置那个立于山丘上的持筇观景者,他回首眺望的神态,似乎让欣赏者也要随其视线达至画面左上隅的江上帆影。这也是石涛为了营造出一个开阔悠远的空间,而宁愿牺牲前景中描绘细致、富有自然特质的虬松与瀑水。

      “八胜图册”的表现,切实有其出人意料的视觉感,尽管这些画面依然是传统绘画中最为普通的笔墨技巧,而设色和构图,以及诸多“画眼”布置,则彻底改变了传统山水画中习见的公式化的视觉形态。石涛能绘出如此丰富画趣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还是因他独有的“功力”——写生揣其意,摹景运以情,让他的构造既不失自然本有的形势,亦透过画中特具情思的点景人物,使现实生活的情调,跃然纸上。

      如果说石涛画出《黄山八胜图册》的丰富画趣,那么,他的《黄山图卷》则集合了自然形态的所有特点,使黄山的现实感、宏阔感更为强明。“八胜图册”皆作局部之景,分立旨趣,而“图卷”驾驭的却是黄山景貌之全体,在画法和取境上,也彻底与“图册”拉开了距离,不仅每座山峰笔墨缜密,犹将诸峰连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形成浩荡的绵延不绝的山水视像。此画同样是石涛游历黄山的记忆图,卷长近两米,典型的中国画的手卷制式。这种山水长卷,在古人那里,其功能就是让观者危坐几案随着画卷的渐渐展开,投入到“卧游”自然的情境中。为便于理解,我们不妨先看看作者在卷后题写的长篇诗跋:     

     

太极精灵随地涌,泼天云海练江横。游人但说黄山好,未向黄山冷处行。

三十六峰权作主,万千奇峭壮难名。劲庵有句看山眼,到处搜奇短杖轻。

昨日黄山归为评,至今灵幻梦中生。不经意处已成绝,险过幽生冷地惊。

昔谓吾言有欺妄,五年今始信生平。几峰云气都成水,几石苔深软似绒。

可是山禽能作乐,绝非花气怪天呈。石心有路松能引,空外无声泉自争。

君言别我一千日,今日正当千日程。人生离别等闲情,愧余老病心凄清。

有杯在手何辞醉,有语能倾那不倾?满堂辞客生平盟,雄谈气宇何峥嵘。

座中尽是黄山友,各赠一峰当柱撑。请看秀色年年碧,万岁千秋忆广成。

根据后署“劲庵先生游黄山还广陵,招集河下,说黄澥(海)之胜。归大涤堂下,想相余前三十年所经黄山前后澥(海)门,图此并题请正。清湘陈人苦瓜原济。己卯又七月”可知,这是石涛近六十岁时的七月某日,参加友人自黄山归来所设的酒宴,席间耳闻主人谈论黄山胜景,为之感喟,遂作此卷,以酬友情。画面中,黄山的青鸾、云门、硃砂、天都、玉屏、莲花、莲蕊诸峰,逐一交代,而且各峰之间的位置顺序和体貌特征,与现实真景毫不相悖,比较《黄山悬崖图》《黄山八胜图册》,这里的景象似乎更具客观性,尤其是作者在硃砂峰左右峰峦,敷施浅绛,仿佛缕缕霞光,辉映山体,若同自然本身。如果从石涛作品的整体面目看,会给我们一个深刻印象,即笔墨往往是恣肆豪放、不假修饰的,就像清人秦祖永说:“清湘老人道济,笔意纵恣,脱尽画家窠臼,与石溪(髡残)师相伯仲。盖石溪沉着痛快,以谨严胜;石涛排奡纵横,以奔放胜。”而在此卷中,石涛却一改经验,趋向了工致一端。这种变化,可能缘于那位“招集河下”的劲庵先生与客人声情并茂地描述家乡山水的盛况,对他的创作方式产生了某些引导或启示。当石涛回到他的大涤草堂吮毫作画时,昔年的黄山之旅历历在目,所以他在诗中发出“昨日黄山归为评,至今灵幻梦中生”“昔谓吾言有欺妄,五年今始信生平”“君言别我一千日,今日正当千日程”等诸多感慨。在如此情状里,石涛笔下的黄山趋于客观、工谨的形态,也就不觉奇怪了。

      从构图上看,图卷的前半部,以近景的云门为主体,左右中景和远景的山峰随着柔和的烟岚布置渐次退后;画面中心地段的天都峰,不仅祥云环绕,巍峨的峰头也被作者引向了画外;随着视线前移,玉屏、莲花和莲蕊等大小峰峦,似在云海中飘荡游移。作为黄山标志的天都峰和莲花峰,自然是作者关切的重点,复杂的结构、多皴的笔墨,不仅使山体显得壮阔厚重,也是协调画卷平衡感的重要因素。当全卷展开,从右至左望去,层层山峦高低错落,在烟云的沟通下,疏密远近,绸缪萦回,空间视像目之无极。

      一般而言,山水长卷的构成特点,均通过主次、虚实的对照,形成富有趣味的或轻重或缓急的笔墨变化,展开律动的节奏,激起欣赏者的审美感兴。《黄山图卷》在构成上虽大体如此,却别具新的画趣。这个新画趣,一方面来自石涛与大自然的深度交流,使他这个“黄山景象”,具有了较多的现实基调;另方面,则是石涛的精心勾描,那些忽隐忽现于烟云间的松林、楼阁,虽微小却不易被欣赏者忽略。尤其是画卷中部近景山道上的几位攀山者,前后疏落而有呼应,探路者、携琴者、乘轿观景者,以及随后的樵夫,各富表情,似要把欣赏者带到庄严而富生机的黄山深处,此所传递的讯息,恐怕就是石涛在作昔年游历黄山时的情感回放罢。

值得一提的是,石涛虽在《黄山图卷》中真实地还原了对象的自然体貌,依旧是在他写生、摹景方式的控制下,让这个现实感强明的黄山胜景,富有多重的审美意象,所谓“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之境界,则任由作者的“太极精灵随地涌,泼天云海练江横”“请看秀色年年碧,万岁千秋忆广成”引发开来。


二、搜尽奇峰打草稿

      石涛侨居宣城的十余年,可说是他绘画实践最具创造力的时间段,就其艺术风格与美学观的形成而言,没有此地的经历,也就没有后来的石涛。正是由于石涛深入游览江南一带的名山大川,使他愈加坚定地立下一条创作原则——“搜尽奇峰打草稿”,并以此作印文镌刻一枚闲章,时常钤于他的画上。

      读石涛《画语录》,我们会发现,天地万物,山川形势,始终贯穿其间。如“形天地万物”“写天地万物”“尺幅管天地山川万物”“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等,都是石涛在自然里广泛观照和由此产生的诸多审美感兴的经验总结。从艺术创作角度看,天地万物、山川形势,皆是艺术家产生审美感兴的依据。换言之,艺术创作主体,若没有可靠的生活基础,或在自然里“步步移,面面观”(郭熙),定不能感其形势,领其蓬勃不息的生命力,所谓的审美感兴也就无从谈起了。那么,石涛又是如何对待的呢?他不仅在《画语录》里高呼“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也”,犹在许多作品里记写他的行踪和创作心得,有曰:“忆昔探奇度石巅,而今已有十余年。今日临池来泼墨,横纵都是云与烟。”有曰:“足迹不经十万里,眼中难尽世间奇。笔锋到处无回头,天地为师老更痴。”的确,石涛的人生旅途,行迹之广,可谓“遍游宇内山川,潇湘洞庭,匡庐钟阜,天都太行,五岳四渎无不到”。这方面,比起那些幽居庙堂、耽于摹古——“仿某家则全是某家,不杂一他笔”的所谓“正宗”的主流派画家,石涛的放情山水,“搜尽奇峰打草稿”,必定要促进他朝“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美学境界发展。

      观察石涛的山水作品,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他在画里多题诗或作跋,以为记录游观自然的行踪与心得。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十开《山水册》,其中的第七开题道:“一春今日霁,结伴好山缘。步壑云依杖,听泉花落间。问天高阁语,息静下方禅。归路迥幽绝,松横十里烟。愚山先生招游敬亭,归路分得‘烟’字。丁巳(1677)诗,甲子(1684)三月忽忆愚山图此。清湘。”此图是作者多年后记写他与诗人施闰章同游敬亭山的事迹,画幅左右两端未著墨色,表示烟云迷濛,构图虽然有对称的嫌疑,但作者以俯视角度呈现高低起伏的敬亭山岭,有效地传递出“松横十里烟”的幽绝意境。近山的坡道上,画家与诗人观景觅句,情态悠闲,充盈着“步壑云依杖,听泉花落间”的游山逸致。

      同样地,在石涛诸多的“黄山图像”中,题诗作跋似乎更为普遍,譬如前文说到的《黄山悬崖图》,长篇诗跋将他与黄山的“师友”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种与自然密切合作的关系,在他另一幅更早的《黄山图》里反映得更为确切,图中背景两座主峰巍峨,山下云霭笼罩,近景写岩石、杂木、瀑水,一老者头戴斗笠,饶有兴味地徜徉其间,形成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融的世界。从石涛友人汤燕生的题跋“禅伯标新双目空,通天狂笔豁尘蒙。张图累月浑相恋,戴笠闲行羡此翁”来判断,这个戴笠闲行者,无疑是石涛的自况。如果这个判断成立,他把自己游观自然的情状幻化其中,想必是有寓意的。看作者在画中补题的一段话:“画有南北宗,书有二王法,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今问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时捧腹曰:‘我自用我法’。此画丁未(1667)游黄澥归敬亭所作,今年丙寅(1686)复题于一枝下。石涛济。”细味此跋,石涛的态度十分明朗,一方面发表了他对时兴的“南北二宗”分立的看法,另方面,则是强调艺术的审美要旨——寓含生活之真情,反映现实之深意。不言而喻,石涛为了体现这一审美要旨,把自己纳入画中,未尝不是“我自用我法”的思考。联系昔人的山水图式,倒是难见这样的例子。

      与《黄山图》创作意图相仿的,《庐山观瀑图》洵属典型。图中描绘的是袅袅烟云笼罩下的庐山瀑布与熠熠生辉的香炉峰,把一个现实的自然景象幻化成俨若宇宙初创的世界,切实彰显出石涛超乎寻常的艺术想象力。此画既是记录作者昔年游历匡庐的情形,自然要强调他在庐山游观时的在场感,画面底端那位立于岩石上的高士,无疑是作者的自我再现。值得品读的是,石涛在这个较为现实的空间里,把唐人李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全诗题于图幅顶端,诗画合璧,一个粲然的境界便随之出现了。看那远景耸向天穹的平顶主峰和左侧的瀑水,应该是诗人遥望的“香炉瀑布”,右侧中景的悬崖,可能就是与银河倒挂相对应的“三石梁”,从主峰直下谷间的层层烟云,又巧妙地拟出了太白吟唱的“屏风九叠云锦张”。正因为石涛由“庐山谣”引发,他笔下的匡庐,既非客观呈现,也非虚构的神仙道家心目中的“太清”之地。暂且不论石涛先于西方两百年有了超现实主义的绘画理念,他援青莲诗的目的,可否认为作者是在走诗仙的浪漫主义之路呢?石涛在跋中说得很清楚:“今忆昔游,拈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作,用我法,入平生所见为之……”虽然石涛完全凭记忆图绘昔日所见之景,却创造出一个极其真实的生生不息的自然气场,三石梁上和深壑间的松林,画面底端随风摇曳的杂木与飘荡不定的烟云,以及瀑水溅起的岚影,使空间虚实交错,甚至让人感觉到风云的流动,体验到峡谷中松涛声的回响。若说石涛在这幅画里表现出超越现实的情境,削弱了自然中的客观形貌,那么,旧游之地的往日情怀与李白仙道梦幻的诗的境界,则是他发挥这种创造力的津梁。由此看,石涛的“搜尽奇峰”,注定要在挣脱自然固有的形式后,去张扬他的“用我法,入平生所见为之”的作风了。

      如果说石涛这些纪实性的图像,还不足以表明他的游览自然是为了“搜尽奇峰打草稿”,有一个例子则充分体现了石涛寻壑经丘的意图。康熙三十年(1691),石涛旅居京城时为友人创作了一幅近三米的山水长卷,并直接在卷首写下了画题“搜尽奇峰打草稿”。图中涉景繁夥,形势宏阔,起首曲水环石,新箨茂盛;进而见崇山峻岭,或横或耸,参差错落,杂林、屋舍,小桥、行人,溪流、泛舟,捕鱼、罱泥种种景象,谐和共融;至卷尾,远岫延绵消失于天际,近处山峦叠翠,草木簇拥,一座巨岩立于江心,周围水面开阔,渐渐引出画外。展观全图,笔墨纵横排奡,峰峦、谷壑随笔而起伏,乔木、灌丛应墨而华滋,由此,我们不得不佩服石涛驾驭自然山川的能力,创造出这个由万千笔墨促成的万端气象的山水视界。其实,这样的创造,对石涛来说并不意外,因为,潇湘洞庭、匡庐钟阜、敬亭天都、五岳太行,都曾留下他的足迹,所以,看画里提供的山水景象,我们并不能明确地分辨出它们属于某地峻岭、某地丘壑,这完全是作者凭其游历经验,集合了不同地域的山岭大川,创建出的意象化山水图景。看石涛卷后的跋文:     

     郭河阳论画,山有可望者、可游者、可居者。余曰:江南江北,水陆平川,新沙古岸,是可居者;浅则赤壁苍横、湖桥断岸,深则林峦翠滴、瀑水悬争,是可游者;峰峰入云,飞岩堕日,山无凡土,石长无根,木不妄有,是可望者。今之游于笔墨者,总是名山大川未览,幽岩独屋何居,出郭何曾百里,入室那容半年,交泛滥之酒杯,货簇新之古董。道眼未明,纵横习气,安可辩焉?自之曰:“此某家笔墨,此某家法派。”犹盲人之示盲人,丑妇之评丑妇尔,赏鉴云乎哉。不立一法,是吾宗也;不舍一法,是吾旨也。学者知之乎。

     时辛未二月,余将南还,客且憨斋,宫纸余案,主人慎庵先生索画并识请教。清湘枝下人石涛元济。

明显地,石涛是要在这幅长卷里拟出宋人郭熙(河阳)的“可望、可游、可居”的山水境界,但他又笔锋一转,辨证“法”的问题。也无怪,石涛言“法”,不止此处,譬如他在《画语录》中论“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这也是石涛言“法”的最强音。同样地,在他的艺术实践里,也不依不饶地反复论说,如题画云:“古人未立法之先,不知古人法何法;古人既立法之后,便不容今人出古法。千百年来,遂使今人之不能一出头地也。师古人之迹,而不师古人之心,宜其不能一出头地也,冤哉!冤哉!”看来,石涛所申之“法”,无非以“我”为主导,独立自家面目。之所以在这里拿郭熙做榜样,与其说搜尽“江南江北、水陆平川”等天地万物之相,是为了打出一个合乎郭熙式的山水“草稿”,实现其“陶泳乎我”的审美愿望,毋宁说他是要创造出殊异前人法规的山水图式,与那些一味胸怀古人、鼓吹“此某家笔墨,此某家法派”,且不容超越古人矩矱者,作彻底的分裂。

      实际上,石涛对传统的阅读和检讨,也是积极的、深入的、全面的,只是态度更倾向于古为今用,不为古法拘囿罢了。假若“是我为某家役,非某家为我用也,纵逼似某家,亦食某家残羹耳”,如何“一出头地”,自立门户?他在《渴笔人物山水梅花册》和《万点恶墨图卷》两件作品中都有清楚的表述,一曰:“似董非董,似米非米,雨过秋山,光生如洗。今人古人,谁师谁体,但出但入,凭翻笔底。”一曰:“万点恶墨,恼杀米癫。几丝柔痕,笑倒北苑。远而不舍,不知山水之潆洄;近而多繁,只见村居之鄙俚。从窠臼中死绝心眼,自是仙子临风,肤骨逼现灵气。”作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的《渴笔人物山水梅花册》,凡十开,无论人物、山水、梅花,形体都异常简洁,除第五开《云山图》显米家山水画格,加入少许的笔墨晕染,其余均以或粗或细的线条,勾绘物象的基本轮廓,再以渴笔皴出山石和树干,以浓墨点成树叶及山体结构上的芜草或灌丛,朴质自然中透出些许的高古意味。《万点恶墨图卷》在石涛的作品里,可谓其性格底色的全然暴露。千笔万笔浑融一气,千点万点注于素楮,除了能辨出墨点的大小与聚散,几无清晰的秩序感,别说恼杀米芾,笑倒董源,估计连善于泼墨的明季画家徐文长也不能望其项背了。石涛向以综合古人矩矱而成就他的“我法”,如《书画合璧册》中的几幅山水小册,虽然尺幅方寸,各种物象只作了形体之概要,但却显示出墨沈淋漓的苍莽相,有人这样说:“人皆谓石涛笔墨极奇矣,而不知石涛笔墨乃极平也。盖不极平,则不能极奇。虽超于法之外,而仍不离乎法之中。得古人之精微,不为古人所缚,惟石涛能至斯境。”的确,石涛在《搜尽奇峰打草稿》的长卷里,之所以呈现出灿然、开阔、奇诡的博大气象,就在于他的“不立一法,是吾宗也;不舍一法,是吾旨也”的创造性。因为自然的本真,乃是有法与无法的统一,不立一法即无法,所以要创造我法;不舍一法即有法,有法可借鉴,但不能局限一法,否则,创作会走进千篇一律的死胡同,陷入空泛或滥造的泥沼。

      石涛的命题,不言而明,所有法者皆要归于大自然,从自然里获取山水生命之神。《搜尽奇峰打草稿》即是在这种思想引领下,建筑了一个笔法苍古、情寄高远,“令观者为之心惊魄动”的山水景界。在这幅图卷里,作者不仅综合了他所目见的、典型的山川形体,构成上也同样综合了各种笔法和墨法,如以较浅的墨色勾出所有的山体轮廓,逐步运以渴笔皴染,层层推进,层层深厚。有的为了强其骨,以坚实凝重的线条复勾峰峦和树木,再由泼墨、积墨、破墨法增强各物象形体的层次和厚度,如近山的雄壮感,全靠积墨法促成,远岫则借泼墨晕染化开而去,造成氤氲之趣。另一种气象,则是卷中布设了密集的大小形态各异、浓淡干湿有别的苔点。这也是石涛最为擅长和苦心经营的令人悦目、产生兴奋感的笔墨语式,就像他论苔点法:“有反正阴阳衬贴点,有夹水夹墨一气混杂点,有含苞藻丝缨络连牵点,有空空阔阔干遭没味点,有有墨无墨飞白如烟点,有焦似漆邋遢透明点,更有两点未肯向学人道破:有没天没地当头劈面点,有千岩万壑明净无一点。噫,法无定相,气概成章耳。”在这个一派混沌的画卷中,山色各显风神,草木各具态度,所呈现的苍莽之韵、洪荒之象,拿沈括的话说:“近视之几不类物象,远观则景物粲然,幽情远思,如睹异境。”

      石涛的山水作品,无论大幅小品,笔墨多寡,最终的情况是“处处通情,处处醒透,处处脱尘,而生活自脱天地牢笼之手,归于自然矣”。也就是说,图像虽源于自然,却非生活原貌,而是达成“驾驭于山川林木之外”的审美意象,“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到底是石涛作为主体的“我”,透过“我”之心灵的眼睛,去观察,去捕捉,然后表现他心目中抑或说想象中的自然之美。所以有人言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的观点:“千百年来这一创作主旨,却从未有人谈及,直至石涛的这方印章,才一语道破。因此他的画千姿百态,淋漓幻化,正是他搜尽了奇峰,而后才能臆造出来。”

      这个“臆造”说得好,就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的布局及视觉形式来看,他切实于卷中倾注了心血,以万点笔墨、万般物态,标其观点。无论石涛是否踏遍了山川、搜尽了奇峰,他饱游自然的履历,却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也没有资本著成《画语录》,更没有胆识发出“我有是一画,能贯山川之形神。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也,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的宣言。《搜尽奇峰打草稿》所要表现的,终归是石涛最初的期望,也是最本真、最积极的美学思考,那就是“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所以,石涛在这幅图卷中经营的绵延无尽的山川,超越现实而且富有生活气息的笔墨视界,要比宋人创造的“高古、神秘”和元人笔下的“清逸、士气”的山水风貌,更能引起欣赏者的共鸣。


三、结  语

      石涛的艺术实践,无论在自然里“写生揣意、运情摹景”,还是踏遍宇内山川,“搜尽奇峰打草稿”,皆是为了实现“陶泳乎我”的目的,他的所有创造性的笔墨形态,或曰对古典法则的重新审视,也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检阅中国山水画自北宋以降的发展情况,尽管在不同阶段有着各自的美学追求,千百年来,未免被单一的“笔墨”圭臬所牢笼,虽然传承有序,却难辨出分野。石涛的价值,即在于他对古法的反省:“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肠。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显然,石涛在他的艺术实践中做到了,以其多变的笔墨特质、丰富的美学意韵,与前人拉开了距离。

      观察当下的中国绘画,因受西方早期写实主义经验的浸润,走向了另一种模式,即逼真于自然的图式被普遍推扬。拿全国性的各类美展现象看,以此为标准的斤斤于形、刻画物象极尽细节为能事的作品充斥于展览会,不说中国传统绘画中最能彰显画家才性的写意式“笔墨”形态消失殆尽,反映画家真切情感、蓄含审美意义的题诗和画跋也难遇见了。联系石涛的情况,给予我们的启示无疑是多方面的,但最为关键、最具价值的,或可借一句话概括:石涛的独创性,颠覆固有笔墨格式的个人主义作风,以及在艺术实践中如此张扬地“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到底是其丰厚的学养,赋予他可去“独创”、敢于“颠覆”、大胆“宣扬”的条件。


责任编辑:刘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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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发表于《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参考文献删去。引用请务必以期刊发表版本为准。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下载pdf全文。“阅读原文”一起来充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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