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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尸人”王亮：一年接运2000具遗体，这份工作，让我越想越害怕

书院特邀作者 砍柴书院 2022-11-26
收录于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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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284 个
#家庭 285 个

作者：江流深

编辑：柳叶叨叨

“我一年接过2000多具尸体，一天最多有26具”，他叫王亮，是一名“为死神开车的人”。

王亮是一名灵车司机，他的日常工作是把尸体送去殡仪馆，他称自己是“接尸人”。

他曾一年内从医院、社区、逝者家里、甚至是荒郊野外的草丛里，接回过2000多位逝者。最多的一天，他的电话响了23次，接回了26具尸体。

从事“接尸”这份工作，让王亮知道了殡葬业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见识到了冷暖人生。



王亮从小就不是个害怕死亡的人。

他第一次面对死亡是12岁，那一年，带他长大的爷爷去世。那时，他对死亡毫无概念，只知道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第二次是15岁时父亲离世，但也没给他带来多少波澜。因为从小父母离异，他很少见到父亲。

无人管教的王亮不爱学习，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后来当了兵，退伍后成了钢铁工人，但很快，他就因钢铁厂改制而下了岗。

此时的他，除了开车一无所长。

2017年，经朋友介绍，34岁的王亮进入殡仪馆当起了灵车司机。


一开始，这份和逝者打交道的工作，让王亮很抵触。但在东北的这座小城，殡仪馆是国企，又有五险一金，为了钱，也就干了。

但这钱真是不好挣，第一次出车就让他吓得够呛。

王亮上班的第四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接到出车电话——出车祸了，有4名逝者。

王亮和同事迅速出发，赶到现场，还没下车，他就被刺鼻的血腥味呛出了声。等他看到尸体时，胃里翻腾，一下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现场真是太惨烈了！一辆面包车被撞成两段，地下血流一片，后座的4名乘客，面目早已模糊，王亮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

听民警说，这辆面包车是去长春进货的，除了幸免于难的司机两口子，其他4个人都是临时拼车，最大的也就40多岁，最小的才20多岁。

一行人凌晨4点出发，1小时后就发生了车祸。由于司机疲劳驾驶，精神恍惚之下和前车追尾。当时，司机完全慌了神，直接把方向盘打死，导致车横过来，被后车撞过来，生生从中间截成两半。

从公主岭到长春，拼车一人一趟也就一百来块钱，400块钱，却毁了5个家庭！


第一次出车的经历就让王亮久久回不过神，他还没从这件事中缓过来，就接到一个新挑战：在殡仪馆独自值夜班。

在殡仪馆里，和那么多“人”一起过夜，本就害怕，更何况如果有电话来，还要独自一人去拉尸体。

天渐渐黑了，王亮紧张得心“怦怦”直跳。为了壮胆，他把楼道和卫生间的灯全部打开，他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来电话呀！”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王亮一祈祷，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这次的死者死在凶杀案现场。王亮到的时候，凶手不知去向，死者躺在血泊里，全身都是窟窿。

王亮强忍着不适，硬着头皮把尸体装进后备箱。本想着一路上，还有家属一起壮壮胆，却没想到，家属压根儿不愿坐他的车，“你开车在前面，我们开车在后面跟着你”。

王亮傻了眼了，这是要一个人和尸体待一车啊！

王亮真想打退堂鼓，但尸体就在车上，他只得坐进驾驶室。

他一边开车，一边留意后备箱的尸体，以免尸体从车上掉下去。

每看上一眼，都让王亮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心里发毛，“看得多了，我真的都怕它突然起来”。


好歹还有家属在后面，王亮自我安慰。但可怕的是，他往后视镜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家属不见了。

王亮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夜深人静的乡村小道，只有他的一盏车灯，和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王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才把车开到殡仪馆的。

看到坐在殡仪馆门前打盹的门卫大爷，他如释重负，逃也似地下车，飞快跑到亮堂的地方，“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见到活人而开心。”


“接尸”多了，王亮也会遇上“死而复活”的。

“有一次，我开着车，一看后视镜，一直躺着的乘客竟然坐了起来！” 王亮吓得一个急刹车，以为自己花了眼。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才发现，这名“乘客”真活了。

王亮赶紧给家属打电话，立马将这名乘客送到抢救室。

然而，3小时后，王亮再次接到通知，将这名“乘客”接去殡仪馆。

比起自己再次出车，王亮真希望这名乘客能被救活过来。

在王亮出车的次数中，正常死亡的都算是少数，意外去世才是常态。


王亮见过因感情纠葛殉情的，见过兄弟反目冲动杀人的，也见过因为整容失去生命的。

他曾接过一个死者，被亲哥哥杀死的。

凶手和死者两人都有轻微的智力障碍，家里穷，只有兄弟俩相依为命。

弟弟养了一头羊，事故发生前的这天，他卖了羊得了500块钱，买了点酒叫哥哥一起庆祝。

本来这是好事儿，但酒喝高兴了，两人却起了争执。

哥哥说，“卖羊的钱你得分我一半。”弟弟不同意。一来二去，两人就吵了起来。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哥哥冲昏了头脑，盛怒之下，他冲进厨房拿刀砍向弟弟，一刀致命。

只因500块，就杀死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兄弟，真让王亮觉得唏嘘。

王亮还拉过一个死在整容台上的男孩子。

当年父母为了生男孩受了不少苦，家里已经有4个姐姐，为了生下他，父母罚了不少款，因此生活困难。

尽管如此，没让男孩受过一点苦，没想到如今却死在了整容台上。

殡仪车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哭得几度晕厥。


见多了尸体，王亮早已没有之前的恐惧，但看到生离死别的场景，心里总是不免难过。

从业多年，有一种人他始终不愿意去接，那就是孩子。

他曾接过两个孩子，在采访中说起来，他的眼里仍然有显而易见的悲伤。

有一年10月份，他和往常一样出车，到现场之后，才知道是一个13岁的孩子，由于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体育课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这样没了。

王亮的车开到的时候，妈妈正抱着孩子，爸爸抱着妈妈，就这么静静坐着，怀中的孩子就和睡着了一样。

一家人把孩子抱上车后，又把孩子生前的玩具、衣物、他最喜欢的变形金刚一一摆在两侧。

父母似乎怕惊扰了孩子睡觉，一切都是轻轻地，就连流下的泪都是无声的。

根据当地习俗，小孩去世后的头天，父母是不能跟去殡仪馆，只有火化当天才能去见孩子最后一面。

当后备箱关上，王亮的车慢慢启动，一家子齐齐跪地，放声大哭。

车里的王亮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看着家属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追，只能故意将车开得很慢，让他们多陪孩子这最后一程，“那种场景，真是受不了。”


不久之后，王亮又接了一个孩子。没想到的是，这次孩子被脱了个精光，用麻绳捆在胸上，顺着窗户被放下来。

后来才知道，孩子8岁大，患了先天性脑瘫。按照迷信的说法，如果不这样做，家里的下一个孩子也不会健康。

后来，家人没有出门送，也没让他走大门。

王亮把孩子放后备箱，盯着看了一会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孩子太可怜了，来人世一遭，没享受到爱，还被麻绳绑着走。”


“这行干久了我才知道，死人算什么，活人才最可怕。”

对于很多死者来说，王亮是陪伴他们人世路最后的一个人。但回到活人的世界里，王亮却备受歧视。

有一次王亮在医院门口接了一具尸体，这人身上被砍了几十刀，王亮把他送到殡仪馆后，后备箱全是血。

他把车开到洗车店，就算开高价，也没人愿意洗。

东北的冬天都是零下的温度，车上的血很快就凝固，王亮只能用把水烧开，再浇到车上，自己用刷子一遍遍刷。

洗车自己可以洗，但是修车只能找熟人。


有一次，在接尸体回来的途中，车灯坏了，王亮好不容易把车开到附近修理店。

本来只要换两个灯泡，老板死活不愿意修，赶他走“快走快走，我怕把我吓死了。”

时间久了，王亮就成了全能选手，洗车、擦车、修车，样样精通。

冬天血液容易凝固，夏天尸体容易腐烂，王亮搬尸、运尸、洗刷车厢，时间久了，他的身上也沾上了一些味道，这让他在生活里受到嫌弃。

没做接尸人之前，王亮和所有东北小伙一样，爱喝酒交朋友。但自从做了这个工作，朋友们渐渐和他远离。

最开始，王亮过年过节还和往常一样拿着礼物走亲访友，可大多数亲戚都像见了鬼一样，对他避之不及。

慢慢的，王亮也就刻意地和亲戚保持距离。


他不走亲戚，不进产房，不去看新生儿，朋友家孩子的满月酒、婚礼也从不去参加。他也从不开车去接朋友。

他尽量用自己的方式来避免做周围人忌讳的事。

因为常和死者打交道，王亮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很多习惯也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他不穿红色，衣服常是黑灰，脸上也不挂笑容，生活里也绝不说“再见”。

就连过年拍全家福的时候，他都是一脸严肃。摄影师怎么都逗不笑他，只有妻子为他打圆场。

至今，他都不敢告诉孩子他的工作，幼儿园的父母单位统计表里，他填的永远是民政局。

“不想孩子因为我的工作被别的孩子孤立，我就有同事的孩子因为说爸爸在殡仪馆工作，被人说是炼人油的，就再也没有小朋友和他玩了。”


见惯了生死后，王亮变得更惜命了。不工作的时候，他基本都不开车，如果在外喝了酒，宁愿在酒店住一晚，也绝不心怀侥幸开车回家。

在生活中，他也更加小心。

为了保护儿子，家里所有的窗户，他都装上了防盗网；儿子到了会跑的年纪，他就给所有家具装上防撞条；他看到煤气爆炸的新闻，就不许儿子进厨房……


干这行的头两年，王亮晚上入睡，总是会梦到接到的人，迫不得已只能整晚开灯，瞪着眼睛到天明。

这种状况，直到开了直播才改变。

2018年，王亮开始用手机进行直播，想着壮壮胆，有人能和他聊聊天。

没想到，他很快从直播间感受到网友们的善意。屏幕那头的网友们不但没有歧视他，反而对他的日常生活充满了好奇。

于是，王亮在直播间里分享关于殡仪馆的知识，让更多人能够了解这个戴着神秘面纱的行业。

他还会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工作状态。工作时手机24小时开机待命，接到电话必须马上出车。

和直播间里的人聊熟了，有时会有人和他开玩笑，“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看到这话，王亮立马一脸严肃，“这种事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小小的直播间，让王亮和粉丝们相互治愈。

王亮的粉丝们自称自己为“兜粉”，因为王亮经常聊着聊着，就会接到电话需要出车，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先揣兜里了啊”。

虽然王亮的直播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黑屏，但是总会有人在一直陪着他，特别是上夜班的时候，拉完尸体回到殡仪馆，不少粉丝会和他继续聊天，此时的他一身的疲惫就会一扫而光。

王亮经常会和粉丝们分享他和客人相关的故事，也常常和粉丝们说，“生命可贵，一定要好好珍惜。”

或许是在王亮的直播间待久了，一些粉丝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改变。

一名粉丝刚读大一听了直播间里悲痛的哭声，他决定要好好生活，对父母好点。他告诉王亮，自己不再熬夜，每天也会坚持吃早餐。

还有一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通过王亮的直播重新振作起来。她决定接受孩子离去的现实，加倍对身边的另一个孩子好。


如今王亮已工作多年，面对尸体，他再也没有当初的恐惧。

他会把他们尊称为自己的“乘客”，每次开车都尽量走最平坦的道，避免颠簸，王亮说，这是对逝者的尊重。

王亮独自接运遗体时，还会和后边安安静静的“乘客”说上几句话，“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做“接尸人”久了，王亮懂得了生命的重量，也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工作背后不平凡的意义。

他曾在朋友圈发过一段话，“能送每位逝者最后一程，也是一个十分伟大的工作。”

像王亮这样的殡仪从业人员，全国还有很多。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陪伴逝者最后一程，他们是生命终点的守护者，也是平凡的英雄。
排版：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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