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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艾叶挂菖蒲，秀温馨晒美图，父亲节的祝福和端午节的问候此起彼伏。
端午节除了是父亲的生日，在我心里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二十岁的青春，率真鲁莽。那年端午我去了趟徐州，探望在那里出差多日的母亲。一个暗恋我许久的男孩，没有买到火车座位票，于是买了张站票，从镇江一路追到徐州向我表白。男孩风尘仆仆，眼含期待。可那不是我渴望的爱情，狠心拒绝了。那晚，我请他在徐州一个小酒馆里，吃了鲜肉粽子，开了几瓶啤酒，他流着泪，喝的酩酊大醉。返回镇江后，他打电话给我，说他没事，不用惦记，徐州值得去，酒好喝，粽子也好吃。
三十岁的夏天，离异后的我独自生活在上海。端午节下了整整一天雨。我与我喜欢的他告别，他就要离开中国去加拿大工作了。衡山路的酒吧里，我们面对面坐着，叫了一瓶又一瓶红酒。我说了很多酒话，用一夜未眠的眼睛怼他：滚吧滚吧，我不稀罕。他离开前，轻轻拥抱了我。我不停地喝酒，一直喝到夜色阑珊。吧台递来一张纸条，映入眼帘的是我熟悉的遒劲字迹：都是我不好！酒多伤身，早点回家吧……我大哭。那个雨夜，我与他就此别过，各奔东西，不再眷念。四十岁的端午，是父亲八十岁的寿辰。母亲一早起来，把碧绿的艾草挂在上海莘庄房子的大门上。那天全家一起包了粽子，喝了茅台。父亲的脸上泛着红光，他自言自语道：过啥生日嘛，全国人民都在过节。母亲往父亲碗里夹块肉，说：节不节的无所谓，但端午我们一定要给你过生日！那年端午节之后，父亲突发脑溢血。抢救过来，父亲再也无法站立。以后他的生日都要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了。每每想起那个父亲掌勺的欢乐端午，我悔意深深：应该带学过俄语的父亲去俄罗斯旅行，到莫斯科红场上走一走；应该陪父亲去南京参加老战友的聚会，看望他打过淮海战役的老弟兄；应该请父亲去陆家嘴新开的烤鸭店吃顿烤鸭，去新天地看场电影……其实生命中有许多端午节我都过的孤独而乏味，其中包括人生最低潮挫败的那个端午。错爱一个人，过程充满欺骗。上海滩鱼龙混杂，水深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痛定思痛，我在磨练中成长。面对一个渣男，无论你奉献金钱还是肉体，抑或你痴狂到把心剜出来血淋淋地捧给他，他也不会珍惜。之后很多年，我以为自己不再相信爱情。
岁月如梭，鬓丝几缕。转眼又端午。身在异国他乡，家门口碧波荡漾的哈德逊河上没有赛龙舟，孩子们的胸前也不挂香囊和鸭蛋。小镇暖风拂面，绿树成荫，只有华人的家里粽叶飘香，浓情满溢。
曼哈顿的梁太打来电话，说她包了好多粽子，什么时候过去拿？梁太是广东人，包的粽子里有猪肉、瑶柱和花生，好看又美味。上海邻居送来了家乡口味浓郁的猪油豆沙粽，精致板扎，蘸点儿蜂蜜，咬一口唇齿留香。福建邻居送来了猪肉蛋黄粽，膏腴不腻，鲜美过瘾。台湾邻居送来一大盒炒粉，里面拌有开洋、韭菜花和碎油渣，惊艳又开胃。我端出一大盆自制酒酿，很糯很甜，与左邻右舍分享。
汨罗江流淌的传奇，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屈原的纵身一跃，谱写了爱国悲歌，让端午溢满了断肠的思念。舌尖上的美味，环绕着艾香和诗文，历经千年风雨，纵横交错在国人的心田。相比北宋文学家苏轼在《浣溪沙·端午》里描绘的“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的趣味，我更偏爱北宋词人李之仪的那首《南乡子·端午》，既叙述了“小雨湿黄昏”的销魂意境，又蕴含着“唯有莺声知此恨”的寂寥闲愁。呵呵，端午诗词也咸糯。
疫情之前，社区中心ESL课开放的时候，各个族裔的朋友喜欢聚在一起聊家乡美食。我曾经带了粽子到教室里让大家品尝。来自希腊、叙利亚和多米尼加的同学说，他们非常喜欢吃中国粽子，就是用绿叶包裹着米和肉的Dumpling！他们把有馅心的中国点心，包括汤团、水饺、包子、春卷和粽子，统称为Dumpling。从美食谈到节日风俗，看到大家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赞许和肯定，我心里特别高兴。
其实，在我心中波澜起伏的端午，不过是北美寻常的一天。在渐渐泛黄的时光里，既有日常繁杂的琐碎，也有千里赴约的冲动，心境炙热也恬淡，活的宁静也沸腾。终于恍然：拼尽全力去争取的荣誉、地位和财富，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让我们热泪盈眶的，往往是饥寒交迫时的一碗热汤面；是身陷囫囵时用力托住你的那双大手；是在纯粹的情感里陪你一路裸奔的盈盈善意；是无数沉溺于星空下相互依偎的窃窃私语。因为疫情，今年端午节我没能回国，也没去中国城买粽叶。特殊时期过端午，没心情包粽子。牵挂着住院的父亲，晚饭后，我与母亲视频了20分钟，发现她比之前更加憔悴苍老了。
母亲说，父亲一直昏睡。这一年来，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母亲仍时不时接到医院发来的病危通知，好在意志坚强的父亲一次次挺过了凶险。母亲已经年逾八十，身体愈发孱弱，由于膝盖半月板损伤，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但是她每天早上醒来，就像是打了鸡血，把医院食堂里买的馒头夹点菜装入保鲜盒，当作自己的一顿早中饭，然后掐着点儿，在家门口乘公交车去医院探视父亲。之前父亲是能喂些流食的，后来因为咳不出痰，肺部总是发炎，吞咽功能也不行了。医院就给他上了鼻饲管，将营养液直接打入胃里，父亲从此连吃饭嚼香的乐趣也失去了。母亲每天像个老中医一样观看父亲的脸色，担心父亲营养不够，征求医生同意后，她隔三差五去超市买些新鲜大梨煲成汤，和营养液一起打进父亲胃里。母亲能顶半个护工。导尿，打水，擦洗……护工能做的，母亲都能做。我有时心疼母亲，隔着手机屏幕劝她不要太累了，帮父亲翻身之类的事情，就让护工做吧。母亲对护工很好，经常买点心带去医院给护工，逢年过节也不忘发个红包给她。母亲说，将心比心，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父亲丧失了语言功能，每天看见母亲，他才能放松下来安然入睡。父亲常年卧床，却没有一块褥疮，这与母亲的精心看护分不开。国内疫情蔓延时，医院规定家属不能随便探视。母亲有些日子没能去医院。可怜的父亲，天天眼巴巴地望着病房门口，却等不来母亲，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母亲打通护工的手机，费力地跟父亲解释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她央求护工拍了一些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我看了之后一阵心酸。事实上，父亲脑溢血之后，半身瘫痪，大脑神经损伤，已经不能表达他的思想。我常常想，曾经身强力壮思维敏捷，带过兵打过仗的父亲，曾经才华横溢心思缜密，做过总经济师的父亲，晚年被病痛折磨至此，老天实在残忍。但是父亲有母亲不离不弃的陪伴，却也是不幸之中的安慰。父亲睁着眼的时候，面无表情。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可是母亲仅凭眼神就能明白父亲的意思。端午节，母亲准备了一套碎花连衣裙去医院见父亲。视频中母亲问我，她穿这一身好不好看？我连声夸她美，母亲的笑容里竟浮现出少女般的羞涩。挂了母亲的电话，翻开以前的日记。对故土的眷恋，对父母的思念，字里行间跃入眼帘，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整整八年，风雨无阻！从家到医院，再从医院到家。爱情的模样体现在父母的身上，是一句简朴至极的“我来了！”，是一个抚摸，是一碗米汤，是一片浑浊却满含深情和爱意的目光。父亲节与端午节相连，思乡情与异国恋交汇。梦中人鲜衣怒马执金戈，驰骋烈焰繁花。命运的舞台奇妙张扬，恩怨纠缠情义绵延。一生中被许多人爱过，唯有父爱无法取代。一生中爱过许多人，所有真爱都美丽动人。尘寰纷扰，月下销魂。愿我的想念化作温婉的诗笺，在你的灯下低吟浅唱。盼我的文字长满祝福的羽毛，在你的心里缱绻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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