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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中国的“清明上河图”

余 玲 社科同文馆ATS 2022-09-17



近现代中国的“清明上河图”


余 玲



主持编辑出版沈弘老师的《遗失在西方的中国史》是我编辑生涯中的一件大事。沈弘老师赴英国进行学术研究时,在图书馆书库顶楼角落里偶然发现数百卷《伦敦新闻画报》,其中有关中国的报道让他如获至宝,他为此投入其中,进行翻译整理。策划么志龙老师、赵省伟老师得知沈老师的工作,邀请我先后多次跟沈老师沟通,还到沈老师的家中观看沈老师收集的照片,大量的照片存放在硬盘里,在电脑里回放时,让人既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又有古今同在的发现。在沈老师家里,我对沈太太包容、支持沈老师的事业也有很深的印象。


沈弘杭州人 浙江大学外语学院教授 南方人物周刊陈劲/


这套书,从晚清到民国,记录了百年中国的历史,给了我们不一样的收获。翻译的繁重可想而知,编辑出版的工作同样繁重,绝对是一项大工程,好在书终于如愿陆续出版,《<伦敦新闻画报>记录的晚清1842—1873》卷一版再版,在豆瓣获得读者8.1分的好评。翻译、编辑慢,读者读得也慢而认真,有些读者就是花了半个月时间慢慢读完的。


回过头看,这套书堪称近现代中国的“清明上河图”,是被忽视的中国百年的风俗画卷。尽管写作近现代中国的历史已经有很多教科书或名著经典,但本书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如读者们公认,这套书“填补了历史观察视角上的一个空白,甚至是中国史观察视角中的一个盲点,即在宏大历史背景之下的微观叙事”。


我们都知道,晚清中国史是一段屈辱的历史,当时中国社会落后、愚昧、挨打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历史风云、危难峻急、瓜分豆剖,等等一类的关键词,历史人物模糊、抽象、脸谱化,等等,成为几代中国人的认知。但我们很少拥有当时中国社会具体的状态,很少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历史人物。沈弘老师的这套书填补的就是这样的空白。


很多人研读或翻看这套书,会突然对近代史和历史有重新的认知,比如说当时人并不是完全活在一穷二白或愚昧落后的生存中,而是既体现了普遍的人情人性,又有中国人自己的气象。尽管有在上者的愚蠢荒唐,在下者的艰难挣扎,有历史的风云变幻,但中国的山川河流、中国的城市乡村仍有时空中的消息魅力,中国南方北方的民众、中国个人家庭生活,在当时仍在像人类社会的一切时代一样正常地展开。


沈弘老师说这套书,“1.这些大多数都是第一手原始历史资料,关于现场的目击报道。2.这些史料对于历史事件的看法和观点为中国研究历史提供了另一个角度的参照。3.这些报道中的一些事件和中国社会生活的细节往往是中国史料的一些盲点。4.这些延续了一百多年对中国的报道,其系统性和连续性也是弥足珍贵的。”


 

书名:遗失在西方的中国史:《伦敦新闻画报》记录的晚清1842—1873 

作者:沈弘编译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英国人赫伯特·英格拉姆在担任报刊经销商的时候,发现了刊物登载版画插图就会销量大增的秘密,于是他在移居伦敦后创办了《伦敦新闻画报》(Illustrated London News)。这是世界上第一份成功地以主打图片来报道新闻的周刊,创刊号就卖出了26,000份,二十年后这个数字达到了惊人的300,000份。三十年后,这份画刊的记者来到中国上海,发现漂在黄浦江上的那些小舢板内部都贴满了从画报上剪下来的图片。


《伦敦新闻画报》创刊于1842年,这一年,断断续续的第一次鸦片战争,终于以1842年8月29日中英《南京条约》的签订告终。我们所说的鸦片战争,在英国人那里称之为第一次英中战争或通商战争。这一年里,魏源完成了《海国图志》50卷的撰写。可以说,《伦敦新闻画报》创刊伊始,就参与了中国人“睁眼看世界”的历史。


中国开始看世界,世界也开始看中国。《伦敦新闻画报》曾详细报道了1843年英方在香港迎接中国钦差大臣耆英的经过,在报道最后,记者说:“耆英的香港之行就这样结束了。它可以被视为是中国跟世界其他国家进行自由交往所迈出的第一步。中国闭关锁国,与世隔绝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耆英号”上的交谊厅


广州的城墙城门


从鸦片战争开始的一二十年间,《伦敦新闻画报》关于中国的报道还是零星的,显然,这一阶段的报道多少带有几分猎奇的色彩。英国人对遥远帝国的认知,是通过漂洋过海来展览的物品、远道而来的清朝人、停靠在英国港口的中国船只,等等,来认知的。从举止优雅的钦差大臣到裹着小脚行动不便的妇人,一切都令他们感到新奇。从1857年起,《伦敦新闻画报》至少向中国派遣了六位记者:沃格曼、辛普森、普莱斯、伍德维尔、普莱尔、肖恩伯格,他们既是画家,又是作家。他们走遍了中国大地,给《伦敦新闻画报》提供了上千张关于中国的速写和几十万字的文字报道。


这些记者像是现代驴友,但他们更像是发现者,见证者。有人感慨说:“香港、广州、厦门、宁波、苏州、奉化、南京、北京,皇帝、大使、总督、士兵、采茶女、小商贩、剃头匠、瘾君子,战船、炮台、火器、城墙、赛马场、琉璃厂、剧院、码头,大事件如两次鸦片战争、额尔金在英军护卫下通过安定门进入北京城、天津条约签订、太平天国之乱、同治皇帝大婚,小到中国妇女的发型、白河上溜冰的小孩、北京国子监参加科举考试的贡生、街头练箭的旗人……这些记者兼画家们描出了一幅19世纪中晚期的中国全景式纪实长卷。”


额尔金伯爵进京签署英中和约—根据本报特派画家从安定门上所画的速写绘制


额尔金乘坐轿子进入北京



《伦敦新闻画报》没有遗漏晚清中国重大的历史事件,比如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同治皇帝大婚,等等。1858年10月2日刊发的《中英天津条约的签订仪式》,就非常有画面感,记者把中、英双方官员的表情都画得极为生动。《画报》还有不少专题报道,如《中式床架》、《中国家庭》《中国丝绸文化》《中国的茶叶》《妇女发型》等等,可以说,囊括了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在《鸦片鬼的堕落》专题中,记者用六幅图画配上文字,讲述鸦片从制作到人吸食后倾家荡产,染病死亡的过程,报道极为完整。报道最后说:“每一个对于别人怀有善良意愿的人都必须衷心祈愿,以禁止这种给无数中国家庭带来贫穷和死亡的鸦片贸易。”


1858年6 月26 日,中英天津条约签订仪式


《画报》最大的成绩就是近乎忠实地记录或报道了百年中国的风土人情,一些传统中国人的生活习俗被记得饶有趣味,如“纽扣”进入中国后跟中国传统用棒锤捶打洗衣服的方式相撞的遭遇:“刚来到中国的欧洲人会惊诧地发现自己衬衫上的纽扣常常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然而,假如他天生就有去溪边散步的好奇心,这个谜题就不难迎刃而解。因为他会看见一群年轻的姑娘把衣服放在石头上拼命摔打,似乎想把每根纤维都砸个粉碎。见证过这样野蛮的洗衣过程之后,他就不再会为自己衬衫上的纽扣在洗衣之后神秘消失而感到奇怪,而只会担心衬衫是否能够完整无缺地送回来了。因为谁见了这场面都会感到震惊,害怕那些衣服会被撕成碎片。我画速写的这个地方风景很美:这条溪沟里到处都是岩石和鹅卵石,一群小姑娘就在这些石头上搓衣服,擦肥皂,冲水,以及往石头上用力甩衣服。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只要她们不是在洗你们的衣服,这种景色还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中国的男人也洗衣服,但是在我画速写的那天,却一个男人也没有见到。”


当然,更多的画面让我们似曾相识,似乎中国人百年千年就是这样活过来的。比如广州城的水果商贩,一个女商贩头戴遮阳草帽,穿着朴素,光脚坐在船上兜售着身边的水果。整幅画面朴实无华,那一双光着的脚丫,显得特别自在。还有皇上大婚时女人偷看的场景,也让人觉得那些人物和场景世世代代都是如此活着的。百年前中国人的答谢宴会同样让今人感同身受,报道中的宴会极度奢靡浪费,讲排场的风气向来如此,宴会尾声祝酒时,记者说中国人“闹很厉害”。如为英国女皇和中国皇帝干杯时,高声喝彩、拍桌子、唱歌,等等,最后,人们还还起哄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


广州女水果商贩



在《伦敦新闻画报》的报道里,很多场景都比历史教科书一类的历史叙事更真实、生动。一位中国苦力坐在树下理发;人们将小鱼干晾晒在斗笠上,边走边晒;采茶女站在茶株间,手捻细枝的神情;春节时人们送红包的样子……至今让我们看来极有会心。那些山野村夫、街头艺人、珠江上的疍家女人、市井中的脚夫苦力、采茶女、洗衣女、纺纱女,……如同《清明上河图》中表现的一样,他们才是千百年来的生活主角。他们不仅属于历史人物,在记者兼艺术家的笔下,他们穿越百年历史,已经具有艺术审美价值。


上海的一家当铺


当然,百年中国更有变迁。如裹着小脚的中国女人进了伦敦举办的世博会,她不仅去参观,她也被参观;如北京教会女校里女学生们正在学缝纫,这所学校里教授阅读、写作、算数、地理、音乐、缝纫和刺绣,等等。记者还真实报道了到中国趁火打劫的人,如:英国士兵腰间挂着一个大袋子,因为装满了掠夺来的财,远远看去好像“大腹便便”的胖子……记者还反思说:“难道我们的士兵们不比那些中国人更像是海盗吗?因为他们走到那儿,就抢到那儿;仅仅是因为军官们的疏忽,就变得无法无天,比在中国司空见怪的劫掠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京的一所教会女子学校


《伦敦新闻画报》曾经自夸:“我们那位积极和警觉的特派画家目前正在中国,以一种真正超越民族偏见的精神,细心地观察着在那儿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无论是大事或小事,重要或琐碎,只要跟社会各阶层的生活有关,跟全球人类的各种习俗、思想和时尚有关,因为他已经采访过许多国家和民族。……”读《画报》中的中国社会,可以说,其中虽然不无偏见,但记者对中国社会的报道允称忠实。


《遗失在西方的中国史》的价值庸置疑,除了研究价值,还有收藏价值。有人甚至还发现了特殊的读法,如“法国士兵扛着枪踱步的五层楼,现在是广州市博物馆”、“疍家渔船上那疍家女人开船的姿势,至今都没变”、“珠江岸边虽早已褪去了农田,但画中的那座塔,至今还在(海珠塔)”……沈弘老师在再版序里也提及了这样的读法,如“这篇报道应该引起宁波和绍兴两地文物保护单位和文物爱好者关注”, “对中国文物和工艺品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关注……两篇报道”,等等。


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遗失在西方的中国史》的史料价值会得到更多人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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