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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词话本《金瓶梅》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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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西门庆谋财娶妇

应伯爵喜庆追欢

 

倾城倾国莫相疑,巫水巫云梦亦痴,

红粉情多销骏骨,金兰谊薄惜蛾眉;

温柔乡里精神健,窈窕风前意态奇,

村子不知春寂寂,千金此夕故踟蹰


话说当日西门庆出离院门,玳安跟随打马,径到狮子街李瓶儿家门首下马。见大门关的紧紧的,就知堂客轿子家去了。一面叫玳安问冯妈妈开门,西门庆进来。李瓶儿堂中秉烛,花冠齐整,素服轻盈,正倚帘栊,口中磕瓜子儿。见西门庆来,忙轻移莲步,款蹙湘裙,下阶迎接,笑道:「你早来些儿,他三娘、五娘还在这里。只刚才轿子起身,往家里去了。今日他大娘去的早,说你不在家。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今日我和应二哥、谢子纯早晨看灯,打你门首过去来。不想又撞见两个朋友,都拉去院里家走,撞到这咱晚。我又恐怕你这里等候,小厮去时,教我推净手打后门跑了。不然,必吃他们挂住了,休想来的成。」李瓶儿道:「适问多谢官人重礼。他娘每又不肯坐只说家里没人。教奴到没意思的。」于是重筛美酒,再设佳肴。堂中把花灯都点上,放下暖帘来。金炉添兽炭,宝篆热龙涎。春台上高堆异品,看杯中香醪满泛。妇人递与西门庆酒,磕下头去,说道:「拙夫已故,举眼无亲。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与奴作个主儿。休要嫌奴丑陋,奴情愿与官人铺床迭被,与众位娘子作个姊妹,奴死也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说着满眼落泪。西门庆一壁接酒,一壁笑道:「你请起来!既蒙你厚爱,我西门庆铭刻于心。待你孝服满时,我自有处,不劳你费心。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每且吃酒。」西门庆于是吃毕,亦满斟了一杯,回奉妇人,安他上席坐下。冯妈妈单管厨下看菜儿。须臾拿面上来吃。西门庆因问李瓶儿:「今日是董娇儿、韩金钏儿两个在这里。临晚送他三娘、五娘家中讨花儿去了。」西门庆坐席左,两个在席上交杯换盏饮酒。迎春、秀春两个丫鬟在傍,斟酒下菜伏侍。只见玳安上来,扒在地下,与李瓶儿磕头拜寿。李瓶儿连忙起身,还了万福。分付迎春:「教老冯厨下看寿面点心下饭,拿一壶酒与玳安吃。」西门庆分付:「吃了早些回马家去罢。」李瓶儿道:「到家里你娘问,只休说你爹在这里。」玳安道:「小的知道。只说爹在里边过夜,明日早来接爹就是了。」西门庆便点了点头儿。当下把李瓶儿喜欢的要不的,说道:「好个乖孩子!眼里说话!」即令迎春拿二钱银子,节间叫买瓜子儿磕:「明日你拿个样儿来,我替你做双好鞋儿穿。」那玳安连忙磕头,说:「小的怎么敢?」走到下边,比了酒饭,带马出门。冯妈妈把大门上了拴。


李瓶儿同西门庆猜枚吃了一回,又拿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儿,卓上铺茜红毡条,两个灯下抹牌饮酒。吃一回,分付迎春房里秉烛。原来花子虚死了,迎春、秀春都已被西门庆要了,以此凡事不避他。教他收拾床铺,拿菓盒杯酒。又在床上紫锦帐中,妇人露着粉般身子,西门庆香肩相并,玉体厮挨。两个看牌,拿大锺饮酒。因问西门庆:「你那边房子几时收拾?」西门庆道:「且待二月间兴工动土。连你这边一所,通身打开,与那边花园取齐。前边起盖山子卷棚,花园耍子去处。还盖三间玩花楼。」妇人因指道:「奴这床后茶叶箱内,还藏着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糊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凑着你盖房子使。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只要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的也罢。亲亲,奴舍不的你!」说着,眼泪纷纷的落将下来。西门庆慌把汗巾替他抹拭,说道:「你的情意,我知道。也待你这边孝服满,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然娶你过去,没有住房。」妇人道:「既有实心取奴家去,到明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一处。奴舍不的他,好个人儿!与后边孟家三娘,见了奴且亲热。两个天生的,打扮也不相两个姊妹,只相一个娘儿生的一般。惟有他大娘性儿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扫人。」西门庆道:「俺吴家的这个拙荆,他到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些人?明日这边与那边,一样盖三间楼,与你居住,安两个角门儿出入。你心下何如?」妇人道:「我的哥哥!这等才可奴之意。」于是两个颠鸾倒凤,淫欲无度。狂到四更时分,方才就寝。枕上并肩交股,直睡到次日饭时不起来。妇人且不梳头,迎春拿进粥来,只陪着西门庆吃了上半盏粥儿。又拿酒来,二人又吃。原来李瓶儿好马爬着,教西门庆坐在枕上,他倒插花,往来自动。两个正在美处,只见玳安儿外边打门,骑马来接。西门庆唤他在窗下问他话。玳安说:「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在家中坐着。有许多细货,要科兑与傅二叔,只要一百两银子押合同,其余八月中旬找完银子。大娘使小的来请爹家去,理会此事。」西门庆道:「你没说我在这里?」玳安道:「小的只说爹在里边桂姨家,没说在这里。」西门庆道:「你看不晓事!教把傅二叔打发他便了,又来请我怎的?」玳安道:「傅二叔讲来,客人不肯,直等我爹去,方才批合同。」李瓶儿道:「既是家中使了孩子来请,买卖要紧。你不去,惹的他大娘不怪么?」西门庆道:「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巿,连货物没处发脱,才来上门脱与人,迟半年三个月找银子。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妇人道:「买卖不与道路为仇。只依奴到家,打发了再来也。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哩。」西门庆于是依听李瓶儿之言,慢慢起来,梳头净面,戴网巾,穿衣服。李瓶儿收拾饭与他吃。

西门庆一直带着个眼纱,骑马来家。铺子里有四五个客人,等候秤货兑银。批了合同,打发去了。走到潘金莲房中。便问:「你昨日往那里去来?实说便罢,不然我就嚷的尘邓邓的。」西门庆道:「你们都在花家吃酒,我和他每灯巿里走了回来,同往里边吃酒过一夜。今日小厮接去,我才来家。」金莲道:「我知小厮去接,那院里有你那魂儿罢么?贼负心!你还哄我哩!那淫妇昨日打发俺每来了,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了你去{入日}捣了一夜。{入日}捣的了,才放来了。玳安这贼囚根子,久惯儿牢成!对着他大娘,又一样话儿,对着我又是一样话儿。先是他回马来家,他大娘又是问他:『你爹怎的不来家?在谁家吃酒哩?』他回话:『和应二叔众人,看了灯回来,都在院里李桂姨家吃酒,教我明早接去哩。』落后我叫了问他,他笑不言语。问的急了,才说:『爹在狮子街花二娘那里哩。』贼囚根!他怎的就知我何你一心一计?想必你叫他话来?」西门庆哄道:「我那里教他。」于是隐瞒不住,方纔把:「李瓶儿晚夕请我去到那里与我递酒,说要过你每来了。又哭哭啼啼告诉我说,他没人手,后半截空,晚夕害怕。一心要教我取他。问几时收拾这房子。他还有些香蜡细货,也直几百两银子,教我会经纪,替他打发银子。教我收凑着盖房子,上紧修盖。他要和你一处住,与你做了姊妹,恐怕你不肯。」妇人道:「我也不多着个影儿在这里,巴不的来总好。我这里也空落落的,得他来与老娘做伴儿。自古船多不碍港,卓多不碍路。我不肯招他,当初那个怎么招我来?搀奴甚么分儿也怎的?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还问声大姐姐去。」西门庆道:「虽故是恁说,他孝服还未满哩。」说毕,妇人与西门庆尽脱白绫袄,袖子里滑浪一声吊出个物件儿来。拿在手内,沉甸甸的绍弹子大,认了半日,竟不知甚么东西。但见:




原是番兵出产,逢人荐转在京。身躯瘦小内玲珑,得人轻借力,展转作蝉鸣。解使佳人心胆,惯能助肾威风。号称金面勇先锋,战降功第一,扬名勉子铃。


妇人认了半日,问道:「是甚么东西儿?怎的把人半边胳膊都麻了?」西门庆笑道:「这对象你就不知道了,名唤做勉铃,南方勉甸国出产的。好的也值四五两银子。」妇人道:「此物使到那里?」西门庆道:「先把他放入炉内,然后行事,妙不可言。」妇人道:「你与李瓶儿也干来?」西门庆于是把晚间之事,从头告诉一遍。说得金莲淫心顿起,两个白日里,掩上房门,解衣上床交欢。正是:

不知子晋缘何事?才学吹箫便作仙。


话休饶舌。一日西门庆会了经纪,把李瓶儿床后茶叶箱内堆放的香蜡等物,都秤了斤两,共卖了三百八十两银子。李瓶儿只留下一百八十两盘缠,其余都付与西门庆收了,凑着盖房。便教阴阳择用二月初八日,兴工动土。五百两银子委付大家人来招,并主管贲四,卸砖瓦木石,管工计帐。这贲四名唤贲地传,年少生的百浪嚣虚,百能百巧。原是内相勤儿出身,因不守本分,打出吊入滑流水,被赶来。初时跟着人做兄弟儿来,次后投入大人家做家人,把人家奶子拐出来做了浑家。都在故衣做经纪,琵琶箫管都会。西门庆见他这般本事,常照顾他在生药铺中秤货,讨中人钱使。以此凡大小事情,少他不得。当日贲地传与来招,督管各作匠人兴工。先拆毁花家那边旧房,打开墙垣,筑起地脚,盖起卷棚山子,各亭台耍子去处,非止一日,不必尽说。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西门庆在家看管起盖花园,约有一个月有余。都在三月上旬,乃花子虚百日。李瓶儿预先请过西门庆去和他计议,要把花子虚灵烧了:「房子卖的卖。不的,你着人来看守。你早把奴取过去罢,省的奴在这里,晚夕空落落的,我害怕,常有狐狸鬼混的慌,你到家对大娘说,只当可怜见奴的性命罢。随你把奴做第几个,奴情愿伏侍你,铺床迭被,也无抱怨。」说着,泪如雨下。西门庆道:「你休烦恼。前日我把你这话,到家对房下和潘五姐也说过了,直待与你把房盖得完,那时你孝服将满,取你过门不迟。」李瓶儿道:「好好。你既有真心取奴,先早把奴房撺掇盖了,取过奴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的奴在这里度日如年。」西门庆道:「你的话,我知道了。」李瓶儿道:「再不的,房子盖完,我烧了灵,搬在五姐那边楼上住两日。等你盖了新房子,搬移不迟。你好歹到家和五姐说,我还等你的话。这三月初十日,是他百日,我好念经烧灵。」西门庆应诺,与妇人歇了一夜,到次日,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了。金莲道:「可知好哩!奴巴不的腾两间房与他住,只怕别人,你还问声大姐姐去。我落得河水不洗船,看大姐姐怎么说。」这西门庆一直走到月娘房里来,月娘正梳头。西门庆把李瓶儿要嫁一节,从头至尾听说一遍。月娘道:「你不好取他的休。他头一件,孝服不满;第二件,你当初和他男子汉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连手,买了他房子,收着他寄放的许多东西。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我闻得人说,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的人。倘或一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挠。奴说的是好话,赵钱孙李,你依不依随你。」几句说的西门庆闭口无言。走出前厅来,自己坐在椅子上沉吟。又不好回李瓶儿话,又不好不去的。寻思了半日,还进入金莲房里来,金莲问道:「你到大姐姐房里,大姐姐怎么说?」西门庆把月娘的话,告诉了一遍。金莲道:「大姐不肯,论他也说的是。你又买了他房子,又取他老婆,当初又与他汉子相交了一世,方才好。我又是一说,既做朋友,没丝也有寸交,官儿也看乔了。」西门庆道:「这个也罢了。倒只怕花大那厮,没圈子跳,知道,挟制他孝服不满,在中间鬼混,怎生计较?我如今又不好回他的。」金莲道:「呸!有甚难处事?我问你,今日回他去,明日回他去?」西门庆道:「他教我今日回他声去。」金莲道:「你今日到那里,恁对他说。你说:『我到家对五姐说来,他的楼上堆着许多药料,你这家火去,到那里没处堆放。亦发再宽待些时,你这边房子七八也待盖了,撺掇匠人,早些装修油漆停当。你这边孝服也将满,那时取你过去,都不齐备些?强似搬在五姐楼上,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甚么样子?』管情他也罢了。」西门庆听言大喜,那里等的时分,走到李瓶儿家。妇人便问:「你到家所言之事如何?」西门庆道:「五姐说来,一发等收拾油漆你新房子,你搬去不迟。如今他那边楼上,堆的破零三乱。你这些东西过去,那里堆放?只有一件打搅,只怕你家大伯子,说你孝服不满,如之奈何?」妇人道:「他不敢管我的事。休说各衣另饭,当官写立分单,已倒断开了的勾当。只我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自古嫂儿不通问,大伯管不的我暗地里事。我如今见过不的日子,他顾不的我。他若但放出个屁来,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因问:「你这房子,也得几时方收拾完备?」西门庆道:「我如今分付匠人,先替你盖出这三间楼来,及到油漆了,也到五月头上。」妇人道:「我的哥哥,你上紧些。奴情愿等着到那时候也罢。」说毕,丫鬟摆上酒,两个欢娱饮酒过夜,西门庆自此,没三五日不来,俱不必细说。


光阴迅速,西门庆家中已盖了两月房屋。三间玩花楼,装修将完;只少卷棚还未安磉。一日,五月蕤宾佳节,家家门插艾叶,处处户挂灵符。李瓶儿治了一席酒,请过西门庆来。一者解粽,二者商议过门之日。择五月十五日,先请僧人念经烧灵,然后西门庆这边择取妇人过门。西门庆因问李瓶儿道:「你烧灵那日,花大、花三、花四请他不请?」妇人道:「我每人把个帖子,随他来不来。」当下计议已定。单等五月十五日,妇人请了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在家念经除灵。


西门庆那日封了三钱银子人情,与应伯爵做生日。早辰拿了五两银子与玳安,教他买办鸡鸭置酒。晚夕李瓶儿除服,都教平安、画童两个跟马,约午后时分,往应伯爵家来。那日在席前者,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吴典恩、云离守、常时节,连新上会贲地传,十个朋友一个不少。又叫了两个小优儿弹唱。递毕酒,上坐之时,西门庆叫过两优儿,认的头一个是吴银儿兄弟,名唤吴惠。那一个不认的,跪下说道:「小的是郑爱香儿的哥,叫郑奉。」西门庆坐首席,每人赏二钱银子。吃到日西时分,只见玳安拿马来接。正上席来,向西门庆耳边悄悄说道:「娘请爹早些去罢。」西门庆与了他个眼色,就往下走!被应伯爵叫住问道:「贼狗骨头儿!你过来实说。若不实说,我把你小耳朵拧过一边来。你应爹一年有几个生日?恁日头半天里,就拿马来接了你爹,往那里去?端的谁使了你来?或者是你家中那娘使了你来?或是里边十八子那里?你若不说过,一百年也不对你爹说替你这小狗秃儿娶老婆。」那玳安只是说道:「委的没人使小的。小的恐怕夜紧,爹要起身,早拿马来伺侯。」那应伯爵奈何了他一回,见不说,便道:「你不说,我明日打听出来,和你这小油嘴儿算帐。」于是又斟了一锺酒,拿了半碟点心,与玳安下边吃去。


良久,西门庆下来,东净里更衣。叫玳安道,到僻静处问他话:「今日花家那有谁来?」玳安道:「花三往乡里去了。花四家里瞎眼,都没人来。只有花大家两口子来,吃了一日斋饭,他汉子先家去了。只有他老婆临去,二娘叫到房里去了,与了他十两银子,两套衣服,还与二娘磕了头。」西门庆道:「他没说甚么?」玳安道:「他一字通没敢题甚么,只说到明日二娘过来,他三日要来爹家走走。」西门庆道:「他真个说此话来?」玳安道:「小的怎敢说谎!」这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又问:「斋供了毕不曾?」玳安道:「和尚老早就去了,灵位也烧了。二娘说请爹早些过去。」西门庆道:「我知道了,你外边看马去。」这玳安正往外走,不想应伯爵在过道内听,猛可叫了一声,把玳安諕了一跳。伯爵骂道:「贼小狗骨头儿!你不告我说,我就的也听见了。原来你爹儿们干的好茧儿!」西门庆道:「怪狗才!休要唱扬一地里知道。」伯爵道:「你央及我央儿,我不说便了。」于是走到席上,如此这般,对众人说了一回。把西门庆拉着说道:「哥,你可成个人?有这等事,就挂口不对兄弟们说声儿。就是花大有些甚话说,哥只分付俺每一声,等俺每和他说,不怕他不依。他若敢道个不是,俺每就与他结一个大胳膊。端的不知哥这亲事成了不曾?哥一一告诉俺们。比来相交朋友做甚么?哥若有使令俺们处,兄弟情厚,火里火去,水里水去;愿不求同日生,只求各自死。弟兄每这等待你,哥你不说个道理,还只顾瞒着不说。」谢希大接过说道:「哥如若不说,俺每明日唱扬的里边李桂姐、吴银儿那里知道了,大家都不好意思的。」西门庆笑道:「我教众位得知罢。亲事已都停当了。」应伯爵问道:「取行礼过门,还未定日子?」谢希大道:「哥到明日取嫂子过门,俺每贺哥去。哥好歹叫上四个唱的,请俺每吃喜酒。」西门庆道:「这个不消说,一定奉请列位兄弟。」祝日念道:「比时明日与哥庆喜,不如咱如今替哥把一杯酒儿,先庆了喜罢。」于是叫伯爵把酒,谢希大执壶,祝日念捧茶,其余都陪跪。把两个小优儿也叫来,跪着弹唱一套十三腔喜遇吉日,一连把西门庆灌了三四锺酒。祝日念道:「哥,那日请俺每吃酒,也不要少了郑奉、吴惠他两个。」因定下:「你二人好歹去。」郑奉掩口道:「小的们已定早去宅里伺侯。」须臾,递毕酒,各归席座下,又吃了一回。看看天晚,那西门庆那埋坐的住,赶眼错起身走了。应伯爵还要拦门不放,谢希大道:「应二哥,你放哥去罢。休要误了他的事,教嫂子见怪。」那西门庆得手上马,一直走了。到了狮子街,李瓶儿摘去孝{髟狄}髻,换了一身艳服。堂中灯烛荧煌,预备下一桌齐整酒肴。上面独独安一张交椅,让西门庆上坐,方打开一坛酒筛来,丫鬟执壶,李瓶儿满斟一杯递上去,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说道:「今日拙夫灵已烧了。蒙大官人不弃,奴家得奉巾栉之欢,以遂于飞之愿。」行毕礼起来。西门庆下席来,亦回递妇人一杯,方纔坐下。因问:「今日花大两口子,没说甚么?」李瓶儿道:「奴午斋后,叫进他到房中,就说大官人这边做亲之事。他满口说好,一句闲话也无。只说明日三日哩,教他娘子儿来咱家走走。奴与他十两银子,两套衣服,两口子喜欢的要不的。临出门,谢了又谢。」西门庆道:「他既恁说,我容他上门走走也不差甚么。但有一句闲话,我不饶他。」李瓶儿道:「他就放屁辣骚,奴也不放过他。」于是汤水嗄饭,老妈厨下一齐拿上。李瓶儿亲自洗手剔甲,做了些葱花羊肉,一寸的匾食儿。银镶锺儿盛着南酒 。秀春斟了两杯,李瓶儿陪西门庆吃。西门庆止吃了上半瓯,就把下半瓯送与李瓶儿吃。一往一来,迭连吃上几瓯。真个是:


年随情少,酒因境多。


李瓶儿因过门日子近了,比常时益发喜欢得了不的。脸上堆下笑来,对西门庆道:「方才你在应家吃酒,奴已候得久了。又恐怕你醉了,叫玳安来请你早些归来,不知那边可有人觉道么?」西门庆道:「又被应花子猜着,逼勒小厮说了几句,闹混了一场。诸弟兄要与我贺喜,唤唱的,做东道。又齐攒的帮衬,灌上我几杯。我赶眼错就走出来,还要拦阻,又说好说歹,放了我来。」李瓶儿就道:「他每放了你,也还解趣哩。」西门庆看他醉态颠狂,情眸眷恋,一霎的不禁胡乱两个口吐丁香,脸偎仙杏。李瓶儿把西门庆抱在怀里叫道:「我的亲哥!你既真心要娶我,可趁早些。你又往来不便,休丢我在这里日夜悬望。」说毕,翻来倒去,搅做一团,真个是:


倾国倾城汉武帝,为云为雨楚襄王。


有诗为证:


情浓胸紧凑,欵洽臂轻笼;

剩把银缸照,犹疑是梦中。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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