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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抑郁症,我重新探索如何做人 || 渡过

渡过作者 渡过 2022-06-06
欧阳毛毛/文  

一  停药


吃了三年的文拉法辛,上个月断药了。这是最后一次断药,我没有去补。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不需要药物了。
 
但我知道擅自断药是不对的。我时刻保持着觉察。打算一不对劲,就奔去康宁医院,挂号,看医生,补药。通往康宁医院的那条路,我太熟悉了。从康宁医院挂号处,到三楼精神科门诊,到一楼取药区的流程,我也太习惯了。因为三年期间,去过太多次了。
 
然而我自我观察了半个月,我发现我的体力、情绪、认知都没有什么影响,走路、吃饭、见朋友、拍视频、写文章过程中,也时时能够感知到快乐。
 
加上我是一点点减药的。从一天三颗,到一天两颗,到隔天两颗隔天一颗,再到一天一颗,再到隔天一颗。彻底停药前两个月,我测试过隔两天一颗,再慢慢过渡到隔三天一颗。缓慢调整药物剂量的过程中,我的身体非常清楚如果药剂量不足会怎样。
 
所以这次彻底停药半个月都没有出现药剂量不足的身体反应,让我很清楚,我不用再去康宁医院了。我可以坐下来,给过去三年的抑郁症求医和自治做一个总结了。

二  发病

 
我第一次发病是2018年4月。当时我还做着一份高强度的高级白领工作。时不时加班到晚上11点。有一次连续两个礼拜,每天都加班。身体出现了很不适的症状,诸如脖子疼,肩膀沉,情绪有些急躁不安。
 
印象很深的一个事情是,一个工作日的下雨天,我突然想吃火锅,就问朋友A,要不要一起吃火锅。A说她已经约人了。我又问朋友B要不要吃火锅,B说真不巧刚点了外卖。约不到火锅伴的我,好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巨大的难过,像大军压境一般,朝我压迫过来。肩背如有千斤,委屈感喷薄而来。
 
一向在办公室骄傲好强的我,当着一群同事和领导,眼泪砸吧几声,砸了下来。实属反常。我觉得自己可能身体出了毛病。决定去医院做个检查。
 
但我未必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大毛病。我是医院的常客。经常因为身体敏感,觉得自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好多次去看医生,医生都安慰我,没事,就是我太敏感了。就算屡次被医生告知就是我太敏感了,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让我觉得看医生是对的。(后来我知道,这也是焦虑的一种表现)
 
第二天下午,我请假去了一趟南山医院。先是挂体检科的号。体检下来,也没有什么毛病。临走的时候,我抓着医生问东问西,为什么没有问题,我这么难受啊。
 
医生才反应过来,我可能有些焦虑抑郁症,推荐我去看心理科。一套套测试坐下来,果然是中度焦虑、中度抑郁。
 
说实话,看到这个报告,我倒是没有什么难过。一种石头落定的安心感袭来。离开医院,我还去参加了饭局。饭局后和工作伙伴去做spa,聊了好长一会业务和工作。
 
然后和一个重度抑郁症的朋友聊了会天,大概确定了治疗方案。朋友告诉我,抑郁症最好是在精神科治疗。让我改天去康宁医院的精神科挂号。我觉得完全在理。
 
去康宁医院挂号后,果然也是这么一回事。那既然病都病了,就好好治呗。
 

三  病耻感和治疗信心

 
在得抑郁症的群体里,我属于对自己病情接纳非常迅速,对医疗体系非常信任并配合的。因为我完全没有病耻感。也非常相信,抑郁症是可治疗,可痊愈的。这种信念源于张进老师科普抑郁症带给我的帮助。
 
我于2013年6月到10月期间,在财新做实习记者,认识了当时是财新副总编辑的张进老师。没多久,看到了他在财新博客的文章,其中有许多关于抑郁症的文章。
 
我敬佩他自我袒露的勇气,和流畅优美的文笔。所以他的每篇文章我都拜读。出的书我也都买,一字不落地阅读。虽然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自己会用上。但客观上由于张进老师的存在,我在得抑郁症之前,对抑郁症的发病机制和治疗方案,已经有了较为全面的认知。
 
我也不觉得抑郁症有什么可耻之处。毕竟张进老师也是个活生生的案例,得了重度抑郁症,不仅没有心理扭曲和反社会,反倒是心理越来越健康,人格一如既往美好,做事越来越有益于社会。
 
确诊后,正好张进老师来深圳做讲座,我就立刻去找张进老师。他详细询问了我的全部情况,建议我去医院正规治疗。三年来,谨遵医嘱。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好锻炼。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没有任何耻感。
 
甚至我还发现一个好玩的事情。抑郁症实在太高发了。以至于我好几次在医院门口遇到熟人。大家笑嘻嘻打个招呼:“唉,你吃什么药呀?”“我吃文拉法辛,你呢?”“我副作用是长胖,你呢?”“哦,我是便秘。”就跟家庭主妇在菜市场门口讨论,自家吃什么菜,用什么配方,没什么区别。 

四  抑郁的烦恼

 
当然我现在如此轻松戏谑看待康复之路,是因为抑郁症已经远离我了。回想起得病的三年,我还是有很多困扰的。
 
最直接的表现是,躯体觉得累和疼。脖子疼,脑袋疼。头皮的肌肉发烫。肩颈十分紧张。抑郁症第一年,我差不多每周都有一天,身上莫名其妙地无力、疲倦,不想出门,躺尸一样,从床上躺到沙发,谁也不见,谁也不联系。
 
其次是有一定的社交恐惧症。印象很深,有一次朋友开车到我楼下,拉我出去玩。我感觉他们不是来拉我玩,而是来夺我的命。我几乎是哭着求他们,放过我,让我自己呆着。倒不是说我的朋友无礼,而是患病前,我是个开朗大方,呼朋结友的社交狂魔,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爱玩会玩的。
 
最严重的是情绪的负面性。作为一个单向抑郁症患者,我的典型情绪特征是,只有不开心、低落,和没有不开心两种状态。有半年时间里,开心是什么?我不知道。
 
记得18年夏天,和闺蜜去西北玩。晚上,我们坐夜宵摊吃烧烤。她一脸关切地问我:“你怎么啦?我记得以前你是个很小的事情也能欣喜若狂的人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难感到开心。像一个行尸走肉工具人一样活着。运动是担心长太胖了,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外出探店,是看能不能找一些经营灵感(当时我打算离职创业去开咖啡馆)。
 
差不多抑郁症确诊半年后,我去开了咖啡馆。起初开咖啡馆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做点喜欢的事情。可是一年多下来,生意很差,持续亏损。我的抑郁焦虑不仅没有被治愈,反而因为经营压力和员工管理压力,更加焦虑了。最后,不得不关店。
 

当时是2019年9、10月,是我状态最差的时候,随后我去北京,看了据说治疗抑郁症最好的医院,安定医院。

当时也测了身体压力指数,巨高。具体表现在,我很容易生气。对内,自我攻击。对外,防御性保护很强。眼里容不得沙子。拉黑了好几个网上跟我言论不和的朋友。

内在波涛起伏,特别爱担忧。遇到小事,就紧张抓狂。记得有一天,我要去面试,要去看医生,要见一个朋友。我从前一天晚上就睡不好。胸口好像一个战鼓一样,砰砰砰地被敲打。
 
墨菲定律在我身上发挥作用了。很怕搞砸,最后一切都搞砸了。面试表现不好,见朋友迟到了,去医院太晚了,没赶上医生上班时间。回家坐到地板上,一顿哭起来,觉得自己好没用。


五  自我修复之路

 
不过最糟糕的时候,我也还是信任医院和医生的。我把我的情况如实告诉医生,医生加大了我的药剂量。从一天一颗,到一天两颗,再到隔天两颗,隔天三颗。加大药剂量后,我的情绪果然稳定了很多。焦躁感降低了很多。
 
没多久,疫情来了。我没事干,就在网上写文章,写我在深圳北京生活的感受,写我对都市女性的理解,写我对性和爱的探索,写出了好几篇10W+。也获得了很多认可。
 
我越写越来劲。差不多三个月写出2万粉丝。陆续有人来找我咨询。也有人给我打钱,两百、五百地打,就想看看我的朋友圈长什么样。
 
读者的认可和买单,这也是我康复路上很重要的一环。虽然我从小学习好,工作时业绩好,一直被夸。但那都不是我喜欢的事情。别人夸我,我完全没有什么反应。可写作是我热爱的领域,只是之前我不确定我写的东西会被人喜欢,会有人买单。现在,在自己热爱的领域我被认可了,可以赚到钱了,这无疑是对我的巨大精神嘉奖。
 
去年六月起,我开始在网上收费给人做两性情感咨询。慢慢又建了两性交流社群,办线下沙龙和课程,回深圳开工作室,收入也慢慢接近我得病前的状态了。但不一样的是,我做着自己擅长、又喜欢的事情。我不再需要阉割自己去换取面包。我活出了有生以来,最自由的状态。
 
随着读者粉丝上升,收入稳定,我不再焦虑了。我的药剂量一减再减,情绪却越来越稳定。
 
给人做情感咨询的时候,我也学了大量的心理学,看了很多心理学的数据,学了很多课程。这种学习,也加速我走出自己的困境。我看到了自己的孤独,匮乏。也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努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的匮乏正在被满足,我内心的孤独,被爱打败了。我在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我在自己喜欢的领域,被看见了!康复是一件很自然也很迅速的事。 

在开咖啡馆期间,我也做一些公益活动。这是当时邀请张进老师来做科普讲座。 


六  都是第一次做人

 
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我在人生各个阶段,都有贵人。我的康复之路,很顺利。也像所有从抑郁症康复过来的人一样,不仅摆脱了抑郁症,也修复了自己的人生。
 
以我的理解来看,尽管抑郁症发病机制很随机,可能没有任何缘由,我们就病了。但深入体察我们的内心世界和精神生活,抑郁症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在于我们内心有焦灼、撕扯且情绪处理机制并不强健。情绪调节和管理能力,其实是我们生而为人最为重要的一环。但事实上,我们的社会和家庭,强调成功、听话,但并不太关注情绪和脆弱。
 
以我自己为例,我从小就是“自我”比较重,又内心敏感的人,我每次提出我不同于寻常的需求,我妈就打压我。“为什么你就这么出格?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都没你这么多事?”
 
我也讨厌和恐惧失败。因为从小到大,我没有在失败时,被安慰过,被接纳过。让我潜意识,觉得失败是很丢脸的事情。为了不让内心的父母在我失败时批评我:“谁让你不听话”、“我早就告诉你”。还没有失败时,我就开始担忧。我变得越发敏感。
 
我又显意识知道,敏感不利于我的常规性学习和工作。所以我曾经,读了很多钝感力练习的书,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敏感,去成为一个合格的螺丝钉,一个应试教育下“优秀的绵羊”,一名优秀的打工人。
 
我曾经在24岁就做到一个500人公司的部门负责人。可以随时飞到世界任何地方玩耍。那又怎样?我还是抑郁症了。
 
但病倒,让我被动习得的人生法则是:迎合别人,永远不会快乐。想要快乐,是得去迎合自己的标准。
 
所以我在26岁的年龄,摒弃世俗标准,重新像小孩子一样探索,我到底要怎么活着。比较幸运的是,不到两年时间,我就找到了自己的活法。
 
但其实如果不是因为疫情,我没有快速以写作找到滋养自己的人生方式,我也会慢慢走出抑郁和焦虑的。因为从确诊那一天起,我就决定重新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自己做自己的父母。
 
我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搞砸的瞬间,但我不会再焦灼。而是安慰自己,都是第一次做人,心理上我只是一个不到3岁的孩子,犯错就犯错了,下次做好就行啦。
 
当我在网上卸下我的防御,我发现,敏感未必是负担,也可以是我的资产。我的读者们喜欢我细致入微的描述,生动丰茂的感受。我找到了自己的天地!
 
当我把自己当做一个第一次做人、心理年龄只有3岁的小孩时,我的咨询业务也做的更好了。因为我能对我的来访者有更更高的共情。当我告诉他们,我也有做不好的时候,往往就是我们建立了更加同一战线的时候。
 
当我对自己更宽容、敢于暴露自己的怂和脆弱的时候,我的人缘也更好了。朋友们纷纷站出来告诉我,以前的我高冷多刺,他们很怕靠近我,怕被我伤害到,也怕惹到我。而现在的我,真实、温柔、可爱。

现在的我
 
最重要的是,我也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敢于露出自己的锋芒,也敢暴露自己的脆弱。可以接纳自己的全部,又能用自己舒适地方式,和这个世界自在连接。
 
希望还在抑郁症泥塘中挣扎的小伙伴,也能早日康复,拥抱更加美好的人生。

作者简介:

欧阳毛毛,毕业于武汉大学经济系,从事过记者、投资经理、董秘、创业公司CEO等工作,目前是一名自由职业的情感咨询师,打理公众号爱与独角兽new(love_and_unicorn),欢迎18岁以上朋友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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