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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记:“你很好,一直以来辛苦了” || 渡过

渡过作者 渡过 2022-06-06
文 / 王心怡(21岁)   图 / 张进

9月7日  

当我来到病区门口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手表取下来,时光的流逝仿佛也变得没有意义。隐形眼镜也得摘下,手机也等不到,墙上的钟连时针都看不见在哪儿。

一入病房,就只能穿病服,虽理解是为统一管理但仍觉得它让人更觉得自己是有病的。摘下手表手链耳环,放下手机、斜挎包,就被护士姐姐领了进来,不能走出病区。厚厚的门一关,我妈就隔在了外面。

这也不能带,那个也不能带,我在里面轮番被护士、主管护士、管床医生问话,我妈在外面接受挑挑拣拣,为住院准备的冗杂的东西大在地上摊成恼人的一堆,我妈妈的身影一直给我以很高大的感觉,这时大概也疲惫显得单薄。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需要的东西没办法像当地那样可以让家属送到医院,寄快递没人拿,跑腿送也不可能隔着八个多小时的高铁。我们都无力无奈。

用借的电话卡打目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撑到最后一句“那我挂了”还是忍不住哽咽。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只依稀是挚爱眉眼。”

这一片黑暗、孤寂和虚无中,我的思绪不知怎么回到了病区门口的场景:看着对面搭着钢管脚手架正在给外墙施工的病房楼,脑子里就毫无刻意地、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个念头:

之前有考虑过跳楼自杀时,担心因为不同的落地动作可能并不会死,落个半身不遂或是植物人,我不想这样,我想死得干净利落;如果从面前这种搭着钢管脚手架的楼上跃下,会在下落过程中不断打在每一层钢管上、最后落地时必死无疑吗? 

我没有刻意去想着死,只觉得它始终在我潜意识里蛰伏,一旦有可能实现的条件或出现刺激因素,它便被立即激活,让我想要去执行。

我平时不喜欢戴口罩,这天一直都戴着,因为怕红了的眼眶被看出,不断忍着眼泪,不让它汹涌而出。

9月8日  

头痛(指超出忍受范围,头一直都疼)从五点半疼到八点,护士很忙,没人理,眼睛干疼,疼得流了几次眼泪,八点终于给了药吃了能忍受了。

一下床,又是一步一震颤,身体佝偻着。

手抖得慌,写字儿格外丑。 

9月9日  

住院第三天,可能是换新药产生了作用,也可能亲自见证了“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还是就是我突然想开了,我突然不想再自己折磨自己了。

曾经所有受到过的伤害,让我觉得是我不够好,我让别人不开心、不满意了,我有错甚至有罪,于是我变得自卑变得失去自我意识、对自我存在的认同,极度敏感,他人的认同才让我有存在的资格,做得好的时候,不会有赞扬,做得不好,比那些一直做得不好的会受到还要严苛的指责。我被沉重的轮子推着、挤压着只能向前,无法停喘。久而久之,我对那些深深刺痛我的人与事的恨成了对自己的刑罚。

做事尽人事,听天命尽最大的努力,问心无愧,结果的好与坏坦然接受。富贵名利年薪百万是一辈子,平淡潦草有口饭吃知足常乐也是一辈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不是为了在你的名字逃逸之前呼唤它,在你的脸远离之前吻它的唇,我的时间一无所有。渴望中,我最是自己,全神贯注,我的灯凡俗,我的光隐匿、低吟。我给你我空白的心,请在上面写下你的希望。”

9月14日  

我为什么要继续因伤害我的人而痛苦?这些事对我来说永远过不去,永远放不下,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留下的伤疤永远无法消失,但是我扪心自问错并不在我,曾经的所有委屈、痛苦让我突然觉得我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那些“凶手”逍遥自得,丝毫不会愧疚甚至可能都不记得自己给别人的伤害,而我却被这些过去的阴影笼罩着。

我想对自己好一点,对自己宽容一点,自己怎么开心怎么舒服(只要不会伤害到别人)怎么来,与人处得来便处,不合拍也不必再去讨好。

 “对自己温柔一点,你只不过是宇宙的孩子,与植物、星辰没什么两样。”

9月18日  

今天是因为中秋节调休成为工作日的星期六,病区和什么后勤部、医政部联合办中秋活动,贴着对联摆着雕花水果和点心,活脱脱像极了摆着贡品的案台,护士、领导们自我陶醉地讲着致辞,录视频让我们夸赞,摆养弄着我们让她们能“打卡”拍照,我们也成了表面功夫的贡品。

水果和点心被一盘盘收了回去,美其名曰到时候作为中午的点心发放,本还略有期待,面对着餐盘里难以下咽的面、发苦的酱、伍仁月饼,等待点心,听见“吃完往回走”才意识到这又小又难吃(我一掰开看就没吃)的寒碜伍仁月饼就是那大方的分享。

我作为患者,也参加了中秋活动,医院给我们画笔和颜料,让我们画水粉画,脑子里自动就想画漆黑的夜空原野之上一轮明亮的圆月,正好和都已经动笔之后才公布的“中秋”命题不谋而合。

看着颜料罐的颜色,选了一罐看起来就特别深可能都接近黑色的蓝黑色,结果可能因为画笔蘸水要太多了,落笔时在纸上竟是特别温柔恬淡的天蓝色,是小雨初霁时的蓝,而非漆黑如麻的蓝。

我一时心中大为惊讶,心中想“这可哪还我得到更深的颜色?难不成只能靠叠加?我还画得出我心中所想的场景色彩吗?”

这时身边的一位病友也用了这个颜色,她画笔干,蘸取颜料蘸得多,落笔可谓是乌云蔽月,正是我想要的颜色效果。

我突然间意识到,我对这一罐小小的颜料,就有多少误解——我先是固执地根据外观颜色便判定它就是这样的颜色,又固执地在落笔成色不太一样时固化地认为它只能出这样的颜色了,其实蘸量多少、画笔含水量多少都能让它呈现不同的效果。

那我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也陷入了这样的惯性陷阱里了呢?我认为的自己、我认为的自己能做到的,都是不全面的、单一的,其实我的人生、我的生活的浓淡轻重,都是可以自我调节的,随处境需求改变调整的,浓了,便用水稀释,淡了,便多补上几笔,人生其实不设限,它有很多种可能。

希望自己能勇敢一点,想尝试便去尝试,也许能更逍遥自在。 

10月11日  

明天,10月12日,星期二,我将出院。

从9月7日入院到出院,不过短短一个月刚过,比起许多器质性生病动手术动能便需住院几个月来说,似乎只是不太严重的短暂调养。

但只有我自己能够感知,从最早小学便长期头痛,最早初中割腕自残,高三躯体症状导致无法正常上学,大学休学一年间缝过多少针、手上有多少疤,求医后尝试过多少种药却始终无大起色反倒因为精神类药物的巨大资作用和药物的减停员反应晕倒过多少次,若非前面的无数次尝试和排除,我很难在这次住院时很快调到合适的药。

这里有许多人上演着我从前的经历,吃药,观察,调整,换药,犯病。精神疾病的表现和治疗太因人而异了,医生也不知道每个患者适合哪种药物,有的运气好,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药,有的却只能继续在荆棘中摸索。

休学以来,我一直在分享记录着我的抗抑郁之路,状态好状态差,开心跳舞与绝望自杀,我都赤诚毫不避讳。

我不是为了博同情、装可怜,也并不想总给别人带来负能量,我想让大家能够对精神疾病多一点了解:

我们不是脆弱、性格糟糕、矫情、脾气恶劣,我们忍受着心理与躯体症状带来的身体上的难受的双重折磨。现今社会大家压力都大,很多人即使不至于成病但也都会有焦虑、抑郁情绪,希望大家都能彼此理解、宽容、体谅,多一些包容,少一些攻击和恶意,与人为善。

我也希望某一天我翻看空间、回顾这段历程,会有一些其他的感悟。

再次真挚感谢每一个关心、问候过我的人,感谢所有的善意与关怀,感谢爱与暖。


本文入选“我的故事——绿丝带主题有奖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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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卫生日。为促进抑郁症防治,倡导大众关爱精神健康,渡过联合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灵北中国等机构,共同开启十月精神卫生日系列活动,开展一系列精神健康科普、宣传活动。

为了让更多的朋友能够参与活动,渡过公号开展了一场我的故事:绿丝带主题有奖征文活动,征集抗郁路上的故事。
目前征稿已经截止,我们将把征集的稿件在渡过及相关平台上择优登出,呼吁更多人听见患者群体和家属的心声,敬请读者朋友关注,点击链接阅读已刊登的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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