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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鹰人在天山脚下|520关系特辑

上城士 上城士 2023-06-12

4月29日,新疆阿合奇县苏木塔什乡的赛马场热闹起来,县城一年一度的猎鹰文化旅游节在这里举行。原本空旷的场地上聚集了4万人,构成一张不断变化的热力图——赛马、叼羊、在写着“中国猎鹰之乡”的山坡下骑马放鹰,人们涌向每一个激烈的表演项目,用惊呼表达赞叹。21岁的铁木尔别克·居马吐尔地此刻正在场地另一边自家临时搭起来的毡房里和爷爷聊天,有时,铁木尔别克也会去别处张罗一下猎鹰节的事情,偶尔手上出现一只体型小巧的猎隼,引来许多好奇游客的围观。铁木尔别克话不多,这一天的他却也像一场盛会,热闹、蓬勃。


铁木尔别克的爷爷叫库尔马西·胡特曼,是柯尔克孜族驯鹰习俗唯一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在这个边境县城里,提起他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县里100多个猎鹰人,都是爷爷的徒弟。”铁木尔别克说。

4月底,《上城士》去到天山南麓的这个小城拜访了库尔马西一家,猎鹰家庭的日常就此在我们面前展开。在物质生活提升的今天,柯尔克孜人已经不再以猎鹰捕获猎物的形式维持生计,但习俗一直传承下来,像是一种惯性,也源于一些情感和爱。

1989年,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施行,驯鹰被禁止。提到猎鹰生涯最为难忘的时刻,库尔马西依然无法绕开这段记忆。法律颁布后,他心情低落,虽然理解这样的现实,但仍然“无法想象没有鹰的生活”。三年后事情迎来转机,阿合奇县成为国家唯一可以合法猎鹰的城市,他开心起来:“没有鹰,我没有办法安心地活着。”

1971年,24岁的库尔马西正式接触驯鹰,到今年已经过去52年了。驯鹰技艺的传承没有文字记录,全凭口口相传,半个世纪里,他成为全中国驯鹰知识最为丰富的人。周边县的人有时会慕名而来,请教或拜访,铁木尔别克回忆起那些画面:“爷爷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人家。”

一件事情可以证明库尔马西拥有丰富的驯鹰经验。猎鹰节开幕的前一天,一个非遗抢救性工程团队为他记录拍摄,库尔马西面对镜头将自己的驯鹰知识倾囊而出,几乎不间断地聊了8个小时。“一只猎隼眼睛从黄色开始变红,就说明它的年纪大了。”这样的信息在许多专业书籍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却仅仅是他庞大猎鹰知识体系中一个小小的细节。

毫无疑问,库尔马西如今是猎鹰文化的一个符号,他渊博、谦逊,乐于分享。哪怕只看外表,他黝黑的、纹路分明的皮肤也仿佛藏着许多故事,是绝佳的报道对象。猎鹰节期间,媒体们蜂拥而至,他的手机铃声时常响起,有时一个沟通拍摄事宜的电话就要打上半个小时。实在疲惫时,他会在采访间隙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等待下一个问题的到来。

到了傍晚,偶尔有一两只外出吃草的山羊闯进家里的小院,那个时刻,会将人拉回到这个家庭最日常的生活中。一家人以放牧为生,羊、马、牦牛有各自的地盘,有时会有两只猫在院子里跑过去,立在墙角的一只鹰安安静静。


表象中,他们似乎并没有围绕着猎鹰展开日常生活。但仍有一个细节被我们注意到,那是库尔马西放在床头的一只猎鹰手套。“为什么要放在这里?”“牛皮制作的手套放在室外容易氧化,鹰一抓就会裂开。”库尔马西说,但也有一些情感上的理由:“鹰是家里的一员,它们不能长时间待在室内,所以我把手套放在床边,就像是大家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一样。”

库尔马西关注着鹰的状态,包括心理和生理。每隔两三天,他会给鹰喂上一次新鲜的羊肉。准备过程中,他用温水去除生肉的凉气,又小心地保持着肉的生鲜状态,准备就绪,便将鹰移到自己的腕上,看着它美餐一顿。他习惯性抚摸着鹰的脖子,也会在鹰吃完之后低声和它说几句话,这时鹰会抖抖羽毛,扑扇一下翅膀,这是它在表达舒适与开心。


“温和地对待鹰,鹰就会把它的心给你。”库尔马西说。

驯鹰习俗中有一个规定,一只鹰养上5到7年,人们便要将其放归自然,继续繁衍。而顺利返回自然的一个前提,是鹰进入人类家庭之前就已经拥有了野外生存的本领。所以库尔马西从来不会去鹰巢寻找刚出生的小鹰,柔弱的幼崽适应家养生活或许是容易的,但回归时意味着更高的难度。

铁木尔别克迄今没有经历过爷爷放归猎鹰的时刻,但很久以前一部纪录片记下了爷爷放鹰的过程。这只鹰,库尔马西养得最久,大概有7年的时间,不舍的情绪贯穿了全程。“那样难过的表情,我几乎没有在爷爷脸上见到过。”这只鹰后来有一次在他们经常放牧的地方出现了,它飞下来在库尔马西身边盘旋,叫着,几声之后又飞走。“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它。”

“像两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那样亲密,是朋友,也是兄弟,或者,鹰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库尔马西这样形容自己和鹰的关系。他开玩笑:“没有鹰,我站都站不住。”

去年12月,铁木尔别克正式成为柯尔克孜族驯鹰习俗县级传承人,他开始重新学习驯鹰技艺。对此,他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但有些时刻,他也会流露出一些得意,比如当有些人知道他是库尔马西的孙子,发出“原来你们是一家人”的感叹时,他“还是会暗自开心”。

猎鹰技艺传到铁木尔别克这里,已经是这个家族的第九代。从小耳濡目染,他习惯了家庭中有鹰的存在,成为传承人也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我们依然问他为什么要走上猎鹰人这条路,他不假思索:“因为我的爷爷。”

他说起小时候看见爷爷和鹰在一起的样子:“爷爷骑在马上举着鹰的样子太帅了。鹰展开翅膀的时候就感觉好大,5公斤的鹰,爷爷可以直接单手举鹰单手上马,特别酷。”小男孩儿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呈现出爷爷驾马擎苍的帅气,这成为了一颗种子。随着时间推移,铁木尔别克开始看见驯鹰背后的东西,他记得一位前辈说过的话:“天黑的时候走路,骑着马,带着鹰,就不会害怕。”他说这是动物带给人的安全感。再后来,他意识到民族文化传承这种更宏观的存在,库尔马西孙子的身份也让他有了沉甸甸的责任感。“身份有时会带来一点压力,但更多时候它是正向的。”

从去年12月回家到现在,铁木尔别克已经成为了库尔马西和外界交流的专属“翻译”,库尔马西不会普通话,铁木尔别克要把爷爷的每一个意思都完整地传递给那些提问者。铁木尔别克也心疼爷爷劳累,有时会跟拜访的人说:“爷爷这两天有点累,在睡觉,我们晚一点再聊。”

我们问库尔马西如何评价这个孙子的猎鹰技术,在一旁翻译的铁木尔别克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个问题翻译给爷爷,等待答案时眼睛充满期待。直到爷爷最后夸了一句“亚克西”,铁木尔别克才放松下来。吃饭时我们和他闲聊,问他是不是爷爷最喜欢的孙子,他带着一点遗憾:“你们当时就应该替我把这个问题问了,我也想知道。”

其实库尔马西从来不会掩饰对孙子的爱,他告诉我们:“骑着马,带着鹰,和孙子在一起,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铁木尔别克翻译这句话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回家半年,铁木尔别克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县城,偶尔下班有时间便会去乡下的爷爷家里。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但他对爷爷的作息和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他也会开车带爷爷去县城给奶奶“买好吃的”,哄她开心。铁木尔别克说:“爷爷76岁了,我现在只想多陪陪他。”

猎鹰节后的第二天,祖孙俩骑着马带着鹰去离家不远的后山上走了一圈。远处是烈日下青白色的雪山,和面前的黄色石头山坡构成了漂亮的层叠感。铁木尔别克在马背上问爷爷:“要怎么样才能去到远处的雪山?”铁木尔别克知道夏天的时候,爷爷经常赶着羊去那里放牧。爷爷说:“走到那里,最少也要9个小时。”是遥远的距离,但走一天,第二天总能到。

今年3月份,一个纪录片摄制组跟拍了这个家庭一周时间,混熟之后铁木尔别克变成了“剧组的一员”,充当助理的角色。他喜欢这种感觉,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但大概是“和猎鹰一样自由”。他说如果有一天真的可以干这行,他最想做的,是要给自己的家乡做个纪录片。“我希望让大家知道我的爷爷,知道猎鹰文化。”

最初,我们到达阿合奇县时,当地人介绍这里:“县城就这么大,这边一个加油站,那边一个加油站,到头了。”等我们离开时,看到了一个少年的心里,自由和爱没有尽头。



上城士520关系特辑|猎鹰人|纪录片



出品:伦思博

监制、策划:张翔宇

摄影:HUSHUI

导演、剪辑:张恒

摄像:施嘉玮

摄像助理:朱宇航

视频调色:张泽龙

撰文:Youan

非遗专项统筹:罗蕾

市场策划:李姗姗

设计:王若菲

翻译:铁木尔别克·居马吐尔地

特别鸣谢:阿合奇县文化体育广播电视和旅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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