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思辨：日本核废水排放的是是非非

前言：近日，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处理水排放大海一事在中文互联网掀起惊涛骇浪。虽然联合国、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和世卫组织等参与平息，但却招来一片骂声。各地抢盐闹剧再次发生，食盐销量暴增。海产品甚至其它水产品遭消费者抵制，让养殖户和商家损失惨重。就连我五岁的外孙都对我说：“再过240天，日本核废水要流到中国啦。”

本文较长，有7000余字，花了我整整一个星期钻研写成，求打赏。

一般读者看完第三部分，认同分析的话，请分享转发此文吧！

对日本这次核处理水排放的看法是检验一个人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能力的绝佳良机。

本着中日友好和世界和平的愿景，本人试着用各种文化程度的人应该具备的批判性思维能力来看待这一问题。

一、批判性思维

批评性思维，来自英文：Critical thinking。

像大量现代汉语词汇一样，“批判的思考”这个翻译来自日文。

批判性思维的最早记录是柏拉图所记载的苏格拉底的教导，包括柏拉图早期对话的一部分。苏格拉底认为应该：“寻找证据，仔细研究推理和假设，分析基本概念，不仅要注意说了什么，而且也要注意做了什么”。苏格拉底提出不迷信“权威”，要合理质疑，灵魂不受操控。

评判性思维是西方教育的一个传统。美国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都非常重视培养学生的批评性思维。幼儿园开始教孩子区分事实与观点；小学开始要培养区分事实与虚构。这种教育方式在大多数发达国家中已经普及。这是创造力的前提。

科学思维本身就是一种批判性思维。当今所有的成熟的学科，无一不是批判性思维的产物。可以说没有批判性思维就不会有科学。三盲、多中心、随机对照试医学实验就是批判性思维的产物。

“Critical thinking”原意是指逻辑清晰严密的思考，用“慎思明辨”表达更准确。批评性思维不是为了批评而批评，否则容易沦为极端或诡辩。另外，人不是神，需要不断审视和反思自身，终身学习成长，评判性思维才可以延续。

二、假如我是文盲或者小学生

我会想：

1.日本是把处理水排到哪里？

在得知排到日本自家门口（通过水管排到离海岸线1公里处的海底），那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日本承受的危害应该是我们的很多倍吧。且看：

二战期间，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轰炸，日本人直接死亡20余万，还有大量人受辐射伤害。中国没有一人因此而死亡，也没有一人因空气传播而受到核辐射伤害吧。所以日本人因原子弹受害起码是中国的几十万倍吧。长崎、广岛离中国海岸线最近距离为800~1000公里，而福岛则是两倍多，有2200多公里，那么处理水对日本自身的危害起码是对中国危害的百万倍吧。

假如属于“天谴日本”派，那么如果因日本排放处理水造成己方1人死亡或者受到辐射伤害的话，那么日本岂不是要有百万日本人死亡或受到辐射伤害。作为“天谴派”，应该非常愿意付出这种代价，以换取日本百万倍的代价。

2.我了解到日本属于发达国家，日本人平均远远比我们富有。常识告诉我，富人更加惜命和注意健康。我要同日本人一命换一命，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更不要说日本用百万条命换我一条命。

基于上述判断，我估计日本把处理水排海，我一根毛发也损害不了。否则我损害一根毛日本岂不是要损害百万根毛，日本人绝不会如此蠢。

这种文盲或小学级别的常识性判断，对此问题判断的准确性一般会在90%以上。事实上，一些支持日本排放的博主正是应用这种级别的思辨能力。

三、假如我是一名中学生

除了前面文盲或小学生级别的思辨外，

我还会想：

日本排放处理水，支持和反对方各有哪些？

我会轻易了解到，

支持方：美国、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帕劳（太平洋岛国）

认可并关注方：韩国、联合国（国际原子能机构）、世卫组织等。

长期监督方：国际原子能机构

反对方：中国、朝鲜

无意见：其它国家

欧美那些非常强调环保的国家，这次怎么不出来反对呢？居然还有极为注重环保的美法澳新等国政府居然跳出来表示支持。而离福岛更近的韩国的总统尹锡悦居然高调吃海鲜午餐，用实际行动认可（甚至是支持）日本排放，还誓言要打击反科学势力。

离福岛最近的俄罗斯居然一声不吭！居然只有朝鲜站出来和我们一起谴责日本。

四、假如我是大学以上文化

除了第一时间，做出小学和中学级别的思辨外，

有时间的话，我还会查找各种资料和数据：

把日本核处理水放射总量与大自然中放射总量对比。

我还会第一时间了解各方关切问题，尤其是大牌媒体和专家们的关切。

我会很快了解到，按照对日本排放放射核素的关切顺序排列依次为：氚、碳-14和碘-129。

日本在2012年完成了多核素去除装置ALPS（Advanced Liquid Processing System：先进液体处理系统）的开发，在2013年投入使用。日本核污水原本含有64种放射性核素，经过处理后只剩下3种放射性核素可以测出来，其它61种要么是经过时间衰减早就无形无踪（30余种），要么是经过ALPS处理几乎测不出来。只剩下三种放射核素：

①氚

日本、世卫组织等对氚的限值怎样？

日本核废水氚的排放标准：＜6万Bq/升

目前环境中的氚有天然和人为两种来源。天然氚主要由宇宙中的高能中子轰击大气层中的氦核生成，目前全球天然氚平均每年产生约280g，储量约为5kg。

未经证实的数据：1960年，由于各大国大量核试验，全球氚总量达到520~550千克。后来由于禁止核试验，人工氚目前衰减到17千克左右（与本人根据未经证实的数据计算结果大致相吻合）。

按照氚的半衰期12.32年（注：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院数据为4500天±8天），本人计算出，每克氚的放射活度为：3.566×10^14Bq，全世界每年自然新增的氚的放射活度总量为：280×3.566×10^14Bq≈100PBq，为日本计划每年限制排放量22TBq的大约5000倍，为2023年实际计划排放总量的2万倍（100P÷5T=2万）。全球氚自然库存（不含人工氚）约为2000 PBq，为为日本计划每年限制排放量约10万倍。

非常荣幸，本人的计算结果同国际原子能的报告基本吻合（报告第25~26页），说明科学是相通的吧。

另外，按照上述未经证实的数据，目前全球氚的放射活度总量为：（5+17）×1000×3.566×10^14Bq≈7800PBq，为为日本2023年计划排放总量的156万倍。

结论：危害忽略不计

③碘129

尽管如此，IAEA报告强调，需要持续的科学跟踪观察研究。

IAEA报告提到，国际安全标准将环境定义为：

“人类、动物和植物生存或发展，并维持所有的生命和发展，特别是受人类活动影响的自然条件。”

将环境保护被定义为：

“保护和维持非人类动植物物种及其生物多样性；环保的商品和服务。例如：食品和饲料生产；用于农业、林业、渔业和旅游业的资源；精神、文化和娱乐活动的便利设施；土壤、水和空气之类介质；以及自然过程，例如碳、氮和水循环。”

是不是远远超出了绝大多数国人对环境和环保的认知水平。

综上所述，由IAEA做我们的眼睛，代替我们监督日本排放的安全，我们没有理由不放心。

实际是：处理水未达到饮用标准。2011年，日本环境官员喝的处理水是第5、6号机组的处理水，这两个机组未发生泄露。

另外，喝少量处理水，对健康无碍，我也敢喝。

反排一方：

①“如果无害，干嘛要排放；如果有害，怎么能排放。”

②“碘129半衰期1570万年，很难消失，对环境危害极大”。

事实是：放射性危害与半衰期长短没有关系，同样数量的放射核素，半衰期长反而放射活度低。关键是碘129的排放量。前面已经谈过，影响微乎其微。

③“IAEA总干事格罗西尼称，排海是日本政府的决定，IAEA并不承担任何相关责任。IAEA报告不能成为日本排海的通行证。”

从事实上讲，上面这段话确实如此。但这不构成反对理由。因为，排海还可能会产生一系列的连带后果，比如邻国、消费者、环保人士抗议和抵制，大量相关人员直接经济损失。所以IAEA绝对不可能会承担连带责任。IAEA报告只是从科学角度上分析认证排海在科学上的合理性和安全性。至于其它纠纷，不是IAEA可以左右得了的。

④“日本不顾国内和国际社会大量反对，一意孤行排海，把风险转嫁给全世界，属于反人类罪行。”

首先，日本这样的国家，政府任何决策都有人反对，尤其是利益受损一方反对，这非常正常。渔民希望政府多加补偿，嗓门肯定要高。

至于全世界的环保人士，那是五花八门。有反对一切核电站的，有反对人类吃肉的，还有相当多认为地球不堪重负，人口过多，应该大量降低人口的......

至于风险，排海对全局风险最低，几乎忽略不计。永久储存风险前面已经有分析：一是有意外泄露到大海的风险，二是有污染地下水的风险。排海首先是东京电力的要求，日本政府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家公司和一个地方的利益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是经过严格审查评估安全可行后才批准的。

然后于2021年4月13日请求IAEA监督见证的，2021年7月8日日本政府同IAEA签署协议审查监督协议的。随后IAEA开通专门网页，介绍事件进展。按照IAEA总干事格罗西尼的说法，双方合作具有里程碑意义。

⑤“检测数据是由日本自家提供，没有可信度。”

事实是：

采样过程：IAEA工作组多次来到福岛，选择即将排放的罐子进行采样，每个罐子采25.3升的水。为了确保准确性，水在采样前要循环搅拌14天。

检测过程：采集的水样被送到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三个实验室进行检测，并有来自瑞士、法国、美国和韩国的四家机构进行对照检测。结果检测数据吻合。

另外，IAEA有专门的长期驻站工作室，排海过程一直会有IAEA工作人员严密监督执行，设备正常工作，数据检测准确性是监督的重中之重。

IAEA实时监控排放网页：

https://www.iaea.org/zh/newscenter/news/guo-ji-yuan-zi-neng-ji-gou-jie-shao-ri-ben-dui-fu-dao-di-yi-he-dian-zhan-chu-li-shui-pai-fang-de-jian-ce-shu-j

⑥“排海持续三四十年，根本无法保证处理设备正常使用。”

事实是，如⑤所述。另外，处理设备损坏可以维修和更换，完全可以放心。

⑦“日本要排海的是核污水，不是正常的核废水，风险不可预测。”

事实是，未经处理之前，既有"核污水"、也有“核废水”。但经过ALPS系统净化过的水是可以安全排海的“处理水”，与其出身没有关系，是合格的排海水，排放标准比世界上绝大多数核电站的核废水都要严格。以现代技术，水的成分完全可以分析得一清二楚。

不能搞“血统论”、“出身论”。

⑧“IAEA拿了日本的钱”

这是韩国记者造谣，后澄清了。

前面提到：韩国的总统尹锡悦高调吃海鲜午餐，还誓言要打击反科学势力。

六、认知误区分析

全国具有大学文化的人（含在读大学生）大约2.5亿，按照10%的比例，也应该有2500万人具备上述思辨能力。遗憾的是，非常难找。

这与我们的教育长期严重缺乏批判性思维教育密切相关。爱因斯坦有一句名言：“大学教育的价值，不在于学习很多“知识”，而在于训练大脑会思考。”

一些反排物理学博士，基本上由情绪支配，丧生了慎思明辨的基本条件：科学理性。一些反排的媒体人和嘉宾则完全是外行，再加上受情绪支配。说明这些人没有受过最基本的批判性思维训练。

在古代不迷信权威，是非常可取的。因为那时候，所谓的“权威”认知水平并不高，迷信权威极大可能犯错（但反对权威的社会风险更高）。

现在我们说不要迷信权威，并不是毫无根据怀疑一切。另外一定要分清楚究竟谁（什么机构）才是真正的权威，千万不要搞错了。现在大量的“江湖郎中”冒充权威。

了解人类社会的组成结构就会明白，99%以上的情况下，人类科学共同体具有高度的可信度。国际原子能机构是全球核安全领域最高的权威机构，而且有核技术最高水平的美国背书，权威性毋容置疑。

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安全基础有：

欧洲原子能共同体 (Euratom)

联合国粮农组织 (FAO)

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自身）

国际劳工组织（ILO）

国际海事组织（IMO）

经合组织核能机构（OECD/NEA），

泛美卫生组织(PAHO)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

以及世界卫生组织 (WHO)。

如果怀疑一切，只能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阴谋论患者。

总结：慎思明辨能力（批判性思维能力）是一个人乃至一个群体的核心竞争能力。

而第一步是让大脑摆脱情绪的支配。

附：

原子能机构全面报告目录 

总干事前言  III

报告前言  IV

第一部分 引言1

1.1.背景1

1.2综合报告9

1.3.原子能机构国际安全标准10

第2部分 与基本安全原则一致性的评估13

2.1安全责任14

2.2.政府的作用15

2.3.安全领导和管理17

2.4.理由18

2.5.保护的优化20

2.6.个人风险限制23

2.7.保护今世后代及其环境25

2.8事故预防28

2.9.应急准备和响应29

2.10.降低现有辐射风险的防护措施31 

第3部分 安全要求一致性评估33

3.1监管控制和授权33

3.2.用于控制排放的系统和过程的安全相关方面43

3.3.来源的特征54

3.4.辐射环境影响评估59

3.5.源和环境监测84

3.6相关方的参与94

3.7.职业辐射防护98

第4部分 监测、分析和确证103

4.1.确证活动概述103

第5部分未来活动111

5.1.审查任务112

5.2.原子能机构的独立抽样、数据确证和分析114

5.3.实时监控115

5.4.原子能机构在FDNPS的持续存在116

参考文献117

贡献者名单119

附件1：原子能机构审查团和已发表的技术报告摘要121

附件2：原子能机构安全审查中使用的相关国际安全标准摘要122

附件3：东京电力公司实施计划和NRA监管审查里程碑的更新和修订清单123

附件4：适用于FDNPS 125的日本法律和监管规定

附件5：环境中的氚129

国际原子能机构监管日本ALPS处理水时间线：

https://www.iaea.org/interactive/timeline/104850

国际原子能机构关于日本ALPS处理水专门网页：https://www.iaea.org/topics/response/fukushima-daiichi-nuclear-accident/fukushima-daiichi-alps-treated-water-discharge

2023年7月4月国际原子能机构关于日本ALPS处理水详细报告：

https://www.iaea.org/sites/default/files/iaea_comprehensive_alps_report.pdf

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格罗西尼关于上述报告的前言：

https://www.iaea.org/sites/default/files/23/07/iaea_comprehensive_alps_report_foreword.pdf

IAEA实时监控排放网页：

https://www.iaea.org/zh/newscenter/news/guo-ji-yuan-zi-neng-ji-gou-jie-shao-ri-ben-dui-fu-dao-di-yi-he-dian-zhan-chu-li-shui-pai-fang-de-jian-ce-shu-ju

——地球村公民占全喜

2023年8月31日

从星舰发射谈新闻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