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因为一句“土猪拱白菜”，衡水中学一个叫张锡锋的孩子被骂惨了。看完他的演说视频完整版后，我发现，这孩子很可怜，该骂的不是他，而是那些利用他的黄鼠狼。

（孩子，你是人，不是猪）

没错，他被利用了。约10分钟的演讲，他表现十分老练，由讲述自己农村出身带来的自卑时的压抑，慢慢过渡至讲述因偶尔看到《航拍中X》而立志奋发的激昂，再至对质疑衡中和高考机器者排山倒海的质问，最后至收官处对高考后美好未来的畅想，起伏跌宕收放自如，听得观众如痴如醉、热泪盈眶。

在强大的催泪攻势下，在这孩子出色的表演里，观众忽然就觉得我们的应试教育其实挺令人自豪，传说中的高考工场衡水中学其实挺劳苦功高。好一个催泪弹般的高考软广，好一场令人热泪盈眶的正能洗礼。一切，哪是一个孩子的真情流露，不过是一碗精心策划、多次排练的正能鸡汤。在这个疗效极佳的鸡汤里，来自农村的张锡锋不过是被利用的调料。

当他自豪地宣告：“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城里的大白菜。”

当他动情地质问：“反观，那些诋毁我们的人，你见过衡中高三凌晨五点半的样子吗？你以为我们每天天不亮就奔向操场，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是为了什么？是假装吗？是作秀吗？我们是为了改命啊！”

当他愤怒地喊出：“衡中的考生，河北的考生，他们都是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他们身上都肩负着整个家族几个世代的期望。他们不是高考机器，他们只是一群穷人家的孩子想要成为父母的骄傲，想要让他爱的人，都能更精彩地活下去。活着，他们有什么错？”

我感受到的不是感动自豪，不是心潮澎湃，而是无限悲哀，为这个自称“土猪”的孩子，更为那塑造和利用他的社会。

一个孩子，要多自卑，才会自称“土猪”？是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才会让一个孩子如此为自己的出身自卑，才会让一个单薄的17岁少年去肩负一个贫寒之家几个世代的改命重任？这样的环境正常吗？

去年初夏，我写过一篇文章叫《爱孩子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活在文明中》，文中我提到，芬兰人在接受作家周轶君采访时，给出了出乎国人意料的答案。

 没有成功，意思是每个人都很成功。为什么每个人都很成功？因为，在芬兰人人都平等、没有什么人上人，每个人都是因爱而生、在爱中成长的上帝宠儿，生老病死都有国家兜底，都不必担心不竭尽全力就会饿死，所以每个人都能按自己的愿望过一生，去生活去创造，去做最好的自己，而不必活在父母的期望里，也不必承担什么几代人的改命重担。

有句话叫：“真正的成功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而这样的成功叫什么？这就叫文明。对头，我不止一次说过，文明不是鸡滴屁世界第一，不是往火星送一两颗探测器，文明是让集体中的每个人都活出人该有的样子。

在文明中，没有一个孩子会像张锡锋这么自卑这么急于改命，活得这么咬牙切齿这么鸡血沸腾；没有一个大人必须像白银21人中的张凤莲那样为了养家糊口而跑到失温。

在文明中，人们奔跑，是因为爱好。在文明中，没有用打工人的断指铸造的人口红利，没有病不起老不起的凄惨，没有为活着竭尽全力的悲催，没有被迫躺平的无奈。

在文明中，领养自异域的弃婴会长成明媚灿烂的宠儿，30多岁的未婚妈妈能成为芬兰首脑，疯狂的书呆子大佬可以去征服火星，而年老的总统会半跪着跟大家合影。

作家慕容说:“想要幸福，仅仅有钱是不够的，你必须活在某种文明中。”文明中的人之所以幸福，是因为可以人人都有一张不受欺负的脸，人人都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在演讲里，张锡锋说：“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平凡的人，但千万别做一个平庸的人，做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不能做一个普通人？因为他的父母就是普通人，他的家族都是普通人，这样的普通让他们在“人上人”面前低人一等，这样的普通是他自卑的来源。所以，他要拼命读书，他要为成为人上人而奋斗终生。

在演讲的结尾，他声情并茂说道：“有人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对我笑着说‘世界灿烂盛大，欢迎回家’。”

“世界灿烂盛大，欢迎回家”，听来很文艺，究其意不过是，考上了清华北大、哈佛耶鲁，他就成了这世界的主人，等待他的是一个灿烂盛大的未来。那么，那些考不上清华北大改变不了命运的孩子怎么办？怪自己笨和懒呗，命苦怎能怪社会？对他而言，人人都各自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读书就是答案。

所以，很文艺的“世界灿烂盛大，欢迎回家”充其量不过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现代翻版。一个2021的孩子站在炫目的舞台上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所说的不过是千百年来的八股文。

人家的孩子，从小就知道“这里没有成功”、“每个人都一样好”，而我们的孩子，想的却是为改变个人和家族命运而头悬梁锥刺骨写八股。这就是文明和丛林的区别。

饱受命运不公的穷孩子为了改命而读书，改命后成为人上人为不公添砖加瓦，更多孩子因此必须为改命而读书，这千古以来的轮回从来没打破。这就是社会最悲哀的地方。

而考上清华北大就一定能“世界灿烂盛大，欢迎回家”吗？去年一群清华北大学子为抢着去街道办工作打破了头，今年又有清华学子开始打入保姆市场。

打工人想的是在老家盖房子，读了清华北大的天之骄子想的是在京城买房子。初中毕业进城当保姆，清华毕业还是在城里当保姆。没机会读书的不得不为了一斗米而活，有机会深造的主动为了五斗米而活，终其一生都在谋生，没有一天真正生活过。这样活着悲不悲哀？所以我说，爱孩子的唯一方式就是努力让他们生活在文明中。

而那些不安好心的黄鼠狼该有多无耻，才会撇下学校那么多家庭和自身条件极优越的人中龙凤不用，却愣挑出来一个穷孩子，去利用他的自卑和他的贫寒出身，来煲上这么一碗正能鸡汤，去掩盖那千古不变的丛林蛮荒？

最后，说句题外话，老读友都知道，每年这个时节，我会听着下面这首歌回忆往事。只因，那些美丽的白鸽啊，永远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