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贩阿标——

当务之急是提振人民的信心

小引

跟阿标认识纯属偶然。大约是在今年四月上旬吧，广州的新冠疫情跟全国一样大大好转。在家禁足了二个多月的我，也敢去肉菜市场了。可不巧的是，那天傍晚，我刚在市场里买好了菜，一场瓢泼大雨就不期而至。因为没有带伞，我就被隔在了市场里。这场雨不仅大而且久，我在市场里等了快一个钟，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让我焦躁不已。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的陌生汉子主动把自己的雨伞拿给我用，让我明天到档口还给他就行了。陌生汉子的举动，太急我所急，令我非常感动。

广州人素来以人情淡薄著称，尤其是在这波疫情冲击下，更为明显，防人甚于防寇！陌生汉子之举，其情义，尤显珍贵。由于有此一节，我有心结交这个朋友，三来二往之后，我们聊得还真很投机。此人人称阿标，今年38岁，老家在广东省惠来县，来广州经商已21年了。下面就是我们多次闲聊中他关于此次疫情的自述，我把它们记录整理了一下。

一场疫情将我一夜打回20年前

你别看我年纪不大，但我从17岁起开始做生意，至今年已经21年了。

在这21年里，我做过很多种生意，也结识了很多做生意的朋友，经历过很多难过的坎。也算是久经考验的老行尊了。如果要论这不长不短生意生涯中，什么时候最难，我觉得一定是今年。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感受，也几乎是我所有经商朋友们的共同感受。

今年到底有多难？不了解情况的人可能难以想象。

我自从1999年17岁时从老家惠来来到广州，从帮人在肉菜市场搬货，看档做起，到后来自己开档，到做批发，到现在开了几家学校托管机构，生意虽然屡遭波折，起起伏伏，但总体上还是一直在稳步发展中的。

今年开年新冠疫情发生后，我就发觉这一次太不一样了。

首先是我的学校托管机构，由于学校久久不能开学，两个多月根本没有生意。好不容易挨到5月份学校开门了，但情况已经大变。由于疫情防控要求，学校对学生的管控严格多了，学生大多时候出不了校园。现在托管班的学生，跟以前相比，仅有四分之一左右。

而且，由于疫情，现在学校里都被要求建食堂，学生基本上中午都是在学校食堂吃。这样托管班只有晚餐这一顿。本来中餐是人数最多的，少了这一块，餐饮收入降了一大半。

收入大降，但铺租，人工费都没有降。由于我们租的是私人老板的，享受不到政府任何降租帮助。这样一进一出，这个生意即使到现在7月份行情好转，也仅仅是微利，而算上前几个月的亏损，整体还是大亏的。

很快，广州的学校7月底就要放假了，不知放多久，这假期没有收入，每个月一二万费用，都不知从哪儿出，很是头痛。

原本已经看好了几个地方，准备再多开两家的，形成规模效应。现在只能是叫停，等到年后再看看。

由于托管生意不好，没事做，每个月七八千房贷，家人生活费，员工费用，一个月怎么也得二三万开支。不能坐吃山空吃老本，闲着没事，只好重新捡起老行当，在家门口肉菜市场开了这个档口，售卖一些潮汕日杂用品，冷冻包子馒头及一些海鲜产品。我已经多年没再干这个了，现在形势所迫，不得不重操旧业。

我的档口，卖的都是人们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经济再不好，肚子不能饿着，买个包子还是买得起的。现在疫情冲击这么大，只能是把生意降到人们最急需的方面才有出路。

这个档口一个月租金三千元，由于我卖的货适销对路，生意还行，至少可以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不用从兜里往外掏钱出来。当然，干这个生意很辛苦，很耗时。现在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拿货，一直干到晚上七点多关档。人都不能离开。关档后还要去拿货，往往要八点多才有空吃口饭。

当然我开这个档口，还有另外一个用处。我老家在惠来，靠海，是个著名的渔港，每天都有价值数百万的各种海产品发往世界各地。我有亲戚有两条渔船，海产品丰富。我帮他们在网上销售，这档口也就成为产品的线下展示柜，一边展示，一边零售。由于海产品也是刚需，受疫情影响比较小，这方面生意现在还很不错，每个月能撑住，主要是靠它。

另外，我还在考虑重新搞起食品批发业务，但现在行情还看不准，只能是先等等看。

我干了20多年生意，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重操旧业，完全走回20年前的老路。现在只能是多头发展，期望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有事做，有点赚，不能坐吃山空等死。

其实，像我这样还可以走回头路，肯低下头干最基本的生意的，还算是幸运的。我经商这么多年，也交了十多位做生意的好朋友，这次无一例外都在叫苦。这次不像以往，有人亏，也有人赚，而是全都亏。是大富大亏，小富小亏，没有不亏。

我一个朋友在韶关开工厂做服装，以前每年都有近亿元营业额，今年因为没出口订单，半年多未开工，把前些年赚下的钱差不多都填进去了。现在只好把工厂关了，整天在家里玩，不知干什么好。

另外一个朋友是做皮包批发的，今年市场突然短路，店铺里堆满了皮包卖不出去。由于皮包款式很重要，一过时就没有了市场。这段停摆，只能是想方设法把皮包降价脱手，一个成本30多元的包，三五元都处理了。现在是能收回一分钱是一分钱，总比全部烂掉好。

这个朋友原本花了9万元订下一个商铺的，但行情不好，只好退订，只拿回了3万元。朋友还在庆幸还好没有先装修，不然那损失更大了。

另外一个朋友是开餐饮的，春节后准备把花了30多万刚装修的一个店转出去，结果降价到十几万，至今也无人问津。现在在广州开餐饮的，一餐饭超过15元的，基本上都是开不下去。很多10元8元的都关门了，这在以往是没有的。

还有我的家族在老家开了个手表配件厂，为瑞士港澳台等手表厂提供零配件，已经开了几十年了，生意一直都还好。但今年却关门了。因为没有订单。今年的外贸生意受疫情冲击太大了，很多以前都没有出现的情况都出现了。

直到7月份的现在，我的这些朋友还都留在家里无事可干，他们都说在家当赚，因为呆在家里平平安安，这就是赚。也只能是这样自我安慰了。

出道21年这是遇到过的最大坎

你别看我整天乐呵呵的，像个乐天派，其实我所经历的磨难，恐怕没多少同龄人经历过，并顶得下来。

我家可以说原本就是经商世家，家乡靠海，捕鱼卖鱼，生意遍及国内港澳台欧美，老家人几乎人人都在做生意。我爸爸人称百事通，很早就开始做生意，而且做的很好，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已家产数百万，我在小时候过着富少爷般的生活。

但是因为一次决策失误，造成严重损失，我们家破产了，欠下巨债。为了还债，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一家人搭竹棚过日子，日子一落千丈。我很小就尝够了这种落差巨大的日子。

由于家庭这样，我很难安心上学，初中一毕业，我就离开家乡到广州闯荡。那一年我刚刚17岁。

跟许多潮汕老乡一样，我出道经商的第一站就是在广州的肉菜市场站摊。这个生意门槛低，本钱小，老乡多，最容易立足。只要能吃苦耐劳，不要太笨，都可以很快上手。

由于肯吃苦，会钻研，我很快就摸清了在市场开档做生意的门道。仅仅半年时间，我就从一个啥都不会的傻小子，变成了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小档主。一年后，我就在几个市场盘下了几个档口，雇了几个人看档。我已不用亲自看档口了。

那个时候，广州人的钱真好赚。广州人多，有钱人也多，特别爱吃，在吃上最肯花钱。我才干了一年时间，一年纯利润就有十多万元。那是2000年哦，钱还是很值钱的。当时白云山下一套百二十平米的新房，总价才30余万。

赚了钱后，我立即拿出1万元交了一套房的订金，约定半个月后签购房合同。但没想到一周后，我妈去医院检查身体时，查出来患了淋巴癌。我妈那时才40岁出头，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舍了命也要救她。

于是我赶紧去到房地产公司要求取消购房。当然，那1万元订金没了，而我的购房梦因此推迟了十多年，广州的房价也升了十多倍。为此，我不仅错失了广州最大一波发财机会，后来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为了给母亲治病，我找遍了广州大大小小医院的专家教授，甚至为了寻找一位老中医，专门跑到福建深山老林中。淋巴癌是非常凶险的疾病，在经历多次被医院拒绝放弃，陷入绝境，但我还是坚决不放弃，后来还是终于找到了肯治疗的医生，经多种手段治疗，才把病情给稳定住了。我母亲现在身体都不错，很多医生都认为是奇迹。

那段时间，我是白天在档口做生意，晚上就去医院照顾我妈，睡在医院病房地板上。人都累到走路都打瞌睡。好在我那时年轻，身体还扛得住。给妈妈治病花光了我所有积蓄，也影响了我的生意。我完全无力继续扩张，也错过了新千年赚钱的那段好行情。

我的很多朋友基本上都是在那段时间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有的买了多套房，有的生意做大了。以后生意越做越大。不过，我从不后悔。我认为，能把母亲从死神手中夺过来，让她能够平安活到现在，比赚再多的钱都值！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的事。

正当我母亲的身体稍好，生意开始渐回正常时，2001年，我父亲又被查出得了食道癌。当时真是五雷轰顶。为了给母亲治病，已经花光所有积蓄。给父亲治病，我只能四处借钱。

父亲的病来的很凶很急，虽百般努力，2002年终告不治。那时因为带父亲母亲治病，已无法照顾生意，只好把档口转让。因此，当我父亲去世时，我不仅没了生意，还欠下了近50万元的债务。那时我还不到20岁。

为了还债，我不得不从头再来，借钱开档口。当生意渐渐有起色时，2003年又遭遇广州非典，生意受到严重打击。好在那一次疫情持续时间仅半年多，广州的报复性消费来的很猛，很快让我的生意出现了起色。生意也渐渐做开了。

在随后的十多年里，我慢慢地还清了债务，娶了老婆，成了家，也养了一儿一女。在老家建了一幢楼，2016年，终于在广州买了一套房子，全家人的户口也迁到了广州，实现了扎根广州的梦想。

尽管广州的市场环境，2008年后已经大不如前，我的各种负担和拖累日渐加重，我的生意并没有如预想。但一直还算是平稳在发展。这两年进入学生托管领域，起初生意一直不错，原本想今年再扩大规模大发展的，没想到突然出现新冠疫情，把我的一切计划打破打乱，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困难。

这困难不仅是即时的，也是长远的，至今还看不清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从商21年来，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但这次这么大，还是超出我的预料。我平生第一次颇有些心中没底。

去掉房地产虚火回归实业才是出路

尽管现在的广州因为新冠疫情经济大受冲击，形势严峻。但在我眼里，广州仍然商机无限，遍地都是生意。我现在每天都会到各地市场走走转转，每次都会发现一个新的商机。但是，我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没消费，我担心没市场，看不清后市，根本不敢下决心投入。

老百姓为什么没消费呢？当然最显而易见的是新冠疫情发生后，很多企业关门或开工不足，尤其是像广州这样外向型经济活跃的贸易型城市，疫情在全世界蔓延扩散导致市场阻隔萎缩，影响是很大的。很多工厂外贸企业都因没订单关门歇业，让不少人失去了工作，收入大减，口袋没钱了，拿什么消费？

更重要的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还不知何时能结束，老百姓对未来缺乏信心，只能是把钱袋越捂越紧，当然没消费。这种状况下，谁敢轻易投入？现在的情况不是缺商机，缺资金，而是缺信心，商家和消费者都缺。

以我的观察，没消费的情况其实早就开始了，只是新冠疫情将这种情况放大而已。

从广州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没消费是从2008年次贷危机后，随着房地产价格猛涨，全民炒房热兴起开始的。在2010年前，广州的房价大致还是温和的，2010年后，广州的房价开始猛涨，很多人开始把钱投入到炒房中。那些年，炒房的确比什么生意都好赚，只要有钱买得到房，一二年内都可以成倍的赚。

房地产热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我不少原本开工厂办实业的朋友，都关掉工厂公司去炒房，既轻松，赚钱既多又快。可以说，房地产热是经济由实转虚的最大诱因。我们做生意的都知道，中国经济要发展，最重要的还是靠实业，房地产炒来炒去，并不创造多少新的价值，都是虚的。

你瞧，这新冠疫情一来，那些把钱都投入房地产的有什么用？房子既不能吃，若租不出卖不出，完全是堆无用的土疙瘩。全国有多少的资金不都压在了这堆疙瘩中？

另一方面，房地产热，把市场物价都抬高了。比如说铺租，这些年几乎年年都是大涨特涨。做生意的只能把这些费用打进成本中，各种商品价格也都大涨。老百姓的生活成本都被抬高了。

现在广州随便一套房动辄数百万上千万元，很多人每月还房贷都得大几千至数万不等。赚的钱都给开发商了。

另外，医疗，教育，养老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都是巨大压力。比如说我吧，父母各一场病，把我压趴了上十年。现在养孩子也是压力大，一个孩子上个幼儿园，动不动每月大几千元，若上个兴趣班什么的，每月又得好几千。

这种种生活费用，在这些年都是节节攀升，让最有消费能力的中青年人都背上沉重的负担，光是应付这些都紧张，哪里还有多少余钱消费？我自己都有体会，比起我爸爸那一辈，消费信心和水平都不如。我爸爸以前常说，吃到喝到肚子里的，才是真的自己的。他以前特别舍得花钱买吃的，每次外出都花几百元，买最好的。而我呢？哪敢那么潇洒？

可以说，要真正解决经济问题，最关键的是要提振老百姓的信心，让老百姓有钱消费，敢于消费，也让做生意的敢于投入。

而要做到这些，首先是要控制好房价，把房地产热的虚火降下来，引导资金由虚回实，多开工厂搞实业，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实业好了，就业岗位多了，老百姓有活干，口袋有钱了，自然敢于消费了。

其次是维护好世界市场。这其实跟回归实业相连的，制造的东西只有卖得出去才有价值，市场就非常重要。疫情发生后，世界市场被阻所产生的不利影响有多大，现在特殊时期可以看得尤为清楚。中国是世界制造大国，光靠国内市场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要拓展国际市场，把产品卖到全球，赚全球人的钱。这样才能真正富强起来。

其三就是国家一定要把保障兜底工作做好，减轻老百姓医疗教育养老等负担，解除后顾之忧，这样老百姓才敢赚会花，消费当然也就起来了。经济好了，形成良性循环。

现在最怕的是，越是没钱，越是不敢花钱，大家都没钱赚，都越抠越紧，形成恶性循环，那就麻烦了。

我一直相信，中国人这么勤劳，这么聪明，这么能吃苦，只要是给他们创造一个好的市场营商环境，他们一定是能够做好的。以我个人来看，尽管现在仍然很难，我对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相信我，最晚明年下半年，经济状况一定会全面复苏。

～the end~

我对未来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