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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寻找爱过的证据

李清晨 李清晨 2023-09-08
告诉我爱情生长在何方?是在头部,还是在心房?
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
爱源自何处,这有可能是人类亘古谜题当中最令人醉心神往的一个,莎士比亚的这个问题代表了几代人曾经有过的困惑,在 17 世纪以前直至更古老的时期,人们无不认为心才是产生爱意的地方,心才是灵魂的居所,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一切似乎是不言自明的。
到了 17 世纪,欧洲的思想家们渐渐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在头部,也即脑。
在过去的几百年间,人们对于脑的认识积累了大量的知识,为了解释说明脑的功能,人们不得不借用同时代的各种隐喻,唯物主义者很早就认为人是一部机器,而脑则是这个机器的一个重要部件,意识的产生也是一个物质过程。
很多人认为这样的观点是危险的,如果一个人的意志和行为只是基于某种物质过程,那么道德就会崩溃,许多批评家怀疑,唯物主义者会利用这个人与机器的类比来诱骗天真的年轻人进行放肆得性行为,也即这样将思维等同于物质过程的想法会对性道德造成威胁。
在 18 世纪初的一部匿名手稿里,可以找到这样的文字:负责思考、推理、感觉以及产生欲望的是组成脑的那些物质。
到了 19 世纪,围绕着电现象的争论,当时的研究者提出,神经是以电化学的方式传递信号的,电不仅仅是一种刺激,它实际上也是神经产生复杂行为的来源,脑的活动是通过神经放电。
通过计算,感觉神经活动的传导速度大约是每秒 30 米,运动神经的传导速度也差不多,这就会导致一个非常有趣的推论,因为这个时间上的延迟,我们其实是无法活在当下的,我们永远都无法感知即刻的世界,只能活在比当下早一丁点儿的过去。就像我们看到的星光,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源自已经死去的恒星,多么奇怪,它明明已经不在了,可星光却才被我们感知。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们要通过接吻传达爱意吧,因为毕竟嘴唇离大脑很近,倘若换成碰脚后跟,那爱意的抵达可就要延迟那么一丢丢了。
我能猜到你读到这句时脑子里冒出了什么疑问,这个疑问我稍后解释,如果后面居然没解释,那就是我写着写着走神儿了。
人们在研究脑部的功能与定位时,遇到了一些新困难,比如我们无法通过动物试验来研究脑损伤与语言功能的关系,因为动物原本就不具有语言功能,所以,在伦理上研究者只能等待偶然发生的意外事故在人脑上产生的损伤,并期待这些损伤能揭示一些问题。这也是脑科学研究困难极大的原因之一。
但在科学伦理尚不健全的 19 世纪,还是有人做了非常缺德的人体试验。
1874 年,30 岁的玛丽头皮出现了溃疡,而后侵蚀了她的颅骨,结果导致部分脑组织外露,外科医生巴索洛在征得了所谓的同意之后,给玛丽的脑表明植入了电极,通过微弱的电流对脑部不同位置的刺激刺激,玛丽分别出现了手臂和腿部肌肉的收缩和移动,眼睛颤动,瞳孔放大,表情痛苦,乃至痉挛、癫痫发作……最后,玛丽死在了这个试验过程中。
几周后,巴索洛发表了这次试验的报告,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招致了大量谴责,《英国医学杂志》发表了巴索洛的道歉文章,他承认,重复这样的试验将是最大程度的犯罪。
达尔文认为脑和心智有紧密的联系,自然选择可以通过改变脑结构来改变心智和行为,但在那本石破天惊的《物种起源》中,达尔文回避了人类进化这一尖锐的问题,也没有谈及行为、心智和脑之间的联系。达尔文后来解释说:任何有关人类产生的论述同样遵从其他生命产生所遵从的一般规律。
达尔文的反对者们最不愿意承认的就是人跟其他动物是同源的,可我们如果对网上活跃的蠢货们稍加观察,就不难发现那些人也没比大猩猩强多少,他们的灵魂和心智都距离一个现代人的标准太远,根本无法理解任何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问题。

但在解释意识是如何从脑活动中产生的这一问题上,研究者还是无从下手。

读《大脑传》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我甚至在打算翻开它的时候就很清楚,这本书回答不了意识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它也回答不了我们的爱意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是愿意看看人类为了解开这个伟大的谜题都做出过哪些努力。
这本书里出现了很多科学家研究者医生的名字,但当我合上这本书的时候,基本上一个也回想不起来了,我写的《心外传奇》在 每个章节都有几个核心人物,他们的故事曲折又动人,但《大脑传》不是这样的类似小说般的学科史,这本书更像是一张网,网上的每一个结点都闪烁着微光,这微光还不足以照亮人们研究大脑的迷路,有关大脑的一切最重要的奥秘,仿佛仍在暗夜之中尚待揭示。
如果没有良好的阅读习惯和坚实的背景知识,《大脑传》怕是很难读的下去,我看到有些读者评论说,这本书感觉读起来有点拖沓,其实并非如此,主要是因为大部分读者对书中出现的名字全不认识(笛卡尔可能是其中知名度最大的一位,可他的观点还是错的),对从 17 世纪至今的主要科学脉络缺乏了解,所以看到哪里都是一片茫然懵懂,自然会感到拖沓。
实际上我对本书作者对史料的驾驭能力是感到惊叹的,几百年间的历程,无数的假说、猜想、哲思、试验乃至天马行空的玄想,如果没有极其深厚的专业素养和披坚执锐的勇气毅力,是无法完成这样一部向外行介绍神经科学进展历史的著作的,相信我,如果你仍然觉着读起来吃力,那真不是作者的错,至少,我现阶段还想象不出来比这本书更优秀的同类作品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这一代人最熟悉的关于脑的隐喻是把脑比作计算机,其实再往前,电、机器、电报、电话交换机都充当过类似的隐喻角色,但诸如此类的这些人造物,在精妙程度上都远比脑差远了。
有研究者说,通过研究脑本身和行为现象,我们更有可能发现脑是如何工作的,而不是沉溺于牵强附会的物理学类比。
通过将脑置于解剖、生理和进化的背景之下,我们已经发现了(至少是部分地发现)脑与身体其他部分是如何相互作用的了,那么进一步,我们是否能够真正理解人类的行为,并最终为心智、意识、爱意是如何产生的做出真正的解释呢?没有人敢给出确定的答案,更确切地说,就算终极的解释能出现,也无人能给出准确的时间表。
人脑有 900 亿个神经元、100 万亿个突触和数十亿个神经胶质细胞……这些天文数字般的数据表明,仅仅搞清楚它们的结构都是遥遥无期的,更别说搞清楚结构也不意味着就能理解其功能。你能对着笔记本电脑的电路板搞清楚它的运行原理么?
我们立足当下,是不是还要瞩目永恒?就算苍天再借我五百年,我觉得那个答案都不会出现。
为什么我会对这个前景如此悲观呢?按照书中的说法:我们所有对心智问题的整体理解都处于被冲走的极度危险之中。每一次技术上的突破都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暴露出隐藏的变量、机制和非线性关系,把问题的复杂性提高到了新的水平。
所以,人类现阶段尚不能摆脱对脑的隐喻,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最后分享书中的两段话吧。
脑的进化历程意味着它是通过一系列步骤构建起来的,每一步都不是完美的,而只是勉强可用而已。
——《大脑传》
所以,我们如果不巧是个笨蛋,那又如何呢?这不也在文明世界活得好好的么?脑子不好而已,凑合用呗,起码这脑袋的存在,还能显得个高,还能填补两只耳朵中间的空间呢。
神经元不只是被动地对输入做出反应,通过影响运动和行为,它们也在积极地决定输入是什么。
——《大脑传》
这一事实可解释很多现象,比如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出稀屎),因为我们的记忆并不会对既往经历进行忠实的记录,它会进行选择和重构,所以,虽然读完本书我也没有找到爱意的物质基础,依然不知道为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根据神经元可决定输入的原理,我们似乎可以自行修改爱情剧本,当然,你要反复修改,直至稳定成一个完美动人的凄婉故事,然后在脑海里重温,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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