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苙苹：作为创作的策展

Original 郝科 99艺术网 2023-06-21

项苙苹，曾以总协调人和项目负责人的身份，主管了多届上海双年展的项目组织、策划和执行工作。除了日常工作之外，项苙苹也曾独立或联合策划过多个国内外重要展览项目，如《中国式风景》系列展（2011年、2018年）、《Copyleft：中国挪用艺术》（2015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收藏系列展大同大张》（2015年）、第六届新加坡双年展《镜子地图集》（2016年）、第九届符拉迪沃斯托克国际视觉艺术双年展《港口形态学—游戏规则》（2017年）、《而立—中国当代艺术展》（2019年）、《客人的到来—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馆藏展》（2019年）等等。

同时，作为具有国际化视野的、年轻一代的策展人，项苙苹对于当下国内的“双年展热潮”和策展人的工作方向等问题，也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路径和方法。如对于双年展与城市发展之间的关系，她曾提出过“城市更新发展如策展”等观点；而在策展人的工作方向与思路方面，她也曾提出过“作为创作的策展”、“作为框架的策展”和“弱策展”等观点。

在当代的语境下，策展人如何定位自身角色？中西方的双年展机制有哪些异同？如何更好地发现优秀的青年艺术家？……带着这些问题，99艺术网也特别对项苙苹女士进行了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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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苙苹艺术学博士、策展人

99艺术网：目前全球展览主题中，很多大的主题，例如环境、女性、地缘政治等被反复引用和关注，对此你怎么看？

项苙苹：这些都是国际大展多年来所关注的大话题，但我更倾向于从生活化、感受性的小话题入手，诚实地对待自己的内心和感受，并希望自己所策划的展览能对观众有所启发和帮助。

项苙苹（左）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国际视觉艺术双年展（VIBVA）新闻发布会上发言

99艺术网：双年展在国内频繁引起关注和热潮，你觉得主要原因是什么？

项苙苹：2019年底第一届“策展在中国”论坛在景德镇召开，当时景德镇陶溪川一带时尚舒适的环境让我有了“城市更新发展如策展”的想法——也就是说，城市的更新发展应像策展那样，需要借助艺术作品、设计创意并注重审美效果。今天的城市更新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拆旧建新和大规模基础设施的建造，而更注重文化品位、艺术氛围的营造，其本质是投资于人，为生活其中的市民提供更多的文化滋养并获得幸福感、自豪感和归属感。而双年展就是这样一种大规模、综合性、承载着当代审美经验的文旅项目，所以在各地频繁引起关注和热潮。

项苙苹在第11届上海双年展首次新闻发布会现场

99艺术网：中国的双年展机制和国外还有哪些异同，是否存在差距？

项苙苹：对运营模式、策展模式等双年展工作机制的学习在今天是相对容易达成的，国内外的差异主要在于立足点上：国外的老牌双年展更多具有对当代文化思潮进行研究表达的引领作用；而国内新兴的双年展更多是城市更新发展的方式，借助新颖、前沿的当代艺术项目进行城市的更新发展和文旅开发。

2012年第九届上海双年展海报，图源：项苙苹《作为框架的策展》讲义，知美术馆

99艺术网：上海双年展作为本土最有影响力的双年展，在运营模式、策展模式上有哪些经验和困难？

项苙苹：从1996年以来，经过20多年的发展，上海双年展的运营模式、策展模式都已相对成熟，但依旧会面临经费不足的困境，当然这也是多数双年展共同的困难。只要想把项目做好，钱就永远不够，因为好的标准是水涨船高、一年高过一年的。

项苙苹在论坛现场，图源知美术馆

96年上海（美术）双年展海报，图源：项苙苹《作为框架的策展》讲义，知美术馆

99艺术网：很多人关注双年展的全球化、本土化、学术性等相关问题，你认为首先要解决和未来要解决的有哪些问题？

项苙苹：全球双年展普遍出现同质化的问题。我认为各大双年展应该首先通过本地调研、定制新作品、挖掘邀请新艺术家等方式，实现个性化、特色化的发展。而本土化、全球化、学术性等问题也能够自然而然地随之完成。

2000年第三届上海双年展海报，图源：项苙苹《作为框架的策展》讲义，知美术馆

99艺术网：上海双年展在亚洲处于什么样的位置？疫情后，面对全球化问题，双年展如何去做出回应？未来有哪些方向？

项苙苹：上海双年展有着亚洲引领性老牌双年展的地位，已相对完善和成熟。疫情后，双年展也好，艺术创作也好，应该聚焦更本质、更直指人心的问题，关注艺术对人类生活、情感的疗愈作用。艺术应该真诚，美术馆和双年展同样也是如此，艺术创作和展览策划如果只是流于表面，无异于生产制造精美的尸体，将缺乏艺术最核心的要素和动人的力量。

“开放的东方”亚洲美术馆馆长论坛海报，2019

第4单元：《基于国际沟通的策展实践与多元化视角》

第十四讲：《作为框架的策展》

讲师：项苙苹

朱光潜的《什么是文艺最低级的趣味？》一文在今天很有启发意义，特摘录下文：“一个作者肯以深心的秘蕴交付给读者，就显得他对读者有极深的同情，同时也需要读者的同情报答。所以他的态度必须是诚恳的，严肃而又亲切的。如果一个作家在内心上并无这种同情，只是要向读者博取一点版税或是虚声，为达到这种不很光明的目的，就不惜择不很光明的手段，逢迎读者，欺骗读者，那也就决说不上文艺。在事实上，文艺成为一种职业以后，这两种毛病，这表现与传达两种急迫需要的缺乏，都很普遍。作者对自己不忠实，对读者不忠实，如何能对艺术忠实呢？这是作者态度上的基本错误，许多低级趣味的表现都从此起。 ”

“镜子地图集”，2016年新加坡双年展，策展团队，由左至右为：Michael Lee、NurHanim Khairuddin、Joyce Toh、LouisHo、Suman Gopinath、Dr. SusieLingham、Xiang Liping（项苙苹）、TanSiuli、Andrea Fam、John Tung

社会的问题，本质上是人的问题；而人的问题，本质上是人和自我、自心关系的问题，艺术处理的就是人与自我内心的关系问题。心是工画师，能画诸世间，能造一切境，抓住心的问题并去解决，才是人生的核心问题。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需要刷新对艺术的认知：艺术不只是用来欣赏膜拜的，而是切切实实与生活、日常和内心息息相关的。

Map Office2009年的作品《Desert Islands》，2016年新加坡双年展展览现场

就如房龙在《人类的艺术》中所建议的：“如果你能领养一门艺术作为你的义子，你能够，而且必然会得到无限乐趣，你的生活会过得更加充实。”房龙所指的艺术不只是音乐、美术、文学，还包括烹调、缝纫、手工等等，艺术是有具有普遍性，而这种普遍性也存在于我们一般的日常的生活之中。

Harumi Yukutake的作品《Paracosmos》，2016年新加坡双年展展览现场

所有的艺术，本质上都是个人的体验，而通过眼耳鼻舌身意的不同途径去感知和体验的能力正是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的。简单来说，在艺术已经发展到一定高度并较为普及的今天，人们对艺术的认知也已经有很多共识，我们反而更应该强调艺术的真诚和初心，以及艺术的生活化和日常化。

“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系列展——大同大张”展览海报，2015

“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系列展——大同大张”展览现场，PSA

99艺术网：你认为策展人在一个展览里应该担当什么样的角色？

项苙苹：我提出过“作为创作的策展”这一说法，我认为策展也是一种艺术创作，以艺术家及其作品作为创作素材，所以策展人也应该像艺术家那样进行真诚的思考、感受和策划创作输出。然后在这样一种创作身份的基础上，再进行综合性的展览实施执行。策展人应该做好（社会问题的）观察者、（艺术现象的）研究者、（展览工作的）组织者等角色，协助艺术家和美术馆进行艺术品的组织、布局和展示。

"Copyleft：中国挪用艺术”展览海报，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5

99艺术网：中国有着丰厚的历史和文化资源，并且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呈现出非常复杂的面貌，作为策展人，在策展中是否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你更关注哪个方面？

项苙苹：传统文化是个大坑，巨大的坑，一旦掉进去，就会发现自己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并越陷越深。比如中医、周易、儒道释经典，不管哪个门类，甚至小到喝茶、品香、听音乐，都需要调动人的“觉感悟”能力，它是远远超越意识、理性、知识、技术等层面的综合性、高维度的认知能力。

从左到右：策展人项苙苹、参展艺术家余旭鸿、参展艺术家李占洋、参展艺术家倪有鱼、参展艺术家焦兴涛，"Copyleft：中国挪用艺术”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5

比如，喝一杯茶对内能觉知茶水所流过的经络、对外能品出泡茶者的身心状态，从一首乐曲能感受音流在体内的运动方式并听出演奏者的人生境遇，这才是真正的茶道，才是真正的知音，才是与传统文化相契的觉受能力，绝非流于表面的、让人眼花缭乱的泡茶手法和精美器皿，或多昂贵的乐器、多著名的曲谱。这种感受性特征是再高级的机器都无法替代的，是人类灵性特质的重要部分，包括未来的教育，也应该往这种方向去挖掘思考发展，才能不至于把我们的孩子培养为工具人，人类更不至于担心自己会被ChatGPT等新技术取代，其实这正是艺术的重要性所在。

"Copyleft：中国挪用艺术”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5

所以也是基于这样的思考，我在本次成都双年展里希望借助诉诸眼耳鼻舌身意等不同感知器官的艺术作品，启发观众去觉察自己的感官，通过观展过程中对自身眼耳鼻舌身意的一番检阅，希望观众能够更加关注并认真对待自己的身心。

99艺术网：你对哪些艺术家个案最感兴趣，策展人和艺术史学者应该更关注哪一部分的艺术作品、艺术现场以及艺术个案？

项苙苹：我对年轻艺术家的创作很感兴趣，尤其那些仍然周旋于人生的种种无奈之中、但能坚持真诚的创作、表达内心的艺术家。我尊重和喜爱真诚的创作表达。

“后笔墨时代：中国式风景”展览，广东美术馆，2018

99艺术网：由于美术馆的展览门槛高，很多艺术家无法获得更多的关注，你认为应该通过哪些渠道去展示更多他们的作品？

项苙苹：我认识的一些年轻艺术家自己经营微信公众号，对自己的创作加以发布和展示。我觉得网络是很好的平台，便捷有效。

Nobuaki Takekawa的作品《Sugoroku－Anxiety of Falling from History》，2016年新加坡双年展展览现场

99艺术网：由于全球经济衰退，在艺术上的资金投入整体下滑，很多年轻艺术家的展览机会也相应减少，如何在这样的现实下继续发掘艺术家，这些工作应该由谁来做？

项苙苹：美术馆、双年展、策展人都有责任挖掘和支持优秀的艺术家，而媒体平台具有重要的推广传播作用，让相关艺术家及其创作引起广泛关注和讨论。

2011年《笔墨终结之后-中国式风景》展览现场，图源：项苙苹《作为框架的策展》讲义，知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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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编辑郝科版式设计 Alien 图片致谢文中配图由项苙苹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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