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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安装了社交APP,我就再也没正经谈过一场恋爱 | 郝思嘉专栏

郝思嘉 三明治 2018-10-31


去年五月,我结束了四年的独居生活。


单身的日子久了,周身生出铠甲,剥离需要时间。我搬进一户三居室,和两个室友三只猫开启了同居的生活。


除了共享客厅的沙发,冰箱里的牛奶,视频网站的会员,我们还共享彼此的一段人生。


我喜欢“共享”这个词,我想我可以把一部分生活共享给你们,关于那些一个人生活的片段,你们应该都正在或曾经经历过。


不想为单身女性代言,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



摄影 | 安蓝

文章 | 郝思嘉



这并不是一个关于恋爱的故事,请不要被标题误导了。



/ 01 社交应用拯救全人类 /



早上我回到家的时候,刚好碰上室友邓硕出门。


“早啊。”我一边换鞋一边打哈欠,心不在焉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让我抓到了吧,你夜不归宿!”他见了我突然瞪大眼睛,犹如狗仔遇见大明星。


“通宵加班改方案来着,让我抓紧睡一下。”我拨开他走进房间,在门后长叹了一口气,给他听也给自己听。


邓硕说我夜不归宿,是因为早有前科。


入住这栋合租公寓之前我们就曾约法三章:不得带异性回家过夜;超过 12 点未归要提前告知;公共区域不得赤身裸体。


这个三居大套间共同生活着两女一男三只猫,生活习惯难免有差异,规章制度必不可少。


邓硕最先犯规,临时来借宿的妹子竟发展成了他的异地小女友。


我和另一个室友菲菲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本着渡人渡己的慈悲,他推荐了一个交友 APP 给我们。


社交类应用我装过几款,看得见看不见脸的,听得见听不见声音的,规定提前履行契约的,还有需要提交财产证明的。无论规则怎么变,来来去去始终是那批不甘寂寞的人。


周维跟我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他一上来就开始讲故事。


我查看他的个人资料,19 岁,重庆人,在北京上大学,专业是体育管理。


我的回应算不上热情,他却毫不在意我的冷淡,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无非是少年时期谁都有过的偏激和焦虑,在他看来如同泰山压顶,难以承受。


我耐着性子安慰了他几句,没想过会有效果,成年人自己的烦恼都解不完,谁有闲情逸致理睬一个陌生人?


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擅于扮猪吃老虎,我的几句心灵鸡汤竟换得他脱胎换骨,一扫起初的阴翳,主动要求唱歌给我听。


周维唱歌很好听。那一晚,我是在他甜甜的歌声中入睡的。


第二天他就要求和我见面,经过前一晚的枕边夜话,他主动改口唤我姐姐,声音软软乎乎,拖着老长老长的尾音,撒娇装嗲无人能敌。


我几乎没考虑就拒绝了——我不相信虚拟社交,昨天不过是把他当做医治失眠的年轻特效药罢了。


他不气馁,继续软磨硬泡,连续发 59 秒的语音给我。撑到第三天,我终于认输,把公司地址告诉了他。



/ 02 今晚不回家 /



见面之前我突然紧张,上班时频频跑厕所,坐立难安,如临大敌。


周维从海淀区坐地铁过来,路上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我把他约在公司楼下,那里有一座颇为显眼的人工喷泉。他比我先到,在 APP 里向我汇报了方位——我们还没有交换微信。


我揣着砰砰的心跳走过去,一路上不停拿手机屏幕当镜子,检视我的口红眼影有没有脱妆。


夏天一过,天黑得越来越早。我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瘦削精干,身形挺拔。他看见我,略带羞涩地打了招呼。


“走吧。”我从他身侧经过,只说了两个字。他忙跟上来。他说刚开学想买些日用品,我便提议一起去逛宜家。


出租车上,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两只手搓来搓去,眼睛不知该往哪看。


到底是年长了几岁,我全程表现得气定神闲,后背靠在座椅的软垫上,不动声色地将衣服往后襟拉了拉。那天我穿了一件低领丝质衬衫,胸前春光一片,十分危险。青春不复,只能靠卖弄性感来博取异性关注,想来也是十分心酸。


停车打表时,我压制住自己想去掏钱包的手,心里默念第一次约会由男性付款理所应当,哪怕对面的人还只是个学生。


周维整晚话不多,逛宜家的时候,他什么都不买,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边,几次主动提出帮我拎包,都被我礼貌谢绝。


我问他:“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他低下头:“我看到姐姐就说不出话了。”


吃完晚餐,已经过了十点。


我看看手表:“我要回家了喔。”


“再陪我走一走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


我们沿着街慢慢走,一辆又一辆汽车在我身旁疾速掠过——这条路上没有隔离绿化带。


前面是一对小情侣,两人似乎闹了点小别扭,女生一个人走得很快,试图甩开身后男生的手。我们俩跟在那对情侣的后面,眼看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


到了一个没有红灯的十字路口,周维突然停住,从身后把我圈进了臂弯。


我愣了一下,并没有特别抵触——我大概是对他有好感的吧。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口中呼出的热气搔得我耳朵痒痒的。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姐姐今天一定要回去么?”


我不说话,他的嘴唇慢慢贴了上来,先是耳廓,然后是脖颈。他的吻生涩而粗拙,喘息声很重,我小心地避开脸,不让他碰触到我的嘴唇——如果说还有最后一点操守的话,不和没有感情的人接吻,这是我的底线。


那一晚我没有回家。


我和周维在同一张床上度过了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有些不甘,几次尝试,却每每在紧要关头被我叫停。我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将自己完全交给一个陌生人,没有办法眼一闭头一伸义无反顾慷慨就义,没有办法只享受新鲜的肉体和蓬勃的欲望,不在乎自己还有没有心。


为了表达歉意,我隔着被子拥抱他。他侧躺在我怀里,只露出一张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看,那完全不是我想象中桀骜不驯的小狼狗,反倒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是啊,孩子,以他的年纪对我来说,可不就是个孩子?


一整晚我们都没睡,我给他讲故事,他唱歌给我听。


他问我是不是没约过,我反问他约过几次?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告诉我这是第四次。


我以为自己会为此而感到愤怒或耻辱,但事实上我没有任何不适。我好奇地问他前几个都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认识的,他一一回答,态度坦然。


他告诉我他和其中之一保持了一年多的关系,那是一个离过婚有孩子的女人。我有点意外,问他为什么要找年龄比他大那么多的女人,和同龄的女孩子谈恋爱不好么?


他把手伸出被子抱住我,笑嘻嘻地说:“我就是喜欢姐姐呀。”


困意渐渐漫上来,我却不敢睡。周维打着呵欠陪我漫无边际地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姐姐你不困么,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他偏过头看我,神色倦怠,眼里含着一泡泪,像一只渴眠的小兽。


我伸手扭暗床头灯:“睡吧,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黑暗中我大睁着双眼,听着身旁传来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周维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到底是年轻呵,我一边发着老气横秋的感慨,一边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缚住我的手臂,再次把我抱紧。


我脑中回放着法制频道的新闻纪实,什么无知少女偷会男网友,失踪三日后警察发现其尸体,还有外来打工妹被自称企业高管的男青年骗财骗色,最终沦为站街女等诸如此类的耸动标题,始终不敢安心入眠,生怕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少了一个肾。


手机就在枕边,最后一条信息发送自三个小时前,邓硕问我今晚是不是不回家了,我没回复他。



/ 03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



电商网站又在大肆宣传购物节,我将一切买买买的支出全都算在单身罪状上。


前一晚剁手到凌晨,第二天醒来已经午日当空。邓硕和菲菲在客厅看电视,欢声笑语持续叩击着我的房门。


我揉着眼睛走出房间,一股腥膻味道直冲鼻孔。


“早啊,我煮了羊杂汤,你要不要来点儿?”邓硕递给我一碗看不出颜色的汤水,汤汁表面浮着一层白沫。


我默默接过,在沙发的一角坐下来,问他们俩:“周末什么打算?”


菲菲表示下午要去健身房举铁,邓硕说今天约了职业规划师。我张了张嘴,把一起过节的邀约咽了回去。


当我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在门口系上高跟鞋的搭扣时,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正在进行分手谈判。


“我三十岁了,我的朋友嫁的嫁,生的生,你有没有稍微跟我提一下你的将来,你的计划?你有没有想过买房子?”女主角长发披肩,打扮入时,身上挎着一个香奈儿的小羊皮包,“你都没有,可是我有没有说过一句介意?”


“你要是真不介意就不会说这些话了。”男主角表情黯淡,一脸破罐破摔的模样。


“啧啧,现在连谈恋爱的电影都不流行浪漫了。”我发出感慨。


邓硕从电视机前抬起头打量我:“你今天有约会?晚上还回来么?”


我苦笑:“去拜访客户,我倒是想不回来呢。”


关于那晚彻夜不归,我第二天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过去。邓硕和菲菲都没怀疑,倒是我因为撒谎而惴惴不安了好几天。


至于为什么不能如实以告,大概是因为心虚吧。面对朋友的关怀,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措辞、语气和姿态,向他们描述那一晚的情形,换言之,我当时并不清楚那一晚对于我和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维很快就给了我答案,那一晚过后,他没有人间蒸发,反而联系我更加频繁,平常聊天的语气里除了撒娇,还多了些担当和逞强。


我却感到无措,他是在跟我谈恋爱吗?可我并没有爱上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爱上他。


年轻的男孩子似乎拥有无限依恋的本事,又或许他只是贪恋肉体的欢愉,周维每天都提出要来接我下班,每次都被我以加班等事由否决。


我很怀疑,下一次见面时,我是不是还有足够定力抵抗他的糖衣进攻?



/ 04 没有一盏灯是属于我的 /



我和周维第二次见面和第一次隔了很久,久到我担心自己会认不出他的样子。


那时《中国有嘻哈》余热未退,热门选手 GAI 还没被“雪藏”。有一天周维发了一张拽拽的自拍给我,“我和 GAI 是不是很像?”


“就因为你们都是重庆的么?”我觉得有点好笑。


“因为我们身上都流淌着那种江湖匪气。”他很认真地解释。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夜色中那双小兽般的眼睛,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屏幕上那个怼天怼地的社会哥联系到一起。


没等到我的回复,周维突然发来一句:“我今天要过去接你,不管你几点下班。”


那天下班前临时来了新项目,我被迫留下来开会到深夜。


我一边安抚周维因等待而焦灼的情绪,一边暗自庆幸——晚一点见面,我的心理压力似乎也得以稍稍纾解。那一晚没发生的事迟早会找上门来,我知道今天大约是躲不过了,他显然有备而来。


再次见到周维已经接近凌晨,他说他在附近开好了房,不肯在房间里乖乖等我,一定要来公司门口等我下班。


到底还是个孩子,谈恋爱就要宣誓主权,虽然我不确定我们之间算不算恋爱。


他一路小跑从酒店过来,见到我时气还没喘匀,汗水的味道挥发在空气中。


我微微皱眉——男孩子身上所谓的荷尔蒙味道不过是一种精心美化的修辞,在我看来那只是不讲卫生的证明。


他敏锐地捕捉到我眼里的嫌弃,走在路上刻意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踩着高跟鞋一路向前,用余光审视和评判着走在身旁的周维——这就是今晚我要与之共度一夜的男性吗?肩膀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宽,身材也不够健硕,路灯下看得出皮肤黝黑,按说重庆不是常年晒不到太阳么?还有他今天穿的会不会太随意了,这样对待约会过于草率了吧?


我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来到了立交桥底下。


“姐姐,走这边。”周维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伸出手臂试图挽起我。我下意识地抽身回避,他的手臂扑了个空,就那么突兀地停在半空中,空气凝滞了一般。


我愣了一下,马上提高嗓门掩饰尴尬:“走得累死了,什么酒店这么远?”


“要不……打车过去吧。”他小心翼翼地说:“附近的酒店,呃,都太贵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所以我们是要去哪儿?”


他看上去有点紧张:“我在网上找了间民宿,就在前面那个小区。条件还行,就是……”


我警惕地盯着他:“就是什么?”


“姐姐先答应我,不要生气。”他的撒娇来得真是不合时宜。我沉着脸不说话,直到把他盯得发毛。


“我订的时候没看清楚。”他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厕所和浴室是几个房间共用的。”


我明白了:“别的房间还有人住么?”他点点头。


不安在我心头蔓延开来——洗澡怎么办?要和陌生人共用洗浴用品么?没带睡衣,洗完之后要穿什么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会不会撞见别的房客?马桶盖子要不要掀上去?一次性牙刷和牙膏有么?房间的隔音效果好不好?是不是连说话都要低声细语?明早离开时如果被看见,人家会怎么想我们?


我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和语气说:“我想回家了。”周维在我旁边听得真切,他不做声。


脚步放慢了,却没有停下来,过了这条街,就是他说的小区。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周维,他单薄的背影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为了今晚他苦等了很久吧,我若临阵脱逃是不是不大仗义?


然而我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加想念我自己的被窝,我房间里暖黄的灯光,拉上窗帘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邓硕每天晚上都煮汤,今天大概是胡萝卜牛肉汤吧,兴许现在回去还能喝上一碗。菲菲最近又出差了,三只加菲一定又在排队挠门,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人给它们铲屎。对了明天还要早起,领导说这个新项目对公司很重要,方案下个星期要提交,估计团队的小伙伴们还得再熬几个通宵。


我又重复一遍:“我想回家了。”


周维站定离我几步远,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姐姐说认真的吗?”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对着石砖路点了点头。


“马上就到了哦。”他往夜色浓重处指了指。


我胡乱找着借口:“今天太累了,明天上午有事,晚上可能还得加班……”


他已经走到我跟前:“那我送姐姐回家吧。”我意外地抬起头,他刚好站在一盏路灯底下,全身上下镀着一层光。


我狠狠心:“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回去。”


页面显示司机还有三分钟到达,周维突然说:“姐姐能抱一下吗?”


我犹豫着,他已经张开双臂,我被动地被他抱在怀里,他把头埋进我的颈窝,我感受到他压抑着的颤栗。


我不说话,任由他抱着,心里默默祈祷他千万不要哭。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我轻轻推开他:“我走了,你早点回去。”


到家刚好十二点,邓硕已经睡了,锅里没有留汤。



/ 05 分手拉黑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



周维被再度提起是在一次周末聚会上,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邓硕和菲菲请了几个共同的朋友来家里喝酒,我玩游戏输了,选择真心话,被要求讲最近的一次艳遇。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艳遇,”我喝得两颊绯红,“反正差一点就成了好事。”我把那一晚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没提周维的名字,隐去了部分私密情节,只保留内心挣扎的过程。


邓硕听后一脸受了欺骗的表情:“亏我那么相信你,还以为你真的是在加班!”


我不甘示弱:“你不是也没给我留汤么?”


“别转移话题,”菲菲沉迷于八卦,“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我又开了一瓶酒,啤酒的泡沫涌到了我手上,“没有后来了,那天回去之后他就把我删了。”


房间里有那么一刻的安静,我笑笑又补充:“其实也算好聚好散,我在那之前跟他道歉了,还祝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句话一点也不好笑,几个人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算起来你也不吃亏,”菲菲追问,“为什么突然反悔?”


我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是害怕吧,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只剩那么一点真心,岂能轻易付人?”


“是辜负的负吧。”邓硕笑着跟我碰杯,语气里调侃意味甚浓。


我猛灌了一大口啤酒,喝得太急,呛得眼泪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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