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我们正在经历的非常态日常 | 三明治海外每日书 02
3月17日，三明治在“武汉日常”之后发起了海外版每日书，40多位来自美国、英国、法国、西班牙等近10个国家和地区的海外华语写作者加入，记录着自己在疫情之中的生活。
两周前，当我们发布海外每日书的第一篇合集《每一天都在见证历史，他们在世界各地写下疫情里的“浮生一日”》时，全球确诊新冠病毒肺炎的病例为41万。十多天过去，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117万，其中美国的累计确诊数量超过30万人。
无论疫情如何肆虐，生活不会中止。在每日书里，大家记录下了许多细碎的日常点滴，比如超市推出了零接触购物的规定，却只能用支票支付，还要担心商品的保质期问题；隔离在家的苦闷，在跟着直播疯狂买买买之后，似乎得到一些缓解；尽管要保持社交距离，但家人还是吃到了邻居奶奶亲手做的小馒头。
在这些非常态的日常被习惯之前，他们选择了记录下来。
在密尔沃基，我们用“支票”零接触购物
📍美国密尔沃基
作者：Yin
职业：学生
第一次冒出囤货的念头，是在三月初。是的，直到三月过去一周后，我们才下定决心要囤货。在这之前，我陆续看到生活在东西海岸的朋友们在社交媒体上上传超市货架空空的照片。而我总以“东西海岸大城市和咱们中部大农村不一样”为由，不把囤货当回事。
三月的第二周，学校开始放春假。闲来无事，男朋友老梁提议说：“我们也去囤些吃的吗？”
“有必要吗？”我依旧不把囤货当回事。但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了趟Costco。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Costco几乎没有人，而货物却很充足，好像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差有人来买。我此前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Costco员工给购物车酒精消毒的新闻，也没被证实。密尔沃基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但是安静、祥和、不受纷扰。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county，在两周之后的今天，确诊病例也已超过两百例！
3月21日下午的Costco
直至今日，密尔沃基的各大超市依旧货物充足。我们常去的包括校区内部的小型超市——那里鸡蛋、牛奶、常见的蔬菜和基本的肉类从来没有缺过货，还包括离公寓三五分钟车程的中超——货物储备量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以及一间开车过去需要二十分钟的Costco。面对疫情，Costco的变化是最显著的，例如瓶装水限购——由三月初的每位会员限购两箱，到半个月后的限购一箱，例如纸类用品供货不足，还有规定了水和厕纸等物品不能退货——这与Costco一贯主打的无条件退货政策形成鲜明对比。
大城市里频频出现的买不到鸡蛋或水的情况，我在密尔沃基没有遇到。因而，我们囤货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降低出门频率。
第一个囤货日，我们去了三间超市，买的食物基本把冰箱塞满了。但是老梁觉得还不够，他说：“美国的情况是一天不如一天，我觉得我们得趁现在密尔沃基还没那么严重的时候多囤点儿。”
第二次为了囤货而去中超的时候，我看到收银机上有一张印着微信群二维码的A4纸，群名叫“中华超市零接触购物群”。疫情爆发的特殊时期，店主希望以此减少顾客和店员的直接接触，从而降低大家感染的概率。
具体的购物方式在群公告里写得很清楚：顾客在群里告诉店员自己所需的商品，店员帮顾客备货。备货完毕后，店员打印好小票并拍照发到群里。顾客根据小票上的价格写支票（是的，支票，你没有看错！美国的线上支付实在是落后中国太多了），然后前往超市的停车场。店员将把商品装进顾客的后备箱，再取走支票。这样一来，店员和顾客的直接接触时间缩短至交接支票的那几秒。
听闻这项措施，老梁的第一反应是：“你说店员会仔细甄别保质期吗？”
我知道老梁为什么这么问。
这一间我们常去的中超，在华人同学中间很有名，除了因为离学校近，还因为它常常把过期商品继续摆在货架上出售。对于每一届新生，学长学姐们大抵会在开学初介绍学习生活攻略时提到这件事，提醒大家去这间步行可达的超市购物时要注意查看保质期。
老梁问完后，自己接着说：“其实这对超市来说是一个重新树立形象的好机会。”
或许超市并不这么认为，又或许是店员的疏忽，过了两天，我在群里看到一位顾客说自己通过零接触购物方式拿到的冷冻鸡过期了。他上传了一张照片，显示这只鸡的保质期是2018年9月。顾客很客气，询问能否换一只。主要负责群内沟通的店员连忙道歉，并承诺可以换。
疫情期间，我其实愿意响应超市的建议，使用微信群从而减少直接接触。可是一想到有可能买到过期商品，以至于过后需要协调更换之类的事宜，我又感到不安，想要前往超市自行挑选。好在，我们暂时囤够了货，没有从中超购买食物的需要。
我在直播间，抢了一堆自己吃不到的零食
📍加拿大
作者：一迪
职业：准备成为天际中的带💩流星
这天，我到了居家发疯的一个临界线。
我醒得极早，神智从脑子里蒸发，包着头发。头顶着一坨云，我从床上游到卫生间，又游回床边。鳍上顺势长出发亮的手机，刷、刷、刷。瞅到时尚KOL做零食直播的推文，跳转、跳转，正好淘宝直播刚刚开始。我心里窜出一丝完美换台的愉悦感，虽然是空降到电视购物频道，可那是我打小就非常着迷的物质。
那时，我还是一个在父母下班前，兼职为家里电视机手动降温的孩子。在这样宝贵又刺激的上工时间里，我却并不在电视剧的空档调台。因为我非常爱看电视广告，尤其是餐饮加盟商的。激昂的男声对你念上半小时，如何用一辆安装水晶托盘的小吃车成就人生美梦。我一直把那些广告当作自己对传媒和文案工作兴趣的启蒙。
于是我美滋滋地开始进入久闻的新大陆。直播间闪闪发亮，十五分钟后就下了我的第一单，原价 15.9¥ 一包、现价 13.9¥ 两包的日式小圆饼干。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肾上腺素挠了挠我的头盖骨。我感到了极其切实的愉悦感。在抢着下单的时候，我的心如此真实地在跳动。喔，我的上帝，先抢再说。
主播，践行着一套极其富有节奏感的直播语言。特定的循环词、规律的语调、反复上演的情节，不同产品的连续推销，像在流水线切换道具、切换片场，但定睛一看，模特的口型自始至终都一模一样。我知道她在美妆视频里，可完全不是这样讲话的。这是复古又新潮的语言。而我也在特定、规律、反复、切换。
我爱这种升腾的、上头的情绪。
这一刻，我不是看过《搏击俱乐部》的电影研究系的学生。
这一刻，我下单——
——原价一件 25.9¥ 现价两件 28.8¥ 的泡椒脱骨鸭掌。
“妈妈喜欢吃鸡爪。去骨鸭掌肯定对胃口。保留了筋的。”（我的二道贩子广告语，摘自家庭群聊）
——原价一件 24.9¥ 现价两件 29.8¥ 的南瓜小米无添加蔗糖蒸蛋糕。
“南瓜小米糕比较健康，爸爸妈妈可以带去办公室当零食。”
——原价一件 45¥ 现价两件 78¥ 的红豆味雪媚娘蛋黄酥。
“蛋黄酥妈妈以前自己也买的，手工店都卖多贵啊。”
——原价 24.9¥ 一件现价 33.2¥ 四件的鱼豆腐。
“鱼豆腐妈妈之前说会买给姥爷。买的也是不辣的烧烤味，大家都能吃。“
——原价 169¥ 四包现价 139¥ 四包的海鲜水饺。
“那个海鲜水饺也是一看就很好。墨鱼猪肉馅.....”
——原价 78¥ 一箱现价 59¥ 一箱的山楂气泡水。
“我觉得你们不太会买的就是那个气泡山楂饮料。但我感觉那个很好喝，很多餐馆酒店都卖那个。就觉得几瓶给大家尝尝挺好的。因为如果不是我买你们，自己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去尝那个味道。”
——原价 89¥ 一盒现价 69¥ 两盒的海盐巧克力曲奇。
“那个海盐曲奇绝对好吃，巧克力的，在微波炉转10秒里面爆浆。平时89一罐，搞活动69两罐。这折打的！”
——原价 78¥ 两盒现价 68¥ 两盒的半熟芝士。
“巧克力味说是季节限定口味，就抢了这个。还是后面补货才买到的哟。”
直播总共三小时。我仰着手哈着嘴吹了一个小时。放脑边烘了一个小时。拿去岸上充电，把直播间当作白噪音睡了一个小时。最后一小时，我依稀听到抽奖的呼叫声，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地喊着，我挣扎着想起来，可心知那荣光属于他人不属于我。便继续由后脑勺钉在枕头上。过了一整天，我仍然很开心我购买了这些我一口也吃不到的零食。我购买故我存在。
作者当天于 Instagram 分享的关于直播间的 stories 之一
还有剩下十三个
现实生活中，我终于吃完了一周前点的肯德基外卖。鸡米花修炼得梆梆硬，刻牙（没打错字）。泡在煮得糊糊茬茬的面条里，终于不情不愿地软了一圈。
平行世界里，我“砰“地打开一瓶山楂气泡水，掰开四层满满馅料的蛋黄酥，咬一口酸酸辣辣的脱骨鸭掌，用微波炉“叮”巧克力曲奇15秒。甜甜的巧克力爆浆从舌头上涂到心里，我的午饭是加了食物黑色素的墨鱼猪肉水饺。
我大咬一口饺子，鼓着嘴对家人说，你们看，这是真能吃得到墨鱼颗粒感的那种。
即将回国的邻居，把口罩送给了我们
📍美国加州尔湾
作者：近近
职业：译者
加州美国的是四个重灾区之一，川普正在考虑美国国内禁飞航班至加州。面对一夜之间6千多例确诊的增加，我也没什么感觉，手指一划就关掉新闻打开了微信——一直接收坏消息会让人麻木得波澜不惊。
微信里有两个新信息。
一条来自老二同学的妈妈，也住在这个小区，说是想问我家借点儿童绘本看。“这个时候来借书，实在不好意思。隔离前我们没来得及上图书馆，在家也不想孩子用太多电子产品，就想问你借一点。”她在微信里写。另一条来自斜对门的邻居奶奶，说是做了我家孩子爱吃的南瓜山药小馒头和花卷，待会儿送过来。
借书的妈妈我跟她约好10:00，告诉她我会用一次性袋子装一袋书放在门口，她自己取走即可。微信里谢谢邻居奶奶，告诉她要是方便请把吃的10:15挂在我家门口。
借走的送来的，一律效仿如今的快递人员，无接触配送。
借给老二同学的绘本放在家门口
邻居奶奶送来的小馒头
书送走了，吃食拿到了，我家先生打开车库门，搬出孩子们的篮球架和简易的足球门，准备在家门口运动。刚活动了5分钟，正对面的邻居开了门，一位戴着口罩的华人女士径直朝我们走过来——这是一位租户，一个月前刚搬过来的，她常带她家的孩子出来骑滑板车，大家碰面也就点头之交。
我和老公霎时定格了，面面相觑。老大一把拉住了准备投篮的老二，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邻居走到路中间就停住了脚步，她用戴着蓝色医用手套的手，朝我们挥挥手里的一盒东西：“多的一盒口罩，送你们了。”
点头之交的邻居送来的口罩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又说道：“我们要回北京去了，你们留在这儿用得上。”说完她就快步地走到我们家车库门另一边，隔着离我们有两米的距离，放下了手里的那包口罩，也没等我们说谢谢，就小跑着走掉了。
今天还是下雨。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伴奏下，孩子们一口气吃掉了半袋的南瓜山药小馒头。
记得我在前几周的疫情文章里写：“人是社交的动物，疫情却是反社交的。” 现在我想接着这句话往下写：“疫情虽是反社交的，但抗疫的人仍然可以想方设法社交的。我们可以活成一座岛，但岛上有善意点燃的明灯，默默照着彼此，照着这暗夜。”
自2020年1月起，三明治向全球的华语写作者征集世界视角下的疫情记录。“三明治”这个词汇，反映的正是世界的矛盾性、非简单化和多样性。目前我们已经收集了来自英国、加拿大、美国、阿尔巴尼亚、日本、法国等地的故事，留下疫情阴影期间的真实生活切片。接下来，我们将在动荡的多元化进程中，用中文乃至更多语言写下每一个地方生活的独特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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