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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黄健:从江南小篾匠到京城大学生的荆棘之路

2017-12-08 黄健 新三届


       

      老编的话: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新三届大学生即77、78、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聚集了“文革”十年被耽误的人才。新三届以平均6%的超低录取率,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


       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特辟“卌年”和“校园”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黄健,1953年出生,江苏省张家港市人,1979年考入人民大学新闻系。曾任国务院研究室综合司司长,江苏省政府研究室主任、省委研究室主任,省委副秘书长,省政协文史委主任。2017年退休,留任江苏省宏观经济学会会长。


原题

我 要 读 书


我家在农村,对面是小学,从小在朗朗书声中长大。兄弟三个都爱读书,学习成绩好,奖状贴满一面墙。父亲夸口,三个儿子,将来六个大学生。何故?儿子大学生,对象自然也是大学生,二三得六。


1965年,哥哥考上高中,我考上初中,那时农村教育不发达,一家两个中学生令人羡慕。家里困难,报名费凑不齐。好心人说,经济这么紧张,大儿子不要读了,学个手艺吧。父亲说,只要儿子能考上,拆房卖瓦也要供下去。上大学是我们从小的目标,也是全家人的希望。


文化大革命打破了我们的大学梦。1968年夏初中毕业,我上不了高中,因为爷爷、父亲、哥哥都是识字的,要让祖孙三代不识字的人去读。白天在地里劳动,看着昔日的同学上学放学,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在小学办公室玩,翻到一本连环画《我要读书》,高玉宝自传体小说改编的。高玉宝家里穷,自己要读书,母亲不让去,儿子前面跑,母亲后面追,一不留神摔一跤,母子俩抱头痛哭。看到这里,禁不住泪流满面:旧社会穷人上不起学,现在为什么还是上不了学?


1967年,我参加生产队劳动,15虚岁,队里买台磅秤,一过秤体重54斤。个子小,体质弱,跟妇女一块干活。想想还是学个手艺吧,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我学的是篾匠,用竹子劈篾,编竹篮、竹筐、竹席等用品。师傅是隔壁生产队人,互相熟悉,说好学3年,出师后做30个帮工,押金30元,中途逃师押金不还,学满出师置套工具。这些事项在投师纸上写得清楚,师傅、家长、介绍人、本人签字。


那个日子不会忘记,5月20日晚,师傅带几个同行,一起到我家吃饭,办投师酒。父亲把我叫到里屋,要我在投师纸上签字。一时悲从中来,我哽咽着问,爸爸,我这样就算拉倒了?父亲也哭,他说,儿子,你晓得的,我做大人的也是没有办法啊!


从做篾匠到后来当兵,将近10年,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学离我越来越远,几乎遥不可及。但潜意识中上大学的念头始终没有断过,少则半个月,多则几个月,经常重复同一个梦境:坐在教室里,上课,点名;我站起来答“到”,满堂哄笑;老师解释,某人因故学习中断,现在复学接着念;四下一瞧,课堂里都是比我小好多岁的弟弟妹妹……醒来一场空,夜依旧,梦难圆,长叹息。


做了两年篾匠,不肯死心,1972年底去当兵。那时部队干部战士文化普遍不高,我会写写弄弄,领导还算器重,一年新兵,两年文书,三年班长。各种教导队、集训队都去过,军械管理、战术、队列、学理论等,每年一到两次,短则一周,长则3个月。


1977年冬季野营拉练,住在坑道里,得到恢复高考的消息,连夜写信回家,要哥哥弟弟参加高考,邓小平给了我们高考的资格,考得上考不上都要去。1978年国庆,到连部看报纸,《浙江日报》有一条消息,报道高考文科、理科录取情况。


我哪懂什么文科、理科,拿着报纸去问指导员。他是66届高中毕业生,告诉我文科考五门:政治、语文、数学、地理、历史,恢复高考时英语不考。我大吃一惊,当年浙江文科录取分数线是300分,平均每门60分,及格就能上大学,简直不可思议。


我虽然没有好好读过中学,但语文、政治比一般学生强,历史、地理无非把整本书都背出来,差不到那里去,数学弱些,四门拉一门,总归可以。


报纸上的这条消息,极其偶然地看到,燃起我上大学的希望之火。副连长给我找来一套数学函授教材,副指导员找来1977年全国30个省(市、区)的数学高考试卷汇编。


那时部队强调安心服役,读书不能影响正常工作,节假日我躲到指导员办公室学习,野外训练时下达科目后让副班长带着练,自己到山坡上看书,晚上站岗书本放在口袋里,路灯底下看几眼,再琢磨、消化。


退伍返乡经过上海,已是傍晚,舍不得住旅馆,在车站附近的日夜商店度过一夜,看完两张试卷。


1979年2月底,我结束了6年3个月的部队生活,回到家乡。顾不得探亲访友,立即开始紧张的自学,早晨4点半起床读书,晚上看到10点半。那天早晨,忽然从广播里听到让我吃惊的消息,说25周岁以上末婚者允许高考,成绩优异者方可录取。当年我虚岁27岁,怎么算也超过25周岁。


这条新规定对我刺激很大,所谓成绩优异,究竟是高10分,还是高20分甚至更多?心中实在没底。如果考下来分数相差很多,没啥好说,假如只差3分5分上不了学,岂不是遗撼终身?同时,我也感到封闭式的自学有问题,接触不到各地的试卷,无法积累实战经验。


思前想后,觉得必须到学校插班补习,以最大努力争取最低目标。4月7日,第一天到校补习,和一帮比我小十几岁的学弟学妹坐在教室里,过去反复出现的梦境奇迹般地变成现实,那种心情、感慨与幸福,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我重新规划了高考方案:语文、政治、地理、历史每门考80分,数学40分,按照1978年340分上重点大学的标准,总分360分可以确保录取。文史重点抓大题目,刁钻古怪的填空少花精力;数学抓小题目,争取基础知识拿到25分,加上一个解析几何题,确保40分。


每天早晨4点起床,摸黑在操场上跑三圈,天蒙蒙亮开始背书,进校半个多月,就把历史、地理两本复习教材从头至尾背出。白天上课听讲,参加各种测验,晚上主攻数学。学习数学的方法主要是看题目,分析题型,熟记其逻辑方式。


手头有一本南昌铁路局编印的试题集,160多个题目,先看懂解题方法,再消化、默记其解题步骤,需要5~10分钟,如果直接解答1个题目,要花1个多小时,效率大大提高。这本试题集反反复复看了五六遍,用理解加背诵的办法攻数学。


晚上9点半钟,宿舍熄灯,买不到煤油,打着手电筒解题。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题目实在解不出来,睡觉;睡梦中解出来了,起来还是做不出;又睡,仍是梦中解题; 醒来,解出来了。人确实睡着了,大脑潜意识在思考,所以出现梦中解题的现象。


过度的用心用脑,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米饭拌辣酱,强迫进食,高考结束后体重只有89斤。补习辛苦,精神亢奋,效果明显,进校1个月全县统考,总分第一。我最担心的数学,第一次测验得16分,后来节节攀升,最后一次测验拿到58分,比预期好。


7月7日,上午考历史,正常;下午考数学,先浏览一遍试卷,心中大定,可确保60分以上;此后3门考试,均在意料之中,稳如磐石。考试结束,核对各门答案,总分可在380分以上。


回家的路上,突然发现四周稻秧青青,感叹3个月来不闻窗外事,浑不觉春去夏来,顿觉天高日丽,浑身轻松,说不出的畅快。


一进家门,父亲顾不得问考得如何,一把将我拉到门前的小菜园里,让我看并蒂相连、红透了的两个西红柿。他喜滋滋地说,天天在园子里转,从来没有发现,这是一个好兆头,看来我家要出第二个大学生,因为上年弟弟已经考上大学。


7月下旬,我在亲戚家作客,表兄兴冲冲跑来报喜,说已经在县招办看到我的成绩,总分407分,全县第一,后来知道是苏州文科第一。我喜出望外,又蹦又跳,抑制不住的喜悦,恐怕只有中举后的范进才能体会。


国庆过后,我到北京上学,就读人民大学新闻系,圆了十几年的大学梦,从此开始全新的生活。

文图由作者许可本号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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