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新声代|是的,深圳还有农民

新新报 新新报NewTimes 2023-04-08


学生立场 时代潮流





2004年,深圳进行全面城市化,成为中国第一个没有农村的城市。七年后的广东省第二届农民运动会上,深圳以“我们没有农民”为由缺席赛场。但时至今日,户籍不属于深圳的上千名外地农户,依旧在深圳边角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生养人们的边炉与饭桌。




农户们正在装菜,用湿被子盖住菜框子

让菜保持水分,卖相会好


1979年,整个深圳只有一个十字路口、两条街,其余尽是荒山荒地。广东省政府从各县号召了众多没有海外关系,政治面目清白的农民弟子来宝安县(深圳)种植蔬菜,林少雄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从汕头地区坐了十二个钟头的车来了宝安县附城公社,在罗湖的笋岗村里扛起锄头。


那个年头(1979-1982),一斤菜只能卖个几分钱,刮风下雨天里房子塌了都无人搭理。90年代初期,田地耕种模式从原政府主导的“代耕队”转型,土地大多收归国有,国家再承包给企业进行管理。


耕种的临时农田被政府征收后,林少雄辗转莲塘、布吉。到了1992年,他向国企深圳果菜贸易有限公司旗下的田地蔬菜基地发展公司承包龙东菜场,成为场主,终在深圳的东北角落下脚跟。


背着太阳,靠天吃饭

  

龙岗区兰水坣村龙东菜场的地名中,充满了巨龙和云水的象征。把小路、水沟和低坝算上,这里共有六百二十三亩地,现一百三十多家农户。


起初的十几年,农户们在田头自己搭铁皮屋等简易的临时工棚。在2004年的梳理行动中,深圳果菜贸易有限公司按两亩半地配一间房的标准,清出了几块平行的空地,建起排排平房分租农户。因租金用于填补银行贷款利息,故只要承包了田地,不管住不住田头的平房,都需缴纳房租。


“不交租三个月以上就走人吧!”林少雄说。不过二十五年来,还没有任何一户被退场过。



刚从田里回来的农户

用布袋子背着小孩

小孩的右脚揣在他的裤腿口袋里


根据造价的不同,平房的月租在120至160元不等,而九成的基本农田租金则为每亩2550元一年(2017),加上房中、田里的水电费用,以及蔬菜的肥料、农药、种子,构成农户们一年到头最主要的开销。


陈士标(化名)在这里租下了3亩地,零零碎碎种着洪山菜、茼蒿、番薯、芥兰、小白菜。他是江西人,90年代听乡里传说深圳好,便从老家到了龙东菜场,一种二十来年。他们并不热切地谈论这种远离“深圳人”的日常生活,觉得这不过是二十多年日复一日地下田耕地。


除了过年,他们鲜少返乡,天蒙亮就套上雨鞋,下到这一亩三分地。午后歇一两个钟头,再忙碌到日落大地。冬天太阳落得早,手脚慢些的人便得回屋拿了头灯,平坦坦大田里漆黑一片,只剩深水洼,静生的作物与劳作者的点点弱光。



他让我们进屋看看

却不让我们脱鞋,“屋里脏”


菜地边上一间20多平方米的平房是他的住所。进门后,房内的空间一览无余。通了窗的厨房也作洗澡间用,在离生饭的锅灶一步之遥的泥墙上,便挂着洗澡的舀水盆。厕所则是公用的。


去年,儿媳妇带着两个娃娃也来到深圳,三代人住在一间平房里。平房二层约是一层的一半,堆放杂物,也可收拾出点空间来睡人,一把结实的竹梯以供上下。


梯上挂了布条,结着晒干的种子,春来好下地。两个娃娃都还小,个把月大的就在门前的婴儿车上睡着,晒着十二月份的太阳。陈士标常抱了孙儿下田看地,在田间哄他。



这些广告牌要撤掉了,他便拿了一些回来

把平房里的墙和地板贴了起来,防尘


黄娥凤(化名)也是江西人,和丈夫租下两亩地,种些西红柿、蒜、香蕉和香菜。她把收下的一大把香蕉撑在门后的阴影处,凉凉的,很好吃。娥凤的两个孩子一个在深圳,一个在广州,时常来菜场看他们,却每每忘记带牙刷,或者忘记自己已经放了牙刷。于是平,房里那个拖着大屁股的老电视机上,就放着一个装了十几只牙刷的口杯。每多一只,就像是孩子多回来了一次。


他们把收下来的菜用框子装好,框子上系着各种颜色的布条,像是一种庆祝或者地方风俗,但其实是为了把菜捆实了,防止在运去大广批发市场的路上掉落。用电动三轮车拉到市场后,他们或自己蹲点,或转手给卖菜的菜农。


下田干活,收成看天,深圳的老天爷又不好伺候:夏天一场大雨来,田里一泡水,菜便没了;冬天菜种不出来,种出来的价钱也不好。


“现在一个水泥工,干八个小时可以赚三百五十来块钱,那农民呢?他们每天最少工作十二个钟头,一年到头,没得休息。”林少雄问。



电视机是在二手市场上花150元淘的

上面放着两个孩子的近十把牙刷们



他们从附近的建材市场拿回来的废品

说不清是罗马哪一种柱式的柱头

加了一个木片,变作凳子



“工作有做到,扶持也要有”


再过几日,到了正月,便是林少雄在深圳度过的第三十九个大年。


他知道这里的农户们多来自江西、广西和广东信宜、揭阳,把一年到头赚到手的三四万元带回老家过年,过了正月又一穷二白地回到深圳的农田里。他自己倒许久未回家过年,也不敢回——水灾、火灾……这六百二十三亩田地让他成天提心吊胆。


以前龙东菜场的农户要多一些,达两百多户,后来十几家农户搬走,留下东一块、西一块的闲置田地。林少雄就去找其他农户商量,免他们半年的租金,让他们挪挪地耕种,一点一点地把三十多亩零散的闲置土拼成了一整块菜田,正修着大棚,打算拿来作高档蔬果的试验地。



修大棚的工人在地里抽烟


在林少雄的办公室里,排了一整列的文件:农户的个人资料、安全生产责任书、农产品生产记录表、蔬菜农药残留自检纪录等等,龙岗区农检站一星期要来一两回,市、省、国家级的检查也常有。“这些都查的很严”,林少雄泡了些茶水招待朋友,“种子一下地就要记录在案。”


许多农户当年是跟着他从布吉一起来的,见面都直接喊名字。有时候台风天雨下得太大,平房地势太低容易出事,市区便派车接农户们去临近的龙岗区建文中学安置。台风天学校也停课,建文中学就腾出几间教室,供连夜带着被子换地睡的农户们避避大水的难。



妈妈从龙华

给孩子带了四种味道的泡面回来


一年能住几夜学校,农户们小孩的读书却得不到保障。据林场主说,因户籍不在深圳,又走不通关系,他们上不了公立的学校,而私立的学校每学期都要两三千,抵得上家中一亩地一年的租金。“哎,不是说好九年义务教育吗?”


运菜的电动三轮车也成了问题。“电动三轮车上路就是违法违规,可是菜农们有车子的也是极个别,这要他们怎么运菜去卖?”,前些日子,菜场不远处的路口就设了检查点,有些农户的三轮车被没收,一没收便是三四千元的损失。


“工作有做到,扶持也要有。”林场主办公室里,一位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说道。



这是她过节的礼物,

“魔法棒上还有一个宝石!”

妈妈喊她公主。


从学校回来,在家等父母下田归来的男孩子


“80年代,我们被省里请来,一座城市要发展,种菜的得先到嘛。这么多年过去,深圳发展了多少,但你翻书看看,你去博物馆看看,我们这些种田的都不会被写进去。”林少雄说。


太阳沉入大地,饭香上来。住在附近的居民走到田边,买了一大把刚离开土壤的新鲜菠菜——“回去打边炉咯!”一位农户用摩托车载着小孩,在菜畦间的路上慢慢地溜着,左右变换方向,逗他笑。


天上过了一束光,他指给孩子看:“看,飞机!”还在田里工作的妇人停了手里的活,骂他:“这怎么是飞机,是流星。”


“流星”入了大地,和所有在潜在大地里的作物一样。油麦、叶恭、枸杞尖和苦荬,同人们一起等待新的一年,和新的太阳。



采访|林树旋 黄樱

文字 图片 版式|黄樱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