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蒙塔莱诗选-胡桑译

Eugenio Montale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蒙塔莱(Eugenio Montale,1896—1981),意大利隐逸派诗人。生活中是一名记者、批评家。1896年10月10日生于热那亚,生日与籍贯均与哥伦布相同。1981年9月12日卒于米兰。第一部诗集《 乌贼骨 》,使诗人声誉鹊起。1975年他因“独树一帜的诗歌创作,以巨大的艺术敏感和排除谬误与幻想的生活洞察力 ,阐明了人的价值”而获诺贝尔文学奖。 诗集《境遇》、《暴风雨和其他》,在思想内容和艺术手法上同《乌贼骨》一脉相承,但有一些诗用曲折的文笔抨击法西斯主义 ,斥责“黑暗中狂舞的群魔”,期待“黎明把曙光洒向所有的人”。后期写作的许多诗章,或记叙日常的生活,或献给他生活中的忠实伴侣——亡妻,如《萨图拉》,或对人生作冷峻的、哲理的思索,如《1971~1972年诗作》。其他作品还有诗集《赠辞》、文艺论集《在我们的时代》,并翻译了美国、英国和西班牙的小说和戏剧。蒙塔莱在诗歌中全神贯注于自我,刻画人的个性的危机,表现他在人生道路上的徘徊、苦闷。他的抒情诗表达了同时代人对法西斯统治和社会现实的厌恶、失望和忧虑的体验和情绪,反映了他们在“生活之恶”的重压下竭力维护人的价值的强烈意识。在艺术上具有隐秘派的鲜明特点,注重艺术形象的提炼,突出内心世界的细微感情,常常借助象征和隐喻的手法。现实与幻觉,现今与往昔,景物与回忆,每每错综重叠。他的诗篇追求和谐的音韵,讲究词句的雕琢,具有交响乐的韵味。



乌贼骨

OSSI DI SEPPIA

1920-1927




开篇[ 此诗为蒙塔莱诗集《乌贼骨》序诗。


保持愉悦,假如果园内的风

带回生活那涌动的潮汐:

此处,一张死去的

记忆之网沉入地下,

没有墓园,而只是一只骨匣。


你听见的呼呼声并不是群鸟,

而是永恒的地球母腹的震颤;

看,这片孤独的土地

已经变形为一只融化埚。


盛怒越过陡峭的墙壁。

如果你向前移步,就会遇上

那个将拯救你的幽灵:

历史在此处成形,行动

那未来的嬉戏将被抹除。


这张网紧紧绑住我们,从中找出

缝隙,冲破它,进入自由!

去吧,我会为你祈祷——此刻,我的干渴

将要变得轻微,我的仇恨不再刻毒。




柠檬


请听我说,桂冠诗人

只在具有罕见名字的

植物中行走:黄杨、女贞、莨苕。

但我更喜欢那些道路,它们通向

草木茂盛的水渠,那里,男孩

从半干的水坑中

铲起一些饥馑的鳗鱼:

小径贴着岸边延伸,

深入浓密的芦苇,

消失于果园内的柠檬树林。


假如,鸟群的骚动消失,

被蓝色吞没,将会更好:

在并不十分平静的空气中,

我们就能听到更多亲密的树枝的低语,

香气沁人心脾

萦绕于土地之上,

将一阵不安的甜蜜如雨水洒在心上。

此处,借由一些奇迹,凌乱的激情的

战争已经止息;

此处,贫穷的我们也分享了财富——

那柠檬的香味。


看,在这寂静中,事物

逐渐隐去,仿佛将要泄露出

永恒的秘密。

有时,我们感到,我们试图

揭示出大自然的一个谬误,

世界的寂静之处,万物的联系破碎,

那条最终引向真理核心的线

将被解开。

眼睛搜索着周围的事物,

白昼极度懒散,

在扩散的香气中,

心灵探寻着、清晰、溃散。

在这寂静中,在迅疾的

人影间,你看见

一些失常的神祇。


但是,幻象开始衰败,时间让我们回到

喧嚣的城市,那里,在高耸的

屋顶间,蓝色被肢解。

随后,雨使大地精疲力竭;

乏味的冬天增加着房屋的重负,

光线变得稀薄——灵魂变得痛苦。

直至有一天,透过虚掩的门,

在院子里,在树丛中,

我们可以看见黄色的柠檬;

内心的寒冷

开始融化,在我们深处,

太阳的金色号角

投掷出歌声。



假声


埃斯特琳娜,你的二十岁,

如一朵灰玫瑰色的云,正在威胁你,

逐渐逼近。

但它的威胁并不恐怖:

我们看见一个女孩游弋于

烟雾之中,强烈的风

裂开,聚合,又裂开。

灰白的浪驱逐了你,

你弧形的背脊是一个故事,

被太阳灼热,那么红,你的脸颊

曾被狄安娜的弓弦亲吻。

你的二十个秋天登上

逝去的春天的梯子;

你耳内的声音

预示着一片乐土。

没有人能破坏寂静,

如打碎一只陶罐!你将听到

一种铃声的

不可言喻的和谐。


毫无疑问,明天不会使你惊骇,

你谨慎地紧贴在湿润的岩石上,

盐闪烁着,你在太阳下

晒黑四肢。

就像一只蜥蜴

紧紧依附在裸露的基石上。

青春懒散地躺着,等待你,

犹如男孩在草地上做成的陷阱。

水的力量使你变得舒缓,

你在水中治愈自己,在水中,你更新自己。

我将你想象成水草,或一块卵石,

由海水做成的美人鱼,

回到未受伤的沙滩。

使沙滩变得纯净。


你是如此正确!此刻的

笑——别让忧虑打断它。

你的愉悦已被抵押给未来。

你耸肩,就撼动了

城堡,摧毁了由明天建造的黑暗之塔。

你起身,走向细长的

跳板,下面漩涡在呼啸:

你的体形,

在珍珠背景上被雕刻出来。

你犹豫:跳板的底端在颤抖,

随后,你大笑,彻底

跃入水中,似乎是风在拽你,

或者一个朋友像神一样攫住了你。


我们看着你,我们属于一个

留在大地上的种族。


注释:

假声(falsetto),假声唱法,特指男性模仿女声。

狄安娜(Diana),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




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不向你要求稳定的

轮廓,属于你的真诚的面容。

在这不安的扭转中,苦艾与

蜂蜜拥有同一种味道。


心灵蔑视一切骚动,

偶尔,它才被惊异震撼。

犹如这寂静的乡村中

有时发出一声枪响。




幸福已获得


幸福已获得,为了你,

我们走在刀锋上。

你是射向眼睛的犹疑的微光,

脚下紧绷的、正在碎裂的冰;

那个爱着你的人最好别将你触碰。


如果你遇见曾受忧伤与

欢愉袭击的灵魂,

你的清晨将变得甜蜜、激动,如檐下的鸟巢。

但是,没有什么能够安慰

看着气球在房子中间飘走而伤心的男孩。


也许有一天清晨


也许有一天清晨,走在干燥、透明的空气中

我转身,看见奇迹的发生:

我身后空无一物,只有

虚空在我后面,带着醉鬼的惊恐。


然后,犹如在屏幕上,树房子山,

会突然聚集起来,为了寻常的幻象。

但是,太迟了:我将寂静地走在

从不回首的人们中间,带着我的秘密。




牧歌


多么好,迷失于

我的橄榄树林起伏的光线中,

在旧时光里,这些树与斗嘴的小鸟、

歌唱的溪流一起谈天。

道路延展于柔软树叶的

银色边缘,鞋跟陷入龟裂的地面。进入

头脑的念头在寂静的

空气中毫无秩序。


如今,蓝色的人造大理石已经逝去。

本地的松树已生长到

可以破坏灰色;

一小片天空在头顶燃烧,

一只蛛网

为我的脚步哭泣:在我周围

一个失败的时辰解开了链条。

附近,一列轰响的火车

脱轨,膨胀。一次射击

使凝滞的空气裂开。一架航班

大雨般骤降;

急速地,你的一团苦涩的表皮

颠簸,下坠,焚毁:

一群失去束缚的猎犬

狂怒地搜索着。


不久,牧歌将再次出生。

悬挂于空中的星辰相位

将被重新安排,一些轻盈的饰带

缓慢展开……;

             豆苗丛

消失了,被覆盖。

敏捷的翅膀,以及

单调的提议不再有用;

只有严肃的蝉

在酷暑的黄昏中幸存。

只有一个女人的影像

在人群中出现了片刻又离去。

她消失了,她不是女祭司。


随后,一轮新月。

从我们毫无意义的漫游中

归来,

我们再也读不出世界的脸上

持续了一个下午的

狂暴的痕迹。

心神不安地,我们从荆棘丛

攀援而下。

在我的祖国,这是

野兔开始发出嘶嘶叫声的时刻。




海边的屋子


旅程在这里结束:

在撕扯心灵的微小忧虑中

不再能哭喊出来。

时间的分秒富于规律,稳定

如抽水泵中循环的水。

一次运行:水被抽起,回响。

另一次运行:更多的水,一些吱嘎的声音。


旅程在这里结束,在这个海滩:

被这些勤勉的、缓慢的破浪推搡着的海滩。

所有的海岸线显示于凝滞的薄雾中,

轻盈的微风

扭转成漩涡:

在寂静中,在空气中漂流的

群岛里,你几乎看不见

多刺的科西嘉岛或卡普里岛。


你问,一切事务能否像这样

在记忆的薄雾中解决,

一切命运能否在这迟缓的时辰

或碎浪的叹息中完成。

我想说:不,你将不合时宜地经过的

时刻,正在冲向你。

也许只有那些渴望成为无限的人才能如此,

谁知道呢,也许你可以做到;而我不能。

我想,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奴役,

然而,有人挫败每一个计划,

度过人生,才发现自己正是他渴望得到的事物。

在放弃之前,我希望

为你指引出路,

它动荡犹如泡沫或一个低气压,

在这不安的大海的领域。

我正留给你吝啬的希望。

我太累了,而不能为未来培育希望;

我为它许诺以反对你的命运,于是你逃离。


道路终止于这个海滩,

海浪来来回回咬啮着它。

也许,你临近的心并不能听见我,

它已经向着永恒起航。




偶遇


我的忧伤,请不要将我遗弃

在这条街上,

它被离岸海风的

炎热漩涡抽打着,直至死去;狂风中的

亲爱的忧伤在消退:越过许多清晨

飘向这条街道,

白昼呼出最后的声音,

一张雾中的风帆,一只鸬鹚的

翅膀在上空击打。


我们身旁是一个河口,

无水,却生动,耸立着礁石与石灰岩;

但是还有更多,枯萎的人的一张嘴巴翕动着,

一张置身于天堂之上的苍白生命的嘴巴,

这天堂将我们锁在一个圆圈里:

毁坏的脸颊,擦伤的手,成排的

马,尖叫的车轮:

不是生命:是另外海域的

草芥驱使着波浪。


我们行走在干燥的

泥路上,毫无偏差,

就像走成一列的戴风帽的人,

上面破碎的拱顶难以

映射出窗子,

浓雾覆盖我们的脚步,

让人们像海草一样

摇曳,犹如

一排排沙沙作响的竹子。


假如你也离开我,忧伤,

这雾中我的一个生动的征兆,

呼啸声将在我身边漫延,

如正要敲响

正点的钟表;

我会变得毫无生气,冷漠地等候

一个无力承受恐惧的人,

在这海滩上,惊异于

缓慢的潮汐,但他不会出现。


也许,我会再次找到一张面孔:

在闪耀的光中,一个动作将我引向

酒馆门边的罐子里

伸出的悲伤的树枝。

我抓住它,感到

另一种生命正在变成我的,它充满了

取自我的一种形式;

它长着头发,而不是叶子,风

缠绕着我的手指,就像戒指。


这就是一切。淹没于水中:你使

自己走来的路不复存在,于是,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的生命依然是你自己的:已经散落于

白昼的些许微光之中。此刻,请为我祈祷,

让我得以从另一条路径降落

而不是从城市的街道,

在褐色空气中,先于生存的

压力;但愿我感觉到你与我在一起,但愿我

毫无怯懦地到来。




境遇

LE OCCASIONI

1928-1939



旧诗句


我记得有蛾子飞入,

在黄昏的薄雾中穿过打开的窗子,

在那个被遗弃的海滩,疯狂

摩擦的泡沫侵蚀着它。

薄暮的全部空气周旋于

漆黑的、涌动的海岸线,

分开了陆地与海水;虚弱的灯塔

闪烁在蒂诺岛

蔚蓝的岩石上,膨胀了三次,

在另一种金黄中死去。


母亲坐在我身旁,桌上

零落着纸牌,

它们一对对支撑着,犹如为锡兵们搭建的

帐篷,这些锡兵属于她的孙子们,

已被遗弃在睡眠中。

一团冰冻的空气自狂暴的

山巅解开自己,

将雨滴降落在克里日亚锈色的鸟巢上。

随后是彻底的黑暗,

来自海上的一生低沉、持续的轰鸣

就像一段持久、谨慎的演奏,

此时,一种摇曳的苍白漫延,

越过顶部开着海桐的树篱。

飞蛾进入我房间的

狭小空间,灯泡

在一张紫红色的网下闪着

微光;飞蛾撞击

边缘镶着珠子的灯罩,

将流苏一样的影子铭刻在房间里,

急速推进的细线

飞过这片苍白来到墙上。


这是一只可怕的虫子,长着尖锐的

嘴,眼睛似乎环绕着红色的

光球,背着人类的头盖骨;

一旦你试图攫住它,

它就会发出痛苦、

吓人的嘶嘶声。


它迟钝地连续数次撞击桌子,

敲打被风关上的窗子,

最后找到了通风孔,

消失在黑暗之中。

有时,来自韦尔纳扎港的灯光

被从黑夜深处升起的

隐形波浪抹除。


然后,飞蛾回来了,

出现在灯罩下;

它降落于桌上的纸张,

狂乱地摇晃,撞塌纸牌——

                        成为

永远禁锢于封闭圆圈的

事物的一员,犹如这白昼,

在记忆中,它们被放大,

它们只过着一种

隐匿的生活:带着雷同的表情,

从不入睡,而另一种厌倦

在今日漫延;与旧墙

在一起,以及海滩,松树林

穿上的格子呢,

在每月在码头上,

溪流的踪迹,它进入大海时

仍在开辟路径。


注释:

克里日亚(Corniglia):意大利西海岸五渔村之一,频临利古里亚海。

韦尔纳扎(Vernazza):意大利西海岸五渔村之一,频临利古里亚海。




朵拉·玛古丝



这里,木桥

横跨于科西尼港巨大的潮汐上,

一些人,几乎静止不动,

将渔网浸入海中,或拉回。

你挥动手臂,指着

望不见的彼岸,你真正的故乡。

随后,我们沿着运河,

来到这个城市的海港,事物闪亮着煤烟,

在一块低地中,一个疲惫的春天

日益消沉,记忆在此缺席。


这里,一种古老的生活

散布着,带着温和的

东方的忧虑,

你的言辞闪亮,如一条垂死的

鲻鱼的鳞片。


你的不安令我想起

那些候鸟,在暴风雨的夜晚,

扑向灯塔的横梁:

你的甜蜜也是一场风暴,

它回旋,却并不显现自身;

它休憩的时间更加稀少。

我不知道你

如何坚持住了这一切,你精疲力竭,

在这个冷漠的湖中,湖水就是你的心:

也许,拯救你的是一个护身符,

你将它与唇膏、粉扑、指甲锉放在一起:

一只象牙雕刻的

白鼠;你如此生存着!



如今,你在到处是

桃金娘与池塘的卡林西亚,

你倾身于池塘边缘,望着

胆小的鲤鱼翕动嘴巴,或者行走,

沿着酸橙树林和陡峭的山缘,

夕阳在山峦之间逐渐燃烧,

你走在水边,水面上膳宿公寓和海港的

影子形成闪亮的帘幕。


黄昏在潮湿的海湾

延伸,带来

鹅的恸哭,夹杂着汽车的震颤,

雪白的马略尔卡陶器

内部对着变暗的镜子

诉说,镜子看着你的变化,

一段有关平静的漫游的

故事,将自己铭写在

橡皮难以抵达之处。


你的传奇,朵拉!

却已被写进

男人的目光中,他们置身于沉重的

金色肖像框里,胡须傲慢而细小,

你的传奇回响于每一个

破损小竖琴发出的

和弦中,当夜晚降临,

在每一个黄昏更深处。


它被写在那里。常绿的

月桂树为厨房而持续着。

声音不会改变,拉文纳十分遥远,

一个野蛮的信仰蒸馏出毒液,

它想在你身上索取什么?

声音、传奇、命运——

一切尚未屈服,

但是太迟了,总是太迟。


注释:

朵拉·玛古丝(Dora Markus):一名少女,1904年出生于匈牙利富裕家庭,在维也纳学习,那里遇见了吉尔蒂(Gerti)。蒙塔莱并未见过她。这是应好友波比·巴兹伦(Bobi Bazlen)的邀请写的诗,波比为他寄来朵拉·玛古丝的照片,拍摄的是她美丽的腿。但是,蒙塔莱自己承认,吉尔蒂的形象占据了诗的第二部分。




赞歌


你知道,我正再次失去你,

但我不能。每一个行动,每一次哭喊,

都像一次完美的射击使我震颤,

甚至咸味的微风如洪水袭击码头, 

培育出一个索托西帕的

晦暗的春天。


铁器与桅杆的地带,

黄昏尘土中的森林。

一阵长久的嗡嗡声从外面进入,

折磨着人们,就像指甲滑过玻璃。

我追寻着失落的迹象,我从你那里

获得的唯一誓言。

的确有地狱。


许多年,有一年尤为艰难,

在一个异国的湖上,夕阳在水面燃烧。

随后,你从山上走下,给我带来

“圣乔治”和“龙”。


假如我能将它们印在一面旗上,

心的东风抽打,这面旗

飘舞着……并且,为你降落,

在一个漩涡中,属于不朽的忠诚。


霜在窗玻璃上;病人

总在一起,总是离别;

桌上,你面对纸牌

无休止地独白。


这是你的流亡。我还记得

自己的,那个清晨,我听见

爆炸声像芭蕾舞女一样弹跳在

岩石上。


夜晚的烟火一再地

持续,犹如一个宴会。


一只粗鲁的翅膀掠过,擦伤你的手,

然而徒劳无益:这不是你的纸牌。


那么远,我与你在一起,当你父亲

走进阴影,留下一声告别。

到那时为止,我知道些什么?早先时期的

衰败拯救了我,仅仅为了这些:


我那时对你并不熟悉,但我必须;

今天的风命令我这样,如果来自那里的

一个时辰归去,把我带到

库梅洛蒂或阿格本尼——带回引信的爆炸、

伤痛以及行进的军队。


别了,黑暗中的鸣笛、挥手、咳嗽,

以及拉下的窗子。时间到了。

也许,这些机械般的人正好拥有它。看看他们如何

从走廊望过来,围堵在一起!

……………………

你也出借你的火车的

脆弱圣歌,

这可怕而忠诚的卡里奥克舞的节奏?


甚至,再度看到你的希望

也正离我而去;


我问自己,这锁闭我对你的所有

感知的东西,这影像的帘幕,

是否由死亡来标记,或者,是否来自过去,

却已变形或缩小,它承受了

你的炫目:


(在拱廊下,在摩德纳,

一位拥有金色发辫的仆役用皮带

拖着两只豺狼。


这黑白相间的,

从通讯线杆

飞向大海的,起伏的紫崖燕,

也不能抚平你置身港口的焦虑,

或者将你带回早已离开的地方。


接骨木派遣的浓郁的芬芳

越过开掘中的路基;暴风消散。

假如这亮光是一场休战,

你甜蜜的胁迫将挥霍它。


看那手势;它闪烁于

正变得金黄的墙上:

一张棕榈叶的锯齿形边缘

正被黎明那耀眼的光点燃。


来自山中的

步履如此轻微,

无法与雪黏连,这仍是你的

生命,你的血在我血脉之中。


如果绿蜥蜴从

残株中跃出,

在酷暑下——


如果帆船迎风行驶,

在颠簸中俯冲,

躲避暗礁——


正午的炮轰

比你的心跳还虚弱,

如果测时仪

以无声的方式发声。

……………………

然后呢?光亮无力

将你变成富足而

奇异的事物。你的特征与众不同。


为何等待?松树用火炬一般的尾巴拍打着

松树的低吼。

半月从顶点下沉,

太阳熄灭了它。这是白昼。


凝滞的雾受到了微风的惊讶,

在覆盖你的时刻,固守自己。

无物终结,或一切已终结,

即使,雷电,你离开了你的阴云。


心灵漫延于

佛拉纳舞在街道的

每一个新的季节,

它喂养隐秘的激情,在每一个旋转的

舞步中可以看到它变得更为热烈。


你的声音就是这弥漫的灵魂。

借由电线、羽翼、风或机遇,

受缪斯或乐器眷顾,它发出回声,

快乐或忧伤。我向与并不熟悉你的人

说起另一些事情,然而,旋律

在那里持续,哆,来,啦,嗦,嗦……


我从冰川中释放你的前额,

你凝聚,当越过多云的

高处;你的翅膀被旋风

剥夺;你受到了惊讶,醒来。


正午:在广场中央,在欧楂的黑色

树荫边缘延长,一轮寒冷的太阳

悬于空中:其他影子转变成

小径,它们并未意识到你就在这里。


贡多拉滑行于

沥青与罂粟刺目的光中,

欺人的歌自

大量的绳索升起,高大的门

在你面前关闭,嬉戏的

戴面具的人成群地离去。


一千个黄昏中的一个,而我的夜晚

更深!在底下,

一个混乱的绳结扭动,激励着我,

断断续续,使我相似于

海滩上一位专心的捕鳗鱼的渔人。


这是愤怒的盐或冰雹?它残杀

金玲花,将马鞭草连根拔起。

水下的钟鸣靠近,

犹如被你激发,随后离去。


地狱的自动钢琴加速,

全神贯注,跃起

成为冰凉的球体——闪烁如你,

当你表演《拉克梅》,

唱着《银铃之歌》。


最初是光,当

一阵突然的火车的

轰隆声,向途中的我

这个人类说话,

我曾被锁闭于岩洞,

此刻洞内被混杂着

天空与水的光束照亮。


最初是黑暗,当

凿子在桌上

雕刻,桌子加速了

激情,守望者的

步子逐渐靠近:

光与黑暗,人类依然间离着它们,

当你试图用自己的针线去缝合。


花朵在山谷的边缘

重复着自身,

别忘记我,

没有任何色彩比你我之间

绑定的空间更加愉悦、纯粹。


一个吱嘎声释放出来,将我们分离,

过度疲惫的蓝色不再出现。

在薄雾中,你几乎看见,那里

已经变黑,缆车带着我穿过。


青蛙,最早打动他的心弦,

来自池塘,那里陷落着

云雾和灯芯草、

缎带一样的长豆角的沙沙声,

一个失去热度的太阳熄灭了自己的火,

花丛中迟来的嗡嗡作响的甲虫

仍在吮吸汁液,最后的喧闹,贪婪的

乡村生活。时辰在一阵狂风中延续:

天空如黑板,守候着

让饥饿的马匹惊逃,

让马蹄擦出火花。


剪刀,别将面容剪走,这

我日益空无的记忆中唯一留下的事物,

不要让她伟大的正在倾听的表情

进入我每日的薄雾。


一股寒气上升……锐利的风抽打着。

受伤的刺槐通过自身

将蝉壳抖落,

让它们掉入十一月的新泥。


春天,芦苇

轻轻地褪去

红色的扇形叶序;

小径在沟壑深处,沿着黑色的

溪水,水面上到处是蜻蜓;

气喘吁吁的狗跋涉回家,

嘴里叼着战利品,此时此地,


我不能辨认;

然而,那里,反光炽热地

烘烤,云层悬于低空,

在她遥远的瞳孔之外,

两道单纯的光束掠过。

时间在流逝。


……就这样吧。短号的鸣声

与麋集在橡树林中的蜜蜂相互争吵。

海贝中折射着日落,

一个瑰丽的火山冒着明亮的烟。


锁闭在火山熔岩镇纸下的硬币

同样在桌上闪烁,压着

几页信纸。生活,显得如此

巨大,却小于一块手帕。





我徒劳地搜寻滋养你的

血液起始何处,它缓慢地

流动,永无止尽,超越人类时日的

逼仄空间,将你安置在这里,

在这撕扯你的痛苦中,

你对痛苦一无所知,

而它活跃于一个沉没星辰的发臭的沼泽中;

淋巴在你的手上绘图,

脉搏在你的手腕不被看见,

点燃你的脸颊,使它变色。


然而,对它的行程,你的神经的

错综复杂的网记忆十分稀少,

当我打开你的眼睛,它们正被

一场热病消耗着,在一阵沸腾的泡沫下,

这些泡沫聚集,又分离,

你的太阳穴的轰鸣向我诉说,

它正在消失进入你的生命,

一场鸽子的震耳欲聋的

风暴爆发

进入一个沉睡的广场的寂静中。


在你内部,光线的王冠聚合,不为人知,

其中一些向其他事物显现,毫不迟疑:

有人在黄昏颤栗,

被一只飞行的翅膀击打;

漫游的鬼魂拜访他,

那里,另外的人看见一群小女孩们麋集着,

或者,他在清澈的天空中制作出

一条折痕,如刀叉状的闪电,

在蓝色中,这个世界的齿轮的尖叫声

从一滴眼泪中逃离,将他包围,哭泣。


在你内部,我看见轻盈灰烬的最后的王冠,

它不试图持久地存在,而是瓦解、坠落。

这就是你的天性,卷曲,又伸展。

你击打那个标记,穿越。哦,

嗡嗡作响的射击的弧线,切开

波浪又关闭它们的沟槽!

此时,最后的泡沫升起。

这也许是诅咒,是苦涩的

语无伦次的黑暗,降落于

那些留下的人的头上。




夏日


新生灌木很少被牛羊吃掉,似乎

对茶隼掠过的影子一无所知。

而云看见了什么?喷涌的泉水

拥有无数面孔。


也许,在向上的银色泉流中

闪现着鲑鱼,

还有你,死去的少女阿瑞图萨

回到我的脚边。


这里是燃烧的肩,金块

在太阳中向上翻转,

甘蓝夜蛾变得狂野,蜘蛛丝

连结于沸腾的泡沫之上——


一些事物经过,但太多其他事物

不能穿过针眼……


太多生命蜕变成了一个。




新诗


此时,一挥手,你将最后的

烟蒂掐灭

在水晶烟灰缸里,一阵缓慢的螺旋的烟

上升到天花板。

一副象棋的骑士与主教凝视着,

惊讶;新的戒指紧随其后,

比你戴着的

更加生动。


幻象在天空中释放出

塔楼与桥梁,消失,

随着最初的一阵微风;隐形的窗子开启,

烟散去。下面,另一团烟

在移动:一群无序的

男人无从识别

你的香气,在棋盘上,它的意义

只有你能组织。


有一次,我曾怀疑,你

已知道广场上开展的比赛,

如今,变成了一场你门外的风暴:

疯癫的死亡被收买,价格低廉,

即使你脸上的闪电如此渺小,

却召唤着另外的火,在沉重的

窗帘之上,这变化之神

在他入住时为你挂上的窗帘。


如今,我懂得了你所需要的:警铃

以沉闷的曲调鸣响,恐吓着

象牙的形状,在雪地的

幽灵般的光线中。那个男人,

活着是为了赢得他孤独的守夜,

他站在你身边,将要

反对正在燃烧的镜子,这镜子用你钢铁的双目

使兵卒失明。

来自阿米亚塔山的消息


在黄昏之前,恶劣天气的

烟火将变成一个低语的蜂巢。

房间的横梁

已经虫蛀,一股甜瓜的气味

穿过地板上升。一股薄雾

沿着小精灵与蘑菇的山谷

攀升到锥形的雪白山顶,

在窗口凝结成阴云,我在这里

写作,这张遥远的

桌子,这射入空间的蜂巢的球体——

以及盖住的鸟笼,灶台上

爆开的栗子,硝石和

霉菌的纹理,都是你将

迅速闯入的影像。生活

创造了你的神话,依然过于简洁,

即使它包含着你!你的肖像显示着

明亮的内在。外面在下雨。




假如你一直跟随这些脆弱的

结构,它们被时间与煤烟熏黑,

这些方形庭院,中央是

很深很深的井;跟随

夜鸟负载树枝的

旅程,以及沟壑底部的银河的

闪光,每一种痛苦的饰带。

这些在黑暗中一直产生着回声的脚步

属于那个单独行走的男人,

他只看着降落中的拱门、阴影和边缘。

星辰的刺绣是如此精微,

塔楼的眼睛固定在两点钟,

甚至,攀援的藤蔓是一些影子的

上升,它们苦涩的气味感到痛苦。

明日,再一次更冷地到来,北方的风,

使苍老的砂岩之手成为碎片,

使阁楼里的时辰之书不安,

让一切成为寂静的钟摆、领土、监狱,

为了那种不再出现的感觉!

更英勇地到来,北风,让我们爱上我们的锁链,

为可能性的孢芽盖上封印!

街巷过于局促,黑色的驴

纵队而行,蹄子发出木屐般的哒哒声,并擦出火花,

镁的舌头在隐匿的山顶强词夺理。

哦,缓慢地从漆黑的茅屋滴下的

水滴,时间制造了水,

关于可怜的死者、灰烬、风的漫长谈话,

徘徊的风,死亡,活着的死亡!




基督教徒间的争吵只懂得

阴影与恸哭的言辞——

属于我的给你带来了什么?少于

静静地淤塞了水泥底部的

磨坊水槽从你那里偷来的东西。

磨轮,一截苍老的树干,

大地的尽头。一堆麦秸

分离,随后又聚拢,

使我的守夜加入到你深沉的睡眠中,

而你的睡眠吸收着它们,箭猪

将在一束怜悯上止息饥渴。




风暴及其他

LA BUFERA E ALTRO

1940-1954


风暴


风暴,以漫长三月的

雷电与冰雹,敲打

坚硬的木兰叶。


(在你夜晚的寓所,水晶的声音

使你惊异;黄金

此刻熄灭在桃花木上,熄灭在

制作精良的皮质书脊上,在你

眼睑的贝壳中,糖粒依旧燃烧。


闪光使树与墙壁

结晶为糖,使它们在那永恒的

瞬间诧异——大理石的

吗哪和毁灭——你携带着这些

雕刻在你体内的东西,犹如你的判决,以及这些将你与我

更紧密地结合胜于爱情的东西,陌生的姐妹——


随后是可怕的暴烈,铃鼓,

轰鸣于小偷的沟壑之上,

方丹戈舞的踢踏,在此之上

是一些摸索的手势……

                    当

你转身,前额甩去了

发上的云,


向我挥手——而后步入黑暗。

漫步


风捡拾着事物,黑暗被撕成碎片,

你在脆弱的栏杆上释放的风

正在蜷曲。太迟了,假如


你想成为自己!老鼠

从棕榈树上坠落,闪电在导火索上,

在你眼睛的最长的睫毛上。




你的航班


假如你出现于火中

(护身符从你额发上下垂,

于是,你闪光),

两盏灯为你竞争,

在沟壑中,它穿行于

荆棘形成的拱门。


你的裙子成为碎布,被践踏的

灌木又一次闪耀,

鱼池拥挤着人类的蝌蚪,

向夜的沟渠敞开。


哦,别去打扰肮脏的

织边,让燃烧的火堆

在四处待着,苦涩的烟

在幸存者之上!


假如你跃入火中

(你的发丝,金黄、灰烬般金黄,

在遗弃了天空的

温柔的山脊)

丝绸与宝石之手如何

挽救真正的信仰者,

从死者中间?

离开一只鸽子

伊利大教堂




一只白鸽使我抵达


墓石中间,在尖顶下,天空在那里筑巢。

黎明与光线在空气中;我爱上了太阳,

蜜的颜色,如今我渴望黑暗,

我欲求阴燃之火,这个墓穴

无法飞升,你的凝视却毫不畏惧。

写于火车上


在塞斯托卡伦代,

血红的斑鸠第一次

进入人类的记忆。纸页如此

宣布。我探身窗外,

徒劳地搜寻它们。你的项链,

另一种颜色,是的,底部挂着

一束灯芯草,已经脱开。它仅为我

闪烁,随后落入池中。它的

火的飞行盲目地离开我,去往另一个人。




冬日之光


当我走下巴尔米拉之上的天空,

越过矮小的棕榈和毁坏的大门,

喉咙里的伤口警告我

你试图拥有我,


当我走出雅典卫城之上的天空,

绵延数里,我发现,

许多篮子的章鱼和鳗鱼

(那些受惊心灵上的

牙齿的锯子!


当我离开那些野蛮的黎明的

峰巅,去往木乃伊与圣甲虫的

令人寒栗的博物馆(你病了,

我唯一的生命),我对比浮石

与碧玉,沙子与太阳,烂泥

神圣的粘土——

在闪耀的火花中

我曾是崭新的,是灰烬。




在公园


在木兰不断

缩小的影子里,

枪的呼吸,以及箭

掠过我,消散。


我感到自己如一片白杨

树叶,消失于一阵

狂风中——也许,一只手

飘落于林中空地。


一声大笑,并非来自于我,

穿透苍老的树叶,

抵达我的胸口,以一声颤音

深深地击打,刺痛着血脉。


我与你一起大笑,

在树荫扭曲的边缘,

我释放自己,伸展于骨头一样

突起的树根上,拿着


几根麦秸扎你的脸……




你为我命名了一棵树


你为我命名了一棵树?它并非微不足道;

我从未顺从于成为树干或树荫,

并被遗弃在郊区。我以你的名字

命名了一条河,一束持久的火,我的命运的

残酷游戏,人类不能企及的

信任,你以此与下水道的

蟾蜍交谈,并无恐惧、怜悯或

狂喜,你的嘴唇

坚定而柔软,它的呼吸使你

能够命名,去创造;蟾蜍花草浅滩——

橡树即将在我们头顶伸展,

当雨冲洗掉三叶草丰满花瓣上的

花粉,而火在闪烁。


翻译底本:Eugenio Montale:Colleted Poems 1920-1954, Revised Bilingual Edition(意大利语英语对照本), trans. Jonathan Galassi.




卞之琳 北岛 北村 北魏 北方雪狐 北野 白荻 白灵 白连春 白鸦 白立 白鹤林 百定安 冰心 冰河入梦 柏桦 贝岭 贝里珍珠 巴音博罗 半秋 半桌夕阳 波希米亚人 菠萝僧 笨水 布非步 布林 包慧怡 昌耀 仓央嘉措 陈敬容 陈梦家 陈秀喜 陈克华 陈德锦 陈惠芳 陈云虎 陈东东 陈源 陈鱼 陈安安 陈超 陈巨飞 陈先发 陈仲义 陈克 陈白衣 陈会玲 陈小三 陈计会 蔡天新 蔡其矫 蔡丽双 车前子 程维 春树 成郭 川美 村姑翠儿 崔卫平 丛小桦 窗户 曹凯强 曹五木 城西 敕勒川 朝雪 苍耳 戴望舒 杜运燮 杜谷 杜马兰 多多 东荡子 东樵 朵思 朵渔 朵朵 朵孩 大诗兄 大解 大卫 大车 大月亮 大荒 大仙 大四 岛子 丁当 丁泓 邓诗鸿 独孤九 道辉 典裘沽酒 代薇 得儿喝 窦凤晓 缎轻轻 东篱 刀刀 额鲁特·珊丹 废名 冯至 冯乃超 冯文炳 冯雪峰 冯娜 冯谖 冯昭 方令孺 方宽烈 方思 方玮德 方含 非马 非亚 非杨 傅天琳 傅旭华 飞廉 飞沙 范想 佛手 符马活 匪君子 发星 凡斯 风荷 樊子 扶桑 顾城 顾北 郭沫若 郭小川 郭密林 郭志杰 公刘 管管 管党生 古月 古马 根子 宫哲 高鹏程 高晓涛 高春林 高峰 谷雨 谷禾 格式 广子 更杳 戈麦 谷未黄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星期一诗社

豆瓣:https://www.douban.com/group/xqyss/

部落:https://buluo.qq.com/p/barindex.html?bid=346217

微信:xu_zhi_ting 邮箱xzt886@vip.qq.com QQ群58987806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