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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情思》

白桦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白桦的政治抒情短诗《情思》,由写作时间(1979年5月12日)可以得知,是诗人在被剥夺长达20余年创作自由又重获歌唱生涯之后(白桦《困惑的年代》:“我有二十多年被迫搁笔……”),[1](P527)写的较早的一首热情洋溢的政治抒情诗。先生在诗中歌唱的是“哲人”对祖国的热爱,由于所列举的“哲人”大都是诗人(方志敏虽有诗文作品,但是主要以革命者身份名世),而且他们对祖国的热爱之情都化成为一篇篇燃烧如同火焰般滚烫的诗文,以及白桦先生自身就是一位杰出的诗人,所以笔者将本文题目定为“诗人的‘苦恋’”。



白桦《情思》


历史上有多少哲人都是为爱而生,

为爱而一世凄凉……

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爱,

爱,就够了,就如愿以偿。


屈原和汨罗江水的拥抱,

在故国的江河里溅起两千多年欢乐的波浪;

两千多年鼓乐齐鸣的龙舟竞渡,

两千多年中华民族的沉思默想。


李白扔掉了官锦袍和唐明皇,

纵饮在酒旗儿飘荡的路上;

他把爱沉浸在酒泉和泪泉之中,

生命的最后瞬间是在水里捕捉月光……


贫困潦倒的杜子美,

却在破碎的国土上终生栽种着希望;

在颠沛流离的人群中的叹息和歌吟,

成为传诵千古的绝唱。

辛弃疾拍遍栏杆无人领会他的衷情,

满腹韬略的将军不能血染沙场;

头枕宝剑在春江花月夜里做厮杀的梦,

至死都听见幻觉中的铁矛金戈铮铮响。


壮怀激烈的岳武穆,

正气浩然的文天祥;

并不因为国破而有丝毫的退缩,

他们的爱正如他们的死一般坚强。


正因为中国在受辱、受难,

方志敏才自动地投入情网;

他深情地喊着“可爱的中国”,

走上阵地——法庭——刑场。


我还能举出一长串光辉的名字,

我还能把无数爱的故事写成诗来歌唱;

但是,我能像他们那样勇敢地爱吗?

把生命当做保卫爱的权利的投枪?


我要回答,这就回答,

在回答之前允许我回忆一下以往:

一个在人前说话还会脸红的少年,

眼神里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截断自己身后的一切退路,

走上血与火的战场;

由于战友们的英勇我才能幸存,

三十多年以后我还能沐浴着阳光。


在弹雨中冲锋会流血,

在阳光下前进也可能有伤亡;

生命的价值是爱的深与浅,

绝不是时间的短和长。


有些人为了一分钟的苟延残喘,

恨不能一把火把世界烧光;

让中国的未来和他们同归于尽,

就像拉着美丽的少女为死人去殉葬。


我们只不过请他们睁一睁眼睛,

看一看今天中国和世界的现状;

我们只不过请他们挪动一下地位,

别躺在我们前进的路上。


我们只不过请他们松一松手,

别死死地抓住历史的车轮不放;

我们能容忍他们这些恶劣的嗜好吗?

牺牲中国的未来去怜悯他们垂死的渴望?!

为了适应黑暗,蒙上八亿人民的眼睛?!

为了迁就落后,剪掉伟大中国的翅膀?!

不! 我们迫切需要的是一条宽阔的跑道,

伟大的中华民族要展翅飞翔!


我坚决站在捍卫未来的行列里,

用我的脊骨去加固通往未来的桥梁;

只要我的生命之火不熄,

我就要去点燃千万次失望中的希望。


爱恋着的人总是那样如醉如痴,

爱恋着的心总是那么单纯善良;

我们非常容易被欺骗,

又不善于防备暗箭冷枪。


我伸开双臂去拥抱我的祖国和人民,

多么好的靶子呀! 为爱而敞开的胸膛!

我只不过是个正在爱着的普通的中国人,

而且已经爱了很久、很久,两鬓如霜。


有人会说:你太悲观了!

不! 悲观和我从来不交往;

我天天收获着前人连同生命一起播种的爱,

难道不该歌唱着丢一颗种子在亲爱的故土上?


历史上有多少哲人都是为爱而生,

为爱而一世凄凉……

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爱,

爱,就够了,就如愿以偿。


1979.5.12



这首诗是诗人对灾难性历史的独特反思。第一节四句,每一句都落实到“爱”,使“爱”成为一个绵长不绝的中心主题,统摄了全诗发展的基本格局,一、二句写“爱”的结果,“为爱而生”,“一世凄凉”;三、四句写“爱”的目的在于“爱”的过程自身:“爱,就够了。”第一小节给人一种误解:这是一首泛爱主义诗歌。但是,正是这个误解和二、三句之间的省略号,使读者的心理期待和下面将产生的阅读现实发生抵牾和矛盾。
二至七节以屈原、李白、杜甫、辛弃疾、岳武穆、文天祥、方志敏等一系列历史人物整齐而连贯地表现着一个意念:爱。这是“爱”的历史按照时间的纵深铺展。这里,原先宽泛朦胧的“爱”被意象的光辉所烛照,变得明晰清新起来。诗人讴歌的不是一己之私爱,而是一种博大的对于苦难中的民族和祖国的爱。这里六小节近乎排比的诗行,读来感情充沛,丝毫不使人有厌倦感,关键在于意象自身的表现力是各具情韵的,屈原和汨罗江拥抱,李白在生命最后瞬间纵饮,杜甫在颠沛流离中栽种希望,辛弃疾只能“头枕宝剑在春江花月夜里做厮杀的梦……”由于意象表现侧面的不断转换,使六节排比由诗的论辩变成了诗的戏剧,一幕幕迅速转换而让你领略到内在的戏剧性。
这时在宏阔的历史背景下,作为抒情主体的诗人出现了:“我能像他们那样勇敢地爱吗?/把生命当做保卫爱的权利的投枪?”这里的问号从形式上说是疑问,但其功能是肯定,是唤起下文。“生命的价值是爱的深与浅,绝不是时间的短和长”。这是诗人从“自我”中升华出的警句,或者说是“自我”的哲理化提升。这个富于青春活力、饱满而单纯的抒情主体,既有追思、感伤,也有自省、自豪。它来自诗人的人生和生命体验——从向往自由的学子到为自由而战斗的战士的体验。随着诗人情绪的渐渐推进,诗中出现了“爱”的对立面——作为“恨”的象征的“非我”,一群历史的侏儒。但诗人不是客观地罗列他们的秽行,他不断将主观情绪投射进去,责问、抨击、愤怒、呼号:我们只不过请他们睁一睁眼,我们只不过请他们挪动一下位置。显然,这里的“请”具有“反讽”的功能,能够强烈地引起读者的注意。
经过这样一个曲折,诗人“自我”的主题再度出现,这是一个历经沧桑但仍不失赤子之心的抒情形象。他懂得人生的艰辛和爱的不易,他提醒爱恋着的人:“我们非常容易被欺骗,/又不善于防备暗箭冷枪。”并且以抒情的笔调勾画了自己的肖像:一个正在爱着,爱了很久,两鬓如霜的“普通的中国人”。这个肖像使人想到开始的诗句:“为爱而一世凄凉”。这是诗人的欲扬先抑之笔。全诗感情的高潮终于在这里掀起“我天天收获着前人连同生命一起播种的爱,/难道不该歌唱着丢一颗种子在亲爱的故土上?”
在“非我”与“自我”以及爱与恨的不断变换中,历史与现实,诗中的全部意象终于在这里汇集,凝聚成一颗献给祖国的爱的种子。此时,诗情再度平伏,投射到那个宏阔的爱的哲学背景上,与第一节遥相呼应,但我们的感受和灵魂却在经历了这番爱与恨的洗礼后升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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