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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龙诗词集

明代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陈子龙(1608-1647),明代文学家。字人中,又字卧子,号轶符,晚年又号大樽。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生于明神宗万历三十六年,卒于永明王永历元年,即清世祖顺治四年,时年仅四十。
生有异才,工业,兼治诗词古文,骈体尤精。崇祯初,大名士张溥在吴江召集南北许多知名文社,诸如江南应社、苏州羽明社、浙西闻社、江西则社、中州端社等,结成“复社”,陈子龙加入其中。复社精神领袖张溥去世后,陈子龙响应夏允彝自开炉灶,与徐孚远、周立勋等人结成新的师生相传的“几社”,诗文酬和,互相以文章道德激励,并与复社相呼应。崇祯十年(1637)考中进士,选绍兴推官。南明弘光帝时,以定乱,擢兵科给事中。在国事日非之际,其颇注意经世致用之学。曾编纂《皇明经世文编》五百余卷,并整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多“议兵食,论形势”,曾屡次进谏,均不被采纳。命甫下而京师陷,乃事福王于南京。以时事不可为,乞终养归乡。清军破南京后,一度遁迹为僧。寻以受鲁王部院职衔,在松江起兵,事败后避匿山中,结太湖兵抗清。事泄,在苏州被捕,解送途中,乘隙投水就义。清乾隆中,谥“忠裕”。
陈子龙前期诗作多仿汉魏盛唐,有华艳拟古之习;后期诗作伤时感事,沉郁顿挫,慷慨悲凉。或揭露明王朝的腐败,或同情下层人民动乱生活,或抒写眷念祖国之情思,长于状物托意。此间《小车行》及《秋日杂感》十首,为其代表作。其词清丽宛转,或细腻描写男女之间的离情别恨,或表现明亡后怀念故国之情,感情真挚动人,开启了清词中兴的帷幕。
后人评语云:子龙不独以风节著,其诗词古文在明亦称大家。词尤有名,王士祯谓其“神韵天然,风味不尽,如瑶台仙子,独立却扇时。”著有《白云草庐居稿》《湘真阁稿》《江篱槛词》等,后人辑有《陈忠裕公全集》三十卷。



长相思

西湖雨中

黛眉收,翠鬟流,恹损芳波一段愁。愁时梦未休。

山浮浮,水悠悠,欲问行云何处留。有人天际头。




浣溪沙

五更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




浣溪沙

咏杨花

百尺章台撩乱吹,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怨他飞。

淡日滾残花影下,软风轻送玉楼西。天涯心事少人知。





浣溪沙

闺词

龙脑金炉试宝奁,虾须银蒜挂珠帘。莫将心事上眉尖。

斗草文无知独胜,弹碁粉石好重拈。一钩红影月纤纤。




如梦令

艳体

红烛逢迎何处,笑倚玉人私语。莫上软金钩,留取水沉浓雾。

难去,难去,门外尺深花雨。




宴桃源

烟景霏微阴洞,堤上紫骝骄鞚。贪看两鸳鸯,行过金鳌玉蝀。

如梦,如梦,花月十年情重。




宴桃源

天上仙裾无缝,环珮飘摇风送。倚遍小阑干,咫尺烟迷云冻。

如梦,如梦,瀛海玉箫双凤。




宴桃源

醽醁宜春瑶瓮,门外青丝云拥。今夜好思量,总教玉人珍重。

如梦,如梦,满地落红催送。




宴桃源

绮阁沉沉烟重,倒映绿波风动。悄立晓寒侵,依旧雕阑画栋。

如梦,如梦,玉树数声残弄。




菩萨蛮

春雨

廉纤暗锁金塘曲,声声滴碎平芜绿。无语欲摧红,断肠芳草中。

几分消梦影,数点胭脂冷。何处望春归,空林莺暮啼。



菩萨蛮

春晓闺词

玉人袅袅东风急,半晴半雨胭脂湿。芳草衬凌波,杏花红粉多。

起来慵独坐,又拥寒衾卧。金雀带幽兰,香云覆远山。




清平乐

春绣

绣帘花散,难与东风算。拈得金针丝又乱,尚剩檀心一半。

几回黛蹙双蛾,斜添红缕微波。闲看燕泥欲堕,柳绵吹满轻罗。




丑奴儿令


春潮


红霞绿芷烟波急,欲问西洲,莫寄东游,千里清江一线愁。


落花乱点湘文皱,昨暮琼楼,今日兰舟,为送多情晓夜流。




点绛唇


黄昏


帘卷斜阳,东风罗带吹芳径。月华初映,人影栏杆井。


又怯空房,花下双鬟等。青灯冷,碧纱烟静,半晌愁难定。




点绛唇


春闺


眼韶华,东风惯是吹红去。几番烟雾,只有花难护。


梦里相思,芳草王孙路。春无语,杜鹃啼处,泪染胭脂雨。




点绛唇


闺情


惜别经年,玉阶冷落人消瘦。海棠春画。漫倚雕阑久。


愁拂银床,泪湿双红袖。灯残后。梦回巫岫。淡月疏帘透。




桃源忆故人


南楼雨暮


小楼极望连平楚,帘卷一帆南浦。试问晚风吹去,狼籍春何处?


相思此路无重数,毕竟天涯几许。莫听娇莺私语,怨尽梨花雨。




画堂春


雨中杏花


轻阴池馆水平桥,一番弄雨花梢。微寒着处不胜娇,此际魂销。


忆昔青门堤外,粉香零乱朝朝。玉颜寂寞淡红飘,无计春宵。




画堂春


春阴


艳阳深染杏花梢,晓妆初注樱桃。满堂春思卷红绡,昨夜春消。


拾翠绿云斜軃,斗棋红子闲敲。无边芳草玉骢骄,人去迢遥。




更漏子


春闺


愁眉晓,明妆夜,多为海棠欲谢。纱窗下,绣床间,沉吟花信寒。


残红泻,余香惹,撩乱日常时也。门寂寂,意茫茫,凭他双燕忙。




惜分飞


新柳


池上轻阴莺暗度,啼破淡黄烟雾。一种愁难诉,不曾着意东风处。


千缕青青半吐,染就满溪花露。多是三春误,常教送断行人路。




眼儿媚


春闺


袅袅东风软玉屏。闲摘护花铃。自薰罗袖,独寻绣线,懒与丁宁。


无端午梦逡巡起,春事已飘零。只愁又见,柳绵乱落,燕语星星。




谒金门


五月雨



莺啼处,摇荡一天凉雨。极目平芜人尽去,断虹明碧树。


费得炉烟无数,只有轻寒难度。忽见西楼花影露,弄晴催薄暮。




诉衷情


春游


小桃枝下试罗裳,蝶粉斗遗香。玉轮碾平芳草,半面恼红妆。


风乍暖,日初长,袅垂杨。一双舞燕,万点飞花,满地斜阳。




山花子


雨愁


销尽胭脂贴画屏,廉纤望断数风铃。再有凄凉何处也,总曾经。


白日卸妆支半枕,黄昏和泪悄中庭。料得满园青草里,雨冥冥。




山花子


夏夜


静掩珠帘透麝兰,黄昏池阁翠眉残。叶上数声梅子雨,损红颜。


小扇风微云鬓乱,薄罗香衬玉肌寒。折得一枝新浴后,意阑珊。




山花子


春愁


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零落五更钟。寂寂景阳宫外月,照残红。


蝶化彩衣金缕尽,虫衔画粉玉楼空。惟有无情双燕子,舞东风。




醉桃源


题画


朱阑清影下帘时,冷冷修竹低。满园空翠拂人衣,流莺无限啼。


莲叶小,荇花齐,雨余双燕归。红泉一带过桥西,香销午梦微。




望仙楼


夜宿大蒸西庄


满阶珠露溢啼痕,闲坐空庭凄绝。今夜鹃声偏咽,红透花枝血。


自惭虺尹匡持,回首山河残缺。灯烬乍明还灭,肠断谁堪说。




忆秦娥


杨花


春漠漠,香云吹断红文幕。红文幕,一帘残梦,任他飘泊。


轻狂无奈春风恶,蜂黄蝶粉同零落。同零落,满池萍水,夕阳楼阁。




武陵春


闺怨


看尽雕梁双燕子,倦倚绿云鬆。抛却闲愁入梦中,一半剩眉峰。


强蹙凌波寻蝶路,金缕罥芳丛。杜宇声声和泪红,洒不遍,落花风。




南柯子


春月


淡淡花梢去,融融翠影流。碧天无际迥含愁,留得一庭清露上帘钩。


风软飞红定,烟深惨绿收。为谁相送海西头,应有玉箫吹断凤凰楼。




少年游


春情


满庭清露浸花阴,携手月中行。玉枕寒深,冰绡香浅,无计与多情。


奈他先倾离时泪,禁得梦难成。半饷欢娱,几分憔悴,重叠到三更。




望远行


人日


晓日深沉画阁眠,银剪闲开半圆。小屏风上又新年,绮罗香衬落金钿。


思往事,恨绵绵,怕说梅妆柳烟。裁成华胜寄谁边?一春常是泪花前。




醉花阴


不寐


几遍闲愁都过了,余得三更少。转觉碧澄澄,玉枕香绡,相对银釭小。


任他憔悴伤怀抱,尚怕邻鸡早。倘有梦来时,辜负多情,一夜天涯绕。




醉花阴


拟艳


绣幕屏山红影对,两点愁眉黛。消息又黄昏,立遍苍苔,赚得心儿悔。


一缕博山庭院内,人在秋千背。夜久落春星,几阵东风,残月梨花碎。




柳梢青


春望


绣岭平川,汉家故垒,一抹苍烟。陌上香尘,楼前红烛,依旧金钿。


十年梦断婵娟,回首处、离愁万千。绿柳新蒲,昏鸦春雁,芳草连天。




探春令


上元雨


寒梅香断满帘风,庭院春无主。火微红,明灭纱窗里,知有玉人低语。


年时花月相逢处,隔小桥几许。想今宵、独剔银灯和泪,多了黄昏雨。




虞美人


咏镜


碧阑囊锦妆台晓,冷冷相对老。剪来方尺小清波,容得许多憔悴暗消磨。


海棠一夜轻红卷,何事教重见。数行珠泪倩他流,莫道无情物也替人愁。




虞美人


立春


玉楼昨夜冰壶泻,又是春来也。韶光不与昔年同,只有花枝依旧爱东风。


沉沉芳信初添绣,尚拥余香透。今宵喜短减相思,奈我多愁偏向日长时。




虞美人


梅花


枝头残雪余寒透,人影花阴瘦。红妆悄立暗消魂,镇日相看无语又黄昏。


香云黯淡疏更歇,惯伴纤纤月。冰心寂寞恐难禁,早被晓风零乱奈春深。




虞美人


杂咏


夭桃红杏春将半,总被东风换。王孙芳草路微茫,只有青山依旧对斜阳。


绮罗如在无人到,明月空相照。梦中楼阁水湛湛,撇下一天星露满江南。




玉楼春


冬别


满堤衰柳寒塘暮,知有销魂难觅处。北风吹彻断鸿声,江水梦成明月路。


郁金裙系相思缕,霜雪催人真欲去。行云何许太无情,十二峰头留不住。




木兰花


杨花


雨初晴,风骤起,漠漠一天云堕水。真似梦,也无愁,撩乱春心何日止。


耐缠绵,空徙倚,此去谁家金屋里。宁荡漾,莫沾泥,为侬留却轻狂矣。




望江梅


思往事,花月正朦胧。玉燕风斜云鬓上,金猊香烬画屏中,半醉倚轻红。




望江梅


无限意,消息更悠悠。弱柳三眠春梦杳,远山一角晓眉愁,无计问东流。




醉红妆


咏萤


空庭星露暗香消,冷荧荧,烟外飘。一帘凉影点清宵,明还灭,弄花梢。


多情飞上翠云翘,倩他照,晚妆娇。更喜玉纤轻拂下,偏不见,落红绡。




探春令


游丝


碧天拖逗懒悠悠,长短寻无处。为多情,绕遍闲庭院,牵不住、花飞去。


匆匆烟景催芳树,一缕萦朝暮。可春心、断也何曾断了,荡尽人间路。




浪淘沙


春恨


阁外晓云生,烟草初醒。一番风雨一番晴,几度销魂还未了,又到清明。


偏是对娉婷,特地飘零。落花春梦两无凭,满眼离愁留不住,悔我多情。




浪淘沙


忆昔


清浅木兰舟,春思悠悠。暮云凝碧蒨妆楼,当日画堂红蜡下,戏与藏钩。


何处问重游?好景难留。谁家花月惹人愁?总有笙歌如梦也,别样风流。




木兰花令


寒食


愁杀匆匆春去早,又恨恹恹春未了。罗袜痕轻印落花,玉轮碾处眠芳草。


当日香尘归后杳,独立斜阳人自老。不须此地怨东风,天涯何处消魂少。




南乡子


春风


却恨艳阳时,妆点嫣红嫁阿谁。一夜轻狂抛掷也,支离,纵有残花不自知。


盼杀到春迟,才到春前少一枝。不敢望人伤薄命,堪悲,明岁开时莫更吹。




南乡子


冬闺


花发小屏山,冻彻胭脂暮倚阑。添得金炉人意懒,云鬟,为整犀梳玉手寒。


尽日对红颜,画阁深深半掩关。冰雪满天何去也?眉弯,两脸春风莫放残。




南乡子


春寒


小院雨初残,一半春风绣幕间。强向玉梅花下走,珊珊,飞雪轻狂点翠鬟。


淡月满栏杆,添上罗衣扣几番。今夜西楼寒欲透,红颜,黛色平分冻两山。




南乡子


闺词


罗袂晓寒侵,寂寂飞花雨外深。草色萋迷郎去路,沉沉,一带浮云断碧岑。


无限暗伤心,粉冷香销憎锦衾。湿透海棠浑欲睡,阴阴,枝上啼红恐不惊。




踏莎行


寄书


无限心苗,笺笺半截,写成亲衬胸前折。临行简点泪痕多,重题小字三声咽。


两地魂消,一分难说,也须暗里思清切。归来认取断肠人,开缄应见红文灭。




踏莎行


春寒闺恨


墙柳黄深,庭兰红吐,东风着意催寒去。回廊寂寂绣帘垂,残梅落尽青苔路。


绮阁焚香,闲阶微步,罗衣料峭莺啼暮。几番冰雪待春来,春来又是愁人处。




踏莎行


春寒闺恨


锦幔销香,翠屏生雨,妆成漫倚纱窗住。一双青雀到空庭,梅花自落无人处。


回首天涯,归期又语,罗前不耐东风舞。垂杨枝上月华生,可怜独上银床去。




蝶恋花


春晓


才与五更春梦别,半醒帘栊,偷照人清切。简点凤鞋交半折,泪痕落镜红明灭。


枝上流莺啼不绝,故脱余绵,忍耐寒时节。慵把玉钗轻绾结,恁移花影窗前没。




蝶恋花


落叶和舒章


金井雕栏蛩语歇,独上空阶,簌簌惊罗袜。满院西风人影绝,乱鸦啼断寒枝月。


今夜霜华楼外滑,一曲屏山,遮过灯明灭。几阵纱窗声不辍,梦中又到愁时节。




蝶恋花


偶见


袅袅花阴罗袜软,无限芳心,初与春消遣。小试娇莺才半啭,海棠枝上东风浅。


一段行云何处剪,掩过雕栏,送影湘裙展。隔着乱红人去远,画楼今夜珠帘卷。




蝶恋花


春日


雨外黄昏花外晓,催得流年,有恨何时了?燕子又来春渐老,乱红相对愁眉扫。


午梦阑珊归路杳,醒后思量,踏遍闲庭草。几度东风人意恼,深深院落芳心小。




蝶恋花


春闺


紫燕香泯归画栋,卷上帘钩,杨柳笼烟重。窗外巧莺啼一弄,飞花只有东风送。


锦瑟瑶琴都不动,倦倚阑干,白日耽幽梦。金鸭微温红袖拥,芙蓉半掩鞋头凤。




鹊踏枝


除夕舒章以此词见寄因秉烛和之


金屋珠楼多遍了,试问东风,着意知多少。一种艳阳浑欲扫,飞烟浅破丁香小。


初放柳条明月晓,为写相思,惯绣双双鸟。莫说轻红何处好,催人连夜伤春早。




临江仙


小春


西风料峭黄花暮,斜阳一角红楼。罗衣添得又还休。银蝉寒指甲,宝鸭暖藏钩。


忽忆软金杯自捧,重携残烛淹留。于今玉漏漫悠悠。不知千里梦,无奈五更愁。




醉落魄


春闺风雨


青楼绣甸,韶光一半无人见。海棠梦断前春怨,几处垂杨,不耐东风卷。


飞花狼籍深深院,满帘寒雨炉烟篆。黄昏相对残灯面,听彻三更,玉枕欹将遍。




醉落魄


春闺风雨


花娇玉暖,镜台晓拂双蛾展。一天风雨青楼断,斜倚阑干,帘幕重重掩。


红酥轻点樱桃浅,碧纱半挂芙蓉卷。真珠细滴金杯软,几曲屏山,镇日飘香篆。




小重山


水阁春月


曲槛疏帘红袖轻,粉塘烟乍卷,柳初醒。一池潮涨小桥横,微风起,摇荡月华生。


春色满中庭,玉人愁不寐,暗吹笙。碧波流彻夜三更,妆楼影,还照杏花明。




小重山


忆昔


晓日重檐挂玉钩,凤凰台上客,忆同游。笙歌如梦倚无愁,长江水,偏是爱东流。


荒草思悠悠,宫花飞不尽,覆芳洲。临春非复旧妆楼,楼头月,波上对扬州。




渔家傲


春暮


九十韶光如梦短,染红搓绿随深浅。赚得那人肠欲断。全不管,数声啼鴂风前散。


倚遍玉楼无计款,问春此去谁为伴。明岁芳菲依旧满。君莫算,未来先怕难消遣。




唐多令


寒食


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


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一剪梅


咏燕


剪侧轻风翠尾流,雨点梨花,卷上帘钩。叮咛谁语苦匆匆,诉与情人,分得红楼。


垒就新巢自在游,来便伤春,去又悲秋。玉窗重见旧娉婷,前岁多愁,今岁多愁。




苏幕遮


清明


冷风尖,清梦杳,柳荡花飞,总为愁颠倒。钩较断肠无一了,细雨连天,排演黄昏早。


绣原长,青冢小,重向幽泉,可照红裳晓。地下伤春应不老,香魂依旧娇芳草。




苏幕遮


咏枕


晚妆新,罗带绕,才到黄昏,付与愁多少。支尽泪痕天不晓,得傍香云,夜夜金钗小。


绣帏深,银烛杳,残月疏更,有梦何时了。一角无情装叠早,连宵枉惹多情恼。




锦帐春


画眉


黛角新调,红潮疑泫。早斜对,菱花半转。压明波,横翠钿,似巫山不远,朝云初卷。


纤甲匀稜,同心细偃。叹此地,悲欢未稳。可浓添,仍淡扫,问愁来几件,乱他深浅。




满庭芳


和少游送别


紫燕翻风,青梅带雨,共寻芳草啼痕。明知此会,不得久殷勤。约略别离时候,绿

杨外、多少销魂。才提起,泪盈红袖,未说两三分。


纷纷,从去后,瘦憎玉镜,宽损罗裙。念飘零何处,烟水相闻。欲梦故人憔悴,依

稀只隔楚山云。无过是,怨花伤柳,一样怕黄昏。




满江红


五日同子建、尚木


槐院深阴,乱花影、半钩罗袜。逞鲛绡香透,兰汤脂滑。百草分来红袖满,双蛾飞

上湘裙折。更亭亭、无语照池塘,愁时节。


伤心事,人难说。芳年恨,经今切。且玉箫金管,画船明月。微雨樽前冰簟冷,轻

风扇底莲歌歇。问多情、谁似五丝长,同千结。




玉蝴蝶


美人


才过十三春浅,珠帘开也,一段云轻。愁绝腻香温玉,弱不胜情。渌波泻、月华清

晓,红露滴、花睡初醒。理银筝,纤芽半掩,风送流莺。


娉婷,小屏深处,海棠微雨,杨柳新晴。自笑无端,近来憔悴为谁生。假娇憨、戏

揉芳草,暗伤感、泪点春冰。且消停,萧郎归矣,莫怨飘零。




天仙子


春恨


古道棠梨寒恻恻,子规满路东风湿。留连好景为谁愁,归潮急,暮云碧,和雨和晴

人不识。


北望音书迷故国,一江春水无消息。强将此恨问花枝,乱红积,莺如织,我泪未弹

花泪滴。




天仙子


春夜


十二画屏围楚岫,一缕水沉携满袖。小桃纤甲印流霞,听玉漏,人归后,两点横波

微晕透。


豆蔻梢头春尚瘦,云腻暖金灯下溜。镜台斜背解罗衣,芙蓉绣,生香扣,宝袜酥温

红影皱。




蓦山溪


寒食


碧云芳草,极目平川绣。翡翠点寒塘,雨霏微、淡黄杨柳。玉轮声断,罗袜印花

阴;桃花透,梨花瘦,遍试纤纤手。


去年此日,小苑重回首。晕薄酒阑时,掷春心、暗垂红袖。韶光一样,好梦已天

涯;斜阳候,黄昏又,人落东风后。




青玉案


春暮


青楼恼乱杨花起,能几日,东风里。回首三春浑欲悔,落红如梦,芳郊似海,只有

情无底。


华年一掷随流水,留不住,人千里。此际断肠谁可比,离筵催散,小窗惜别,泪眼

栏杆倚。




青玉案


春雨闺思


海棠枝上流莺啭,试小立,春风面。细草凌波红一线,碧云凝照,绿杨零乱,重璅

深深院。


甘蕉翠滴发心卷,写遍相思空自遣。归去枕函曾梦见,一天星月,满庭风露,吹落

梨花片。




江城子


病起春尽


一帘病枕五更钟,晓云空,卷残红。无情春色,去矣几时逢。添我千行清泪也,留

不住,苦匆匆。


楚宫吴苑草茸茸,恋芳丛,绕游蜂。料得来年,相见画屏中。人自伤心花自笑,凭

燕子,驾东风。




千秋岁


有恨


章台西弄,纤手曾携送。花影下,相珍重。玉鞭红锦袖,宝马青丝鞚。人去后,箫

声永断秦楼凤。


菡萏双灯捧,翡翠香云拥。金缕枕,今谁共?醉中过白日,望里悲青冢。休恨也,

黄鹂啼破前春梦。




乳燕飞


琼树红云漉,彩虹低护花梢泻,腻凉香浴。珊枕柔向凝豆蔻,款款半推情蹙。更小

语不明深曲。解语夜舒莲是药,生憎人、梦醒皆相属。凤萧歇,停红玉。


娇莺啼破东风独。移来三起阊门柳,馆娃遣绿。栽近妆台郞记取,年年双燕来逐。

云鬟沉滑藏雅足。漫折樱桃背人立,倚肩低问射衾馥。浑不应,强他续。




念奴娇


和尚木春雪咏兰


问天何事,到春深,千里龙山飞雪。解珮凌波人不见,漫说蕊珠宫阙。楚殿烟微,

湘潭月冷,料得都攀折。嫣然幽谷,只愁又听啼鴂。


当日九畹光风,数茎清露,纤手分花叶。曾在多情怀袖里,一缕同心千结。玉腕香

消,云鬟雾掩,空赠金跳脱。洛滨江上,寻芳重惜佳节。




二郎神


清明感旧


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东君无语。多少红颜天上

落,总添了数抔黄土。最恨你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


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内家妆,搴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玉雁金鱼谁

借问,空令我伤今吊古。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




三洲歌


相送巴陵口,含泪上舟行。不知三江水,何事亦分流?




秋归涉黄河


秋水下龙门,黄河九曲浑。西来浮日月,南徙划乾坤。

群燕盘涡掠,千帆折流奔。茫然思禹迹,何处是昆仑?






卖儿行


高颡长鬣青源贾,十钱买一男,百钱买一女。心中有悲

不自觉,但羡汝得生处乐。却车十余步,跪问客何之?

客怒勿复语,回身抱儿啼。死当长别离,生当永不归。




小车行


小车班班黄尘晚,夫为推,妇为挽。出门何所之?青青

者榆疗吾饥,愿得乐土共哺糜。风吹黄蒿,望见墙宇,

中有主人当饲汝。叩门无人室无釜,踯躅空巷泪如雨。




岁暮作


黄云蔽晏岁,壮士多愁颜。终年无奇策,落拓井臼间。

已迟青帝驾,而悲白日闲。胡我常汲汲?天路难追攀。

蕙兰不多采,将无忧草菅。茫然一俯仰,徒见云雨还。

美人在层霄,春凤鸣佩环。望之不盈咫,就之阻重关。

西驰太行险,东上梁父艰。握中瑶华草,三顾泪潺潺!




春日早起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渡易水


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




清明


江南烟雨画屏中,半镜斜窗弄小红。燕子不来楼阁迥,柳丝今日向东风。




清明三绝


碧野离离尽雨丝,伤心高阁语黄鹂。武林天外桃花暮,憔悴春风第几枝。


梨花冷落野中分,白蝶茫茫剪翠裙。今日伤心何事最,雨中独上窈娘墳。


一曲溪流碧树斜,莫言江左最繁华。乐游原畔隋堤上,多少红妆斗晚霞。




五日(选一)


吴天五月水悠悠,极目烟云静不收。拾翠有人卢女艳,弄潮几部阿童游。

珠帘枕簟芙蓉浦,画桨琴筝笮艋舟。拟向龙楼窥殿脚,可怜江北海西头。




中秋风雨怀人


谁将幽怨度华年,河汉蒙蒙月可怜。落叶黄飞妖梦后,轻绡红冷恨情边。

青鸾湿路箫声歇,白蝶迷魂带影妍。惆怅卢家人定后,九秋云雨泣婵娟。




秋日杂感(客吴中作十首)


其一


满目山川极望哀,周原禾黍重徘徊。丹枫锦树三秋丽,白雁黄云万里来。

雨夜荆榛连茂苑,夕阳麋鹿下胥台。振衣独上要离墓,痛哭新亭一举杯。


其二


行吟坐啸独悲秋,海雾江云引暮愁。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怜无地可埋忧。

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识故侯。见说五湖供饮马,沧浪何处着渔舟?




辽事杂诗


卢龙雄塞倚天开,十载三逢敌骑来。碛里角声摇日月,回中烽色动楼台。

陵园白露年年满,城郭青磷夜夜哀。共道安危任樽俎,即今谁是出群才!




九日登一览楼


危楼樽酒赋蒹葭,南望潇湘水一涯。云麓半函青海雾,岸枫遥映赤城崖。

双飞日月驱神骏,半缺山河待女娲。学就屠龙空缩手,剑锋腾踏绕霜花。




钱塘东望有感


清溪东下大江回,立马层崖极望哀。晓日四明霞气重,春潮三浙浪云开。

禹陵风雨思王会,越国山川出霸才。依旧谢公携伎处,红泉碧树待人来。




岁晏仿子美同谷七歌


西京遗老江南客,大泽行吟头欲白。北风烈烈倾地维,岁晏天寒摧羽翮。

阳春白日不相照,剖心堕地无人惜。呜呼一歌兮声彻云,仰视穹苍如不闻!


短衣皂帽依荒草,卖饼吹箫杂佣保。罔两相随不识人,豺狼塞道心如捣。

举世茫茫将诉谁,男儿捐身苦不早。呜呼二歌兮血泪红,煌煌大明生白虹!


搀枪下扫黄金台,率土攀号龙驭哀。黄旗紫盖色黯淡,山阳之祸何痛哉!

赤墀侍臣惭戴履,偷生苟活同舆台。呜呼三歌兮反乎覆,女魃跳梁鬼夜哭!


嗟我飘零悲孤根,早失怙恃称愍孙。弃官未尽一日养,扶携奄忽伤旅魂。

柏涂槿原暗冰雪,泪枯宿莽心烦冤。呜呼四歌兮动行路,朔风吹人白日暮!


黑云隤颓南箕灭,锺陵碧染铜山血,殉国何妨死都市,乌鸢蝼蚁何分别?

夏门秉锧是何人,安敢伸眉论名节!呜呼五歌兮愁夜猿,九巫何处招君魂!


琼琚缟带贻所欢,予为蕙兮子作兰。黄舆欲裂九鼎没,彭咸浩浩湘水寒。

我独何为化萧艾,拊膺顿足摧心肝。呜呼六歌兮歌哽咽,蛟螭流离海波竭!


生平慷慨追贤豪,垂头屏气栖蓬蒿,固知杀身良不易,报韩复楚心徒劳。

百年奄忽竟同尽,可怜七尺如鸿毛!呜呼七歌兮歌不息,青天为我无颜色!




英 国 的 自 由 精 神

诗人托马斯·坎贝尔是高原地带一个古老家族的后裔,他是在苏格兰出生和长大成人的,因此,他和司各特一样,是一位热烈的苏格兰爱国者;同时,他对爱尔兰也怀有强烈的同情,并且像穆尔那样为爱尔兰民族的往昔和忧伤而歌唱;但是,他却把对于这两个属国的爱和一种激昂慷慨的、尚武的英国人的爱国主义结合了起来。
不过,他并不仅仅是一个如华兹华斯那种性质的民族诗人,而且从年轻时代起直到去世为止,他还始终是一个满怀激情的自由的爱好者。他的叙事诗和民歌并不比华兹华斯的类似作品写得更好,但他有真正的抒情天才。他是自然主义流派的泰蒂乌斯和裴多菲。对于他来说,他的国家的事业和自由的事业完全是一回事,而在他最优秀的诗篇里,则有着一种精神,一种火焰,一种有力的进行曲式的节奏,使他完全有资格置身于大诗人之列,纵然这样的佳作只有六七首。
他在写《波罗的海之战》一诗时,自然很少考虑到要给丹麦人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对纳尔逊战胜一支比英国舰队弱小得多的敌舰一事大加歌颂,并在诗中把这支敌舰的实力夸大到和英国舰队不相上下,自然是爱国主义的夸张。可是,和这首诗并列并且写成于同一时间的《你们英格兰的水手们》,却是一首真正的杰作,在它的韵律中,我们仿佛听到了摇撼着英国海船的疾风的呼啸。在这里,海上女王真正的儿子以歌颂英国水手的方式,唱出了对自己祖国的赞歌:
请注意下一节诗最后四行诗句里所蕴含着的那压倒一切敌人的力量和豪迈气概吧:
你们,英格兰的水手们,
保卫着我们国家的海疆;
她的旗帜已有一千年
在战争和海风里飘扬!
看你们光荣的战旗再次举起,
向着另一个敌人扬帆启航!
你们纵横驰骋,称雄海上,
哪怕它炮火纷飞,剑影刀光,
哪怕它波涛汹涌,浪急风狂,
哪怕它波涛汹涌,浪急风狂!
再看一看对英国的海上霸权充满自豪的表现吧:
不列颠不需要堡垒,
不需要沿着峭壁筑堡设防;
她进军在山峰般的波涛之上,
辽阔的海洋就是她的家乡。
来自她故土的船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威武雄壮,咆哮着拍打海岸的惊涛
也只能在她的脚下俯首投降;
看不列颠所向无敌,海上称强,
哪怕它炮火纷飞,剑影刀光,
哪怕它波涛汹涌,浪急风狂!
哪怕它波涛汹涌,浪急风狂!
坎贝尔的一生是循规蹈矩和平平静静的一生。他1777年生于格拉斯哥,先后在该地和爱丁堡接受良好教育。二十一岁时,他出版了《希望之乐趣》一书,这本书现在虽然已经成为古董,当初问世的时候却引起过轰动。坎贝尔用这本书的收入去德国旅行,在旅途中,和丹麦发生的战事激发他写出好几首诗,上文引用的两首就包括在内。1803年,他和表妹结婚,然后定居伦敦,从事写作和讲学,并从1820年起主编一份报纸。1830年以后,他的健康状况恶化,能力大大衰退,在风烛残年中挨到1844年去世。
对坎贝尔来说,情况就像他所属的那个集团其他所有的作家一样——他的诗才的基础在于他对大自然的印象时常有一种新鲜的感受。他写过一首咏彩虹的诗,那首诗尽管有一段散文味道十足的和论辩性的序言,却是一篇风格朴素和富于幻想的小小的杰作。在诗的一开头,他的想象力便驰骋开去,描写了“世上白发苍苍的父辈们”走出来观赏彩虹初现时的感觉:
于是,当它那金黄色的光芒微笑着
映照在人迹未到的山峦峰冈之际,
每一位母亲都把自己的孩子高高举起,
向这架上帝的长弓祝福致意。

我想,为了欢庆你带来佳兆和吉利,
那最初编成的颂歌将从海上响起,
从东到西,传遍整个大地,
那第一位诗人也将为歌唱你而提笔。
诗神的眼睛见到你美丽的光彩,
无不陶然沉醉,喜笑颜开:
古时候关于彩虹预兆吉祥的传说,
今天依旧是诗人笔下的题材。
…………
你那五彩缤纷的腰带飘曳于塔楼、山冈
与城镇之间,或是映照着
深不见底而又一望无际的海洋,
那是一番多么美丽的景象!
在那一片幽暗的远方天与海的分野,
当荒鹫从方舟上拍翅飞起,
首先在你绚丽的霞光里嬉戏,
你的美多么新鲜,充满多么蓬勃的生机!
和这首早期的诗作相比,他晚年的最后几首诗之一,写于非洲奥兰的《死鹰》一诗,依然表现了对于一切自然现象的同样深刻的感受力,其敏锐程度丝毫没有减弱。在他晚期的作品中,我们体察到了一种为英国人所特有的对于大自然的威力感到的欢悦。诗人写道:
确实,坐在气球吊篮里的人也能飞得同样高,
但这种飞行术的胜利又有什么值得称道?
这不过是对于碧空世界鲁莽的侵扰;
它那无舵的机械仅仅是一个绢织的玩具,
一个难免在雷雨的云层里爆裂的气泡;
它的飞行不由自主,只能够听任
风的随意戏弄而四处流漂。但这只骄傲的鸟
却并非如此渺小!它张开自己的双翼去搏击风暴,
顶着它,冲开它,然后一跃而直上云霄,
忽然又停止飞翔,就像阿拉伯人驾驭
他们的战马那样熟练而轻巧,
优游自在地停留在天顶之下,犹如
一盏明灯高挂于苍穹光辉远照,
而在它的下方,莽莽群山变成了小堆的蚁冢,
滔滔江河细得只像是一根根银线蜿蜒环绕。
突然,它向下猛冲,快速得胜过流星,
越来越接近地面,直到轮廓鲜明,
在阳光照耀的大地上投下黑黝黝的阴影;
听到它临近的呼吼,荒漠的原野立即为
深深的恐怖所震慑而如死一般地寂静。
于是,它又向上疾飞,翱翔着,盘旋着。
它的一切行动都带有一种藐视万物的气概,
无论是扭转它那羽冠健美的头去看望身后,
或是垂直地悬浮于半空,把它下垂的双翼
那背面洁白的绒毛顽皮地展开,
姿态优美地左右回旋,上下摇摆。
…………
它——对于人间谁是胜利者毫不关切,
也听不见地上枪炮轰鸣的声息——冷眼旁观
鏖战着的舰队在冲天的烈焰中樯橹灰飞烟灭。
它对于甲板上东躺西卧的那些鲜血淋漓的尸体,
究竟是摩尔人还是基督徒都无所介意。
但它的智慧如果能与它的羽翼相比,
我想它定会对人类自我吹嘘的征服大海的能力
嗤之以鼻;它凭借自己刚劲的羽翼,
顷刻间的俯冲便可使它降落于好战的阿尔及尔人之中,
或是勃纳海的碧波下那荡漾着红色珊瑚丛的水底;
并在一小时内横飞过比那边威武壮观的海船
张开它全部的帆,顺着风,从黎明到黄昏
所航行的水程更远的距离。
…………
就连大地震也不能把它干扰,
啊,在那永难忘却的一天,在那边的高原上,
西班牙人曾经修建起教堂、炮台和宫堡,
大自然一阵痉挛的发作便使奥兰在劫难逃,
它的城市立即化为一座凄惨的墓窖
举目所及,只有瓦砾堆和断垣残壁,房屋全部倾倒
——但唯有你呵,依然自在逍遥。
在这篇诗里,既有丰富的想象,也有细致的观察。
但是,坎贝尔最伟大的作品还是他那些歌颂自由的诗,例如《英国的好男儿》、《纳瓦里诺战役颂》、《波兰吟》、《俄罗斯的强权》以及像《圣地》那样格调高尚、那样深刻地表现了追求精神自由的诗作。在这类作品中,他明显地表现出了高于湖畔派诗人的情操。湖畔派诗人也写诗歌颂那些为自己的独立而斗争的民族,但他们只是在这类斗争的矛头是指向英国的敌人拿破仑的暴政时才歌颂它,而坎贝尔却一视同仁;他时常以自由的名义规劝乃至谴责英国,而另外一些诗人却把英国奉为完美无缺的自由的故乡。
请注意《英国的好男儿》一诗中他提出自己的观点时的那种激昂情绪。他在诗中坚持认为:比起活人胸中燃烧着的对自由的热爱,战争中任何英勇的业绩都不足称道,而那些为自由事业殉难的人们的光荣比赢得一百次阿让库尔战役的胜利更值得尊敬。
坎贝尔对希腊获得解放感到的欢悦,和他对波兰的亡国感到的悲哀一样地真诚;但是那首关于波兰的诗由于它的愤怒、它的希望、它对于“英国没有勇气提出挑战”所感到的悲哀而显得更加热情充沛。而那些论及俄罗斯强权问题的诗行则显示了他深刻的洞察力,既理解俄国的胜利给世界文明带来的危险,更懂得波兰之失败的重大意义,其见解之透彻会使人以为他像是一位由政治家变成的诗人。
假如这是国与国之间一场普通的纷争,
不列颠满可以冷眼旁观,不加过问,
休去管它谁是掠夺者,谁是受害人,
我自喘息片刻,橄榄枝的荣冠仍可戴稳。
然而这是光明与黑暗在争强斗胜,
这是黑白正邪在为争霸世界而两军对阵。
这些是很有分量的话;下一行诗的分量也不轻:
波兰鹰的坠落是影响人类命运的大事。
风格豪放而质朴的《圣地》一诗,直截了当地反对一切迷信而不管它们打着什么旗号,并且光明磊落地表白了诗人对于十八世纪所宣布的自由之福音的信仰。什么是“圣地”?坎贝尔问道:
什么是圣地?世上难道真会有这样一块土地?
真会有一块被它的创造者划为禁区,不容许
那按照上帝自己的模样塑造的、直立而自由的、
没有被迷信的魔杖鞭打得跪下双膝的
人类问津的极乐之地?
真正的圣地在这里:它令人追忆,令人感伤,
它就是那栖息着我们的爱情的嘴唇
甜蜜相吻的地方!但这甜蜜的记忆又是在何处埋葬?
难道就是在那边的墓地下深藏?
不,它们的灵魂就存在于我们自己的心上,
已和我们自身化为一体,永远难忘。
一个吻可以使小小的一隅土地变为神圣,
只要两颗相爱的心在这里结合而不再离分;
只要永不断裂的爱情的锁链最初在这里系紧,
这里就是圣地,从最深的地底
直至天庭!
而且坎贝尔还指出,尽管那些对人类做出过贡献的人们的骨灰会随风飘散,化为乌有,他们的精神却永远活在我们心上,就像永存于圣地上那样,直到和平、独立和真理的高尚精神使全世界最后都成为极乐的圣地。
坎贝尔算不上是自然主义流派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但他的抒情诗里有一种质朴的、强有力的和旋律优美的感伤情调,颇有些古希腊哀歌体诗人的风味。虽然他按出生地来说是苏格兰人,他却对爱尔兰倾注了满腔同情,同时从精神上讲又是一个英国人。尽管像湖畔派诗人一样,他是一个热烈的爱国主义者,但他显然又是一位自由的爱好者和鼓吹者,而且他把自由视为一种神性而不当成偶像。他构成了这一时期三位流亡的英国大诗人和苏格兰以及爱尔兰的民族诗人之间联系的链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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