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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银诗14首

韩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韩国从来没有作家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但最近十年,韩国诗人高银一直都是获奖呼声最高的作家之一,几乎每年都在诺贝尔文学奖博彩公司排行榜的前十名位置。高银在韩国的地位非常高,被视为“国民诗人”,据说韩国政府也一直在为高银获奖努力中。
高银生于1933年,韩国诗人。做过和尚,坐过四次监狱,一生著作等身。主要诗集有《彼岸感性》丶《凌晨路》丶《万人谱》丶《祖国之星》丶《遥远的星》等,中译本包括《春天 得以安葬》、《唯有悲伤不撒谎》和《喜马拉雅诗篇》。
他最著名的作品是《万人谱》,这首组诗历时二十五年,刻画了5600位同时代人物,完成后长达30卷。高银的诗歌魅力很复杂,总的来说:勇猛精进丶低首慈悲,如水浒中的鲁智深。而韩国当代史的多重波折:反抗日本殖民、建立大韩民国、南北战争、反全斗焕运动等等,都以大时代背景反映在他巨细无遗审视周遭生命的诗中。这种诗人,是时代造就,也能造就时代的,属于一个民族的灵魂。
比如他的名作《一缕轻烟》就能说明上者: “任凭稻田里的草屑和干草腐烂 猛然衰老的父亲迈过干艾草的垄沟 仿佛大事临头 他在上面划火柴 这是严霜缓缓融化的时刻 轻烟袅袅 勃勃地升起 降落五风十雨的天空 若无其事的蔚蓝而又青春 看吧 谁也比不上天地间的距离 升起一缕轻烟 建立一个国家 总之父亲好像不久于人世了 已经无物可烧 烟雾渐渐无力 父亲继承祖父 我继承父亲 五千年来农事代代相传 明年 后年 弯腰插秧的日子 那个夜晚 蛙鸣将充满整个村庄”韩国的国运,混杂着父亲这样一个普通农民的命运,最后融汇在一片蛙声代表的自然循环之力里,举重若轻,又振奋人心。高银六十五岁时漫游西藏,所写的《喜马拉雅诗篇》,有一篇最动人的,很能代表他的晚期风格:《被遗弃的老人》,他写西藏“五千米高出的坡地/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旷野”上有遗弃老人的传统习俗,就像电影《楢山节考》里那样的,是老人不愿拖累年轻人的顺变之举。可即使是顺变丶即使乌鸦和秃鹫会如约而来,“一起生活了一辈子/那些飞禽会办好这场葬礼”,但高银在诗的结尾笔锋一转,写道“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望着雨后潺潺的流水拍着巴掌”。这是诗人的耿耿于怀,也是诗人对这个世界的安慰。




摇动的狗尾巴喜悦

从屋里迎上来

我的心也从屋里迎上来


摘下钢盔

放下枪

解开子弹袋


换下牛皮军装

左脚开始脱袜子

两只光脚丫露出似可怜的新芽


抬眼瞥见妻的照片

泪终于淌下来




致一对情侣


春川的昭阳湖畔

一对情侣坐在水边

一寸光阴对他们说

回去吧

回去

怀上一个孩子


生下一个孩子

失去一个孩子

肝肠寸断

再生一个


该动身了

此生渺小彼岸浩大

去吧

到大千世界几多国度无数次死去并活着




私语


下雨了

我坐在桌前

桌子悄声说

很久以前我曾是花朵绿叶枝桠

曾是蜿蜒到沙漠尽头

绿洲地底深处的根


桌上的小铁片说

我曾是月夜嘶叫的孤狼的小舌


雨停了

我走到门外

淋得透湿的小草对我说

很久以前我曾是你们的喜怒哀乐

你们的人生歌谣

以及梦


轮到我开口了

对书桌

对小铁片

对泥土

很久以前我就是你你和你

现在我是你你和你




子夜


生命在进行着


或者说


死亡在进行着


夜风婆娑横膈膜作痛提醒我还活着




四行诗


当我睁开眼时花儿盛放

当我合上眼时天在下雨


一息尚存便做鸟儿啼鸣

撒手人寰便做雪花纷飞


不赘言



回答——致晚年的马克·吐温


孩子

不是花朵

那不是蝴蝶


是幻影

我亦如此

很久以前就是幻影


你也好我也好如何是好




对话


刚挑亮煤油灯

不出所料

不出所料

等在黑暗中的蜉蝣立即现身

我没深没浅地

跟蜉蝣搭话

你们从哪里来


接下来

跟过去日日夜夜的自己

搭话

你们从哪里来


初夏的庭院里

迟开的藤花踢踢踏踏地凋落

我顾不上脱下布袜走过去

跟藤花搭话

你们要去哪里呢


到最后

跟将至的日子里的自己搭话

在这人世话语是青山是白云




感谢


保利龙泡沫啊

塑料啊

放进塑料袋里的

悲伤的黄豆芽啊

塑料啊

祖母

母亲

我的托尔斯泰啊


载着我数十年落日的今天的落日啊




塔克拉玛干沙漠


我之所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去

是因为那里

一片空茫

我之所以在七十五岁的白昼

撇下所有名词和动词

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去

是因为那里

无止境的沧沧茫茫的泪水


我一次次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去

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

世间的欲望

我自己的欲望


什么人的千年骷髅

在那里





北风吹过

那些树

冬天的树遍地起舞

我也懵懵懂懂舞起来

老天终也把持不住

抛撒雪花舞起来


洞中的熊

就连山坡下冬眠的熊

也从长睡中醒来片刻

蠕动着应和这世界的鼓点




再回首


不轻言

口哨不足挂齿

我曾看见

有人在弥留之际吹出口哨


不轻言

微风不足挂齿

我曾看见

微风撬动散落地面的硬塑料片


无穷的蔚蓝

是天空

经久长青是历史

即便如此也不轻言

飘浮其中的细小兽毛

不足挂齿

它曾经承载千钧之重




向晚


昆仑高原

一切新生走向最后的辉煌

午后十点十分太阳落山时

西方的天空通亮

东方的天空也不示弱

明晃晃睁着眼

谁能说这是对峙

少顷已是繁星满天




和平


有一个词

人类最应当感到羞愧

我在心中

阿拉伯沙漠的热沙上

写下这个词:和平!

我用几千年前

陌生时代的文字书写

将这个词

嵌进我体内

非洲腹地上空漆黑的苍穹


在这里

在朝鲜半岛三八停战线边

刚刚错失一只飞鸟后

抚着数十年来锈迹斑斑的钢盔

我写下:和平!

和平!

哪怕只剩一条腿又有何妨


我用这条单腿拄着木拐写下:

亵渎!




天籁


风说话时

爱人的发丝迎风飞扬裙裾飘飘

风沉默时

爱人的村庄旗帜不再摇动


天空说话时

爱人的衣裳梨花带雨

爱人的屋顶银珠串串

檐雨落纷纷


花朵说话时

爱人笑容灿烂


在海的对岸东方某地

整个世界化作海浪化作涛声

金 丹 实 译




人们往往喜欢将磨难、孤独、抑郁等负面词语标榜于诗人及其他艺术家身上,久而久之,成为一种噱头。诚然,负面情绪可以激发艺术者的创作。但艺术家绝非经历苦难最深重的人,真正使他们产生超乎常人创作的往往是一颗细腻纤细的内心,是他们对于苦难的思考。事实上,高银的创作高峰恰恰在熬尽苦难之后。这也是我不愿多谈那些往事的原因之一。或许,出狱之后迎来了国家民主的高银,才有了完整的人生体验,也抛开了张贴于身上的种种标签和沉重的家国包袱。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重新观照自己的人生。
“朝湖中山影抛石子/朝复苏的山影抛石子/
恰巧清风感到/我同桂花树喜得手足无措/当抛出的石子沉没之后”
这首写于1988年的《湖·风之诗》中,自然生活的情趣和淡淡喜乐溢于言表,却又丝毫不讨巧,也无拘泥和做作。这样的诗是少见的。我们可以联想到“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可以联想到“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可以料想,在脱离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苦海之后,诗人很快便融入了另一种生活,在宁静高远的青山绿水之间,一种清幽惬意、自得其乐的生活。这时期诗中的风物,除了湖和风以外,还有海、月、村落。
但同时,他对于历史的审视从未停止,仍然记挂着民族不久前才刚刚散去的阴霾:
“然而自一九八〇年代/这个国度的女子不再流泪/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拉开序幕”
《哈姆莱特》中说:“脆弱呵,你的名字是女人”。他以一种独特的视角继续打量着民族苦难。
自此,高银的诗歌中渐渐摆脱了早期诗歌中挥之不去的冷僻阴郁气息,诗的对象也由自己的内心,面向更博大的视野和更广阔的境地。题材愈发丰富,从自然风物的沉思,到街头巷尾的琐事,文化事件和历史反思,对世界重大事件的评判,以至于自我解嘲,并容纳于心灵的幽微探索。高银不仅从肉体的监狱,更从灵魂的监狱中挣脱出来。这样,高银才成为一名真正堪称伟大的国民诗人。
例如《某天的孔子》中对于文化传承与断裂的思考:
“那个时代/那风雨飘摇的乱世/那战国的苍茫大地/孔子的指引就到此/
再往后就该什么都没有/再往后孔子/不如一只白鹳”
《安城集市上的老婆婆》则是从集市上摆摊的老婆婆一些平淡的生活琐事,引申来的富有情趣的片段:
“嗬嗬人生也该有这么一天/让七旬八旬的老妪蒙上一回/
恍然记起那天回家的路上/错将木槿认作芙蓉/那一定是经年的老木槿/耍弄了我这愚笨男人”
《某天独自》中对于爱国主义的反思,国家与个人虽然在大多数时候并不冲突,但寻求其中的平衡点则是必要的:
“我所渴望的/不是祖国/而是可以不爱祖国的那份自由”
这样的冲突和平衡的思索在《可悲的第一人称》中进一步延伸:
“冲出门外的马雅可夫斯基/也一遍又一遍嘶喊着“我们”/他是属于街头的诗人/任何角落都已容不下“我”/“我”即罪恶
......
从此以后/诗人的世界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我”/我”从早到晚聒噪着/无时不在/除了“我”/一无所有”
从苏联时代高压下的集体主义,到现代个性解放和对极权的反抗,我们渐渐远离了《1984》中“老大哥”的世界,但这样便正常吗?高银思考不得。而中国作为一个有类似经历的国家,同样值得我们思考。
而在《二十岁》中,他对人类命运的关怀悲悯以及义愤填膺由国内转向世界范围:
“此刻的伊拉克/贫铀弹轰炸巴士拉/
两岁女童死了/浓眉大眼的/未来的二十岁姑娘死了”
如今,高银已经80余岁了。他仍然在行走,仍然进行着饶有情味的思索,旺盛的创作精力未曾减弱。2011年,他抵达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犹然抱有一种纯真的追寻,这种无止境的追寻牵连了他的一生:
“我之所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去/是因为那里/一片空茫/
我之所以在七十五岁的白昼/撇下所有名词和动词/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去/是因为那里/无止境的沧沧茫茫的泪水/
我一次次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去/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世间的欲望/
我自己的欲望/什么人的千年骷髅/在那里”
同年,在《我的边陲在何方》这首诗中,白发苍苍的诗人大约是预感到时日已然不多,开始回望总结个人的蹉跎岁月,那些少年时的图景仍然历历在目:
“十年前/和十年之后一模一样的地方/那里有母亲脏污的梳妆台/
那里有/我未曾谋面的/曾祖母/和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高祖父/关于父亲的记忆依稀/
那不再梦回的地方/目不识丁的父亲/在暮色中推犁翻荒地/
我入睡你也跟着安眠/死去的叔叔活着回来的地方/被三七开的佃租压弯了腰/无力睁开所以合上双目死去的地方”
不同于以往的创作,此后,他开始创作一些名为《无题》的诗篇,它们来源于日常琐碎的絮语和点滴的灵感捕捉,并融入诗人洗净铅华的言辞。
高银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与死亡相随,不是李贺或特拉克尔那样迷狂的死亡,有些类似于“参加葬礼的”川端康成,更为宁静质朴。但维系着的,却是禅意的自我救赎和人文关怀。
总体而言,高银的诗驳杂,规模宏大,体量丰厚,仅2013年出版的《无题诗篇》就多达500多首。内容则涉及个人与国家包含着国民、历史、过去、未来的方方面面,这也是他所肩负着的书写民族发展脉络的使命。阅读他的诗,仿佛走入一位耄耋老人近一个世纪以来的漫漫人生历程,走入那纷杂的民族岁月。
从另一方面看,与20世纪的西方著名诗人相比,他的诗在形式技巧上的创造性又更为深入的哲学思考显得欠缺,多少显得“笨拙”。此外,量虽然多,却不见得“精”。这大约便是高银多年来得不到诺贝尔奖评委青睐的原因。例如2011年获奖的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一生的诗歌创作也不过百余首。
当然,广阔的史诗书写更需要以厚重的篇幅,真切的笔调承载。就此,高银作为“国民诗人”是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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