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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诗11首

法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兰波韩鲍,Arthur Rimbaud,1854-1891),15岁就擅长写作拉丁文诗歌,掌握了法国古典诗歌的传统格律。从16岁(1870)起,他常常外出流浪,和比他年长10岁的诗人魏尔兰关系亲密,但后来发生冲突,魏尔兰甚至开枪打伤了兰波。现存的兰波的诗有140首左右,主要在16至19岁期间所写。在兰波早期的诗中可以看出帕尔纳斯派的影响,后期诗作加强了象征主义色彩。主要诗集有《地狱的一季》、《灵光集》。




韩鲍(Arthur Rimbaud)诗11首


有感


夏天的蔚蓝的傍晚,我在小径闲行,

一路踏过芳草,也被麦穗钩萦。

我,梦想家,脚下感到它们的清冷,

我光着头,让晚风把它洗净。

 

你不言不语,也没什么思虑,

但无穷的爱在我心灵中升起,

我要像一个流浪人一样,愈走愈远。

投身给大自然——幸福得如同拥伴娇妻。

 



狡狯的女人


在褐色的餐厅里,发散着

磁釉和水果的香气,我舒服地

拣了一盆不知名目的比利时肴馔,

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感到惊异。

 

我一边吃一边听着时钟,幸福而安静,

一阵微风,厨房门开了,

出来一个侍女,不知道为什么

围襕大半褪色,头发也梳得蓬乱。

 

她把微微颤抖的手指摆弄着

她的腮颊,一个红红白白的桃子,

噘起了天真的嘴唇,在和谁赌气。

 

她在我身旁收拾盆子,为了讨我欢喜

她就,这样——准是为了要一个吻——

低声说:“觉得吗,我脸上中了邪气……”

 



群鸦


主啊,当牧场上寒气萧森,

当荒村中,悠长的三祷经

在花草凋残的

原野上静寂无声,

愉快的鸦群

在广阔的天空中布阵。

 

寒风袭击着你们的窝巢,

这奇美的军队发着凄厉的叫声。

你们沿着黄浊的江流

在罗列着古老的十字架的路上,

在沟渠上,在洼地上,

一会儿散开,一会儿集合!

 

在昔日的死者所长眠的

法兰西原野上,你们,在这冬天,

成千累百地回翔盘旋,

使行人有无穷的感慨,

啊,全身丧服的乌鸦,

你们是义务的助哀人!



沉醉的船


当我在冷漠的江面上顺流而下

我不再觉得被纤夫所牵引

乱叫乱嚷的红皮人把他们当作箭垛

赤裸裸地被钉在彩绘的木柱上

 

我并不关心这一切船客

无论是比利时麦子或英国布匹的贩子

当我的纤夫们停止了喧嚷

江流让我随心所欲地浮去

 

在怒涛喷泼的急湍中

我,去年冬天,比孩子的头脑更为痴聋

我疾驰而下!那些崩塌的海峡

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翻搅

 

风暴保佑着我的海的觉醒

比一个软木塞子更轻,我在浪涛上——

人家把它们叫作卷走牺牲者的凶神

却跳舞了十天十夜,毫不经心那愚蠢的舷灯

 

碧绿的海水灌进我枞木的躯壳

比孩子们找到酸林檎还要甜美

给我洗净了葡萄酒的斑痕,和呕吐

的污渍,也给我冲去了舵木和铁锚

 

从此,我就沐浴在这个溶化着

繁星的、乳汁似的大海的诗篇里

欣赏着青青的太空,那儿,在苍白而高兴的

水面上,有时落下一个沉默的溺者

 

那儿,在金红色的阳光下,忽然

染上了蔚蓝、狂热和迟缓的韵律

比酒精还猛烈,比我们的竖琴还大

酝酿着爱情的苦痣!

 

我看见天爆裂为闪电,我看见

龙卷风、海啸和潮汐,也看见黄昏

和曙光,像一群野白鸽那样的昂扬

有时我也看见了人们自以为看见过的东西

 

我见过沉落的太阳,沾染了神秘的恐怖

照亮着悠长的紫堇色的凝霭

远处的波涛在翻卷它们的百叶窗

正如古代戏剧的演员

 

我梦见雪光炫耀的青色的夜

缓缓地升起和海的眼睛接吻

自古未闻的浩大的元气在此回荡

歌啸的磷光发出了青黄的惊叫

 

整整几个月,像疯魔的牛群

我随着狂涛去冲击暗礁

没有想到圣玛利亚的灵光的脚

能镇静这喷喘的海洋的鼻喙

 

你知道?我也曾冲到过不可思议的佛罗里达

在那儿,花丛中隐藏着披人皮的豹子的眼睛

彩虹如缰勒似的从遥天垂下

直入海平线下,去管束绿色的牧群

 

我也见过瘴气腾涌的沼泽,庞大的鱼梁

那儿,整堆的鳄鱼腐烂在草莽里!

我也见过遥远而平静的海水

像崩云滚石似的坍落到急卷的洄渊!

 

冰啊,银色的太阳,珠母似的波浪,炽热的天

可憎的搁浅的破船,在棕色的海湾底里

那儿有吞噬虮虱的蟒蛇

从拘挛的树枝上挂下,发出凶恶的气味

 

我将给孩子们看看,这些

绿波里的鳊,金黄的和能歌唱的鱼

花一般的泡沫祝福着我的漂流

奇妙的风不时为我添上羽翼

 

有时,厌倦于天涯地角的殉道者

这一片汪洋大海,他的哀怨慰藉了我的摇震

向我举起了他的有黄色吸管的幽暗的花

于是,我就停止着,像一个跪伏祈祷的女人

 

岛屿在我的两舷上投掷了那些

金褐色眼睛的喧哗的海鸟的纷争和粪矢

我又看见,从我的脆弱的桅索间

淹溺者俯身下沉,从此长眠

 

但是,我,迷失在港湾的乱发丛中

或是被风暴抛掷在鸟飞不到的大气层中的

一副沉醉于大海的骸骨

海防船和商队的帆船也不会来营救

 

自由自在,喷着烟,蒸腾着紫色的雰雾

我,冲入像一堵墙似的红霞的天

我,给诗人们带来了美味的茶食

太阳的苔藓和青穹的涕洟

 

我疾驶着,沾渍了许多电光的月牙儿

疯狂的船板,让黑色的海马护送

当七月的台风鞭笞着海外诸天

使它们在炽热的漏斗里呕吐

 

我颤抖着,听到五十海里以外的叹息

倍赫摩的求偶或挪威大旋涡的吼鸣

我,沧海上永恒的流浪者

悼念着古城墙的欧洲

 

我看见过繁星似的群岛,和那些孤屿

在那儿,疯狂的天敞开给桨手

你们将在这无尽的黑夜里酣眠和流放吗

啊,千万只金色的鸟儿啊,未来的生气?

 

可是,果真,我哭得太多了,曙光是悲惨的

整个月亮是残酷的,整个太阳是苦的

辛辣的爱情使我满身麻醉,啊,但愿

我的龙骨崩散,使我沉入海底

 

如果我要选择一种欧洲的水

那将是又冷又黑的林中的池沼

在微馨的黄昏,让一个满怀悲哀的孩子

蹲伏着放一只像五月蝴蝶般纤弱的小船

 

啊,大海啊,浸渍在你的倦怠中

我不能再给运棉船清除航路

我也不能越过旗帜和火焰的骄傲

也不能再在奴隶船的可怕的眼下飘浮



受惊者


在积雪与浓雾的黄昏,

地下室的气窗照得通明,

他们耸起了圆臀。

 

他们跪着,这五个穷小子,

贪看面包师怎样烘烤

栗黄色的大面包。

 

他们看壮健雪白的手腕

揉捏着面粉,又送入烘炉,

一个亮光耀眼的窟窿。

 

他们听到面包烘炙的声音,

肥胖的面包师微笑着,

哼一支古老的小曲。

 

他们蹲下身子,挤挤晃晃,

在通红的烘炉的呼吸中,

像母亲的怀中一般温暖。

 

有时面包师用作消夜,

向炉中取出一个面包,

发得像一块蛋糕。

 

有时,在煤烟熏黑的大梁下,

香喷喷的面包皮

和蟋蟀在一起歌唱。

 

这个暖热的窟窿发出生命的气息,

他们的心灵,在褴褛的衣服下,

也感到欢喜。

 

他们重新感到生命的美好,

这五个可怜的小耶稣,

满身霜花,攒聚在那里。

 

把他们的冻红的小嘴,

贴着窗格,喃喃地抱怨着

烘炉里的芳香的物事。

 

多么呆气,他们弯着身子,

向这烘炉的亮光祈祷

天宇重开。

 

他们扭曲得撕裂的裤子,

他们的破碎的小衫,

在寒风中抖索。


 


睡在溪谷里的人


这是一片青葱的洼地,傍着淙淙溪流,

从倨傲的山顶上照下来的太阳,

丝丝缕缕的金光乱落在芳草上,

这是一个洋溢着光明的小小的溪谷。

 

一个青年兵士,张开嘴,光着头,

肩背浸在青翠的水芹丛里。

他睡着,在太空下,在青草中,

在他那光亮的碧茵床上,脸色惨白。

 

他睡着,两脚拖在蒲苇丛中,

像生病的孩子那样微笑着,

天哪,给他暖和地摇摇吧,他冷呢。

 

芬芳不再感动他的鼻观,

他睡在阳光下,一只手搁在寂静的胸前。

两点殷红的创伤在他的右胁。

 



凯撒的暴怒


脸色铁青的人,在开花的草地上走过,

他穿了黑衣,咬着雪茄,

脸色铁青的人沉思着宫苑里的花,

他的眼睛不时地,热情地,左顾右盼。

 

因为这位君王已饱饫了二十年酒食,

他自言自语:我要吹熄自由。

虽然像一支蜡烛般柔弱,

而自由却复活了:他感到了谴责。

 

他失败了。啊,他的沉默的嘴唇上

颤抖着什么话?他会感到多少悔咎?

可是人们不知道:这位君王的眼睛是瞎的。

 

也许他在沉思着戴眼镜的教父,

——而看着他那雪茄的烟缕,

正如圣克罗特节日的夜晚,一朵薄薄的青云。

 



洪水之后


洪水的狂想刚才平静。
一只兔子停在红豆草和摇曳的吊钟花丛里,隔着蜘蛛网,向彩虹做他的祈祷。
啊,多美的宝石,给掩埋了,多美的花啊,顾盼自豪地全开了。

 

在污泥的大路上,肉店开出来了,人们把船拖到海里去,密密麻麻地,像一幅古画。
蓝须酒店里,流着血——流过屠宰场,流过竞技场,在那儿,主的钤印使窗子变白了。血和乳流着。
海獭在建造它们的屋子了。黑咖啡在小茶店里蒸腾热气了。
在那座玻璃窗上还在滴水的大房子里,穿丧服的孩子凝望着这些奇异的景象。
一扇门砰然开了;在乡村的广场上,孩子们挥着手,欢呼那些在晶莹的水滴中到处飘扬着的旗帜和风鸡。
某夫人在阿尔卑斯山中放了一架钢琴,几千所大教堂的祭坛上都在做弥撒和圣体礼拜。
行商的骆驼队出发了,豪华饭店在冰和北极夜的混乱中建造起来了。
以后,月亮听到金狼在麝香草的荒原上嗥叫,穿木屐的牧歌在果树园中哼响了。此后,在紫罗兰的丛林里,抽芽的由加利树告诉我:春天来了。
沼泽啊,池塘啊——汹涌起来,卷上桥去,冲上那些树林——黑色的丧服和大风琴,电和雷,起来,卷上去——水和悲哀,起来,再来一次洪水。
因为自从洪水消失以后——啊,宝石被掩埋了,而花却开了!——这是可憎的事!因为女王,那个把她的炭灰燃亮在陶壶里的巫婆,从来不肯把她所知道,而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饰绘集》

 



民主


“旗帜跟着肮脏的风景前进,我们的土话淹没了鼓声。
“在大城市里,我们将供应最讽刺的淫卖制度,我们将屠杀一切逻辑的革命。
“让我们到不毛之地去——为最艰苦的,工业或军事的,垦殖服务。
“再会吧,这个地方。到哪里去,随便。我们是自愿的征兵。我们有的是残酷的哲学:以愚昧对付科学,以磔刑对付享乐,对付这个世界,给它一个毁灭。
“这是真正的进步。前进!前进!”
——《饰绘集》

 



神秘


在山岩的斜坡上,天使们正在绿玉和青钢的牧场上纺织她们的羊毛衫子。
火焰从草原上窜到小山顶上。在左边,山冈上的土壤已被一切杀人犯和战争蹂躏过,一切不祥的喧声在那里回荡着。右边,山冈背后,是东方的线,进步的线。
然而,在画幅上边那一带,是由海蚌和人类的夜发出来的跳跃的喧声构成的。
花一般璀璨的繁星和夜空,以及其他一切,正在从冈峦的对方向我们迎头降下,宛如一个花篮,使下面的地狱芳香又青葱。
——《饰绘集》

 




我从前岂不是一个可爱的、英俊的、颖异不凡的、名字写在金叶书上的青年吗?真是太幸福了!不知由于什么罪孽,犯了什么过错,以致我如今该受这样的懦弱?你说,野兽在悲哀时会呜叫,病人会绝望,死人会做噩梦,请你试为我讲讲我的堕落和噩梦。我自己,我却不能为我解释,我只能像乞丐一样,永远数着念珠,叫喊着“玛利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今天,我相信,我的地狱的故事已经完了。这是一个真正的地狱,古老的地狱,它的门都是人子所开启的。
从同一个荒野里,从同一个夜里,我的疲倦的眼睛永远、永远对着银色的星星睁开着,但是没有感动那些生命的君王。那三位“玛琪”:意、心、魂。在山和海之外,我们将到那儿去致敬新的事业和新的智慧的诞生,暴君和魔鬼的逃亡,迷信的结束,去歌颂——首先要歌颂的——大地上的圣诞。
诸天的歌唱,人民的行进!奴隶们,让我们不要诅咒人生。
 ——《地狱中的一季》

施 蛰 存 译



英 国:唯 美 主 义、命 运 观 念 与 帝 国 诗 人

19世纪晚期,大英帝国的威权显赫依然不减当年,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准则仍未受到严重挑战,但是,反叛者还是大有人在。1848年,一个由画家、诗人和作家组成的团体——“先拉斐尔派”宣告成立,从唯美的角度对现代性展开了反叛和批判。他们深感资本主义的发展扼杀了艺术和美,整个社会充满了铜臭味和市侩气,严重地腐蚀了人们的情感和思想。为了反叛这个丑恶的现实,他们主张回到拉斐尔之前的年代,像达·芬奇提倡的那样“直接到泉源去汲水,而不是从水罐里汲水”。这种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唯美追求,使得浪漫主义的幻想性、传奇性重新回潮,因而在英国文学史上也被称为“新浪漫派”。
先拉斐尔派起先由三位画家组成,后来发展到七人,主要成员有罗塞蒂、莫里斯和斯温本等。但丁·迦百列·罗塞蒂(1828—1882)是该团体领袖。他既是诗人又是画家,其画风和诗风都体现出他的意大利血统,特别强调声、色、光、影,具有神秘朦胧和感官美,富于象征意味。罗塞蒂的画作和诗歌中反复出现一位纤弱、苍白、大眼大唇的女子形象,那是他的模特儿和恋人西德尔的化身。由于经济困难,罗塞蒂和她相恋10年方才结婚,但结婚一年后西德尔就去世了。痛不欲生的罗塞蒂以全部诗稿为爱人殉葬,直到7年后在朋友的一再劝说下,才掘出诗稿,交付出版。1870年,《罗塞蒂诗集》出版,引起社会强烈反响。诗集以其唯美的色彩、神秘的气氛、油画般的细腻风格和诉诸感官的魅力打动了读者,但也引起代表维多利亚正统道德准则的批评家的指责,说罗塞蒂和先拉斐尔派其他诗人把“肉欲作为最高目标来鼓吹”。其实,罗塞蒂尽管被称为“美的崇拜者”,但对情欲的描写止于暗示,并无过分暴露之嫌。以下所引的《白日梦》是他自画自题的题画诗,此画和此诗现均已成为世界名作,两者可谓相得益彰。
 
阴凉的槭树啊枝叶扶疏,
仲夏时节还在萌发新的叶片;
当初知更鸟栖在蔚蓝的背景前,
如今画眉却隐没在绿叶深处,
从浓荫中发出森林之歌的音符,
升向夏日的静寂。新叶还在出现,
但再也不像那春芽的嫩尖
螺旋式地从淡红的芽鞘中绽出。
 
在梦幻之树四面伸展的阴影中,
梦直到深秋还会萌生,但没有一个梦
能像女性的白日梦那样从心灵升华。
看哪!天空的深邃比不上她的眼光,
她梦着,梦着,直到在她忘了的书上
落下了她手中忘了的一朵小花。
 
奥斯卡·王尔德(1854—1900)是另一种类型的唯美主义者。他不仅以其创作,也以其行为挑战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准则。这位牛津出身的花花公子打扮入时,才华横溢,富于情趣,谈吐机智尖刻,常有惊世骇俗的奇谈怪论。针对传统的模仿论,他说“艺术较人生为贵,并非人生创造艺术,而是艺术创造人生”;针对资本主义“为金钱的艺术”和传统的艺术教化论,他主张为艺术而艺术,提出所有的艺术都毫无用处,“艺术家的伦理同情心是一种不能原谅的习气”。他还宣称要“尝遍世上所栽树木的种种奇珍异果”,结果吞下一枚苦果。1895年他被指控同性恋而被判入狱,尝到了铁窗滋味。两年之后当他跨出里丁监狱大门时,已经潦倒落魄,最后死于法国巴黎的一个小客店。
作为一个唯美的作家,王尔德最知名的作品是《道连·格雷的画像》(1891)。小说主人公道连·格雷与作家本人有几分相似之处,是个唯美的美男子,视享乐为人生唯一目标。他的画像和他本人之间形成一种奇妙的对照。每当他寻欢作乐一番,画像上的他就会一点点变老变丑,而他本人则永葆着青春和美貌。随着他的享乐生活的展开,他的画像变得越来越老,越来越丑。最后他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画中的丑陋形象,拿起匕首刺向画像。结果奇迹发生了,被刺中的不是画像,而是他自己。当他倒在血泊中死去时,画面上的他恢复了青春和美貌,而躺在地上的他却变得又老又丑。小说通过人生之美与艺术之美的不可同时并存性,强调了艺术美高于生活的唯美主义观点。
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最重要的作家是托马斯·哈代(1840—1928)。他出生前后,狄更斯刚刚走红;进入晚年时,欧洲已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艾略特、乔伊斯等一批现代主义作家也早已登上文坛,相继发表各自的代表性作品,因此,哈代就成为“耸立在维多利亚时代和新时代的交界线上”的作家。哈代早年从事诗歌创作,因屡遭退稿而转写小说,晚年放弃小说创作又转向诗歌,结果在两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功。
哈代的诗歌创作与小说创作在思想上有着内在的联系,表现了强烈的命运观念。早期的诗作《偶然》,为以后的小说创作定下了悲观的基调。在诗人看来,命运之神是盲目的、非理性的、神秘的,它从不宣告自己诡谲的计划,只是以一连串的偶然来控制宇宙和人生的进程。结果使人们更为痛苦,因为他们连把自己的罪过推到命运之神头上的这点宽慰都不可得。
哈代的小说按照他本人的划分可分为三类:性格和环境小说、罗曼司和幻想小说、机敏和经验小说。其中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属于“性格和环境小说”。这类小说都是以他的故乡多塞特郡为背景的。多塞特郡古名“威塞克斯”(即西撒克逊王国),还保留着很多古迹和宗法制农业生活方式残余,然而在资本主义侵蚀下,古老的贵族世家和小农纷纷破产,古朴的道德风纪渐渐消逝,普通的男男女女的性格和命运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哈代以怀旧的情绪、悲哀的观点来写他的家乡,形成“威塞克斯小说”系列,主要作品有《还乡》、《卡斯特桥市长》、《无名的裘德》等。其中最著名的是《德伯家的苔丝》(1891)。
苔丝出生于一个古老的世家德伯维尔,这个家族的祖先据说是随“征服者威廉”从法国诺曼底来到英国的贵族。但高贵的姓氏无法挽回家族的破败衰落。为了生活,作为长女的苔丝不得听从父命,进了一家自称为同姓德伯氏的暴发户庄园主家打工,结果不到三个月,在一次乡村舞会之后,就被庄园主亚雷诱骗到林中奸污。为了摆脱亚雷的纠缠和习俗的谴责,她在埋葬了病死的婴儿后离开家乡,到一个牛奶场做挤奶工,期间与一位名叫安琪儿·克莱尔的青年产生了真挚的爱情。在新婚之夜,她向丈夫坦陈了自己的过去,但深受传统习俗和道德束缚的丈夫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离开她去了巴西。苔丝为生计所迫,辗转各地打短工,期间不断遭到亚雷的纠缠。在父亲去世后,为了养活弟妹,苔丝不得已回到老家,做了亚雷的情妇。一年后她的丈夫克莱尔抛弃前嫌回国找到了她。苔丝在痛苦绝望中杀死毁了她一生的亚雷,与克莱尔一起逃亡。在逃到古代异教徒祭祀的“巨石阵”时,她再也跑不动也不想跑了,躺倒在一块用作祭坛的石板上沉沉睡去。最后,她束手就擒,上了绞刑台。
哈代是个深刻的悲观主义者,他不相信有慈悲公正的上帝,认为主宰这个世界的是盲目的命运和“纯粹的偶然”,人不过是无法抗拒的冷酷无情的命运的牺牲品。苔丝悲剧的一生,从被陌生男人奸污、被新婚丈夫抛弃,到因不得已杀人而上绞架,尽管可以从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个别人的邪恶和社会习俗偏见中找到部分解释,但最根本的根源是命运,是诸神的手在冥冥中“戏弄”着女主人公。小说用很多看似偶然的细节串连起必然的命运之链,试图说明人在命运面前是多么渺小、无助和无辜。一匹老马的意外死亡、一只公鸡的不适时的报鸣、墓地上的一个十字架、老宅中的两幅可怕的女人画像等等,都成为暗示女主人公命运的征兆。按照作家的看法,苔丝遭到亚雷的奸污,是对她的身披铠甲的祖先可能有过的强暴农民女儿的行径的一种报应;苔丝父亲死后,全家即被房东赶出家门,无处安身,也被说成是对她的祖辈曾经驱逐无房无地的佃户的一种报应——“天下的一切事情,彼此消长,盛衰交替,本来就是这样不断变化的啊”;甚至资本主义的侵入仿佛也成了某种天意的安排。打谷机、收割机等现代机械在哈代笔下也被拟人化了,成为来自地狱的魔鬼,它们闯入这个麦子金黄、土地灰白和空气清朗的地方,只是为了惊扰当地的人们和躲藏在麦田深处的小动物。
或许,比这种带有浓厚悲观情绪的命运观更有价值的是作家对英国乡土风情的生动描写。艾格敦荒原的美丽和荒凉、五朔节乡村舞会的喧闹、奶牛场生活的丰富多彩,一一跃然纸上,处处体现出作家对乡土生活习俗的熟悉和热爱。小说人物形象粗犷质朴,他们的性格变化、内心骚动和情感起伏与四季更替、日月轮换融为一体,成为大自然的有机组成部分。苔丝在牛奶场与克莱尔发生真挚的爱情,正值春夏之交,“在佛卢姆谷里,土壤肥沃得冒油,气候温暖得发酵,在这种季节里,从万物滋生发育的咝咝声中,几乎连草木汁液的奔流都听得见,因此,那种最富有幻想的爱情就不可能不生出缠绵的情意来。生活在那儿的胸怀激情的两个人,也都受到了周围环境的感染”。而在写到苔丝被丈夫抛弃,独自一人辗转各地打工谋生时,时序又被安排在冬天——风雨交加,寒鸟悲鸣,寒气刺入肌肤,“整片农田都是一种凄凉的黄色;它仿佛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从下巴到额头,只有一张覆盖着的皮肤。天上也同样凄凉,只是颜色不同而已;那是一张五官俱无的空洞洞的白脸。一天到晚,天上地下的两张脸就这样遥遥相对,白色的脸向下看着黄色的脸,黄色的脸向上看着白色的脸,在天地之间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那两个姑娘趴在那儿,就像地面上的两个苍蝇一样”。
引人注意的是,在这部小说中还出现了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心理描写。小说第37章写到,新婚之夜,克莱尔在听了苔丝坦陈自己的过去之后,痛苦异常,梦游症发作了。午夜一点钟,他独自起来,来到苔丝卧室——
 
克莱尔走到她的跟前,弯下腰来。“死了!死了!死了!”他嘟哝着说。
他用同样无限哀伤的目光死死地把她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把腰弯得更低了,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用床单把她裹起来,就像是用裹尸布裹的一样。接着他把她从床上举起来,那种尊敬的神情就像是面对死者一样。他抱着她从房间里走出去,嘴里嘟哝着——
“我可怜的,可怜的苔丝——我最亲爱的宝贝苔丝!这样的甜蜜,这样的善良,这样的真诚!”
 
一位西方批评家认为,这一场景从弗洛伊德主义的观点出发,可理解为克莱尔以一种自己完全意识不到的强度同时爱恋着和憎恨着苔丝。假如他有办法领会这种程度,他也许就会发泄自己的愤怒,恢复被埋藏的爱情。
随着不列颠帝国进一步对外扩张,19世纪末一些英国作家对异国他乡的描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苏格兰人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1850—1894)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诗人和小说家。曾到过南太平洋群岛,希望那里的阳光和海水能治愈他的肺结核,但结果还是不治而亡,死在萨摩亚。他的小说成名作是为年轻读者写的《金银岛》(1883),这是一部扣人心弦的惊险小说。更晚一些时候写的《化身博士》(1886)创造了一个双重角色的人物。此人白天行善,晚上作恶,是一个自我分裂的偏执狂人格。我们将在20世纪德国小说家黑塞的《荒原狼》中看到类似形象。
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生于波兰,后来成为卓越的英国小说家。他有着近20年的海员生活经历,对西方国家在亚、非、拉美各洲的殖民地有着多方面的了解。在把殖民地引入自己的创作视野时,康拉德像几乎所有西方作家一样,是以一个西方人的目光注视殖民地的。海洋与陆地的分际在他笔下往往演绎为原始与文明的冲突。他的几部著名的小说《水仙号上的黑家伙》(1898)、《吉姆爷》(1900)和《黑暗的心》(一译《黑暗深处》,1899)等均以英国殖民地和海上生活为背景。《黑暗的心》以“追寻”为主题,讲述一个名叫库尔茨的殖民者在非洲的经历。小说标题具有双重象征含义,它既指西方人心目中没有被文明化的原始的“黑暗深处”——非洲丛林和生活于其中的原住民(“土著”),也指“文明”的欧洲殖民者在殖民和征服过程中,肆无忌惮暴露出来的“黑暗的心”,即被文明化的制度和道德压抑的恶本能。库尔兹作为一家贸易公司的代表,负责非洲大陆深处的一个贸易站,常年独自生活在密林中。他具有鲁滨孙式的坚韧性格,不怕吃苦,敢于冒险。然而,在面对着在社会组织与武器装备方面都远远落后于西方人的土著居民时,他没有了道德的约束,内心中深藏的恶本能急剧膨胀起来。他凭借手中的火枪肆意妄为,杀戮土著,掠夺象牙;陶醉于自己用暴力建立起来的主宰者的权势,甚至不愿再回到西方人中去了。可是,在执掌“漫无止境的权力”时,库尔兹也从自身见证了人性的极端堕落,见证了人心中最黑暗的深渊。这深渊是如此黑暗,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感到了恐怖。库尔兹临终前著名的喊叫:“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可以理解为既是他对自己,也是对西方殖民者内心黑暗的恐惧的反应。尽管作家写作此书的本意可能是在反思西方文明,但小说中一些对非洲黑人带歧视性嫌疑的描写,引起尼日利亚作家齐努瓦·阿契贝的激烈批评,认为带有明显的种族主义倾向。
拉迪亚德·吉卜林(1865—1936)是另一位引起更多批评的英国作家。他出生于印度,6岁时被送回英国,后来又作为一名记者重返印度,因而对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有着深厚的感情。吉卜林素有“帝国主义诗人”之称。他认为征服和统治世界是“白种人的重任”,号召人们远涉重洋去开拓扩张,且多方为英帝国的政策辩护。即使在以描绘自然界和动物心理著称的《丛林故事》(1894)和《丛林故事续篇》(1895)中,他也力图表明生活就是一场掠夺和生存斗争。《老虎,老虎》开头的诗句表明了他的人生态度:
 
打猎顺利吗,大胆的猎手?
兄弟,我守候猎物,既寒冷又长久。
你捕捉的猎物在哪里?
兄弟,他仍然潜伏在丛林里。
你引以为傲的威风又在哪儿?
兄弟,它已从我的腰胯和肚腹间消逝。
你这么匆忙要到哪儿去?
兄弟,我回我的窝去——去死在那里!
 
尽管由于歌颂帝国主义的扩张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他的作家声誉,但吉卜林的一系列儿童作品,像《山精灵普克》、《报酬与仙女》以及儿童读本《英国史》等一直受到人们的欢迎。1907年,吉卜林因其“观察的能力、新颖的想象、雄浑的思想和杰出的叙事才能”而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位英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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