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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生《一木堂诗稿》

明末清初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黄生(1622-?),字扶孟,自以为钟灵秀于黄山白岳,故就己姓而别号白山。安徽歙县人。黄生在明代为诸生,入清不仕。所交王炜、龚贤、屈大均辈皆知名之士。于文字训诂之学极有根柢。
近人章炳麟说他“研精小学,与专求篆隶、审正形体者不同,盖文字之原,主声不主形,故古书中凡声近之字,多可通假,而生书所言,有初义之音,有次义之音,或字本无义,以声取之,或借音专行,本音遂废。要眇之论,已发其端。”(民国《歙县志·卷七》)支伟成《清代朴学大师列传》评其“僻处于岩阿村曲之中,非清初诸大师之广涉博览,切磋交通;乃不假师承,无烦友质,上下古今,钩深致远,声音回转,训诂周流,反胜于诸人之犹有所滞焉。综厥学业之绩,品谊之醇,确乎坚贞。亮哉!”
道光年间,黄生和族孙黄承吉刊《字诂义府合按》,有助于阐发黄生的学术研究观点,书中附有黄承吉《后序》,在将黄生与同时学者作出比较时举出十例,可从总体上剖析黄生的朴学造诣:
若夫公书中所辨正者,如其论古文《尚书》非原书,则在阎百诗(若璩)征君之前;解《孟子》“气次焉”为次舍,在毛西河(奇龄)检讨之前;解“呭呭”、“沓沓”为多言,在朱竹君(筠)之前;以追蠡之追即《考工记·凫氏》之隧,在江慎修(永)明经之前;以毕郢为毕程,在刘端临(台拱)广文之前;以《尔雅》“豹文鼮鼠”,谓《说文》二字属上,在邵二云(晋涵)学士之前;以晋涵《书》“涂炭”为染污,在王西庄(鸣盛)阁学之前;以《凫氏》之衡为即甬上平处,在程易畴(瑶田)广文之前,以《易·艮》之夤当从肉而通胂,在段若膺(玉裁)大令之前;以坤字作“巛”为借用,在王伯申(引之)尚书之前。夫此等,犹不过辨形迹于一文,而非会神明之全体。若声音明,则字义无乎不达。然即随举十端,公之先登,愈益可见。然则公之学洵可谓夐绝矣。(《字诂义府合按·后序》)


  摘得新·看花


  花正开,看花须早来。莫辞斟绿醑,藉青苔。醉杀春光能几日,好开怀。


  调笑令·春去


  春去,春去,邀转东风不住。今朝白发婵娟,昨日青娥少年。年少,年少,几度柳颦花笑。


  如梦令·秦黄诸阕押瘦字俱妙,因戏和之


  江上鲤鱼风骤,才醉芜城别酒。酒醒即天涯,烟树云山非旧。是否,是否?孤鹜落霞同瘦。(和李易安)


  记得宝钗分后,香气尚沾襟袖。约略镜中人,应是山寒水瘦。回首,回首,目断隋堤杨柳。(和秦少游)


  发润玉梳云溜,腰褪湘裙波皱。遮莫下珠帘,百和熏衣香透。怀旧,怀旧,多分为春消瘦。(同)


  转盻娇花媚柳,飞絮落红时候。莫惜好春光,人比春光还瘦。生受,生受,长日兰房倦绣。(和黄山谷)


  又·别意


  谁遣归风送远,恨杀蒲帆一片。别鹤与离鸾,难写素琴清怨。不见,不见,人在蒹葭那畔。


  长相思·春夜


  梅一窗,月一窗,小院无人春夜长。梅筛月影香。书半床,琴半床,鹤帐孤清梦不双。书残琴韵凉。


  点绛唇·与几希同遇龙树庵,主僧打饼作供,戏成此阕赠之


  二士同来,龙树庵中参老宿。饼香茶熟,正好充饥腹。识得甜头,猪肉如龙肉。机锋速,口门丈六,白面吞千斛。


  又·了庵上人募建渡香亭以憩行者,赋此赠之


  扰扰红尘,东来西去人如织。为谁忙迫,终日无闲刻?脚板肩头,长路疲还剧。权歇力,谢师功德,大众同休息。


  又·风


  何处闻声,竹边松下如相约。半天金铎,花塔珠宫角。还入朱门,细细穿帘幕。添萧索,年华吹却,春起秋还落。


  又·花


  花信风来,年年吹送芳菲节。紫丝红缬,织杼天工绝。元气氤氲,到此还舒泄。闲批阅,玲珑透彻,大块文章别。


  又·雪


  冬候严枯,谁知花片空中坠。玉妆珠缀,幻作天公戏。多少侯家,枉把朱门闭。还知未,渔翁归去,蓑笠添诗意。

  又·月


  一片清光,人间幻作琉璃界。欲酬无价,谁把明珠卖。入户穿帘,宛转浑无碍。深深拜,人间欢会,永把嫦娥戴。


  又·题画


  一叶扁舟,数声柔橹常伊亚。蓼湾芦汊,鸥鹭为邻舍。泛宅浮家,水国无尘惹。真潇洒,风天雪夜,是处皆图画。


  霜天晓角·题画


  茂林修竹,受用些清福。更喜飞泉挂户,石桥小、溪流曲。山田连岁熟,村醪终日足。只与邻翁相过,入城市、从来不。


  浣溪沙·夜情


  绣被香炉已罢烘,还除斑竹小熏笼,银J2W224.jpg移近枕屏东。珊枕暗抛云发乱,玉肤半露被池红,两情俱在不言中。


  又·无题


  灯下端详半语无,多时不见恰生踈,鞵儿换了上床初。腰彩未松犹宛转,唇未欲接尚支吾,此时须下细工夫。


  又·妓馆


  碧管红牙引翠娥,竹边花外步轻那,个人风韵忒婀娜。谁道无情撩薄醉,最难消受是横波,向人深处不须多。


  又·扬州吊古


  水满陂塘不肯流,芙蓉菡萏做红秋。隋堤风物古扬州。凤辇龙舟当日事,夕阳衰草一天愁,游人何处认迷楼。


  菩萨蛮·回文四时闺词


  卷帘人骂娇莺啭,啭莺娇骂人卷帘。春晓试妆新,新妆试晓春。奸郎檀口笑,笑口檀郎奸。愁妾见花羞,羞花见妾愁。


  去年芳草依花砌,砌花依草芳年去。屏入晓山青,青山晓入屏。署杉单白苎,苎白单衫暑。凉簟玉文方,方文玉簟凉。


  女牛愁隔双星渚,渚星双隔愁牛女。秋早又高楼,楼高又早秋。远思相会浅,浅会相思远。空信望来鸿,鸿来望信空。


  暖阁香炉煨兽炭,炭兽煨炉香阁暖。梅映玉帘开,开帘玉映梅。乳花和雪煮,煮雪和花乳。山远灭烟鬟,鬟烟灭远山。


  又·回文词


  情关易敛眉棱碧,澹烟含柳归春色。嫩手就红窗,花奁拂袖长。衣添沉水炷,小鸭藏娇雾。暖香留榻前,楼忆晚愁眠。


  眠愁晚忆楼前榻,留香暖雾娇藏鸭。小炷水沉添,衣长袖拂奁。花窗红就手,嫩色春归柳。含烟澹碧棱,眉敛易关情。


  又·回文词为翩翩作


  远山眉黛含颦浅,浅颦含黛眉山远。催客尽深杯,杯深尽客催。翠松裙褶腻,腻折裙松翠。谁与付情痴,痴情付与谁?


  谒金门·咏醉杨妃木芙蓉


  真倾国!倾国也应消得。卯酒朝来添艳色,一枝红露滴。环子罗衣相系,钿合金钗销息。太液池傍秋撼撼,魄归人不识。


  柳含烟·木意


  烟缕缕,雨丝丝。正见离人分手,谁遣长条着地垂?断肠时。风流张绪浑如昨。转盻秋风摇落,无情老树自婆娑。奈人何。


  玉联环·春愁


  眼见春光如许,残红无主。游蜂一片惜春心,难飞过、邻家去。帘卷杏花风雨,春怀谁诉。晓寒催尽篆烟,消煞有个、牵愁处。


  清平乐·咏扇画美人


  红红白白,一种真风格。个人住处谁家宅,不是花妖月魄。烟鬟柳烟山眉,风裳水佩云衣。只觉朱樱欲绽,可应叫应名儿。


  锦堂春·闺情


  鹦鹉娇呼姐姐,斑鸠细唤姑姑。琐窗朱户无人到,云髻不曾梳。小径红深芍药,芳洲绿遍蘼芜。翠裙渐缓同心带,夫婿又京都。


  鹧鸪天·花烛词


  满路香尘逐绛纱,神仙初降五云车。画堂红烛深深引,绣户珠帘特特遮。连理树,合欢花,琼枝璧月竞芳华。花开洞府春无价,璧种蓝田玉有芽。


  又·咏五云鞵


  碎剪文绫合色成,月华裙底见分明。红莲两瓣浑闲事,彩凤双尖更有情。藏点点,露星星,几时教向掌中擎。只愁飞入琼瑶阕,朵朵祥云足下生。


  又·赋得临去秋波


  雨点星眸学水流,寻常花下见温柔。低鬟却步偏含笑,掩袂窥人半带羞。巫山畔,越溪头,可怜无处不风流。谁教欲去仍回顾,撇下春风一段愁。


  又·题画寿人


  最喜全家入画图,水边林下是吾庐。春山听鸟常携酒,秋圃移花自荷锄。儿孙事,不关吾,耕田牧犊理经书。傍人羡煞闲居乐,错把神仙比老夫。


  虞美人·本意用李后主韵


  重瞳霸气垓心了,子弟相从少。尚余花泪溅东风,生把虞兮断送楚歌中。游魂血污知何在,满目山河改。英雄此际不生愁,除是乌江倒转向东流。


  玉楼春·诮李后主即用其韵


  半壁江山浑似锦,岂知卧榻难酣寝。一朝烽火逼江红,远塞梦回抛玉枕。闲居赐第无聊甚,七夕管弦偷丹品。一杯鸩酒送残年,何似宫中先自饮。


  踏莎行·春闺


  燕子帘栊,杏花庭院,儿家春色无人见。柳丝终日织东风,楼前搓尽黄金线。润失兰膏,香销罗荐,春来不识愁深浅。镜中无语对相思,春山不远离人远。


  蝶恋花·张子野自号张三影,盖以平生得意句自负。


  余戏拈影字成此阕,即黄山谷所谓独木桥体也


  海霞初捧红轮影。曙色才临,仙掌芙蓉影。红药午阶闲弄影,夕阳又浸楼台影。转盻扶桑成倒景(古影字)。欲续长绳,系住义娥影。石火电光如梦影,镜中空恨秋霜影。


  临江仙·题妻儿累画意。作瘦瘠丈夫挽车,所载妻子家计之属,其妻举鞭拟之


  名利关头缰锁,马牛队里驱驰。有人从后苦鞭笞。风餐还露宿,带水与拖泥。奔走空存皮骨,那堪力尽筋疲。鹧鸪啼罢子规啼。举头前路远,回首暮云低。


  一剪梅·春晓


  五更风雨近西楼,人替花愁,花替人愁。玉娥羞曙畏开眸,欲上帘钩,却下帘钩。镜中人瘦怯梳头,他减风流,我减风流。那闻处处唤晴鸠,春耐人不,人耐春不?


  醉春风·闺情


  枝上花痕逗,屈指春来又。玉人半臂怯春寒,瘦、瘦、瘦。绿鸭消香,翠罗减黛,紫鸳罢绣。叶底梅如豆,弹指春归骤。为谁终日敛双眉,皱、皱、皱。逝水年华,伤春心绪,落花时候。


  行香子·七夕


  银浦流云,绡幕无尘。道今宵、双渡天津。霏霏雾縠,冉冉霞裙。是久相思,难相会,乍相亲。人间天上,佳期如梦。恨匆匆、云雨轻分。都来何似,太上忘情。愿断情丝,锄情种,破情根。


  洞仙歌·咏流萤


  金飚应律,正秋来庭院。时度流萤两三点。乍依稀,爝火仿佛踈星,穿绣户,渐近回廊那畔。玉人犹未寝,闲下瑶阶,戏举生绡白团扇。恨轻盈不定,欲下还高,空拖逗、花丛绕遍。觉珍簟纱厨暗生凉,是汝把逝水流年偷换。


  水调歌头·吊鸳鸯冢。冢在扬州钞关河南,碑载青楼男女同溺事,男曰谭五,女曰王金。事在万历三十五年


  宇宙一情种,男女共根苗。任他生世在处、劫火不能烧。休论佳人才子,亦有痴儿呆女,生死共枝巢。比目目相比,交颈颈相交。愿难逐,恨难已,怨难消。试看夜月双照,地下影萧萧。想象精灵不散,只在柳边花外,二十四红桥。夜夜携素手,来此听吹箫。


  又·中秋和东坡韵


  不夜是明月,不老是青天。知他白玉妆就、楼殿是何年。渺渺银河波浪,侧侧九霄风露,桂树影森寒。表里尽莹彻,天上与人间。问嫦娥,缘底事,夜无眠。尽教光彩全露,此际十分圆。无奈世人不见,玉魄何曾稍减,刚道有亏全。试上琼瑶瞰,觌面看婵娟。


  又·题章含身后小影


  这汉本黄姓,名文字章含。可知前世唤作、李四与张三。昧却自家面目,永劫受他轮转,筋斗几千番。眼下黑窣窣,前路白漫漫。命根除,业镜破,爱河干。从此寸丝不挂,自在得萧闲。记取临行一句,跳出娘生皮袋,不被识神瞒。两头俱不住,亦莫住中间。


  三姝媚·纪梦


  梦与美姝三人擘笺联句。姬命体曰:"我辈当作连环体。"予命题曰:"当取古名媛事分咏之。"一姬题云:"洛妃乘雾。"一姬题云:"情生于文,文生于情。"予未及答而寤。后题出《世说》,于题颇不类,真梦中语也。戏以一阕志之。


  琼台春正晓。见天风澹荡,瑞烟缥缈。神仙三两,羡迥无尘世,有情烦恼。下界书生,恰骑蝶、轩云误到。鸳鸯传言,芙蓉署号,海山非渺。还吐珠情玉意,把甜雪轻烹,流霞细搅。标新领异,抹衍波残句,霓裳旧稿。妙语连环,和题咏、未经人道。怕泄朱书绿字,彩云散了。


  水龙吟·咏杨花和东坡韵


  封姨偏恼东皇,镇日里香飘粉堕。拾翠堤边,寻芳陌上,别添愁思。搅絮吹绵,绣帘不隔,朱门难闭。似娇眼窥人,芳心不定,容易逐、东风起。何处晒衣庭院,广袖疑、石花轻缀。那堪大道,马蹄踏去,车轮碾碎。流转风光,雪消萍化,都随逝水。惜年华长,为多情空,博尽鲛绡泪。


  沁园春·头责词


  头责主人,我生不辰,托体于渠。盖五官之长,称吾元首;三加之制,请友先施。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非然者,人与禽兽,所异几希。试观今日堪悲,叹蓬鬓真难比素丝。甚角巾皂帽,山林服制;进贤翼善,廊庙威仪。雉尚有文,鸡犹有德,范则冠而蝉有緌。吾与女,反弗如也,何以人为。


  又·反头责


  吾甚惭头,面缩舌存,强作解嘲。计平生诵读,口多勤动;终年抄纂,手独贤劳。目视兴亡,耳闻治乱,足下犹能见贼逃。如君者,居然人上,无益分毫。尤当庆子之遭,喜今者居吾颈上牢。看将军赴敌,身随玉剑;忠臣就义,血溅钢刀。低以蛇行,抱而鼠窜,吾义于君漆与胶。又何惜,霜凋两鬓,系岂瓜匏。


  又·咏美人肩。前此刘改之有咏指甲及足二首,邵清溪继以眉目二首,予因戏作二词补之


  天际轻云,窗前弱柳,亸亸垂垂。忆竹里登楼,浅沾绿粉;花间觅路,低亚红薇。绾雾鬟松,凌波步颤,衬不起花罗蛱蝶衣。春来倦,向屏风六曲,闲倚多时。休论笑靥颦眉,筭瘦影尤宜背后窥。更临妆掠鬓,和身斜转;映帘窥客,半体偷欹。一段苗条,百般旖旎,自古风人难入诗。关情处,是枕前厮压,并月下相随。


  又·咏美人腰


  弱不胜扶,娇难就捧,一搦身材。记碧峰缥缈,若同云坠;翠缨牵系,生怕风来。窣地裆长,称身珠压,更六幅罗裙窄窄裁。才行步,看盈盈曳曳,没处安排。有时徙倚栏阶,筭瘦削曾教莺燕猜。看佩声响处,柳娇花彤;弓弯舞遍,凤举鸾回。杨恨肌丰,赵嫌骨露,除是当年入楚台。难忘处,是屏中偷抱,被底轻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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