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世纪？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新冠病毒开始在西班牙造成灾害。或者不如说，这一来自██的病毒造成的恐惧占据了所有新闻媒体、广播和报纸，学校和大学、图书馆和剧院都关闭了，瓦伦西亚的法雅节停摆了，议会会议取消了，体育赛事空场举行，虽然经销商们说会保持供应，但超市货架还是被买得半空，这表明人们是按照长期禁闭的理解来囤积满足基本需求的产品的，当然，在私人对话中也不会有别的话题。

这一切，在实践角度，是非常夸张的，但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西班牙害怕了，面对这可怕的疾病，国家和自治区政府出台了越来越严格的措施，而西班牙人总体来说接受甚至要求措施更加广泛和强力。官方统计数据徒劳无功地说，到3月11日这一大流行病造成的死亡只有47例，说每年至少造成六百例死亡的普通流感就比这一流行病致死率高，说从新冠肺炎中恢复的人要比因之而去世的人多得多，且西班牙有着世界上最好的医疗系统之一——超过欧洲平均水平——而医护工作者一直以来在全国进行的工作是有效的，能够面临这次挑战的，以及诸如此类的空话。

统计数据从来不能使一个被恐慌噬咬的社会镇定下来，这是证明这一点的一次良机。在文明之中，中世纪重现了，这意味着虽然有很多事情自中世纪以来被改变了，但还有很多事情并没有。就比如：对瘟疫的恐惧。我顺便要讲一讲，在这种集体恐惧的时期，文学也会有一次不可避免的复生：当一个社会不理解发生的事情时，会走向书本，看看它们能给出什么解释。加缪最糟糕的一部小说，《鼠疫》，便有了一次迅速的复兴，在法国和西班牙都在再版，这部平庸的书籍成了畅销书。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假如██是一个████的国家，而不是如其所是的一样██，这一切都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至少一位有声望的医生，可能还有许多个，很早以前就发现了这一病毒，而██不是采取应有的措施，反而是隐瞒了消息，把那一个或多个明智的声音消声，试图阻止消息的扩散，就像所有████都会做的那样。如此，就像在切尔诺贝利一样，耽误了许多用于寻找疫苗的时间。这一灾疫在已经扩散之后才为人所知。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好事，全世界会知晓，只要没有伴随着██，真正的进步就是伤残的。那些相信██榜样，即自由市场结合████对第三世界国家是一个好模式的人们，会幡然明白这一点么？不存在那回事：在新冠之下发生的事情应当可以打开那些瞎子的眼睛。

瘟疫在历史长河中已经成为人类最可怕的梦魇之一。尤其是在中世纪。它让我们古老的先人绝望和疯狂。他们躲在为他们的城市立起的厚实城墙后面，由灌满毒水的护城河和高高的吊桥所保护，他们不那么恐惧可触的敌人，在这些敌人面前他们至少能够平等地防卫，用剑、匕首和长矛迎敌。但瘟疫不是人性的，它是恶魔的作品，是上帝给公民大众降下的惩罚，对有罪的人和无辜的人一视同仁地打击，也打击那些除了祈祷和对所犯罪行忏悔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人。死亡就在那里，无所不能，在它之后是地狱的永恒火焰。非理性无处不在地爆发，有的城市为了延缓来自地狱的灾疫，甚至试图奉献人祭，牺牲巫师、不信神的人、不忏悔的罪人、不屈的人和反叛的人。福楼拜去埃及旅行时，还能看见麻风病人在街上一边行走一边敲铃铛提醒人们，若不想看见他们流脓的溃疡（并被传染），就走得远些。

因此瘟疫几乎没有在作为中世纪较为积极的一面的骑士小说中出现：这些小说中有不寻常的身体上的壮举，如骑士蒂朗单枪匹马击溃大军。但是游侠骑士们的对手是人，而不是魔鬼，可中世纪的人害怕的却是魔鬼，那些恶魔躲藏在瘟疫的中心，无差别地打击和杀害有罪的和无辜的人。

虽然文明有了极大进步，但这一古老的恐惧并未完全消失。全世界都知道，就和艾滋病或埃博拉发生过的情况一样，新冠是一场将会过去的全球大流行，最先进的国家的科学家将会很快找到一种为我们抵御它的疫苗，这一切会结束，它将在一段时间以后成为萎顿的消息，人们几乎不会再回忆起来。

而不会过去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对彼端的恐惧，它窝藏在对瘟疫的集体恐惧中心。宗教缓解这种恐惧，但不能消除它，这种不安停留在信众心中，有时会扩大并转变成恐慌，恐慌于一旦穿过了把生命和生命彼端分开的那道门槛时将会有什么：一切的永恒绝灭？像各宗教预言的那样，一个玩性大的上帝对好人上天堂和坏人下地狱的寓言式划分？智者、哲人、神学家和科学家都没能察觉的另一种存在的形式？瘟疫迅速提出了这些问题，在正常的日常生活中，这些问题被限制在人类身份的深度之中，而在现在，男人和女人们应当回答它，承担起自己作为世间过客的本质。对于我们所有人，很难接受，生命所具有的一切美好、生命所是或将是的永恒历险，是排除死亡在外的，是拒认此生会在某一时间有其终点的。若没有死亡，生命将是无止境的无聊，没有历险没有奥秘，成为一种极致可怕和愚蠢的、经验的同音重复。多亏有死亡，才存在爱情、欲望、幻想、艺术、科学、书籍、文化，也就是说，才会有一切让生命可以忍受、让其无法预知并令人兴奋的东西。理性对我们解释了这一点，但同样居于我们之中的无理性也阻止我们接受这一点。对瘟疫的恐惧，只不过是将永远像幽灵一样伴随我们的对死亡的恐惧。

文章不代表译者观点。我只是看不下去对着空靶子或歪靶子放枪，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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