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制滥造的曝光引来对另一款波音飞机的审视 | CHS
继波音737 Max客机出现质量问题导致两起坠机灾难之后，波音787梦幻客机也被揭露在制造过程中存在各种质量问题。《纽约时报》近日通过查阅波音公司内部文件以及采访其曾经和现在的工作人员，曝光了波音公司在利润驱动下，对客机生产质量问题的掩耳盗铃和对揭发问题的员工的惩罚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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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卡罗来纳州一家787梦幻客机工厂的工人投诉制造缺陷、飞机中遗留的碎屑以及禁止报告违规行为的压力。
图1：位于南卡罗来纳州北查尔斯顿的波音工厂里的新787梦幻客机。2007年发布时，梦幻客机是波音公司新一代最重要的新型飞机，立刻受到了运营商的欢迎。（RandallHill/Reuters）
作者：Natalie Kitroeff、David Gelles
2019年4月20日
南卡罗来纳州，北查尔斯顿——2009年，当波音公司的新工厂在查尔斯顿附近破土动工时，这家工厂被吹捧为最先进的制造中心，将会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飞机之一。但在此后的十年里，这家制造787梦幻客机的工厂一直受到粗制滥造和监管不力的困扰，这些问题已经危及了产品安全。
《纽约时报》查阅了数百页的内部电子邮件、公司文件和联邦记录，对十几名公司现雇员和前雇员进行了采访，揭露了一种重视生产速度超过质量的公司文化。面对长期的生产延误，波音公司推动其劳动力尽快制造梦幻客机，而时常无视员工提出的问题。
在另一款飞机——波音737 Max——发生两起致命坠机事故后，人们对波音公司疯狂速度的投诉与对其更广泛的担忧此起彼伏。波音现在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是：为了加速完成Max和赶上竞争对手空客（Airbus）的竞赛是否导致它在设计中忽略了安全风险，例如在两次空难中都造成了影响的防失速系统。
北查尔斯顿工厂的安全漏洞已经引来了航空公司和监管机构的仔细审查。在制造事故导致飞机损坏、交付延误后，卡塔尔航空公司不再接收该工厂制造的飞机。工人们向联邦监管机构提交了近12起内部举报和安全投诉，描述了诸如制造缺陷、飞机中遗留的碎屑以及禁止报告违规行为的压力等情况。还有一些人起诉波音公司，称他们因指出制造失误而遭到了报复。
制造梦幻客机的两家工厂之一——北查尔斯顿工厂的技术人员约瑟夫·克莱顿（Joseph Clayton）说，他经常在驾驶舱下面的布线附近发现危险的碎屑。
“我告诉过我太太，我绝对不会坐它。”他说，“只因为安全问题。”
在一个安全至上的行业里，对两款关键的波音飞机——波音公司的主力机型737 Max和另一款皇冠上的明珠787梦幻客机——的总体担忧指出了潜在的系统性问题。监管机构和立法机构正在更深入地理解波音公司的优先考虑事项，以及是否有时重视利润超过了安全性。美国最大的出口商之一——波音公司的领导层如今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得不为自己的做法和动机辩护的陌生位置。
“南卡罗来纳波音公司的广大同仁正在生产我们史上质量最高的飞机。”波音商用飞机部门负责人凯文·麦卡利斯特（Kevin McAllister）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我为我们团队对质量的杰出承诺感到骄傲，并支持他们日复一日的工作。”
所有的工厂都要处理生产失误，并没有证据表明南卡罗来纳工厂的问题导致了任何重大的安全事故。梦幻客机从未坠毁过，尽管曾因电池起火而短暂停飞。各家航空公司也对梦幻客机充满了信心。
但据波音现员工和前员工表示，工人有时会犯下危险的错误，这些发声的员工中有人因为害怕报复要求匿名。
飞机上会安装有缺陷的零部件。工具和金属屑经常遗留在飞机内部，通常靠近电力系统。飞机会在引擎和机尾里有碎屑的境况下进行试飞，风险巨大。
约翰·巴内特（John Barnett）曾任波音公司质量经理，在该公司工作了近30年，于2017年退休。他曾在几架飞机上发现飞行控制线路上悬挂着成簇的金属条。他表示，如果这些尖锐的金属片（它们是在将紧固件与螺母固定时产生的）穿透电线，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图2：前波音公司质量经理约翰·巴内特说，老板们拒绝了他为处理生产问题做出的多次努力。他已经提出内部投诉。（Swikar Patel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巴内特先生向监管机构提交了一份内部举报投诉，称他曾反复多次敦促他的老板们移除这些碎屑。但他们拒绝了，反而把他调到了工厂的另一个部门。
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的发言人林恩·伦斯福德（Lynn Lunsford）表示，它们检查过几架经过波音公司认证没有这些碎屑的飞机，发现了同样的金属碎屑。他说，在某些情况下，这一问题可能导致短路和火灾。
据两名知情人士透露，有关官员认为，这些碎屑可能在2012年的一次事故中损坏了一架正在服役的飞机。
联邦航空管理局在2017年发布了一项指令，要求梦幻客机在交付前清除所有碎屑。波音公司称它们遵守规定，正在与供应商合作改进螺母的设计。但它们也已经确定这个问题并不构成飞行安全问题。
“作为波音公司的质量经理，在某个缺陷被公之于众之前，你就是最后一道防线。”巴内特先生如是说，“而我还没有见到一架从查尔斯顿起飞的飞机是值得我用自己的名字担保，说它安全并适合飞行的。”
“它可能会锁住齿轮”
图3：波音公司787项目负责人本月提醒北查尔斯顿的工人，飞机内的零散物件“如果放着不管，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安全后果”。（Travis Dove/Bloomberg）
在第二架波音737 Max飞机坠毁后不到一个月，波音公司召集北查尔斯顿的员工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公司遇到了一个问题：客户在新飞机上发现了各种异物。
一位高级经理援引坠机事故，恳求工人们更仔细地进行检查。据两名当时在场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员工说，他表示：“公司现在正在经历一个非常困难的时期。”
所谓异物碎片是航空领域的常见问题。工人在工作时应清洁飞机内部，通常是使用吸尘器，这样他们就不会偶然地用碎屑、工具、零件或其他物品污染飞机。
但碎片始终是南卡罗来纳工厂的一个问题。在本月的一封电子邮件中，波音787项目的负责人布拉德·扎巴科（Brad Zaback）提醒北查尔斯顿的工作人员，遗留在飞机内的零散物件“如果放着不管，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安全后果”。
这个问题已经让波音公司的其他工厂付出了代价。今年3月，美国空军在新飞机内发现扳手、螺栓和垃圾后，停止接收在华盛顿州埃弗里特制造的KC-46空中加油机。
“坦白说，这是不可接受的。”美国空军助理部长威尔·罗珀（Will Roper）今年三月对一个国会小组委员会表示，“我们的航线无懈可击，我们的补给也要无懈可击，因为碎片会转化成安全问题。”
波音公司表示正在与美国空军一道解决这一问题，后者已于本月恢复接收飞机。
在北查尔斯顿工厂，现工作人员和前工作人员都描述了他们与碎片之间的正在失败的较量。
“我发现了几管密封剂、螺母和制造过程留下的东西。”前技术人员里奇·梅斯特（Rich Mester）表示，他负责在交付前对飞机进行检查。梅斯特先生被解雇了，他已经通过代表向国家劳资关系委员会提出了被终止合同的索赔。“他们应该已经检查过这些东西了，结果它们还是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图4：前技术人员里奇·梅斯特负责在交付前对飞机进行检查，他描述了一场与碎片的失败较量：“我发现了几管密封剂、螺母和制造过程留下的东西。”（Swikar Patel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工人们在机尾内部靠近水平稳定器齿轮的地方发现了一架梯子和一串电灯。“它可能会锁住齿轮。”梅斯特先生表示。
据三位知情人士表示，在今年退休前一直为美国航空公司工作的丹·奥姆森（Dan Ormson）在北查尔斯顿检查梦幻客机时经常发现碎片。
奥姆森先生发现起落架附近有松动的物体接触到了电线，还有碎布。他经常用拉链袋收集起零碎的东西，给工厂的高级主管戴夫·卡本（Dave Carbon）看。
这些碎片会造成危险情况。其中一位知情人士说，奥姆森先生曾在副驾驶用来控制飞机方向的踏板附近发现了一块泡泡纸，这可能导致飞机在飞行途中遭到堵。
在一架波音已经进行过试飞的梦幻客机上，奥姆森先生发现一个引擎内的一个螺栓松动了。这块小金属可能已经导致了发动机出现故障。
美国航空公司表示，新飞机在投入使用之前都进行了严格的检查。该航空公司发言人罗斯·范斯坦（Ross Feinstein）说：“我们对麾下的波音787充满信心。”
一群没有工会的工人
图5：波音公司在为其北查尔斯顿工厂寻找合格的工人时遇到了麻烦。没有哪里的劳动力可以与公司在西雅图地区培养的一代又一代航空航天专业人员相媲美。（Randall hill/Reuters）
当波音787梦幻客机在2007年面世时，它是在一代之内最重要的新飞机。这款宽体喷气式飞机配备了轻质碳纤维机身和先进技术，满足了渴望节省燃料的航空公司的需求。
航空公司订购了数百架这款飞机，每架成本超过2亿美元。在高需求的刺激下，波音公司建立了一家新工厂。
北查尔斯顿在很多方面都很理想：南卡罗来纳州是全国工会代表比例最低的州，这使得波音公司可以进一步降低劳动力成本。
南卡罗来纳州提供了近10亿美元的税收优惠，其中包括3300万美元用于培训当地工人。波音承诺创造3800个工作岗位。
虽然波音公司在西雅图地区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航空航天专业人才，但南卡罗来纳州却没有能与之媲美的劳动力。相反，管理人员不得不从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及亚特兰大的技术学院中招聘员工。
据两位前雇员说，经理们也被要求不要从同样制造梦幻客机的埃弗里特波音工厂里雇佣工会会员。
“他们不希望我们把工会会员带到非工会区。”前质量经理戴维·基特森（David Kitson）表示，他领导的团队负责确保飞机安全飞行。
“我们对此进行了斗争。”2015年退休的基特森先生表示，“当地没有合格的劳动力资源。”另一位前经理迈克尔·斯托雷（Michael Storey）证实了他的说法。
由于制造中断和供应商供货延迟，波音787已经落后于计划数年。北查尔斯顿的劳动力短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当第一架梦幻客机在2011年末投入使用时，最初的兴奋很快就过去了。一年多以后，日本航空公司一架飞机的电池起火，整个机队停飞。
波音公司被迫补偿了航空公司，这影响了它们的利润。同时，生产延迟一直在积累增加，而空客的竞争型号——A350飞机还在背后穷追不舍。
图6：一位工人正在制造787梦幻客机。（Mary Ann Chastain/Reuters）
图7：北查尔斯顿工厂里的计算机站。（Travis Dove/Bloomberg）
在北查尔斯顿，时间重压造成了后果。2014年，詹妮弗·雅各布森（Jennifer Jacobsen）和戴维·麦克劳克林（David McClaughlin）这两位前经理向联邦航空管理局提交了投诉，称有数百种工具失踪。雅各布森女士在诉状中说，有些工具“被发现就扔在飞机周围”。
两位经理还表示，他们被迫掩盖工期拖延的事实。根据他们的投诉，经理们告诉员工不要按顺序安装设备，以便“让在芝加哥的波音高管、飞机采购商和波音股东看上去觉得工作是按时间表进行的，而实际上飞机的制造远远落后于计划”。
联邦航空管理局对投诉进行了调查，在2014年初参观工厂时并没有发现违规行为。但该机构表示，他们此前曾发现“工具控制不当”和“存在外来物体碎片”。
两位经理都在被指控不当地批准未向他们报告的员工的时间表后离职了。两人都声称自己是因为指出违规行为而遭到了报复。通过他们的律师罗伯·特克维茨（Rob Turkewitz），他们拒绝发表评论。
波音公司发言人戈登·约翰德罗（Gordon Johndroe）表示：“我们把安全和质量看得比生产速度要重，但这三个目标在生产当今最安全的飞机之一时可以同时实现。”
飞机在制造过程中也遭到了损坏。一架为美国航空公司制造的梦幻客机机舱内遭遇了严重的洪水，不得不耗时数周来更换座椅、天花板、地毯和电子设备。
当前在工厂工作的技术人员克莱顿先生，最近在检查一架准备交付的飞机时，发现有口香糖把一扇门的装饰部分粘在了一起。“这不是一个安全问题，但这不是你想要给客户看的东西。”他如是说。
一名员工向联邦航空管理局投诉了口香糖事件。管理局的一位官员表示他们正在进行调查。
波音公司的混乱使得一家主要运营商感到失望。2014年，工厂员工被要求观看卡塔尔航空公司首席执行官的一段视频。
他严厉批评了北查尔斯顿的工人，说他对波音公司没有透露延误的时间和原因感到不满。有几次，工人损坏了为该航空公司制造的飞机外壳，使得波音公司必须修理飞机，导致推迟交货。
自那以后，卡塔尔航空公司只购买在埃弗里特制造的梦幻客机。
卡塔尔航空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该公司“继续长期支持波音公司，并对其所有飞机和制造设备充满信心”。
缺陷部件失踪
图8：波音公司发言人戈登·约翰德罗表示：“我们把安全和质量看得比生产速度要重，但这三个目标在生产当今最安全的飞机之一时可以同时实现。”（Travis Dove/Bloomberg）
现员工和前员工都表示，为了赶上截止日期，管理者有时会淡化或忽视问题。
前质量经理巴内特先生在2016年得知一位高级经理从一个废料仓中找出了一段凹陷的液压管。他说，这个液压管是控制飞机运动的中央系统的一部分，它被安装在了一架梦幻客机上。
巴内特先生说，这位高级经理告诉他“不要担心”。公司文件显示，他向人力资源部提出了投诉。
他还向管理层报告说，有缺陷的零部件不翼而飞，有可能被装在了飞机上。他说，老板让他在没有弄清它们去了哪里的情况下，写完有关遗失零部件的文档。
联邦航空局进行了调查，发现波音公司确实丢失了一些损坏的零部件。波音公司表示，作为预防措施，已就此事向航空公司发出通知。该公司表示，它们还调查了存在缺陷的液压管，并没有证实巴内特先生的说法。
图9：工厂前质量经理辛西娅·克钦斯表示，在她指出飞机上安装的电线束中充满了金属碎屑和有缺陷的金属零件后，她的上司在绩效评估中对她进行了惩罚。（Swikar Patel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安全问题会立刻进行调查，只要需要就会做出改变。”波音公司发言人约翰德罗先生如是说。
但有几位前雇员表示，高层管理人员会迫使内部质量检查人员不要记录缺陷。
前质量经理辛西娅·克钦斯（Cynthia Kitchens）说，她的上司在绩效评估中惩罚她，在工厂现场斥责她，因为她指出飞机上安装的电线束中充满了金属碎屑和有缺陷的金属零件。
“这是恐吓。”她表示，“每次我开始找到东西时，都会遭到骚扰。”
克钦斯女士于2016年离职，并起诉波音公司存在年龄和性别歧视。案件被驳回了。
一些员工表示，他们一旦表示担忧，就会受到处罚或被解雇。
2014年，巴内特先生因记录错误受到批评。在《纽约时报》见到的一份绩效评估报告中，一位高级经理将他降了级，理由是他“使用电子邮件反映程序违规行为”，而不是“F2F”（面对面，即face to face）反映。
他认为这意味着他不应该把问题写下来。该经理说巴内特先生需要更好地“在灰色地带工作，在保持服从的同时帮助找到解决办法”。
前质量经理利亚姆·沃利斯（Liam Wallis）在一场被非法终止的诉讼中表示，当他发现飞机制造中使用了过时的工程规格后，波音公司解雇了他。沃利斯先生还在这起三月提起的诉讼中称，一名根本不存在的雇员签字批准了一架飞机的维修。
根据《纽约时报》查阅的诉讼文件和电子邮件，他的老板过去曾批评他记录了违规行为。波音公司表示他们解雇沃利斯先生是因为他伪造文件。
沃利斯先生通过律师拒绝对本文发表评论。波音公司否认了他的说法，并采取行动驳回了此案。
在北查尔斯顿，生产的速度加快了。从今年开始，波音公司每月的梦幻客机产量从之前的12架增至14架，分别由北查尔斯顿和埃弗里特制造。同时，波音公司表示将在北查尔斯顿削减大约100个质量控制职位。
“他们正在努力缩短制造时间。”前技术人员梅斯特先生表示，“但你愿意牺牲我们产品的安全性来实现利润最大化吗？”
[写作本文的记者可以通过以下邮件联系：Natalie.Kitroeff@nytimes.com，David.Gelles@nytimes.com]
Sheelagh McNeill为本文作了研究贡献。
这篇文章的一个版本出现在《纽约时报》2019年4月21日印刷版的头版，标题是“安全顾虑困扰梦幻客机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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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简介：本文译者CHS为理科博士，科技从业者，专长为计算机技术，有多年海外生活经历，对国外社会有独特的观察。作者授权风云之声首发。
责任编辑：吴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