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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姜:来吧,去相亲吧

子姜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8-28


题图摄影: 吉他木影

我生命中那两场不是为了相亲而相亲的戏,一场是尬聊,另一场却是喜剧收场,皆大欢喜。

 

相亲记

文/ 子姜


特别年轻的时候,听到相亲这个词,总是联想到媒婆,那种戏剧舞台上见过的,戴着护耳地主婆帽,颧骨处左右两团胭脂、嘴皮间上下点两点血红,手里拿着一杆长长的旱烟袋,走起路来,头上簪的缨花儿和烟杆上吊的吊坠儿微微颤颤左右乱转,滑稽至极。


可以想见,相亲这事儿,在特别年轻时候的我的眼里,也是滑稽可笑的。两个人相爱乃至结婚,那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别人来介绍安排?那时候,我最丰富的想象力,也不会把我带到相亲的场景里。


可是后来,年纪渐长,我还真经历过两次相亲。一次是单位打字照排室的一位比我还年轻的胖妹妹,看我“单着”,非要把她家的某亲戚介绍给我。来来回回给我不停地说了多次,最后不管我答不答应,告诉我说,就周五傍晚吧,我让他去你们宿舍找你,知道你下了班也没地儿去,你给他开门就行。我不好再拒绝,只能应下来。


到了周五,那人来了,长得比胖妹妹还胖,个子不高,梳个小平头,圆墩墩的。坐下后,他一本正经地,先给我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包括家住哪里、年纪多大等等,然后就开始重点讲他所在的工作单位。那是个有军队背景的单位,多少有点保密性质。我听来听去,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单位,简直象个监狱,长年累月,见不着女人!


他讲话有点拘谨,不停地搓手,额头还微微冒出细汗来,不知是紧张,还是在冬天,屋子里暖气烧得太足的缘故。看得出来,的确是个老实人。奇怪的是,我没给他讲我的情况,他也没问。整个过程基本就是他在讲,我在听。等到实在没话了,我就说,其实,我真不想相亲来着,都是胖妹妹在撺掇,我抹不开面子不答应,只好让你白跑来一趟,实在对不起,云云。


他听了也不尴尬也不恼,估计也是经历多了。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说天不早了,要告辞。他临走略显一丝羞涩的样子,非要跟我握手,说,谢谢你陪着听我讲了这许多的话。又说,如果你有认识的单身女孩子,想找男朋友的话,把我介绍给她吧。


我一听心里就乐了。他来跟我相亲,临走要我有合适的给他介绍个女朋友。我差点就怀疑他不是胖妹妹的什么亲戚,而是才和胖妹妹相过亲。


另外一次相亲,比这一次更早了两三年。不过那次我不是主角,不是去相人,也不是去要人相我,我只是一个拐了道弯儿的牵线人,连媒婆都算不上,因为道理上讲,媒婆应该对相亲的双方都多少知些根底,才好掐算着把两个不相干的人往一起撮合。


那时候我还在大学念书,念到第七个年头,毕业前夕,受朋友之托,在一位老先生的家里当家庭教师。我称老先生为老师,称他妻子为师母。老师和师母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好,请了我帮忙辅导他们孩子的功课,应付中考。老两口儿都是极平易谦和的人。师母是位小学教师,和她做研究员的丈夫比起来,不太像知识分子,倒更像街道办的大妈大婶儿。她性格直爽,逮空喜欢跟我唠些家常。


有一次,师母问我:“你的同学朋友里头,还有没谈男朋友的吗?” 我听了也没多想,在心里数了数,就答说:“有那么几个吧。”


“那你给我访访,看能不能替我们邻居的儿子介绍个对象。我们邻居求到我,我这儿正到处给找呢。”师母说,“我们邻居两口子一个是研究员,一个是副研究员,家里条件好。就一个儿子,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工作一年了,从没谈过恋爱,当妈的愁啊,急得要死!”


我心里想,二十四岁的男生,还算小吧,有什么好着急的?不过我没把这话说出来,只问了句:“他哪个大学毕业的呀?”我想我周围的女孩子们,心高气盛,找男朋友,讲“门当户对”,不是北大清华中科院的,不太乐意。


“哟,这我得打听打听去。”师母说,“你得空了帮我找找看。”


“行啊!”我答应得干脆。


等我回到学校,把这答应下来的事细想想,觉得不妥。掰指头把我相熟要好的几个女友又数了数,不是有主了,就是年龄稍大了,再就是学历稍高了,都不合适。我就有些后悔答应下这事儿。不过我想师母只是说让我找找看,找不到就算了。事情拖拖就过去了。我是散淡人,或者说,懒散人。懒散人做事就是个拖,好多事,不管好的坏的,拖呀拖,拖拖拖的就自动拖没了。


没想到师母当了真,三天两头问我打听得怎么样。我每次就支吾着,说我还没去问。想想我也太老实,怎么就不编个瞎话,说我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们,都不乐意呢?直到有一天,师母对我说:“我都给我们邻居说了,说你那儿有些没男朋友的姑娘。我们邻居赶着说有空儿带来瞧瞧呢。”


啊?我心里一惊,还要瞧瞧?可我还是说了句:“行啊!”说完我就想抽自己一下嘴巴,既然不会编瞎话,那就说句实话,说没有合适的不就结了?怎么就这么面呢?现在想来,我当时可能是看师母热心肠,不好意思不帮忙。


再回到学校,我开始犯愁。看来不带个人去瞧瞧,这事儿就不算完。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我表妹。


表妹在电影学院念书,大学二年级。我去找她,把原由说了,求她帮我充数去相亲。表妹她们宿舍没别人在,倒是满地有别人留下未打扫的烟头瓜子皮。


“相亲?”表妹大叫一声。“这么老土的事,你找我?”

表妹说完就倒床上咯咯大笑,一边笑一边说:“你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哈哈……这算什么?哈哈哈……”


我也跟着哈哈笑开了。我们都觉得相亲很土很古旧,简直古旧得不可思议。年纪轻轻的,哪儿没机会跟个人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还需要由人安排了去“相”和“被相”?学校里也有好朋友间互相介绍男女朋友的,但我们觉得那是在校园内,跟“相亲”不是一回事。


笑完了,表妹爽快,答应帮我忙,让我带去让人“瞧瞧”。除了帮忙,她也是好奇,想知道相亲是怎么回事。


之后就传话给师母,师母再传话给邻居,很快就传回一个见面的日子,地点就定在邻居家。


到日子了,我找到表妹一起乘公共汽车先到师母家,坐了一会儿,再由师母领着一起到邻居家。表妹那天是闲常打扮,松松的高领黑毛衣,破旧的牛仔裤,一双当时很前卫很夸张的厚底翻毛皮靴,肩上斜挎个大书包,素面朝天,和她平时一样,身上劲儿劲儿的一看就是艺术院校的学生。出门前我还问她要不要穿漂亮一点,她反问:“怎么,你还当真啊?”我就笑:“不当真也得装得像些才好吧。”


邻居家在师母家楼上几层。路上我想问问师母,我和表妹应该注意些什么,这种场合有没有特殊的规矩什么的,电梯里人多,不好问,出了电梯就到了邻居家门口,再问也来不及了,就 硬着头皮看师母伸手敲门。


邻居阿姨满脸堆笑地开门把我们迎进去。她家与师母家房型结构相同,四室一厅,当时在北京寻常人家里算得是住得不错的。我和表妹叫了声“阿姨”。刚要落座,从里屋走出一个年轻小伙子。客厅里再没别的男人,我们就知道这是今天相亲的男主角。


小伙子长相很斯文,架副眼镜,白皮肤,瘦高个儿。若套件长衫,再把长长的围巾往脖上随意一围,一手揣兜,一手夹书,活脱就是电影里三十年代文弱书生的模样。


表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我则等师母和邻居阿姨都坐下了才落座。坐好,师母就开始介绍这是某某,这是谁谁,这是谁谁谁。小伙子倒大方,就过来和我们握手。表妹坐着和他轻轻握了握。倒是我,还把身体欠起来表示礼貌。等再次坐好,我突然意识到我此刻应该是女方家长的角色,我的举动应该和表妹的倒过来才对。我正生怕邻居家把我和表妹的角色搞颠倒,听师母在一旁特意把我和表妹的关系和在此的角色强调了一下,才放心。


邻居阿姨和她儿子坐在屋子北墙下两个椅子上。我和表妹坐在南墙边的沙发上。师母打横坐在西头,那架势有点像谈判,只差中间一张谈判桌。


邻居阿姨很有知识分子的风度气质,除此之外,似乎还透着一股精明。她开始介绍儿子在哪里念的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毕业了在哪里工作,工作性质如何,等等等等。具体的我一句没记住,只注意了小伙子的学校不是北大清华。阿姨介绍完了就开始问我表妹的情况,诸如多大了?家在哪儿?父母如何?有无兄弟姐妹?在哪儿上学?哪年毕业?毕业了能干什么想干什么?等等等等,我还是没记住一句具体的。


表妹本来还算多话的人,这时变得安静拘谨,问一句答一句,像个在大人面前老实听话的乖娃娃。我在旁边,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更像个“家长”。不时也插上几句话,或补充,或引申,总之是不想让场面尴尬。


我突然觉得我们大家坐在这里很好笑。师母求到我,我求到表妹。表妹在帮我,我在帮师母。师母呢?一定也是被邻居阿姨求到,不好不帮。只是邻居阿姨和她儿子之间,谁求谁呢?看起来是当妈的在帮儿子物色对象,可是保不准儿子根本就不急,又不想拂逆母亲的好意,只好也到这里来装装样子。所以,算来算去,大家其实都是在帮邻居阿姨呀。看着对面的母子俩,我心里想:“才二十四岁,家里条件和自身条件都不错,这当妈着什么急呢?至于愁得要死?”


小伙子看去倒是真的很腼腆,基本上不说话,全由着他母亲张罗摆布的样子。既然这么腼腆,那一开始过来握手的大方举动恐怕是程序化的需要吧。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表妹,心里直呼不妙。表妹在电影学院,学的虽不是表演,长相不比表演系的女生差,刚进校就有人来找她拍电视剧,当然啦,演的是小角色,只是她没接演。她一双秀丽的大眼睛,秋水一样清澈,轻轻一横就能把人迷倒。“可别真地对上相了,麻烦!”我这时心里恨不得她长得难看些才好,免得添乱。


问题都问光了,东拉西扯闲聊的话题也聊光了。看看日色不早,邻居阿姨说要留我们吃饭,我看出她并不诚心,反倒是这留下吃饭的话听上去象是说“差不多该问的也问完了,今天的相亲,就到此结束吧。”师母倒热心,添着问了一句:“要不让他俩单独聊聊?”小伙子搓着手,嘿嘿傻笑着,看着他妈,那样子好像真愿意要单独和表妹聊聊。表妹却干脆,也是看着我,说:“不用了吧。”说完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大眼睛里狡猾的亮光一闪。


师母就说:“那你们彼此留个电话地址什么的,有机会再联系。”说完还变魔术一样地拿出早准备好的纸和笔。师母从头至尾把“媒婆”的角色当得很好。我们听了,在上面写下表妹的电话和地址,然后就客客气气推推让让地从邻居阿姨家出来,到师母家拿表妹丢在那儿的大书包。师母诚心留下我们一起包饺子,我们婉拒,师母只好放我们走。


出得楼门,我像完成了一场大考试一样,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和表妹两个,你看着我我看你,忍不住咯咯咯一阵傻笑。


表妹说:“哦,原来相亲就这么一回事儿呀,不过就是查查家谱聊聊家常嘛,我以为还要对我的生辰八字呢。”


我则说:“你装得很像啊,倒底是电影学院的,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会演戏。”


我们俩说着笑着,笑得弯下了腰。笑完了,直起腰喘喘。表妹做出认真的表情,说:“你答应了完事后请我吃小鸡炖蘑菇的,不许说了不算!”


“行啊,现在就去!”


“等等,我呼一下HH,叫上他,好好儿撮你一顿!”


HH是表妹的男朋友。她答应帮我去让人家“瞧瞧”,实在就是一“托儿”。

结果是邻居阿姨家也没看上我表妹,说是艺术院校的女孩子,不太牢靠;又说表妹年龄小,怕小伙子等不及,等等。一场相亲的戏,果然就喜剧收场。人人都帮了自己要帮的人,皆大欢喜。

~the end~

作者简介:

子姜,本名杨蓉,毕业于北京大学,做过两年杂志编辑和十五年系统软件工程师。现居美国德克萨斯。个人微信公号“子姜的姜”。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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