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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唐后期陇右失陷与京畿安全危机述略

陈正奇 穆渭生 历史真有趣 2022-07-20

摘   要

在唐朝前期,黄河中下游的富庶农耕区和陇右东部可以养育马匹的半农半牧区,犹如国家强盛的左右臂膀。及至“安史之乱”后,吐蕃攻占陇右,唐之右臂断绝;河北与江淮间藩镇割据抗命,唐之左膀近乎瘫痪,帝国雄强气象,无由再振。从军事地理角度观察,陇右失陷对唐后期京畿安全的直接影响是关中暴露,京城危迫;党项部落东徙,扰攘关中十余年。间接影响是陇右的监牧丧失导致“马政”剧衰,若干羁縻府州及其部落兵损失,致使唐朝骑兵软弱,军力下降,综合国力严重削弱。而唐朝保卫京畿,缓解危机的重大措施,就是将关内道的军防重心从北面转到西面,即建立起京西、京北八镇军防新体系,阻遏戎寇,历经80余年顽强抗御,终使关中免沦左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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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先生曾经指出,中国古代凡能做到足食足兵的王朝,国家就可郅致太平。他将黄河中下游的农桑富庶和陇右东部的畜牧之饶,喻为唐朝强盛的左右臂膀,及至“安史之乱”后,陇右失陷,唐朝右膀断绝;河朔与江淮间藩镇强梁,唐朝左臂近乎瘫痪,遂致王朝衰弱之势难以挽救。本文窃拾大师余慧,着重从军事地理角度,就唐后期(以安史之乱为时界)陇右失陷对京畿安全的重大影响,稍事申述,聊献续貉,敬请学界同仁赏正。

、陇右道在唐前期国防安全战略中的地位

       1.陇右道境地与交通鸟瞰

唐太宗贞观元年(627),依“山河形便”划分疆土,析全国为10(监察区划)。陇山以西迄于沙州(今甘肃敦煌)为陇右道。此后,又不断向西开拓。贞观四年(630),伊州(今新疆哈密)杂胡归化;十四年(640)平高昌,置西州(今新疆吐鲁番)、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十八年(644)讨焉耆(今新疆焉耆);二十二年(648)平龟兹(今新疆库车)。至高宗龙朔元年(661)又招抚于阗以西,波斯(今伊朗)以东的吐火罗、挹怛、罽宾等16国,分置8都督府,76州,110县,126军府,皆隶安西都护府统辖。历30年之经营,唐境西逾葱岭而及于西海(今咸海)之滨,极为辽远。

然而,正是由于西域境地辽阔遥远,诸国、部落分立,时叛时服,唐朝“以夷制夷”的羁縻统治很不稳固。至天宝十载(751年)四月,唐军与大食(阿拉伯帝国)军队在怛逻斯(今哈萨克斯坦国东南江东尔)相遇激战,遭到惨败。此后,唐朝在西域的势力范围向东收缩到葱岭南北一线。

从地理位置观察,陇右道东迩京畿(关中地区),西跨葱岭,横向延伸远逾万里,犹如一条伸展出去的臂膀和拳头。从交通地理观察,陇右道南面的青藏高原,巍峨崎岖;北面的蒙古高原,沙漠浩瀚,皆属交通艰难之地。于是,斜贯陇右道的交通大道即“丝绸之路”东段,就以其相对良好的自然生态和通行条件,成为古代(尤其是汉、唐时期)欧亚内大陆东西交往的必经之途。

“丝绸之路”漫长遥远,从长安出发就有南北两途。唐代的“南道”经岐州、秦州、渭州、兰州而至凉州(今甘肃武威)2000余里;“北道”经邠州、泾州、原州、会州而至凉州凡1790里。由凉州再西行,经“河西走廊”的甘州、肃州、瓜州和沙州后,又分为“天山南路”与“天山北路”,越过葱岭,继续向西远抵地中海东岸。

2.陇右道军事地理分区概况

(1)盛唐四节度使镇防格局玄宗天宝年间,中国强盛,自京城长安西尽唐境12000里,葱岭守捉(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为安西极边之戍。依据自然地理形势,可以沙州(今甘肃敦煌)为界,将陇右道划分为河陇、西域两大区域。在盛唐时期的边疆十大节度使司(军镇)防御体制中,陇右道被划分为4个军事地理单元。以下先列表叙其宏观概况,再分区述其军事攻守之战略方向。

(2)陇右(军镇)地区

陇右军镇统辖地区,大体包括今甘肃的陇南山地、陇中高原和青海湖以东(黄河及其支流大通河、湟水谷地)地区。其所辖的鄯、廓、河、兰、叠、洮、岷7州属“边州”,与吐蕃接界,是边防第一线;秦、渭、成、武、宕5州分别与关内、山南、剑南道接界,处于第二线。

陇右气候早寒,自古不宜蚕桑,农耕之地自然不广。其山区森林密布,原野水草茂盛,是优良的畜牧之地。早在西汉时这里为凉州之地,有“凉州之畜为天下饶”的称誉。降至隋唐时期,仍是国家“马政”的重要基地。唐前期的监牧之地,除原州(今宁夏固原)属关内道外,秦(今甘肃天水)、渭(今甘肃陇西)、兰(今甘肃兰州) 3州及黄河西九曲、河曲之地,皆在陇右道东部。九曲与河曲为吐谷浑故地,九曲水草甘良;河曲地旷土沃,所产“河曲马”自古有名。

再从经济上着眼,青海湖盆地周围是游牧场所,湖东南的赤岭(今日月山)就是农牧业分界线。河湟谷地海拔2000左右,是青海地区惟一的宜农区域。从交通上观察,河湟谷地在赤岭东面,地当冲要。自长安西行入陇右通吐蕃之路,从今兰州渡河沿湟水西行,经青海湖东南与河源地区,再折向西南达于逻些(今西藏拉萨)。如太宗朝文成公主入藏、中宗朝金城公主入藏、穆宗长庆三年(821)大理卿刘元鼎出使会盟,皆取此道。

吐蕃向外开拓的战略方向,首为青海地区,次为西域及川西地区。青海湖盆地与河湟谷地正处在唐蕃边境上的居中位置,因为有黄河自西东流,又有其支流湟水、洮水南北并列,这一地区呈槽形地貌,比唐蕃边境的其它地区更易进出。对吐蕃而言,夺取青海地区,首先具有突破高原出口,增强其防御纵深的功能,并可获得良好的农牧业资源。其次是进而向东,具有威胁唐朝腹心的战略意义;向北具有钳制河西通路并可前往蒙古草原的作用;向西取道祁连山南面的“青海路”可进入西域南疆盆地。

唐朝前期的国防经略重心,首先在北方和西域,其次为辽东。而经营西域,也有赖于河西道路的畅通。早在高宗末年,唐蕃对峙的阵线就以洮州(今甘肃临潭)到鄯州(今青海乐都)为界。中宗至玄宗时,吐蕃与唐朝反复争夺黄河九曲与河湟地区。开元二十九年(741),吐蕃夺取了交通要冲石堡城(今青海湟源县哈城东石城山),是其攻唐的最高潮。至天宝六载(747),猛将哥舒翰任陇右节度使,河湟形势焕然转变。八载(749),唐军攻拔石堡城;十二载(753),攻拔洪济、大莫门等城,悉收河西九曲部落;次年又于九曲之地置洮阳、浇河2郡及神策军;十四载(755)正月,迎苏毗(吐蕃强部)王子来降。至此,唐军在陇右道可谓皆致克捷,基本控制了陇右的战局形势。

(3)河西走廊的交通战略地位

河西走廊(甘肃走廊)因在黄河之西而得名,自乌鞘岭向西北延伸,长约1000余公里,南北宽约数十至百余公里,大部分为祁连山麓倾斜平原,地势平坦,日照充足。其间的50余条大小河流,全部源出祁连山地,汇合为石羊河、黑水和疏勒河三大水系。祁连山地以2000高差下临河西走廊,屏障天成;走廊北侧的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总称北山)海拔多在1500- 2500米,地形起伏平缓,趋于准平原化。河西走廊的绿洲面积较大。沙漠分布于绿洲之间,面积不大,其边缘水分条件较好,植物比较丰富。在武威至张掖间,因南北山体接近,中间绵延着焉支山(大黄山),为山丹河(黑河支流)与石羊河的分水岭。这里年降水量约300毫米,天然植被为温带荒漠草原和干草原,水草丰美,宜于畜牧,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牧场。

虽然河西走廊南北皆有天然屏障,但其东西两端的石羊河与黑河——弱水,皆北流进入或纵贯内蒙古阿拉善高原,遂成为古代漠北骑马民族进出河西的通路,也是北方草原民族经河湟一带南下发展的转折点。对中原王朝而言,河西走廊是“丝绸之路”上的一段捷径,是其联系与经略西域的交通“瓶颈”,势在必争必固。

在唐前期,河西走廊的畅通,事关西北边防大计和对西方的贸易交往等。而走廊南北两侧的突厥或吐蕃势力一旦控制了走廊地区,就拦腰切断了中原与西域的联系,并可据而东进,威胁关中(京畿);或向西进攻,控制西域地区。案:走廊东西狭长,又受到南北两面的“骑寇”威胁,只有机动性高的骑兵才能够镇防控制,这也就是河西军镇骑兵力量最强的原因。

(4)西域(天山南北)控制权的战略意义

天山山脉横贯中国新疆中部和吉尔吉斯斯坦国全境,全长2500公里,宽250- 300公里。新疆中部的天山是塔里木和准噶尔两大盆地的分界;山上多冰川,是两侧河流的主要水源。天山高峻积雪,其南、北面的自然条件明显不同。山南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唐称图伦碛)南北边缘的交通线上,分布着一块块依靠高山融雪滋润的绿州,农牧兼宜,很早就有居民生息。山北是广阔的沙漠草原,历来是游牧部族活动的区域。

在唐朝前期,争夺西域地区控制权(军事霸权)的政治势力有西突厥汗国、唐朝和吐蕃王国。对唐朝而言,控制住天山南北,就能屏障河西,南拒吐蕃,北制突厥,确保“丝绸之路”畅通,从而保障关中京都之安全。唐朝在西域负责镇抚的军政机构,先后有太宗贞观十四年(640)设于西州的安西都护府(后移治龟兹);高宗显庆四年(659)设置焉耆、龟兹、疏勒(今新疆喀什)和于阗(今新疆和田)为安西四镇,镇抚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以东、天山以南沙碛边缘的绿洲地区;武周长安二年(702)设于庭州的北庭都护府,分统天山以北的羁縻府州;至玄宗初年,又置安西、北庭两节度使司。从“安西四镇”的五置五废过程(648805)中,不难看出三方势力角逐的激烈程度,同时也说明西域控制权的政治意义重于经济意义。

唐代人士对西域与河陇的国防安全战略地位之认识,可举武则天时左史崔融持议反对捐弃“安西四镇”例,其略云:“……今若拔之,是弃已成之功,忘久安之策。四镇无守,则胡兵必临西域;西域既动,自然威临南羌,南羌连衡,河西必危。且莫贺延碛延袤二千里,中间水草不生,若北有强寇,则汉兵难度碛北,伊、西、安西、北庭诸蕃无救。碛南有沙、瓜、甘、肃四州,并以南山为限。山南吐蕃知汉兵不得度碛,必逾南山分路而下。吐蕃与突厥通结,相合而前,则凉州以西势必危矣。”

盛唐时期,吐蕃先是与天山北面的突骑施部联结,同唐朝进行了多次较量。开元二十七年(739)秋,唐军深入中亚碎叶、拔汗那、怛逻斯等地,扫荡突骑施余部,威震西陲。由这场胜利所恢复的羁縻统治,一直维持到天宝十年(751)的怛逻斯之战前。不过,大食并未在战后乘胜东进。天宝年间,唐蕃争战又转移到了葱岭南部。早在开元后期,唐朝在这里的羁縻府州已为吐蕃所控制,安西军先后三次攻伐小勃律,皆无功而返。此后,历经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于天宝六载(747)破小勃律、八载(749)破萨毗和播仙、九载(754)破朅师和石国及突骑施,封常清于十二载(753)破大勃律、十三载(754)破播仙,唐朝在西域地区对吐蕃的战争取得了全面胜利。

3.盛唐时期北方边疆的国防战略格局

盛唐时期,镇防边疆的十道节度、经略使司总计管兵49万人,战马8万余匹。而陇右道四节度使管内共有兵19.2万人,战马3. 77万匹,占边防总兵力的39%,战马的47%。此外,还有剑南节度使(西抗吐蕃,南抚蛮獠,有兵3. 09万人,战马2000)和朔方节度使(捍御突厥,有兵6. 47万人,战马1. 33万匹)在防御空间上,分别担负着侧翼陇右、河西军镇的任务。

唐德宗朝宰相杜佑指出:“开元二十年(732)以后,哥舒翰统西方二师,安禄山统东北三师”,“骁将锐士,善马精金,空于京师,萃于二统。”“二统”即指“西方二师”(陇右、河西)与“东北三师”(范阳、平卢、河东),是盛唐时两个最强的边防军集团。从整个北方边疆的国防形势来看,虽然呈现为东西两面防御态势,但战略重心显然是在陇右道。具体言之,西南是以陇右、剑南两军镇抗御吐蕃,而以陇右军镇为主。西北是以河西军镇为总部,安西、北庭为其向西伸出的南北两翼,南御吐蕃,北拒突厥;为了统一部署和行动,朝廷命令常先敕示河西节度使,足见其地位高于安西、北庭。

盛唐时侵寇陇右道的外敌,南有吐蕃,北有后突厥和突骑施等。自从唐蕃交兵之后,双方的争战主要集中在4个地区:一是吐谷浑故地(即青海地区),二是西域“安西四镇”,三是河、陇之地,四是南诏。从双方争战的总体时空过程来看,吐蕃处于主动进攻态势,唐朝处于抗击守御地位。

当唐高宗、武后时期(650-705),吐蕃新主年幼,把持大论()职务的禄东赞家族执掌朝政,积极向外扩张。咸亨元年(670)薛仁贵以10万兵力败于大非川(今青海共和西)、仪凤三年(678)李敬玄等以18万兵力败于青海以及两次放弃安西四镇,迫使唐朝认识到“吐患为患”的严重性。此时,吐蕃国力尚非全盛,但羽翼已丰,姿态强悍,与唐朝长期争衡的军事局势业已奠定。而唐朝设置边疆节度使就始于陇右道。

从古至今,国际政治中的主动权,总是以经济、军事等硬实力为后盾。玄宗朝是李唐国力鼎盛时期,这无疑会对陇右道的战事产生重大影响。天宝末年,唐军在西域地区取得的全面胜利,在河、陇地区的争战克捷,已见上文所述。然而未几,安禄山称作,尽征河陇、朔方劲兵入援赴难,遂致陇右局势急转直下,全面恶化。

二、陇右道的失陷

       1.安史乱起,西师东调

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禄山于范阳(今北京西南)揭旗反叛,举国震惊。而中原内地却是军备驰废,无堪战之师可用。于是,朝廷先紧急命将分赴洛阳、河东地区,招募军队,组织抵抗;又“于京城召募,号天武军,其众十万。”十二月,诏令“其河西、陇右、朔方除先发蕃汉将士及守军郡()城堡之外,自余马步军将兵健等一切并赴行营,各委节度使统领,仍限今月二十日齐到。”

有关唐朝从陇右道诸军镇征调兵力平叛的情况,见于史载者有:天宝十四载(755)十二月,以哥舒翰为副元帅,领河陇奴剌、契苾、处密、吐谷浑等十三部落蕃兵及汉兵21.8万人(包括在京城招募的约10万人)镇守潼关。肃宗至德元载(756)七月, “命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将兵五千赴行在(灵州)”;“又征兵于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发精兵七千人”。肃宗又欲借外夷之兵以张军势,遣使于回纥以请兵;“又发拔汗那兵,且使转谕城郭诸国,许以厚赏,使从安西兵入援。”“十二月,于阗王(尉迟)胜闻安禄山反,……自将兵五千入援。”至德二载(757)二月,肃宗“至凤翔旬日,陇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会。……今所恃者,皆西北守塞及诸胡兵。”直至代宗广德元年(763),还有“镇西节度使马璘将精骑千余自河西入赴难。”“安史之乱”爆发后,唐中央朝廷从陇右道征调军队的准确数量和战斗序列,已难以具知,但被紧急征调的兵力,无疑是边军中的精锐劲旅,而留守之兵单弱,遂使吐蕃军队得以乘虚进攻,不断蚕食唐朝的边防军城(军、守捉、镇、戍)和边州土地。

2.边防空虚,陇右失陷

陇右道边境线曲折漫长,居贞观十道之最,正处于吐蕃和突厥骑兵乘高而下,相互连手的交接地带,其军事地理形势,犹如“单臂搏四手”,左右招架,武力不雄则难以言胜。由于“安史之乱”的突然爆发,致使唐朝国家武装力量“外重内轻”布局的潜在危险,演成现实。于是,非“西师东调”无以救急;而陇右失陷便是其“连锁反应”之恶果。以下综合史载和晚近学者研究,将陇右道诸州陷于吐蕃的时间顺序,列为简表,以便观览。

从上表可以看出,吐蕃攻陷河湟以东诸州的时间,正当唐朝倾国力敉平安史之乱的八年(755- 763)。吐蕃唾手而取唐土者,正由于哥舒翰所统之“西方二师”在至德元载(756)六月的灵宝西原之战中,失败溃散,不复可用。而吐蕃攻陷河陇、西域的时间,持续了近40年。由此可见,吐蕃的攻唐战略,正是重点突破陇右河湟,遮断河西,孤立西域,进而东向直指唐朝京城长安。

唐朝国力鼎盛时期是在玄宗朝(712755),吐蕃兵势锐盛是弃松德赞在位时期(755-797),两大军政强权力量盛衰转换的历史巧遇,就在安史之乱爆发的这一年错臂而过。李唐帝国政治强权的倾斜转衰,遂使吐蕃王国获得了求之不得的扩张契机。对于唐朝来说,安史之乱是一场由地方节度使(野心家和分裂割据势力)利用国家边防军队发动的针对中央政府的军事反叛,其直接影响就是引起了国家整体边防格局的急剧变化,从而导致了深刻的国家边防安全危机,其中尤为突出的就是迫在眉睫,旷日持久的京城安全危机。

三、唐后期的京畿安全危机

       1.关中暴露,京城危迫

唐代宗广德元年(763)正月,史朝义穷途自缢,传首京师,安史之乱宣告平定。唐朝甫得喘息,而吐蕃已逼近关中。是年七月,吐蕃大军入陇州大震关(今陕西陇县西南重岗之上),下陇山,“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九月,泾州(今甘肃泾川)刺史高晖降敌并为之乡导。十月六日,吐蕃前锋骑兵进至咸阳渭河便桥(今陕西咸阳南)。七日,代宗仓猝离京东走,出潼关奔陕州(今河南陕县)避难。九日,吐蕃大军进入长安并留居半月,大肆抄掠而后西撤,屯兵于原(今宁夏固原)、会(今甘肃靖远)、成(今甘肃西和西北)、渭(今甘肃陇西) 4州之境[37]。京城失陷,国威沦丧,这是唐蕃交战以来唐朝最大的一次失败,也是唐朝对外战争史上所仅有。

虽然吐蕃退军于陇山以西,但其陵逼关中的态势已成定局。唐关内道的军防战略重心被迫由阴山方面转到了关中西面。而当时唐朝的主力军队尚在河南、河东与河北道,京畿兵力极为空虚。于是,当皇驾东幸陕州期间,便有朝臣奏议迁都洛阳,以避吐蕃兵锋。代宗也一度犹豫难决。但洛阳地区已历遭兵劫,残毁严重,况且又靠近河北——那里的安史旧将大多因归降而获赦,并继续留任诸州节度使职务,朝廷岂能密迩动乱之地和反复之臣!而反对迁都的朝臣,是以收复京城、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郭子仪为首。十二月底,代宗西返长安,迁都之议告寝。终代宗一朝(762779),吐蕃对关内道的侵扰连年不断,六盘山——陇山以东和关中西北部沦为战场,京城戒严司空惯见,君臣旰食,难有宁岁。从大历九年(774)夏天调集23万兵力分驻岐、陇、邠、泾、原州和鄜坊等地,以备吐蕃,就可看出当时京畿危机的严重程度。

德宗建中四年(783),唐、蕃于陇右清水(今甘肃清水)会盟,议定疆界,“今国家()所守界:泾州西至弹筝峡(今甘肃平凉西北泾河峡谷)西口,陇州西至清水县,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北)西至同谷县(今甘肃成县),暨剑南西山大渡河东为汉界。蕃国守镇在兰、渭、原、会,西至临洮,东至成州,抵剑南西界磨些诸蛮,大渡水西南,为蕃界。”这样,吐蕃不仅切断了由关中通往河陇、西域的道路,而且占据着关内道原州,能够“养马蔚茹川(今宁夏清水河),上平凉阪,万骑缀回中(今陕西陇县西北),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遂致关中西部汘河(今千河,渭河北支流)与渭水交汇之北的凤翔府(今陕西凤翔),成为唐朝重兵防守的“国之西门”,由于烽警频仍,经常昼闭城门。

2.党项东徙,京畿扰攘

唐朝初年,党项、羌散处今川西、甘南和青海湖东南一带,以畜牧为生业,其部落大多役属于吐谷浑汗国。贞观九年(635),唐朝征服吐谷浑,党项部落亦相继来降,唐朝开置羁縻府州以处之。高宗龙朔三年(663),吐蕃大破吐谷浑余部,党项诸部或臣或徙。内徙党项部落大多先进入陇右北部,再东越六盘山进入关内道中、北部。这里多是地旷人稀,自然条件又适宜畜牧,遂成为党项的落居之地。

在安史叛乱之前,唐朝河西、陇右与朔方军镇的边兵,皆在原地驻防,所以,东徙关内道的党项部落,基本处于“可控”状态。但安史叛乱之后,形势剧变,因缘吐蕃乘虚侵蚕陇右并进逼关中,唐朝对党项等部族再一次东徙,已经“失控”。肃宗乾元元年(758)党项寇扰邠(今陕西彬县)、宁(今甘肃宁县)等州。到上元元年(760),在关中西部陇(今陕西陇县)、泾(今甘肃泾县)等州的党项、吐谷浑部落约有十余万众,东逼京畿,朝廷震动。二年(761)二月,党项、突厥奴剌部寇宝鸡,焚大散关,陷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北),杀刺史萧栧。宝应元年(762),党项寇京畿奉天(今乾县)、同官(今铜川)、华原(今耀县)

代宗广德元年(763)十月,吐蕃攻入长安城,就多得力于党项、吐谷浑与回纥等部的胁从。次年九月,党项又受唐朝叛臣仆固怀恩诱使,与吐蕃、回纥等一起侵寇关中。永泰元年(765)二月,党项寇富平(今县),焚烧唐中宗定陵;九月,再次追随仆固怀恩进逼长安的党项,掠白水(今县),寇蒲城(今县),东趋同州(今大荔),焚掠官廨民居。

从肃宗至德到代宗永泰元年(756765),党项诸部动态可分两类:一是在陇右者向东迁徙寇掠;二是原在关内泾、陇、庆、灵、夏诸州者,向东、向南寇掠。这两类寇掠几乎遍及包括京畿在内的关内道南部诸州之地,还有山南西道的凤、兴、梁州等地。由于唐朝西师东调,关中兵力虚弱,遂使吐蕃得以利诱胁迫党项、奴剌、吐谷浑、回纥等部,趁火打劫;复有唐朝叛将仆固怀恩引诱敌寇入侵,致使唐朝的京畿安全危机“雪上加霜”。

3.陇右失陷的间接影响

(1)监牧丧失,“马政”剧衰

恩格斯曾经指出:“骑兵在整个中世纪一直是各国军队中的主要兵种;在东方各国,经常起主要作用的是非正规的轻骑兵;……任何军队如果没有一支能骑善战的骑兵,就不能指望作战胜利。”相对于步兵而言,骑兵的战术优势表现为轻捷快速,居高临下,冲击力强,突阵威猛。其战略优势表现为机动性强,利在集团野战或远程奔袭。强大的骑兵集团更是地区乃至国际“陆权”的军事王牌。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发展骑兵的物质基础是充足而优良的马匹。《新唐书·兵志》记唐前期“马政”云:“议谓秦汉以来,唐马最盛,天子又锐志武事,遂弱西北蕃。”又云“安禄山以内外闲厩都使兼知楼烦监,阴选胜甲马归范阳,故其兵力倾天下而卒反。”此谓安史叛军之骑兵强悍也。在唐朝前期,大将统兵2万人“行军” (出征野战)的战斗编成中,“战兵”居全军的70%“马军” (骑兵)又居“战兵”的28.6%,比例最高。

唐前期的监牧分布以陇右道最广,关内道次之,河东道再次之。陇右监牧主要分布在地处洮水和渭水流域的兰、渭、秦州以及河西九曲。唐睿宗景云元年(710),吐蕃厚贿鄯州都督杨矩,请赐河西九曲为金城公主汤沐邑,许之。吐蕃得其地后,置洪济、大莫门等城,顿兵畜牧,与唐朝廓州积石军(今青海贵德县西)接境。至开元二年(714)八月,吐蕃出动10万大军侵寇河、兰、洮、渭诸州,抢掠唐朝监牧马匹。杨矩因此悔惧而自杀。直到天宝十二载(753),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才攻拔洪济、大莫门等城,悉收河西九曲之地。此时,上距其地沦失已经过去43年,而后不到2年时间便爆发了安史之乱。

唐前期的“马政”发展经历了3个阶段,太宗贞观至高宗麟德间(627-665)为兴盛期,西北地区56监养马达70. 6万匹。可谓前超秦汉,后无比肩。高宗乾封至睿宗景云间(666-711)为暂衰期,开元元年(713)诸监仅存牧马24万匹,其主要原因就是遭受后突厥和吐蕃侵扰抢掠,玄宗朝(712- 755)为复兴期,开元十三年(725)增至43万匹;天宝十三载(754)马数为32. 57万匹。然而,这一复兴期却被“安史之乱”爆发所打断。随着陇右失陷,唐朝“马政”急剧衰落,从此一蹶不振。

代宗大历九年(774),“中兴名将”郭子仪奏论西北边防,痛陈曰:“开元、天宝中,(朔方)战士十万,战马三万,才敌一隅。……今吐蕃充斥,势强十倍,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每岁来窥近郊。以朔方减十倍之军,当吐蕃加十倍之骑,欲求制胜,岂易为力。(吐蕃)近入内地,称四节度,每将盈万,每贼兼乘数四。臣所统将士,不当贼四分之一,所有征马,不当贼百分之二,诚合固守,不宜与战。”正是因为骑兵软弱,在西抗吐蕃的百余年对峙中,唐军只能是“以步抗骑”,据城守险,使用有限的精骑实施战术反击和奇袭,而无力组织大规模的战略反攻。

(2)羁縻府州与“蕃兵”损失

唐朝前期,从东北到西南的边疆地带漫长而广阔,分布着数以百计的羁縻府州。“自太宗平突厥,西北诸蕃及蛮夷稍稍内属,即其部落列置州县。其大者为都督府,以其首领为都督、刺史,皆得世袭。虽贡赋版籍,多不上户部,然声教所暨,皆边州都督、都护所领,著于令式。”据开元二十八年(740)户部计帐,内地正州有328,边疆羁縻府州超过800。这些羁縻府州基本是以部落为单位归附(或内迁)于唐朝的,是国家整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羁縻府州对唐朝的政治义务之一就是听从军事征调,平时守边,战时出征。这是唐朝“以夷制夷”边政策略的具体表现。其军事征调对象一般限于边地都督府、都护府直接控制下的羁縻部落。由于内附的诸蕃部落基本都是游牧族类,其部落兵皆为弓马娴熟的骑士,所以就成为唐前期边疆战争中不容晛晛的精锐力量。

王永兴先生指出:唐朝前期,在北方边疆地区有大量的“城傍子弟”,即兵牧合一的部落兵。唐朝将保持其部落组织的内徙蕃族置于军镇城傍,平时轻税银羊等物,战时令其自备鞍马从行。“城傍”是对定额边兵的一种补充,由于其部落组织与骑射之强,在战时便成为唐兵中最善战者,是开疆拓土战役中的重要生力军。唐前期从东北至西北的诸节度之军,就是由节度使制、城傍制和长任兵制三者结合的君主直辖之中央兵。

在唐前期,“突厥、回纥、党项、吐谷浑之别部及龟兹、于阗、焉耆、疏勒、河西内属诸胡、西域十六国属陇右者,为府五十一,州百九十八。”下文仅举隶属陇右道的羁縻府州部落兵参战事例。

契苾何力,其先为铁勒别部酋长,贞观六年(632)率其部落6000余家诣沙州内附,唐太宗置其部落于甘、凉间,为贺兰州;何力至京,授左领军将军。先后参加过贞观九年(635)讨伐吐谷浑之役、十四年(640)讨平高昌之役、二十年(640)北击薛延陀汗国之役、二十二年(647)冬天的征讨龟兹之役、高宗永徽二年(651)七月的讨伐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之役。

陇右道东部的秦、成、岷、渭、兰、河州有从降户中选出的高丽兵和羌兵。盛唐名将高仙芝就是高丽人。河西节度使所辖的赤水军“在凉州城内,管兵三万三千,马万三千匹。军之大者,莫如赤水,幅员五千一百八十里,前拒吐蕃,北临突厥者也。”在组成赤水军的4个部落中,回纥最为强大,故赤水军使由回纥酋长独解支担任。“独解支卒,子伏帝匐立,为河西经略副使兼赤水军使”,至开元七年(719)七月卒。再加上以吐谷浑降部组成的豆卢军(在沙州城内,管兵4300,战马600)、墨离军(在瓜州,管兵5000人,战马400),可见河西节度之军是以“蕃兵”为主体的

前文已述,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从河陇、西域征调的军队中,包括有大量的蕃兵。

马驰先生总结唐朝重用蕃兵的原因,一是继承秦汉魏晋以来民族大融合的成果;二是府兵不堪“行军”攻战,而蕃兵蕃将“勇决习战”;三是入唐蕃将拥有雄厚的社会基础

概括游牧族类在军事上的特征,大体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在干燥高寒的自然风土中锻炼出顽健的体质,在游牧与射猎生业中养成尚武好战,以劫掠为能事的传统习俗;二是拥有优良充足的马匹,为强大剽悍的骑兵提供了可靠保证;三是军行无辎重,乘虚扰掠,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使中原王朝疲于防卫,耗于边备;四是兵牧合一,高度军事化的奴隶制政权机制,有利于军事动员,计集兵力,随时转入战争(进攻)状态。是故西汉时匈奴人众不过汉一大郡,而其控弦数十万之侵掠,未曾暂宁;而吐蕃人众不敌关中十余州之地,但以“令峻而众心齐一,马多而竞逐莫及”,成为唐朝的百年大敌。自从唐高宗后期漠北后突厥汗国复兴,继之以东北两蕃(奚、契丹)反叛,尤其是安史之乱后陇右之地沦失,唐朝边疆地区的羁縻府州损失大半,边界亦随之大幅度内缩,既使唐朝损失了一大批战斗力精劲且无需开支军费的部落骑兵,又迫使唐朝必须从内地征召更多的兵员来应付边境战事。于是,养兵多而不精造成的军费开支剧增,便成为长期困扰中央朝廷的一大难题。

四、唐朝应对京畿安全危机的重大措施

       1.东师西调,增置军镇

吐蕃大军遮断陇右,东越六盘山,入侵关内道的方向路线,一是自原州循泾水两岸趋东南,进而从庆州(今甘肃庆阳)、宁州(今甘肃宁县)东越子午岭扰掠鄜(今陕西富县)、坊(今陕西黄陵)两州;二是自陇州沿汘河、渭河向东;三是北上侵扰灵州;四是从原、灵州之间向东侵扰白于山之外的盐(今陕西定边)、夏(今陕西靖边北白城子)、银(今陕西横山县东党岔镇)、麟(今陕西神木北)等州。

为了阻遏吐蕃大军的汹汹攻势,保守住国家社稷和祖宗陵寝,唐朝又被迫“东师西调”,构建新的防御阵线。于是,便有京西、京北诸军镇的相继设立和调整。其概况见下表。

在唐后期京西、京北诸军镇中,凤翔、泾原、邠宁、灵盐四镇位于西抗吐蕃的“前锋线”上,属于主力大镇;子午岭以东的鄜坊、夏绥两镇处在“后卫线”上,是阻挡吐蕃大军和党项势力迂回关中的屏障;黄河以北的振武、天德两镇处于备御回纥的“侧边线上”,与河东镇(今山西太原)一起继续发挥着盛唐以来阴山防线的军事功能。

“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京西、京北诸军镇的防御战线,北起灵盐,南接剑南,曲折绵延3000余里。每年的京西北“防秋”,需要调集大量军队,耗费巨额开支。如大历九年(774)夏,调集23万兵力分驻岐、陇、邠、泾、原州和鄜坊等地,以备吐蕃。

陈寅恪先生云:“自安史乱后,吐蕃盗据河湟以来,迄于宪宗元和之世,长安君臣虽有收复失地之计图,而边镇将领终无经略旧疆之志意。”大师所论切要。然所以有此60余年(755820)疲于应付之困顿局势者,非独人谋不臧有以致之。案李唐帝国在边圉收缩,京畿暴露的同时,又遭受“马政”衰落,骑兵软弱之困厄;再加陷入西抗吐蕃侵扰,东讨藩镇抗命的两面作战局面之中,左右掣肘,国力损耗,财政匮乏,旷日迁延而难以自拔,帝国雄风无由再振。而其时能以京西北诸镇阻遏戎寇,关中免沦左衽,已是勉为其难矣。

2.强制迁置党项部落

从肃宗至德到代宗永泰元年(756- 765),党项诸部动态可分两类:一是在陇右者向东迁徙寇掠;二是原在关内泾、陇、庆、灵、夏诸州者,向东、向南寇掠。这两类寇掠几乎遍及包括京畿在内的关内道南部诸州之地,还有山南西道的凤、兴、梁州等地。由于唐朝西师东调,关中兵力虚弱,遂使吐蕃得以利诱胁迫党项、奴剌、吐谷浑、回纥等部,趁火打劫;复有唐朝叛将仆固怀恩引诱敌寇入侵,致使唐朝的京畿安全危机“雪上加霜”。下文简述唐朝应对党项等族寇掠的军防措置。肃宗乾元二年(759)六月,分朔方军置邠、宁、泾、原、庆等九州节度使。上元元年(760)正月,党项进逼京畿,又分邠宁节度使置鄜坊丹延节度使(又称渭北节度使),以郭子仪领两道节度使,但人留京师,借其威名以镇摄党项。

代宗永泰元年(765)十月,在击退仆固怀恩第二次引诱吐蕃、回纥、党项、吐谷浑、奴剌等部族联兵大举入扰京畿之后,唐朝获得暂时的喘息之机。于是,决定对“时或侵叛”的党项诸部,进行重新安置。鉴于吐蕃大军向东越过六盘山—陇山之后,与散处在关中以北庆、盐、灵、夏州境内的党项、吐谷浑诸部地缘滨近,得以威胁利诱,授之官告,与之联姻,使为侦道,相与声援勾结,侵扰抄掠的情状,代宗采纳了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的“离沮”策略。其具体措置如下:

其一,将灵、盐、庆、夏州的党项静边州、乐容州、芳池州、相兴州、安定州、安化州等迁往银州之北、夏州以东——黄土高原西北角的麟、胜州境内安置。其二,将庆州境内的党项宜定州刺史折磨布落、芳池州野利氏部(原“雪山党项”破丑、野利、把利三部)、属静边州都督府的思乐州刺史拓拔乞梅等部一并迁往绥、延州安置。即迁往今陕西北部的白于山(东西走向)、子午岭(南北走向)以东靠近黄河地区。其三,以宁朔州吐谷浑部落居夏州之西,使党项与吐蕃相隔离。案:夏州之西即旧宥州之地,东邻夏州北部与麟、胜州相望。其四,以朔方军将路嗣恭出镇灵州,恢复军府,抚辑诸蕃部落。其五,在庆、盐州境内有原“雪山党项”破丑氏族3、野利氏族5、把利氏族1,自安史乱后与吐蕃姻援相结,扰掠京畿凡10年,将其部落迁于延、绥州安置后,又置行庆州,以将作少监梁进用为庆州刺史、押党项部落使,严密巡逻侦察,断绝其与吐蕃往来勾结之道。其六,遣使招慰党项诸部。“召静边州大首领左羽林大将军拓拔朝光等5刺史入朝,厚赐赉,使还绥其部。”于原静边、芳池、相兴3州都督府置都督、长史;另置永平、旭定、清宁、宁保、忠顺、静塞、万吉等7州都督府。

案:永泰元年(765)对党项部落的强制性迁徙,是一步“胜棋”——代宗大历十年(755)以后,吐蕃一再从安乐州(今宁夏中宁东南)向东攻击盐、夏方向,从庆州(今甘肃庆阳)东越子午岭攻击鄜、坊两州,企图再与党项诸部“联兵”,向南迂回关中。但却始终没能冲垮唐军的横山防线和子午岭防线。当然,这与唐朝在京西北、京北地区增设军镇,部署重兵,是分不开的。

五、申  论

    在古代中原统一王朝时期,首先要保持农耕地区的稳定,这是国家安全的根基;其次要保守半农半牧地区,获得边疆安全的缓冲地带并畜养马匹以装备骑兵。进而再能控制游牧地区,便是中原王朝强盛的顶峰。而唐朝前期就曾达此顶峰,以泱泱帝国姿态独步亚洲大陆百有余年。隋唐时代的半农半牧地区,从东北到西南呈半月形,地域相当广大。唐前期众多的羁縻府州就散布于其间。盛唐边疆诸道节度使(大军区)正是布列在半农半牧地带上。陇右道属半农半牧地带,是保守京城安全的战略屏障。

唐前期开疆拓土,于高宗中叶达于极盛。但也从此陷入了三面被敌的形势之中:西御吐蕃,北防后突厥,东北临制“两蕃”(奚、契丹)。从其时的疆域空间和军事力量来看,唐朝并不具备将敌对诸蕃征服吞并的“超级国力”。而游牧军事政权雄强之后向外扩张抢掠,降附的羁縻部落在做大之后走向叛离,乃是一种客观地缘政治趋势。于是,唐朝的边疆军政体制,便发生了从大都护府羁縻控制到节度使分区镇防的演变,御敌于国门之外。

唐朝定都长安,国家政治中心稍偏西北,是故唐前期大耗国力经营西域,保守河陇,以固关中本位。安史之乱后唐蕃在京西北和剑南西川的军事对峙,就是这种地缘战略格局的进一步演变。而吐蕃作为唐朝劲敌,其国祚几与唐朝相始终。唐朝由盛转衰的原因孔多,吐蕃侵攻威迫为其重要一端。唐蕃战争自高宗显庆(656661)以后吐蕃攻击青海吐谷浑开始,到唐懿宗咸通七年(866)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克复西州(今新疆吐鲁番)等地,绵延200余年。其间又可以代宗广德元年(763)吐蕃大军东越六盘山侵逼关中(京畿)为时界,划分为前后两期。双方攻守争战的地区,前期主要是在河陇与西域;后期在六盘山以东、剑南西部、河西与西域。从整个战争历程来看,吐蕃属于主动进攻,而唐朝处于守御态势。

安史之乱是一场划时代的政治事件。李唐帝国从此由盛转衰,雄强不再,亚洲大陆的强权政治走向式微,政治地理格局随之大变。这场内部动乱历经8(755763),既转变了唐朝的军事抗御对象,又严重斫戕了国家元气,遂使吐蕃向唐朝发起的顽强挑战,历经130余年之后,终于在唐德宗贞元八年(792)以攻陷西州,完全占据陇右道而获得巨大胜利。而唐朝以陇右道沦失的惨重代价,只换得了对安史叛乱的表面性平定。从此以降,规复失地,重整陇右山河的计图,长期徘徊在陇山以东。

直到唐武宗朝以后,吐蕃王国由于朝廷内讧、河陇地区将领混战,再加上自然灾害和民众起义,走向分裂破败,唐朝才得以渐次恢复河湟失地。宣宗大中三年(849)春,吐蕃宰相论恐热以秦、原、安乐三州及原州七关来降;大中五年(851)十月,沙州民众首领张义潮遣使奉献河陇十州图籍归国;懿宗咸通二年(861),张义潮克复凉州;咸通七年(866),又克复西州、北庭等地,吐蕃占据陇右之时代于此告终。然而,李唐王朝也已进入风雨飘摇的衰落末世,运祚不长了。

特别说明:限于篇幅,注释从略。该文原发表于《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9年第4期。原创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来自微信公众号历史真有趣lszyqwx),违者追究法律责任

作者简介

陈正奇,西安文理学院教授,兼任陕西省高校学报研究会副理事长,西安古都学会副会长。长期从事西安地方史、中国古代史,中国农史,中国文化史的教学与研究。先后在《中国农史》《中国历史地理论丛》《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科版)《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唐都学刊》《今传媒》等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出版教材有《中国古代简史》《陕西简史》《可爱的陕西》《陕西省情教育》等10余部,出版著作有《长安农事拾遗》《鉴真大师与唐文化东传》《长安学人评传》《隋唐长安城文化管窥》《秦岭四库·文明春秋》《华夏文明纵横论》《故园追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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