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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复旦 不忘恩师

 邵慧君

人生苦短，弹指一挥间，我从复旦中文本科毕业已三十整年。同学们张罗着筹备三十大聚，并要求各人撰文一篇收入纪念集。回想自己从1984年秋意气风发踏入复旦起，到1991年离开复旦南下广州读博，7年的最美青春年华、汗水泪水都留在了复旦园里，成为一抹挥之不去的人生记忆。这期间有我与舍友间无猜的少年友情，有我朦胧却不成熟的爱慕思念，有我对才华洋溢风格迥异的业师之崇敬膜拜，也有我从懵懂到入门的学业长进。细细回想起来，竟不知如何将7年的生活浓缩在一篇短文中予以呈现。为了不再留下任何遗憾，我还是决定以此文纪念我敬爱的导师——汤珍珠先生。

（复旦大学汤珍珠教授）

汤先生是复旦中文出名的美女教授，从一开始给我们上基础课现代汉语时，我就深深喜欢上了她。她个子不高但挺拔，皮肤白皙，眼眉细长，神情温婉，语气柔软，典型的江南知性美女，不论哪个同学在她面前感受到的都是温暖与关爱。说真的，我并不是勤奋或有天分的学生，上课有时会走神偷偷在书本上画些美女工笔，记得有一次上方言课，汤先生看到我在画画，走过来端详了一会，只轻轻说了句“这小鬼头（沪语：小孩子）”，让我颇有一种做错事被人窥破却又不受责罚的窃喜，从此就不敢再分神。毕业前我选择了最喜欢的汤先生作为论文指导老师，当时她正做着《嘉定方言志》，我就选题嘉定方言副词研究，跟她一路去嘉定调研。80年代的上海交通还是相当不便，公交车又挤又慢还要多次换乘，每天一早与先生一路颠簸从复旦到嘉定，去县府居委找人。幸好那时的老人非常有闲又非常热情，一听说是复旦教授来研究嘉定话，都十分配合。我没有经验，到中午不知道该去哪里吃饭，只见汤先生摸出自己的饭盒包，里面分别装了米饭、马兰伴香干、腐乳等几样小菜，让我与她一起吃泡饭分享。想到老师那么早出门还要备妥饭菜，我真是感激不尽。中午我们就坐在当地的老虎灶茶馆里歇息，等下午继续开工。汤先生有胃酸过多的毛病，我曾经亲眼见她因吃得不舒服而吐到冒胆水的样子，先生就是以这样的柔弱之躯去承受艰辛的田调之苦。

毕业前汤先生跟我说，你还是考我的研究生吧，考得上最好，万一考不上她就向系里申请让我留校先当辅导员或其他行政岗再说。那年寒假适逢上海爆发甲肝，我和舍友周刚留校苦读复习，听说吃糖可以提高免疫力，我们在复习时倒是吃了不少巧克力。复旦的考研有综合科是拦路虎，即所谓大综合（文史哲综合）和小综合（语言文学综合），恰好周刚是文学专业，我是语言专业，记得寒假里我俩经常互相辅导、互相考问。懵懂之中居然也考上了研究生，能跟着先生继续读书是我满心欢喜之事。可惜我眼中的才女周刚（毕业于复旦附中，中学时已涉猎萨特等名家之作）竟因为文学科目问答题太过标榜个性，与老师观点相左而落第，只能离校去同济大学教对外汉语，后移民美国深造任教。

（本文作者与汤珍珠老师）

带着对本科同学满腔眷念继续留校读研，从北区搬到了南区，突然身边少了许多熟悉的好友，一开始真有点不习惯。好在一同升学的有语言专业的老同学毛永波，还有文学专业的陈引驰、阚顺源、王宜媛和郑海瑶等几位老同学。王宜媛本科时住我对面宿舍，交往不太密，是中文系王水照教授之女，因长相甜美、深受爸爸宠爱，同学都叫她囡囡，研究生时与我分在同一宿舍。宜媛虽出身名门，却脾气谦和，品性端庄，绝无骄娇之气，在我眼里俨然民国闺秀风范。她擅长女红，我很多针线技巧都来自于她，她经常住家，有时请我们去家里打牙祭，有时也来和我们做堆，偶尔讲起她父亲在北京社科院工作时与钱钟书老先生同所共事的趣闻，令我们艳羡不已。

研究生阶段，中国适逢出国热，复旦语言专业的许多青年才俊老师纷纷出国，我因此也萌生留学之心，研一花不少时间学习英语并考托福，曾受导师介绍亲赴胡裕树先生家里讨得推荐书一封，是写给美国郑锦全先生的全文四字骈体书信，我最为后悔的是当时直接把信寄走却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或复印底稿，以致失却如此珍贵的名人书简！后来的变故终令我出国梦断。记得当时家人不放心，委托我住北京路的姨父来校看望，那时上海市内交通中断，他一路骑了1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过来。有一天我正在上铺午睡，下铺同学把我叫醒，我伸出蚊帐一看，吓得差点滚下床来，原来是汤先生趁着到校开会学习的机会，特意到宿舍叮嘱我不要鲁莽行事。这件事后，令我对汤先生更生亦师亦母之情！

读研时汤先生不放心我独自一人下乡做田调，让我跟着陈忠敏师兄（刚留校任教）学习，去核实复旦历届师兄师姐所做上海十个郊县方言的材料，记得我们远处则辗转公交，近处则单车骑行。我的硕士毕业论文《上海市区与近郊方音的比较研究》与这段经历有关，可惜文中所记之处早已划归市区，再无可能找到地道的母语发音人了！

研究生毕业时汤先生原意让我替补赴美留学的陈师兄留校，以继承她退休后的方言课程，当时中文系主任陈允吉老师也已应允，然而我却放弃留校良机欲南下广东。汤先生无奈，为我书信一封给暨南大学詹伯慧教授，希望他能为我找寻工作提供帮助，这也使我最后有幸有缘成为詹先生首届方言学博士生。我由此不仅离开母校复旦，也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城市——上海。然而回首惆怅之余，更多的是青春无悔！

（师生情深，左起：陈忠敏、许宝华、汤珍珠、邵慧君）

到广东后，与汤先生经常保持联系。不管是恋爱、结婚等，她一直如母亲般关心我。记得毛里求斯工作回来家庭遭遇变故，境况困顿，而我又有孕在身，心中苦楚不敢向母亲全盘倾诉，趁暑假返沪时找汤先生商议，她体恤我劳累奔波，与我约定各走一程在南京路上吃饭见面。那时她早已退休不谋其事，却为了一个已经离校7年多的学生冒着酷暑从虹口家中出来见面，听我倾诉为我宽慰，每念及此我总是后悔自己当初的冒失与无知去叨扰先生，更为先生顾我之心感念泪下。2011年底接到师兄从复旦发给我的先生噩耗，我一直无法相信，也没有勇气回去复旦参加追悼会，怕自己最后看见先生会难以抑制悲痛之情痛哭流涕。隔年从她儿子那里要得汤先生与丈夫合葬墓址，那年寒假的情人节（年初五），我和先生从上海家中一路奔波赶赴青浦福寿园祭奠，看着他们夫妻终得团聚的安详照片，我的思念亦追随香烛青烟袅娜而去。

邵慧君

2018年10月8日

于华南师范大学教师村

（邵慧君，任教于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图文编辑：李妍

审读人员：小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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