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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和幻想，俄罗斯科幻作家笔下的残酷宇宙

特零128 八光分文化 2023-08-18
1991年12月25日，红色的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降下，白蓝红三色的俄罗斯国旗升起。

对于俄罗斯来说，苏联解体是民族的灾难。社会分化的加剧破坏了社会整体性，国家及其结构和制度极为混乱，贪污之风盛行。经济互助委员会主导下各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生产体系被打破，俄罗斯被抛到“第三世界国家”行列中。教育、卫生、社会福利——仿佛一切都被新自由主义主导下的“休克疗法”摧残。


理想的旗帜被丢弃，未来的俄罗斯人需要相信什么？欧洲科幻大会2003年度最佳作家和俄罗斯科幻大会2006年度最佳作家——谢尔盖·卢基扬年科，在《星星是冰冷的玩具》中，通过对教育、自由、道德、爱与希望等话题的探讨，以及冰冷宇宙中波澜起伏的冒险经历，试图为这个问题找到答案。



#1


后苏联时代的迷失


光盘、胶卷、功能有限的电脑——作者在文中也一度吐槽“各种族对屏幕的热衷”。这部于1997年创作完成的小说，从技术、思想潮流、社会现状等各个方面，对当时的俄罗斯进行了侧面反映。在谈论这部作品之前，我们需要回顾苏联解体之后，在后苏联时代中挣扎的俄罗斯。

提到俄罗斯，许多人可能会想到“伏特加”“战斗民族”等标签，还有“苏卡不列”“白帝圣剑”等网络迷因所映衬出的“民族性格”。俄罗斯人似乎一直都是勇敢、坚强的，就像在苏联时期那样，但“俄罗斯doomer”才算真正由俄罗斯哺育并出圈的梗。人们用“doomer”形容一种处于又丧又颓状态下的人，他们看不到工作的意义，无法在生命里找到目标。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当中普遍存在的悲观情绪与多种因素有关：信仰缺失、经济崩溃、生活条件下降、公共事业萎缩……

卢基扬年科本人曾在采访中说道：


“贫富悬殊在俄罗斯确实很严重。有些富人，富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比如买个足球俱乐部。但富人分为两类，一类是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财富，比如我靠写作挣钱，企业家靠产品挣钱；另一类则不是因为自己创造了什么，或给社会作出了哪些贡献，而是把公有的东西占为己有，这是最可怕的。因为这样会使人们丧失对公正的信任，这比一个国家少了一块土地更可怕。”


在《星星是冰冷的玩具》中，卢基扬年科否定了用“导师”束缚人民、用“疗养院”掩盖国家暴力、用“友谊”掩盖侵略的几何学家文明——也许这就像是苏联体制中恶的缩影。

但卢基扬年科同时也厌恶由强大种族领导、给弱小种族贴上工具标签、将系统性的压迫体制化的银河委员会——就如同现实世界中的西方霸权秩序一般。

作者更愿意从朴素的民族主义出发，为俄罗斯和人类寻找一个真诚的答案——一个互利共赢、互相尊重的新世界。



#

2

特别的外星种族



“彼得，用单一的功能指代别人，这是贴标签！对于弱小的种族来说，这是活命方式，也是诅咒。那些无法跳出自然属性框架的种族，永远都是奴仆！”


本作中外星种族个体计数器卡列尔对主人公彼得所说的这段话，不仅反映出文中残酷冰冷的宇宙秩序，也反映出卢基扬年科所虚构的这个星际时代的特点：各个星际文明、种族间不单单存在差异——思考方式、存在方式、社会性质等方面的鸿沟，又存在可以同人类社会类比的部分。


对外星文明的大胆想象与繁复深入的细节刻画，是本作的一大精彩之处。

人类，与许多外星文明不同，内部依然有着国家和民族的分别，但这种分别却促进了人类内部的竞争，使得人类文明焕发强盛的生命力。

超空间跳跃是银河委员会各种族目前所知晓的最快的宇宙航行方式。每次跳跃能够在宇宙中前进约十二光年，而一次跳跃甚至不需要一个小时。所有种族都无法承受超空间跳跃给意识带来的负担，唯有人类的大脑认为这是一种享受。自此，人类成为了“宇宙马车夫”。

表面上看起来和蜥蜴并无不同的计数器，是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数学家。它们拥有“外部意识”和“内部意识”，能够在进行大量信息处理的同时，又进行活跃的物质活动。计数器只需要接触机器，就能通过数字信号与其“沟通”；当它们接触智慧生命时，甚至可以操纵对方的记忆。

阿拉里是一种外星啮齿动物。这种看起来像是大号老鼠的智慧生命，拥有着能支撑起银河委员会防务工作的超级舰队——阿拉里的飞碟直径高达八百米，厚达五百米，发动机功率可达数千兆瓦。这种外星啮齿动物在成年之前没有性别，被认为是一个好战的种族，却屈居于强大种族之下。

库阿里库阿被各种族认为是“小卒子”，它们为银河委员会中的各个种族服务。库阿里库阿是原生质共生生物，如同阿米巴原虫一般灵活多变。这样的身体使得它们可以钻进任何缝隙中。它们为其他种族修复正在工作中的反应堆，把没有返程功能的探测器带到行星上，引导鱼雷击中目标……

库阿里库阿甚至能与其他种族共生，为它们改造躯体，担任它们的翻译官，同时观测它们的思想。没有人问过库阿里库阿，为什么愿意这么做。它们没有自己的母星，分散在世界各处，却对外界表现出一致的友好与冷淡。库阿里库阿的身体里隐藏着巨大秘密，一个足以让它们成为整个宇宙观测者的秘密。


阿拉里、人类、计数器、库阿里库阿、闪光族、任什族、无名族、尘族……这些“特长单一”的弱小种族是否满足于它们在银河委员会中的待遇和地位？

本作从一只计数器的逃亡出发，揭开了一场宏大而隐秘的计划——人类、阿拉里、计数器和库阿里库阿，将通过寻找这宇宙中能与银河委员会分庭抗礼的“第二力量”，实现自身的独立和强大。

在这场不被母族祝福的行动中，主人公彼得、他的爷爷安德烈·赫鲁莫夫、全禄航空最好的飞行员亚历山大·达尼洛夫、爷爷的助手，冷漠又能干的玛莎以及紫色的外星小蜥蜴计数器卡列尔——这支团队在广阔的宇宙中获得了什么新发现？


#

3

几何学家的隐喻


计数器卡列尔在主人公彼得的一次运输任务中，悄悄爬上了他的飞船。这是违反银河委员会规定的——它冒着被强大种族惩罚的风险，也要为了弱小种族们生存的希望而努力。而这希望，就是一艘袭击了阿拉里紫红舰队的外星飞船所代表的“第二力量”——几何星。

在目睹了飞船的强大力场武器、无比智能的AI系统以及阿拉里主舰被攻击后留下的巨坑之后，主人公彼得在库阿里库阿的帮助下，化身为死去的飞船驾驶员尼基·里梅尔，孤身一人潜入了几何星。这是个与人类在生物构造上完全一致的“人类”种族建立起来的强大文明。

几何学家这个虚构的外星文明，包含了作者对现实世界的诸多隐喻。

在几何星，所有人从小就要和父母分开，进入寄宿学校，由被寄宿学校分配的导师关照他们的生活起居。身体接触是一种禁忌，唯有来自导师的接触被认为合理。


在一个把肢体接触当作非公开禁忌的世界里，身体之间的触碰到底意味着什么？

握住他人之手这个动作，到底隐含着什么神秘力量？温情、爱、关怀、信任？

但这些都是我们道德的驱动力啊。友谊、爱、平等……诗意一点儿说，兄弟情。

为什么要忌讳爱意，为什么要吝惜温情？

也许，爱的垄断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


彼得的思考揭示了几何星的可怕之处——伪善。几何学家文明击碎了源自自然的传统——家庭教育、叛逆和自主权利，将意识形态安放在每个人心中最高的位置。

家庭教育被认为是不稳定的教育方式，所以人们只能依靠智慧的导师管教——尽管人生来就依赖家庭的关爱。

叛逆被认为是低效和恶的来源，所以寄宿学校中装满了监控——尽管叛逆有助于培养批判性思维。

自主权利被认为会催生混沌，所以人们只能在导师的安排下选择职业，在最适合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哪怕自主权利同样会催生梦想和热忱，是人类生来就拥有的思想武器。


几何星上，一切都必须跟随意识形态。

侵略和战争是“和平”的方式，武器不叫武器，叫“和平手段”——仿佛勃列日涅夫时期的苏联，那里充斥着官僚主义、特权阶层、克格勃监视和扩张野心，还有跟随“灰衣主教”苏斯洛夫的宣传机器们制造出的意识形态泡沫。

潜在敌人被称为非友族，需要对其派遣“进化使者”或“退化使者”，令非友族成为对几何星主导的星际“友谊”唯命是从的友族——仿佛在意识形态的名义下入侵阿富汗、与中国发生边界冲突、暴力镇压反对者的红色沙皇。

监狱和集中营也失去了原来的名字，而被称为疗养院——仿佛为了收容政治犯而设立的古拉格群岛……


更有甚者，为了处理意识形态与现实的矛盾，几何星为恶穿上善的外衣，几何学家发明了退化学，制定了善意出发点原则、恶意最小化原则、真相可逆性原则、道德灵活性原则……我仿佛看到了小说《1984》中的大洋国公民，他们使用剔除了“危险”词汇的“新话”进行交流，使用“双重思想”理解一切。



几何学家们对自己的陆地和海洋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必须将它们变成规则的几何形状。这不禁让人联想到苏联时期的构成主义艺术。

虽然现实中的苏联并不像几何星那般恶劣，也许几何学家文明只是一个聚集了秩序之恶的反乌托邦幻梦，但作者卢基扬年科在文中直白地指出了“俄罗斯人的乌托邦情结”——显然苏联是几何学家文明的重要素材来源。



那么主角团队会选择几何学家们作为替自己撑腰的“第二力量”吗？

新的航行再次开始。


#

4

文明的暗影


从本作的第二部开始，主角团队们经历了一番波折，依然选择向几何学家恐惧的敌人——暗影族文明前进。

彼得身份暴露后，从几何星人对自己的咒骂——“暗影族的退化使者”之中推断出，几何学家们依然恐惧着多年前他们所遭遇的暗影族，并且暗影族也是“人类”。

主角团队们乘坐从几何星窃取的飞船来到了银心——这片由无数星辰点缀的美丽世界，并在暗影族的一颗看似“荒凉”的行星上降落。

他们遇到了神秘的“门”——经过“门”的传送后，彼得再次孤身一人。


暗影制度能保证每个个体的绝对自由和幸福。暗影制度能为每个个体的发展和自我完善提供无限的可能性。

这是他从暗影文明的其中一颗星球上所了解到的暗影文明的准则。

尽管在这颗星球上，名为绿族的生态主义者和代表人类的技术至上主义者互相征战；尽管绿族使用诱变剂使敌人变异，而人类则将俘虏关押在充斥着技术的牢笼当中；尽管人类驾驶的“三角洲”能将一切烧却，绿族也无情地用自然摧毁着星球上的技术文明；尽管战争每天都发生在这个星球上……

但暗影文明有什么资格树立这样的准则？

带着疑惑，在濒死时，彼得再次穿过了“门”，来到了一个宁静的、没有城市的星球。当地居民克洛斯热情欢迎了他，他也从克洛斯一家那里了解到了暗影的真相。


“你已经是暗影的一部分了，彼得。你可以被杀死，但仍会复活，在你想去的世界里重生。如果你想要做个了结，可能会直接在敌人身边复活；如果你厌倦了杀戮，就会在一个安静祥和的世界醒来；你或许仍会以人类之身复活，也可能变成一只鸟，或者一块会思考的水晶。”


这就是暗影，赋予它所包含的一切以永生。生命体会在暗影中轮回，带着过往的记忆，而暗影不对它们的生存方式做任何要求。暗影会解析每一个穿过“门”的生命体，并根据它们意识之中的需求，为其找到与需求相符的世界。

人类所经历的现实中，无法找到暗影文明所对应的标本。也许暗影文明可以称得上是文明的最终形态——在这里，不再存在必须要做的一切，只存在真正的自由。

果真如此吗？

彼得从克洛斯的双眼中只看到了虚无和失落。克洛斯，曾经是“水晶联盟”的战士——他们与暗影对抗数千年，只为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但他的灵魂，如他自己所说，已经变成了陨落在过往的战役中的等离子和灰烬。


暗影让人类得以自由地顺从欲望，但也剥离了他们的崇高。

彼得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迎接几何学家，还是从暗影手中取来希望的火种？

强大种族们已经得知了他们的行动，地球危在旦夕。

翻开《星星是冰冷的玩具》吧——你会知晓一切答案。


#

5

新时代的大门


自我价值的认定、家庭与爱、自由与自由之间的差别、不同种族和文明之间的交流、秩序与伪善的恶……

谢尔盖·卢基扬年科通过这部作品，为我们展示了他在上述问题上的深入思考。也许对卢基扬年科来说，意识形态的光环和自由民主的许诺都不重要，“人性”才是他为人类找到的准绳。


“科幻小说现在还不是主流。以前凡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可以写科幻小说，去想象20年或30年以后的世界会怎样，但现在的科学发展很细，很难想象未来的东西。于是现在的科幻小说主要关注的是现实中的人，这与以前人们更多地关注外星人不同。30年或50年以后，科幻小说应该有个新起点。”


面对采访，卢基扬年科对科幻小说的现在和未来作出了谦虚而准确的断言。

面对新时代的大门，这本《星星是冰冷的玩具》，将帮助我们了解一位身处时代巨变之中的作家，以及他迎接变化之时的珍贵经验。


图书简介：
对于人类而言，进入星辰大海，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走向广阔无垠的未来，还是沦为高等文明的马前卒？
宇航员彼得苦苦寻找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他冲破几何文明温柔的蚕茧，穿过暗影文明虚幻的大门，却发现自由和秩序都是陷阱。
文明的前进方向握于一人之手，哪里才是出路？这副血肉之躯，是致命弱点，也是人类崛起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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