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至回甘苦丁菜
那年春天休假回老家，与母亲频繁地出入山野之中挖野菜。经常会贪恋地忆起深陷旷野，孤独感受风清日朗的那种感觉――纵目四望，满地都是茂密的植物，密密麻麻，让人瞬间觉得自己亦是其中一枝，心怀宽广，像一个帝王。
是专程去找苦丁菜的。区分苦丁菜得有些独到的心眼，乍然一瞥，它和苦苣、山莴苣，谁都含有谁的影子，却又各有各的样子，含在嘴里却又都是借题发挥的苦味。
苦丁菜，别名小苦苣，苦菜，败酱草，菊科山苦荬属。花色着白着黄，从五月一直开到八月。老家的苦丁菜是纯正的野菜，自生自灭，个头很矮，伏地而生，扎根很深，就如婴儿把身体紧紧贴在母亲的胸前。不经意中，白色乳汁黏黏的糊了一手，一任它在空气中氧化，稠白便变成巧克力色，浓浊黏稠，需用力清洗才得以除尽。
春天的苦丁菜太娇嫩，经不得炒与炖。母亲把它切碎，与豆面和起，蒸熟做成菜球。我则更热衷于生吃。青绿色的春叶，长而白生生的根须，洗净，码在盘中，调料亦是简单，甜面酱即可。
如果说苦茶的苦是一种清苦的话，那么苦丁菜的苦则是一种幽幽之苦。蘸着面酱入口，苦味在嘴里缠绵，总会繁衍思绪一片，缭绕不去。譬如贫穷卑贱苦，流落飘零苦，壮志未酬苦……然而含苦吞下，苦之至味，心领回甘，极至之处便有了另一种回温，曲径人生，也踱向更深的内里。
酸甜苦辣，众味与口舌，甜味精灵，辣味张狂，酸味隐忍，唯有苦味最清楚，苦丁菜深植的苦味，扎扎实实生于土中，没有相当年岁，没有相当历练，难能从寒苦里啜出回甘，让人从悲哀里还绽出向阳的笑。
与其苦味呼应，苦丁菜个性强悍，四时四地随处着生，在岩缝，在石罅，易折易长，随落随生，花絮弹不尽，抖不完，随风游走，千株万枝。细小的茎子托着小黄花，虽粗服蓬首，却是一种明柔筋骨，微细而韧，九命不死。
母亲说，她小的时候，学会的第一样营生，便是挖野菜。而识得的第一种野菜，便是苦丁菜。大灾荒前后，粮食稀缺，时时要挖野菜充饥度日，苦丁菜慷慨，漫山遍野，时挖时生，无时不在，贱的一如人命，却是救命神菜――能填饱肚皮，又清热，尚解毒。
乍暖还寒的春夜，拈一棵清嫩的苦丁菜，佐以小撮甜面酱，细细品味，苦味沉凝，顺着喉舌一直沁入心肝。此时此地，人生清苦，也不过只是闲情。
我用心写过的植物：清逸素美灰灰菜
青苔要开花--第47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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