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经济：在崩溃与硬着陆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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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俄罗斯著名经济学家，高等经济学院教授安德烈·雅科夫列夫（Andrei Yakovlev）在Russian Analytical Digest第283期刊文，对俄乌冲突背景下俄罗斯经济走势进行了讨论。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飨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在评论与俄乌冲突有关的新的大规模国际制裁后的俄罗斯经济前景时，大多数分析人士（包括欧洲银行的代表）预计，到今年年底，俄国内生产总值将下降10％-12％，通货膨胀率为20％-25％，失业率从4.4％增加到7.8％。显然，这些估计是基于遭受制裁前的俄罗斯经济状况的宏观数据，并倾向于依赖最近一系列危机，包括已有的国际制裁以及新冠疫情的相当温和的负面影响。
这种宏观估计的特性，特别是当涉及到深度震荡时，往往可能会高估危机前发展的趋势的重要性，并低估微观层面经济主体的预期和策略的变化。这方面的一个突出例证是1998年8月俄罗斯的违约和卢布贬值，之后没有任何宏观经济学家预测到易货贸易的迅速消失、金融复苏和经济快速增长。1999年10月，麦肯锡发布著名报告《俄罗斯经济：增长是可能的》，第一个提出俄罗斯可以在10年内以每年7%-8%的速度增长，并使其GDP翻倍的报告。这一结论是基于对俄罗斯经济的10个主要部门（从黑色冶金和水泥工业到零售和IT部门）的案例研究，以及对生产力增长因素和公司战略的分析，也就是基于微观层面的数据。
目前，俄罗斯经济显示出类似的特征，但它们指向相反的方向。正如一位企业家在一次私人谈话中告诉我的那样，在2月底和3月初，他的生产电气设备的公司以高于平常的产能运行，因为消费者正试图购买产品储存起来。很明显，以后的需求会下降，但只有在现在的震荡尘埃落定后，才能作出新的预测。
然而，当试图尝试对俄罗斯的经济发展进行总体预测时，不仅要努力了解目前的情况与近几年的危机有什么不同，而且还要与伊朗进行比较，伊朗在多年的严厉的国际制裁中仍能维持其经济，并与苏联的经济模式进行比较，后者从一开始就注重与世界市场的隔离。
供应链的突然断裂（许多外国公司决定停止在俄罗斯的生产，以及国际制裁对零部件的进口限制），卢布的贬值和对其可兑换性的限制，以及财政部和中央银行失去对其持有的一半黄金和外汇储备的使用权，使得当下与1991-1992年苏联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休克式过渡有一定的类似性。不过，差异也是显著的。尽管国家仍有明显的干预，但俄罗斯的经济已经成为市场经济，因此经济主体更有可能适应新的条件。此外，与1991-1992年国家的实际崩溃相比，国家机器总体上仍然有能力进行治理。
在这个意义上，俄罗斯目前的情况可能更接近伊朗的情况，在第一次制裁时，伊朗的经济是以市场为基础的，政府（特别是在2010年代，在与美国和欧盟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一般能够控制经济进程。然而，伊朗和俄罗斯之间的一个重要区别是，后者更大程度地融入了全球市场。从21世纪初开始，俄罗斯经济的许多部门的现代化都依赖于外国技术和进口设备。因此，现代化进程涉及到与那些对进入俄罗斯市场感兴趣的外国投资者的合作。在他们的帮助下，俄罗斯企业被纳入了全球价值链。结果是俄罗斯企业的生产力得到了提高，其产品的质量也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然而，与此同时，这些现代化的企业转而依赖进口零部件，以及设备维修（在那些使用国内原材料和零部件进行生产的情况下）。这种依赖性最突出的例子是飞机和汽车行业，所有专家都认为它们是受影响最大的行业。然而，重要的是，冶金、化学、炼油甚至农业（涉及种子进口）等领域的设备也是如此。
换句话说，伊朗的经济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面临着制裁（以及其建立自主经济模式的需要），当时正是当前全球化浪潮的初始阶段。在这一时期，大多数国家的经济仍然是相对自主的，伊朗更容易建立自己的抵抗型经济。同时，伊朗经济在结构上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俄罗斯经济那么复杂。事实上，伊朗拒绝了全球化的好处，这使得该国能够保持其经济独立性。然而，这确实是以停滞和欠发展为代价的，结果是伊朗直到2017年才恢复到1979年时的人均GDP水平。
俄罗斯与伊朗的不同之处在于，自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始以来，俄罗斯高度融入了全球市场，并在2000年代实现了融合带来的增长。在过去十年（尤其是2014年以来），俄罗斯政府积极支持进口替代进程，但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的全球化进程意味着各国经济客观上已经相互依赖。今天，世界上没有一个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国家（包括美国和中国）可以在不从根本上减少其制造产品的数量和范围的情况下转为自给自足的生产模式。这就是俄罗斯在未来几个月必须面对的问题。对俄罗斯来说，这个问题的规模因私人制裁现象而变得更加严重，公司不仅因为本国政府的制裁而与俄罗斯消费者解除合同，而且还主动解除合同。
由于我们谈论的是来自不同国家的数千家公司，目前很难评估这种私人制裁的后果。然而，与企业家的接触表明，在许多机械制造企业，现有的零部件库存只够维持1.5-2个月的生产，之后这些企业将开始停产，并对其供应商和客户产生不可避免的连锁反应。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已经在企业层面进行了讨论）是恢复苏联时期开发的、10-15年前就已经停用的生产模式。在实践中，这将意味着在不可避免的深度衰退（可能与1992年1993年的生产下降相当）之后，企业将通过减少其生产的产品（尤其是技术上复杂的产品）的范围和质量来适应新的条件。
另一个可能增加衰退程度的因素是，俄罗斯政府似乎没有为应对这种大规模制裁（特别是成千上万的国际供应商实施私人制裁）作好准备。显然，根据2014年的经验，政府预计美国和欧盟的制裁相当有限。2014年的制裁当然是痛苦的，但并没有导致供应链的彻底破坏。在没有充分了解进口供应停止所造成损失的真实规模的情况下（以及不敢向他们的上级承认这一点），行业机构仍然以2020年的经验为指导制定反危机措施，当时政府设法减轻了疫情期间供应中断的负面影响。但这些措施在今天可能不会产生预期的效果，因为它们的重点是在封锁期间支持企业，并假定在未来恢复供应。政府官员现在把希望寄托在中国企业能够取代欧洲和美国供应商。然而，许多公司对此持怀疑态度，认为可能在中长期内才会发挥作用。
与2020年的另一个重要区别是，那时，制定适当的反危机措施是政府和企业之间积极对话的结果。这种对话是可能的，因为危机是由政府无法控制的外部因素造成的。政府官员和企业都在同一条船上被卷入风暴，他们同样有兴趣找到经济政策工具，使他们能够以最小的损失度过风暴。目前的危机显然是由政府的行动造成的，其结果是官员们转向对市场进程的直接行政监管，而不是对话。一个突出的例子是3月初工业和贸易部与冶金专家的会议，会上明确指出，如果价格上涨超过该部建议的限度，企业将面临检察官办公室的检查和刑事调查。这种行政措施可以在短时间内稳定市场（就像货币市场在冻结存款和实行限制购买外汇后发生的情况）。然而，这种措施破坏了市场机制的运作，并将阻止经济适应新的条件。
总的来说，今天的俄罗斯经济可以比作一架飞机，其机长在麻醉品的影响下作出了决定。同时，飞机正在耗尽燃料，但到目前为止只有部分机组人员了解这一点，大部分乘客和另一部分机组人员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进一步的发展将取决于知情的那部分机组人员是否能够阻止机长作出更危险的转弯，以及这部分机组人员是否能够使飞机降落。
这类比喻性的比较并不能为定量估计提供依据，但在我看来，本评论开头提到的宏观经济预测过于乐观，2022年俄罗斯的经济动态将接近于我们在1992年至1993年看到的情况。这种情况的社会和政治后果应该是另外讨论的主题。
原文题目：Russia’s Economy: Between a Crash and a Hard Landing
原文出处：https://css.ethz.ch/en/publications/rad/details.html?id=/n/o/2/8/no_283_political_and_economic_consequenc
编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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