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孟良崮战役前说：鏖战涟水
国共内战，双方主要杀伤武器同属一样：大炮。
非常遗憾！
我写的历史，确实很难完全对胃口。
昨天说起初战涟水，整74师因无后勤保障而急功近利发起攻击，结果火力不敌华中守备涟水部队，因而一战涟水失败。
这种和教科书表述稍微有些出入，基于纯粹军事角度的分析和推演，使得有的朋友感到不适。
然而，国共争雄，拼的自然是实力。
试想，如是双方实力悬殊过大，战争焉能爆发？
当年，粟、谭华中部队和整74师类似，同属百战精锐，且能够得到由华东局出钱出人操办的大连建新公司的直接保障。
大连建新公司生产武器、弹药辗转朝鲜，再由朝鲜下海前往华东。
其中，最为重要的海上补给线，即为朝鲜到胶东威海俚岛海运线路。物资抵达威海俚岛，再由东兴公司、新民公司统筹安排或加工，或运输至前线。
这种状况，持续到淮海会战。
现在希望了解国共争雄的华东战场，却如是不了解建新公司、东兴公司、新民公司，无视这些公司当年发挥的巨大作用，认知结果显然可能失之偏颇。
当然，如是了解建新公司、东兴公司、新民公司在华东、华中决战的作用，再去回望整74师自1946年10月19日出击，25日开战，28日撤退这一过程，自然对整编74师首战涟水遭到惨败，不再意外。
战争，即使后勤的较量。
军队失去后勤犹如猛虎拔去爪牙。
首战至28日，整74师后勤保障不力，再加上军改缩减了作战、补充单位，连续作战导致兵员、火力消耗过大却无法补充，由此，战力极速下滑，甚至不敌华中第6师，这也为陈、粟首次有了聚歼整74师设想。
首战涟水后期，粟裕调集在苏北主力6万人向涟水靠拢，意图围歼整74师。
——这是整编74师第二次遭遇被全灭的威胁态势。
万幸，在得知粟裕集群主力靠拢，还未来得及形成包围，这次，张灵甫见势不妙，不再任性，极为冷静地果断下令退军。
早间，整编74师在淮阴战役犯险取胜，上海申报在新闻报道中评述整编74师犯险攻击淮阴，是“独剑攻心”、是“单刀直入”。
一望无边的民工支前队伍。
徐州绥靖主任薛岳更是专门对张灵甫解释这一战术：
这一战术，为我第一次使用。
你们可能遭受包围，任务虽然是艰巨的，但成功则是加倍的。
可见，在徐州绥靖主任薛岳的指挥下，淮阴战役和一战涟水，整编74师都突前承担着孤军的风险。
而在实战中，孤军，极易被全灭。
出击南线，再战涟水。
1946年12月，徐州绥靖公署看似回过神来，开始实施以占领沭阳为目的的三路攻击。
其时，退回两淮的整编74师得到一个月的修整，补充。
鉴于该师一战涟水的得失，尤其侧翼保障和后勤保障方面，徐州绥靖公署一方面调整黄百韬整编28师作为配合攻击部队，力保侧翼。一方面在往涟水攻击战线上实施了后勤保障。
沭阳，成为国共双方决战的中心。
正在双方主力会战沭阳一线的同时，徐州绥靖公署再度调动整74师作为偏师，在南线次要方向突袭涟水。
第二次涟水会战就此打响。
很显然，以整74师精锐脱离主战场而闪击南线涟水，在战役层面确有出其不意之奇效。然而，双方重兵鏖战沭阳一线，徐州绥靖公署使出这一花招，同样得不偿失。
——如是将整第74师投入宿北战役，想必，整编第69师也不会惨遭自师长戴之奇、副师长饶少伟以下全灭的结果。
薛岳主持徐州绥靖公署期间，其军事指挥显得极为平庸和操之过急，确实不如抗战表现太多。
国共内战期间，薛岳手握重兵却表现蹩脚。
彼时，坐镇南线涟水的最高指挥官，为华中军区副政委、华中野战军政委谭震林。
作为文官，谭震林要独当一面，在作战指挥方面肯定不如军事主官。
然而，文官擅长政治、宣传。
首次涟水，整编74师战术平庸，攻击疲软，缺枪少弹，实在是没给华中粟、谭部队什么好印象。
彼时，第6师正好接受了山东支援的军火，补充了兵员，一时兵精粮足。
此番得悉整编74师来攻，涟水守军在军事上不免照本宣科准备迎战之外，在政治宣传方面，谭震林等人更是对整74师倍感轻视。
于是，第6师和其他配属部队往淮阴方向，摆出正面作战，预备反攻的架势。
不料，整74师这次攻击，非同以往。
尚未见人，整编74师和整编28师集中近100门重炮发起猛烈炮击，在谭震林、王必成等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炮火将第6师简易的前进工事几乎完全摧毁。
随后，整编74师和整编28师两师集中所有坦克，掩护步兵发起冲锋。
当然，既然敢于放在整编74师正面迎战，华中第6师及其配属部队拥有大量的山炮、战防炮和反坦克火炮，火力同样强悍。
一时之间，双方炮弹不分敌我，如暴雨般倾泻在战场上。白昼激战，夜晚袭击，国共双方均是投以猛烈的炮火。
一炮落下，玉石俱焚。很少有人知道，二战涟水，可谓国共内战牺牲最为惨烈战事之一。
同样，二战涟水更是国共内战攻防转换、攻击烈度极高的战事之一。
彼时，谭震林和第6师指挥官们均认为，参考一战涟水经验，整74师猛烈攻击将因为后勤无法支撑而衰竭。
反之，涟水首战后，粟、谭华中守军在城防、弹药等方面早有预备。
此消彼长，胜利必然可期。
然而，整编74师在整编28师配合下，以营、团规模交替掩护发起滚动攻势，正面推进，数日下来，全无丝毫衰竭迹象。
原来，为了这次攻击，整74师在战前同样也做了充足的弹药准备，且有兵站后勤保障，由此，该师战力能够得以发挥。
数战之下，华中第6师及其配属部队渐有不敌。
正在北线准备宿北战役陈毅、粟裕闻讯涟水战报，认为整编74师、整编28师突破南线，对宿北影响极大。
因而，两位大佬具是惊怒交加。
彼时，粟裕尚较清醒，在分析整第74师攻击情况后，认为涟水方向无法抵抗其攻势，便果断下令第6师等各部往涟水收缩，在预先准备的野战工事次第展开，层层防御。
涟水城下，同胞鏖战。
战事更为惨烈。
彼时，双方各守上峰严令，攻防之间势在必得。
往涟水的路上，枪弹纷飞，硝烟滚滚，双方死打硬拼，血战9天9夜，寸土寸血间，伤亡相当惨重。
——曾经有位朋友说起国共内战曾经无限感喟：国共当年如是合作，而不是内战，多好。
可惜。
读史最为感慨、伤感，莫过于此。
涟水战役发起，粟裕正在苏北预备应战薛岳中路攻击。
整编74师正面向涟水推进，实施直线强攻，看似确实保守。
然而，抗战以来，张灵甫既有连续作战，直线推进，拼力攻击的作战风格，也频繁有发起奇兵迂回侧击、袭击的打法。
然而，如此惨烈战损下，张灵甫并没有更早采用奇兵，而是以硬碰硬，陆续攻破粟裕等人事先设定的阻击阵地，缓慢却稳步向前推进。
这是二战美军陆军典型战法。
可惜，美军基于强大后勤保障，而整编74师则相反。因此，看似整74师在往涟水的路上攻无不克，实则损耗惨重，无法想象。
13日，涟水，就在国军视线之内。
胜利，相距不过一步之遥。
最后的关头，涟水方面，谭震林下令集中各部，以第6师为核心，预备背靠城池，做最后血战，在涟水打出一个东方“马德里”。
然而，这天，双方损耗、牺牲都到了极限。
也就在这天夜间，张灵甫无法忍受正面推进的消耗，果然采取了奇兵奔袭战法。
张灵甫擅长步兵指挥，是夜，为保障奇袭成功，他亲自拄着拐棍，带领该师精选的3个团精锐往西运动，绕开华中守军的正面防御，对涟水实施奔袭。
可见，整第74师实际机动水平，依然是依靠步兵跑腿。
机动水平和装备、火力、后勤、士气等等一样，都是考量一支部队战斗力的重要指标。
机动能力差的部队，其战力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当初，国共内战，双方在机动方面，以顶尖的整编74师水平尚且如此，其他关内作战双方的部队机动水平，可想而知。
14日，黎明，张灵甫亲率绕道奔袭涟水的部队以无线电静默行军，抵达了涟水城下的攻击位置。
于是，张灵甫打开电台和正面部队开始联络，下达总攻击命令。
这次联络，即被粟裕指挥部无线电截听。
然而，为时已晚。
惨胜如败，整编74师元气大损。
由正面阻击战场赶来支援的华中6师数千人抵达涟水时，张灵甫指挥奇袭部队已经撕开城防，并且切入华中6师和涟水之间，设置了打援阵地。
此刻，张灵甫及其奇袭部队在战役态势上，无疑陷入近万人的夹击之中。
该部没有携带重型武器，全靠十多挺重机枪和少量的迫击炮提供火力。
即便如此，谭震林亲自督阵下，涟水城内组织敢死队的冲锋，均未取得战果。
对于谭、粟在涟水守军来说，数次内外夹击的猛烈攻击并没有击退国军，一些曾经在淮阴和整编74师交手的部队开始慌乱。
皖南时期的陈毅、曾山、李步新、谭震林（从左至右）。涟水战役期间，谭震林为南线最高指挥官。
局势趋于危急。
战至深夜，还是没有进展，这使得谭震林惊疑不定终于决定，要再次紧急调动正面阵地一个旅回援涟水城防。
谭震林为文官出身，文官打仗，毕竟是外行。
可想，在双方奇正两个战场激战胶着的混乱态势下，一方大幅度调动部队，其防区必然出现空挡。
同时，被调动部队在移动中，必然处于被迫暂时休战态势。
在两军对垒、势均力敌的关键时刻，显然，类似命令纯属掉链子的决策。
得悉谭震林大幅度调兵，正在涟水苦战的张灵甫大喜之余，果断向正面部队下达总攻击命令。
——后来，张灵甫的同窗林彪，也是指挥东野对运动、撤退中的廖耀湘兵团实施了类似的打法，同样取得全胜。
当时，整编74师和整编28师炮群对谭震林调兵路线上实施拦阻炮击，同时，正面战场的整编74师和整编28师顺势突破守军防线，开始追击正在回援的全无防备的守军。
谭震林调回的这支部队驰援涟水，不仅没有实现回援目的，反而因为分路行军，沿途遭到炮袭和夜袭，损失极为惨重，几乎失去战力。
这时，张灵甫指挥西线奇兵也分路攻入涟水。
张灵甫奇兵强渡的涟水外围黄河废河道地貌
整74师有极为丰富的抗战作战经验，其营、团单位都具有相当的独立作战水平。
冲进城内，该师配备的火焰喷射器、巴祖卡火箭筒等武器更实用巷战。
反之，涟水城中，守军除却第6师等部，还有大量地方部队。
首次见识如此惨烈的攻防战，华中新编成的部队自然无法抵抗整74师夜袭部队的冲击。
谭震林焦急万分，亲自督战，无奈，此刻守军各部通联被突入城内的整74师夜袭部队打断，各部各自为战，缺乏统一指挥，犹如散沙，全然无法进行有效防御。
15日，守军开始崩溃。
下午，粟、谭迫于形势，只好下达了总撤退命令。
残余战斗持续到傍晚。
身先士卒，鏖战一天一夜，此刻，满面硝烟，两眼红肿的张灵甫这才打起精神，开始指挥两个攻击方向的正面攻击部队入城、设防。
——在电影《红日》里，剧情设计在阳光明媚的上午，张灵甫威风凛凛驱车入城，着干净军装，趾高气扬拍照的剧情，实在导演想象。
电影《红日》剧照。
整第74师攻占了华中粟、谭部重要基地涟水，看似，取得了涟水战役的完全胜利。
是役，粟、谭华中守军伤亡以地方部队居多，总计大致2、3万左右。
此外，华中粟裕主力精锐第6师几乎打空，其营、连单位，由指挥官到士兵，几乎换了一遍。
华野就此与整第74师结下死仇。
然而，经过两次涟水攻防战，整编74师同样大伤元气，付出极大的损失。
整编74师伤亡1万有余。伤亡的同样多是基层战斗骨干，其连、排长十存一、二。
由于实施军改，原74军补充单位大幅削减，战损补充兵员多是新兵补充。
为此，整编74师经历涟水战事，战力在客观上再次遭到大幅削弱。
——自从进入内战战场，整编74师在战场上每一次战力的降低，都加大了该师未来的风险。
后来在孟良崮战役后，说起整编74师的惨败，该师很多中、高级将官多有感慨：
涟水战后，本师元气亏损，一蹶不振。
是时，整编74师固然实现了徐州绥靖公署制定的南线攻占涟水的策略。
然而，在占领涟水以后，整编74师战损惨重，一战之下虽然实现战役目标，但是，碍于激战之后战力衰竭，在优势态势下，却不得不放弃对溃逃敌军的搜索、追击。
战果无法扩大，会战付出，得不偿失。
同时，因为徐州绥靖公署三路攻击集群被陈粟集团分割，陈、粟本来主力就在北线，所以，涟水战役被双方无意间，打成了一场陈、粟主力牵制国军主力整第74师和第28师的消耗战。
以薛岳身经百战，其决策蹩脚，失误明显，可谓相当的吊诡。
涟水战役结束不久，国共在宿北大战，南路师疲兵老之外，徐州绥靖公署的中路主力整编69师只得孤军前出，沿宿迁往沭阳的交通线，攻击前进。
是以，这支按照薛岳运筹，以“独剑攻心”而“单刀直入”的孤军，终于被陈粟重兵围困。
然而，情急之下，整编74师和整编28师大战之后，精疲力竭，根本无力支援。
宿北战役之后的华野火炮部分。
于是，徐州绥靖公署只好束手无策，坐看整编69师自师长戴之奇以下2万精锐惨遭歼灭。
涟水之战，可谓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为此，在战役上努力实现徐州绥靖公署作战策略的整编74师，也就埋下了走上孟良崮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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