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许昌战役与吕公良将军殉国记（下）
历史的幸福与苦难：杂说傅山的反清复明与《丹枫阁记》行草真迹
长津湖系列参考文集：
《寒战：长津湖战役之序战 · 柳潭里血战【上】》，点击可阅。
1944年4/5月豫中会战态势手绘图。
1944年4/5月豫中会战态势图。
前记：
本文从战略、战役和战术等层面，综合回顾豫中会战之许昌战役。全文近6000字。
抗战期间的豫中会战，相对少为人知。前文两篇，得诸位兄长、朋友热情鼓励，橡树唯有勉励继续，书写这段往事。
感谢同行。谨以此文，遥祝诸君冬安。
本文前接《许昌战役与吕公良将军殉国记（上）》，《许昌战役与吕公良将军殉国记（中）》，点击可见。
1944年4月26日，日军在占领长葛，打开许昌门户之后并没有急于进攻许昌，而是汇集战场情况，寻求与汤恩伯集群决战。故而，这天，第12军在新郑召开作战会议，明确进攻许昌时间为4月30日。
新郑相距开封不过40公里。
日军重兵集结郑州至新郑一线，兵锋所指，许昌危如累卵。
为此，刘昌义与吕公良、黄永淮等将领反复研究守城方案，亲自率军、师参谋前往一线阵地指导抢修工事，埋设地雷，安置障碍等等。
当时许昌古城墙早已拆除，城区面积也不过1、2平方公里，姑且不论日军战机、坦克、重炮火力，就连普通单兵武器，几乎都可以击穿许昌城区。故而，国军防守许昌，城小、兵少、火力弱、纵深浅，要想真正固守许昌，无疑奢谈。
然而，在豫中会战的第一阶段战事，日军速战突击，兵锋所向，国军防线处处崩溃，不仅国内舆论哗然，重庆及第一战区方面亟需以许昌阻敌，提振国军士气，同时，就河南战局而言，汤恩伯更希望能够在许昌阻敌，为国军主力摆脱日军尾击争取时间，以便重新调整作战方略。
为此，重庆和第一战区都向刘昌义、吕公良等人下达了死守许昌，后退者严惩不贷的命令。
许昌保卫战不得不打。
然而，众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却是一场毫无胜利希望的守卫战。
于是，刘昌义与吕公良、黄永淮等将领在战前布兵，也就不再作生还想。
他们几乎不留预备队，从建制残缺、兵员不足、缺枪少弹的正在休整、补充、训练的新29师第85团、第87团等，抽调了所有稍具战力的官兵，悉数补进许昌防御阵地。
此外，许昌城内的地方警备队、专署自卫队、警察等，也被配属一线阵地协防。如此东拼西凑，战前，国军在许昌城内兵力堪堪不过3000出头。
至于守城国军的装备，就更是难堪。
据日军资料记载，战后，日军“缴获速射炮4门、轻迫击炮5门、重机枪7挺，轻机枪36挺、步枪1146支、重掷弹筒12支……”
吕公良为黄埔系将领，国军新29师为日军认为的嫡系“重庆军”新编部队，其装备如此，火力尚弱日军一个野战大队。
仅此案例即可发现，就在抗战胜利曙光闪烁之时，中国抗日战场亦然非常艰苦、具体。绝非现在的人们关门想象认为的那般轻松。
孤军守城，缺少枪弹，更无火炮，战力有限，面临兵力火力绝对强势的日军，战事凶险显而易见。
刘昌义与吕公良、黄永淮深知许昌危险，汤恩伯也是深知许昌危险。
4月28日，汤恩伯在位于许昌西南约70公里的叶县总部，得悉日军即将发起总攻，考虑刘昌义身为军长，目标过大，如有闪失影响士气，遂急电刘昌义立即率军部及第79团残部撤离开封，前往襄城颖桥成立暂15军指挥部，指挥第20师、新42师等部侧击进攻许昌的日军。
29日傍晚，刘昌义与吕公良、黄永淮就此慷慨道别，各仆生死。
——1988年，刘昌义为民革中央团结委员、全国政协委员。经他呼吁、提议，吕公良终被民政部追认为革命烈士。
这是后话，言归正传。
就在刘昌义离开许昌当晚，日军即以第37师团为主力，以第62师团、第27师团、第110师团、战车第3师团及独立混成第7旅团、骑兵第4旅团各一部协同，在日军第5航空军掩护下，沿平汉线两翼，分路南下。
日军南下迅速，很快即与未及撤退的，之前在平汉线南段两翼集结预备发起反攻的国军第1战区汤恩伯集群暂16师、新29师、新42师、第193师、第20师、第91师等部交火。
整整一夜激战，参战国军各部均是与日军野战，在激战不抵日军猛攻以后，尚有机动回旋空间。
唯独吕公良新29军，奉命坚守许昌，无法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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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春夏，向豫中进犯的日军。
因而，日军各部在许昌周边击退国军以后，对许昌就形成了重重包围态势。
各路国军战败退却，而许昌国军兀自顽强抵抗，使得日军无法放肆沿平汉线南下至郾城附近，实现其“突然转向西方，迂回围攻洛阳，寻机决战国军主力，尤其企图歼灭或重创汤恩伯集群”的原订作战计划。
就此，日军第37师团司令官长野佑一郎中将得到日军第12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中将授权，统一指挥许昌附近日军，速战攻占许昌。
野佑一郎连夜将许昌周边各部日军万余人，编为北门攻击队、西门攻击队、南门攻击队、突击队、炮兵队、工兵队、预备队及师团直辖部队。
最后，一则因为日军第27师团第3联队延迟赶到许昌外围，一则野佑一郎可能谙熟“围城必撅”的攻城战要旨，他在布兵之时，放开东面缺口，非常狡猾地将日军第27师团第3联队埋伏在城东郊外。
在野佑一郎看来，许昌弹丸之地，攻占不过弹指之间。
1944年4月30日，晨6时，长野佑一郎不顾日军疲战一夜，下达总攻许昌的命令。
日军率先从南、北、西三个方向，进攻许昌外围的俎庄、五郎庙、思故台、塔湾阵地。
然而，这些阵地经过刘昌义、吕公良等人在战前精心设计，防备极为缜密。当时，刘、吕等人考虑新29师为新建部队，装备极差，因而多选择浅山、岗丘、村寨等有利地形抢修工事，并且逐点设计堑壕、障碍和交叉火力，并在工事前沿梯次预埋了大量地雷。
许昌方圆2、3华里，几无地利可凭。
如是按照日军在豫中会战的凌厉攻势，不过2、3小时，即可终结战事。
因而，日军眼见许昌城小兵弱，不以为意，总攻发起，即以中队规模和密集队形发起冲锋，因此，日军前锋踩踏地雷，遭遇国军交叉火力拦截，激战之下，伤亡惨重，败下阵去。
日军恼怒之下，不得不重新调整兵力。
上午，日军调集重炮、战机对国军阵地狂轰滥炸，并频繁发射烧夷弹、毒气弹。
然而，坚守许昌国军“抵抗异常顽强，毫无撤退迹象”，血战阻敌，使得日军“行 动颇为迟缓，伤亡陆续增加”。
然而，随着日军加强兵力、火力发起攻势，国军靠着以隐蔽火力点和地雷阵维持的一线阵地，自然无法抵挡日军进攻。双方战力悬殊，国军在城外防御很快被日军攻破。
近午，国军退往城内，逐房逐街与日军巷战，阻敌前进。
战事激烈，国军为日军炮火袭击，伤亡惨重。
危机时刻，吕公良师长离开设置在霸陵中学的新29师师部，亲率卫队赶往南门火线，指挥连、排阻敌作战。
其时，吕公良勉励随行身边的第87团团长李培芹：
“委座已给汤长官下令，死守许昌。我们守是死，退亦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这次抱着必死的决心……”
午后，日军猛烈火力压制、分断国军联络，新编29师官兵伤亡极大，处于混战态势。
然而，被分断多处的国军官兵在无长官命令、督战情况下，士气旺盛，绝无退意，都在顽强抵抗，使得日军向北门、 南门、西门发起攻势，都无进展。
1944年春夏，向豫中进犯的日军。
下午16时以后，日军第5航空军第2飞行团以12架轰炸机，分成4个编队，飞临许昌，由地面日军引导，对国军许昌北门、 南门、西门等主要阵地实施轰炸。
这是日军在豫中会战发起后，首次规模化使用轰炸机作战。
空袭同时，日军重炮群也向许昌城内发起猛烈炮袭。
日军地空火力狂轰滥炸，一时之间，远远看去的许昌，黑云密布，硝烟滚滚，炸声滚滚，宛如地域。
下午17时，日军战车第3师团栗栖第13联队混同第37师团第225联队向许昌城西、城南阵地发起进攻，并且在国军守军全部殉国以后，得以突破阵地，从西、南两个方向突入城内。
许昌危在旦夕。
吕公良师长退回师部，一面命令身边参谋、随从、警卫组织反击，一面急电汤恩伯请求支援。
汤恩伯闻悉许昌危急，当即命令靠近许昌的第29军和第87军前往救援。
然而，日军作战，尤其擅长围城打援。国军第29军和第87军本来就是连续作战，疲惫不堪，因而向许昌派出援军，即被日军以逸待劳，在许昌郊外悉数击退。
就在许昌即将陷落之时，豫中战局出现转机。
当时，日军电讯捕捉、侦破国军第13军信号，认为国军第13军正在登封地区预备反击日军。
为此，日军华北方面军参谋部欣喜若狂，认为“围歼第13军的良机即将到来”。因而不断以电话、电报指示第12军尽快转身，“咬住第13军予以围歼”。
——日军发起豫中会战的战役目的之一，就是企图歼灭其认为的国军第1战区汤恩伯的精锐核心兵团，及其第13军。
就此，4月30日22时，日军第12军严令野佑一郎中将，要其督帅各部，加速攻克许昌，随即转向西北，会攻登封，寻歼第13军。
随即，日军约万余人分作南、北、西三个方向，以坦克协同步兵，向许昌城内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势，与国军在诸多街区进行巷战。
抗战早期的许昌老城。
当时的许昌民居，多为土木建筑城。
激战连天，被日军狂轰滥炸，几乎再无完好房舍。此刻，再有日军坦克碾压冲撞，许昌城内残垣断壁，几被夷为平地。
国军残余官兵坚持巷战，却再无藏身工事、掩体，被日军以步兵坦克协同进逼，迫于无奈，只得在最后时刻纷纷起身，次序冲出掩体，用手榴弹、炸药包迎面近战日军坦克。
爆炸声中，国军前仆后继，血肉横飞。
从许昌南门到城中的十字大街约700多米短短距离，日军以优势兵力、火力突击，国军依次以血肉之躯和手榴弹逆袭，近战肉搏，寸土寸血，炸毁日军3辆坦克，前后阻敌时间长达5、6个小时。
——这次战斗，可谓豫湘桂会战战史最为惨烈、悲壮的战斗之一。可惜时间久远，少为人知，却也是促使我写作许昌战役的战斗之一。
弹丸小城，3000壮士，在装备极为简陋情况下正是凭借如此血战，顽抗，使得日军屡攻无效，进展缓慢，延迟了华北日军向南与华中日军会师的时间，也滞缓了日军大兵团转向登封寻歼国军主力的战机。
许昌战役对豫中会战及河南战局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言归正传。
虽然守城国军浴血奋战，不过，因为国军人数少，火力弱，阵地无纵深，只得正面抵挡以官兵血肉之躯消耗日军攻势。因而，战至翌日子时，国军在城西、城北和城南等主要阵地几乎伤亡殆尽。
此刻许昌，黑烟升腾、满目疮痍。
敌强我弱，沦陷已不可逆。
但是，许昌城内枪声不断，巷战不止。被分割、散布城内各地的零星官兵依然抵抗不息，无人后退。
5月1日，拂晓3时左右，日军再次整顿兵力，由南、北、西三路向城内推进，国军残余兵力且战且退，逐渐退向位于霸陵中学的新29师师部。
许昌战役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1944年春夏，中国虽然在豫湘桂会战前夜知悉日军即将发起攻势，终因被美国逼迫出兵滇缅作战，兵力配置失衡，最终作战失利，全线溃败，酿成豫湘桂大片国土沦丧。图为抗战后期国军新兵。
这时，吕公良师长和黄永淮副师长召开军官会议，决定报请汤恩伯副长官司令部批准，从许昌分头突围。
很快，他们收到了汤恩伯签署的同意撤退的命令。
而后，吕公良下令炸毁电台，与新29师副师长黄永淮、新85团团长杨尚武、新87团团长李培芹、补充团团长刘耀军等将领约定分头突围，于郾城黑龙潭相聚。
这时，新79师能够收拢的作战官兵，仅不过300人。
突围由新85团余部当先冲锋，吕公良、黄永淮分率警卫排和师部人员居中，第87团余部断后，选择从相对平静的东门方向突围。
然而，前文说起，日军深谙围城必撅之道。
日军就在向南、北、西方向猛攻同时，即以日军第27师团第3联队专门驻防许昌东北，张网埋伏许昌突围国军。
当时，吕公良与新29师副师长黄永淮等官兵在突围激战间相互失散，吕公良带着几名警卫、随从，正撤往日军埋伏地区。
夜幕沉沉，吕公良身在明处，不提防日军隐蔽埋伏。
等到走得近时，日军突然以机枪近距离射击，吕公良不及防备，当即中弹落马。
其余官兵眼见师长遭伏，急于上前抢救，拔枪还击日军，然而，最终全部遭到日军机枪伏击，全部中弹殉国。
日军眼见伏击成功，便起身冲来，连声用国语高呼高喊 “投降， 投降” 。
这时，身负重伤的吕公良忍痛坐起身来，愤然高呼“不投降” ，同时，他拔枪接连开枪，击毙了当先冲来的一名日军。
日军大惊之下，乱枪齐发，吕公良头部、身躯多处中弹，终于殉国。
战斗结束，日军小野修联队长闻讯日军伏击了国军防守许昌的最高指挥官，迅速赶往现场，验核了新编第29师师长吕公良的遗体、印章、公文。
当时，日军小野修联队长听闻吕公良身负重伤兀自拔枪击毙日军之时，深感吕公良之忠勇，即下令在许昌城外选址，安葬吕公良将军并竖碑题字：
“勇将新编第二十九师师长吕公良之墓”。
也就在吕公良殉国同时，黄永淮副师长也未能突围，不幸被俘。
1988年民政部追认为吕公良为革命烈士。
新编第29师黄永淮副师长。
而后，黄永淮在目睹日军屠杀战俘，愤怒之下，乘日军不备夺枪反抗。而后，他击毙一名日军，也遭日军乱枪射击，当场殉国。
至此，许昌战役结束。
是役，抗战国军新编第29师自吕公良师长、黄永淮副师长以下，新86团团长姚俊明在长葛和尚桥阻击战殉国，新85团团长杨尚武、新87团团长李培芹、补充团团长刘耀军等，都在突围中殉国。
此外，新编第29师的营、连、排军官殉国7成以上，其余参战官兵、民军、警察等等，也是几乎伤亡殆尽。
伤亡惨烈，实为抗战史所罕见。
捍卫许昌的国军官兵以血肉殉国，可谓抗战战史之惨烈、光荣之一页。
这是一段不该淡忘的往事。
继《许昌战役与吕公良将军殉国记（上）》《许昌战役与吕公良将军殉国记（中）》之后，全文至此结束。鸣谢阅读朋友的三点一转。
2021年12月29日，橡树笔于广都铭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