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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娃:自由伸展的空间 | 磨铁读诗会·诗人专栏



立足于已有的海量诗歌资料库,磨铁读诗会将会不定期推出诗人专栏,以呈现出优秀诗人更丰富完整的作品全貌。专栏诗人的标准是至少在“磨铁诗歌月报”上发表过15首诗。第五期专栏诗人是同时还是精油芳疗师、佛教徒、玄学爱好者的西娃

在西娃获得“磨铁诗歌奖·2020年度汉语十佳诗人”的授奖词中,沈浩波写道,“西娃的写作,正是那种‘活出来’的写作。所谓写‘活出来’的诗,绝不是说诗歌的主题都是日常生活,这也太表面了。而是说其诗歌中有一种‘活出来’的生命心智,有一颗敢于袒露、敢于直面自我和生命的真实心灵。西娃的诗歌,始终在追求一种心灵真实的力量,那种生命真实感,构成了其诗歌的切肤之感,即一种充满生命质地的、有年轮的身体感。西娃的写作所指向的,并非生活经验,而是生命经验。这种坦陈的、赤裸的、真实的生命经验,又不完全是自白派的那种,比起自白派过于用力的夸张式袒露和高度放纵感性的浪漫主义表达,西娃的方式更加节制、理性,更趋近真实和现代,所呈现的是活出来的智慧和人生沉淀的情感,而不是尖锐的情绪。


 


西娃,70后,生于西藏,长于李白故里,现居北京,玄学爱好者。著有诗集《我把自己分成碎片发给你》,长篇小说《过了天堂是上海》《北京把你弄哭了》等。获评“NPC李白诗歌奖·新世纪十大诗人奖”、2014年《诗潮》年度诗歌奖、2015年“骆一禾诗歌奖”,首届《诗刊》“中国好诗歌”奖、“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等。诗歌被翻译成德语、英语、西班牙语、俄语等外语。





童年教育

 

队长带着计生委的几个人

把躲在棉花地里的妈妈

搜出来,怀孕9个月的她

被摁在棉花地里

挣扎嘶喊到没有声息的妈妈

手上抓着拔起的棉株

弟弟像一只青棉桃

从她的子宫里摘了下来

 

我在5岁看到了这一幕

它胜过了日后

这个世间,对我的

所有教育

 

 

 

 

释放

 

每次出远门前

我会把屋子彻底收拾干净

从未穿过的双双绣花鞋

摆在最明显的位置

看过一遍又一遍的圣贤书

拜过一次又一次的佛像与佛经

收藏在箱子里

落地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我把空间全让给你们

那些因我在,因圣贤在,因佛经佛像在,因光在

而躲在我屋子里的生灵们

你们需要自由伸展的空间

 

就如每月必须有一个夜晚

我故意把自己灌醉

那些因理性在,因圣贤在,因佛经佛牌在,因光在

而不敢肆意冒出的堕落,厌倦,颓丧……

必须在大醉中

获得啤酒泡沫一样的空间

 

 

 

 

上帝的味道

 

我带着五个6-15岁的孩子

玩精油,他们每人

画了一幅想象中

上帝的肖像

我说,展开想象力

上帝是什么味道

把与之对应的精油

滴在画上

 

一个孩子滴了檀香

他说上帝像爸爸:高大,可靠

一个小胖子滴了

生姜,茴香,黑胡椒.....

他说上帝是一道卤菜

 

一个小女孩滴了

玫瑰,天竺葵,罗马洋甘菊....

“上帝就是一座花园,好闻极了”

一个戴眼镜的男孩

滴了百里香,茶树,麦卢卡

“就是这样,上帝

有皮鞋的味道”

 

患轻度抑郁症的孩子

皱眉闻着

绰号为希特勒精油的牛至

她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经常在梦里闻到

尸体味道,跟这差不多”

她把它滴在了

上帝的肖像上

 

 

 

 

古董商

 

又一个收藏古董的男人

说爱上了我

 

不了,不了……

 

我最长久的爱情,跟一个

收藏西藏佛像与古钱币的

最短的,跟收藏破窗朽木烂砖的……

 

不知我什么样的

朽落气味,吸引了这类人

抑或我在某一刻

有意无意诱惑过他们——

“收藏我,我有一颗老魂灵……”

 

而最终,我像一个被做旧的

假货,不那么轻易

又轻易地被识破

 

 

 

 

单身女人的法术

 

我把两双46码的男鞋

摆在家门口

我屋子里并没有男人

需要穿它们

 

一次诗歌会我迟归

在电梯里碰到一个

酒醉的男人

他用挑衅的口吻问

“约吗?”

 

他就住在我斜对门

每次飘过来的眼神

都像刚刚嫖完妓

 

这两双男鞋

像两个金刚神

让我一下就安宁了

也阻挡了那脏兮兮的眼神

 

 

 

 

你纹丝不动,像激情已过的男人

 

我的手指在梦里

捋着你的胸毛,你腹部的毛

你腋窝里的毛

我一根根查看它们 

用鼻子闻它们

用耳朵和嘴唇触碰它们

 

你纹丝不动,像激情已过的男人

 

我的唾液留在你的毛发上

我的汗液沾在你的毛发上

我的泪水滴落在你的毛发上

 

你纹丝不动,像激情已过的男人

 

我拔你的胸毛,腋窝里的毛

腹部上的毛,大腿内侧的毛……

用手拔,用牙拔,一根根拔

一缕一缕拔,一撮一撮拔……

 

你纹丝不动,像激情已过的男人

 

我扒光了你所有的毛,发

那个曾激情四射爱我的男人

他也没藏在你的任何

一根毛发或毛囊里

 

 

 

 

爸妈的亲事

 

我贫穷的少年爸爸

穿着补疤阴丹布裤子

抱着一只瘦母鸡

在爷爷和媒婆的壮胆下

站在了我妈家门口

 

“我们很穷,可你们是

地主,加上这只鸡,我们也

配得上你们了……”

我口齿并不伶俐的父亲

此时口齿格外伶俐

 

被批斗过的地主婆——

我的外婆,目光落在那只

瘦母鸡身上,听到屋里

我妈的哭声,垂下了眼皮

 

“如果年底我能去当兵

你们送给我们一只肥鸡

说不定还配不上我们”

我妈在我爸话音落下时

边抹泪边走出来

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一碗水 

 

她专注地看着一碗水

用细若游丝的声音

念着我的名字

念着我听不懂的句子

 

“你父亲,死于一场意外

与水,医疗事故有关。”

 

是的,大雨夜,屋顶漏雨

他摔倒在楼梯上

脾断裂,腹腔里积满了鲜血

医生只让他吃止痛药

 

“2014年,你与15年的恋人

恩断情绝,纯属意外。”

 

是的,我们正在谈老去怎么度过

他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

“老公,你回家了吗?”

我不听他任何解释,摔门而去

 

“2016年1月,你女儿上学的钱

被你败在股市里……”

 

是的,他们使用熔断机制

我和上亿股民

像被纳粹突然关进毒气室

 

……

是的

……

是的

……

是的

 

这个在李白当年修道的大筐山

生活的唐姓女人,一场大病后

身上出现的神迹:她足不出户

却在一碗水里看到了我的生活

 

 

  

 

箱子里的耶稣

 

依然是玫瑰教堂

一间展示

耶稣受难作品的房间

不同艺术家通过想象

把同一个耶稣

钉在木质的,铁质的,银质的……

十字架上

 

无论耶稣此刻在哪里

都有一个他

在艺术家的手里

反反复复地受难

 

在一个敞开的箱子里

我看到耶稣的头颅

四肢,身体,分离着

又堆积在一起

他平静的蓝色瞳孔里

一个佛教徒

正泪流满面

 

 

 

 

斜视

 

她们都沉默了

当我在这155个喜欢并使用精油的人中

讲完——如何用精油调节

男性生殖系统的问题

 

我讲课涉及的区域:勃起障碍

精子量低,睾丸素过高,阳痿

雄性激素不稳定,荷尔蒙失调,男性不育

 

她们退场,或低头看手机

或歪着嘴看我,嘴角露出耻笑

曾在私信里,言谈中

她们拐弯抹角问过我,此类症状

 

现在,仿佛只有我的男人

遇到了以上问题

 

 

 

 

这一天真来了

 

你出生还不到

8个月的那一年

我去一座湖边的房子里

陪同失恋女友

 

她夜半惊惧地站起来

幽魂一样满屋转圈

她双手扯着

头发

一缕缕脱落,慢镜头一样

在白炽灯光下,飘

 

可我的身体,语言,却像被

强力胶粘住了

 

熟睡于婴儿车里的你

在她压抑的抽泣声中

放声哭起来,仿佛她全部疼痛

正在通过你的身体

释放

 

女儿,从那时我就担心

生怕有一天

你也会像她这样

 

而这一天真来了……

 

 

 

 

就这么完了吗?

 

他们把他从冰柜里拉出来

腹部上还插着塑料管子

垂肩的波浪黑发紧贴在耳部旁

 

他僵直躺着,我僵直站着

我们有一模一样的苍白面孔

这个被我同学误以为

是我情人的男人,这个在西藏高原

把自己晒得黝黑,把我的奶名

取为西娃的男人,这个被我的班花闺蜜暗恋的男人

不少妇女想偷情一把,却被母亲收光零花钱的男人

他就这么躺着,在一层薄冰里

 

我机械取下脖子上的附身符——玉制弥勒佛

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能闪出的念头:如果真有地狱,让我去

如果他活过来,我要为他找很多女人

我不会介意他与母亲离婚,不会介意我们破碎

却还像个家庭的家庭,更不会在意

他曾把我举过头顶,扔进麦田的情形

 

而这一切,都破碎在

他挣扎着从手术台上

弹起来又倒下去的那一声——

“就这么完了吗”的哀叹中

 

 

 

 

诗人只可能在书上

 

在墨尔本

我和一个华人旅游团

去旅行。一位旅客

不小心拧伤了脖子

 

我用随身携带的精油

为他处理。他说

“你一定是一位

高级按摩师。”

 

“不,你错了。”

与我同行的朋友向他

解释:“她是一位诗人”

 

旅客迟疑地看着我

摇动受伤的脖子

“你只可能是按摩师

诗人,只可能在书上。”

 

 

 

 

我正在从你的身体里,一点点撤出来

 

你手里提着一袋肉蔬

放下书包进入厨房

和面,切肉切菜,开始包饺子

这些,我从来没教过你

 

你拒绝了我的帮忙

 

你说:妈咪,我再也不会

让你操心了。二月

你陪着我一圈圈散步

开导我,每天给我做饭

伴着我一夜一夜失眠

配置精油抚慰我

失恋的身体,这半年

我都能感觉到

你沉默的手

在我背上,抖

热一阵,冷一阵

 

是的,那时我恨不得整个自己

完全驻扎进你的身体里

 

 

 

 

这一幕到底发生在哪里?

 

我的前夫

因修习一个奇怪的密宗法门

住进了精神病院

那些熟悉与不熟悉他的人

都在传说:他疯了

 

我去精神病院看他

喜形于色有重新爱上他的冲动

“每个探索灵性领域的人

都必须过大疯关

你走在了我的前面!”

他大笑着告诉我

他是装疯

与我一同去看他的诗人蓝马

悄声对我说

这其实就是:真疯

 

 

 

 

尚仲敏在微信上的阅读趣味

 

他的手指飞快划手机屏幕

阅读自己的微信朋友圈

划到“新诗典”刚推出的诗歌,停顿

点开图片,很慢地读完

又迅速滑动,指头留在一个清丽的女孩图片上

像想起什么,点开,久久凝视

手指仿佛死在了那里

 

几分钟后,一个文学聚会的宴会

让他的手指复活,犹豫了一下,划过

到我国某领导人安抚民工的图片时

他的手指神经质般地

让手机黑屏

 

 

 

 

“送你一个爸爸”

 

今天是父亲节

 

我已经没有父亲了

他活着时,还没有这个节日

“都来不及了,我只给父亲

送过一条牛皮腰带……”

 

女儿扶着我的肩——

“我送给你一个爸爸!”

 

我年轻的父亲,那么青涩

他穿着军装,手上抱着一本

《毛泽东语录》——

我唯一保存的这张照片

离婚那一年,丢失了

 

“我在你少女时代的日记本里

找到了他”。女儿说——

“现在你可以给他送任何东西了”

 

 

 

 

抒情诗人

 

从会场出来

他与我并肩而行

问我:听说你男朋友

是外国人,做爱

是不是很厉害

 

看他眼神,多么猥琐

我有即兴的恶作剧精神

“是的,不加前戏

三个小时没问题”

 

“你说的是……是真的?”

“因为他们是在做爱,而很多

中国男人,是在泄欲”

 

“是的,我们确实只

懂得——泄欲”

他的声音低下去

 

 

 

 

教师颂(1)英语老师

 

他的舌头上布满白舌苔

发齿舌音时,他总是亮出它

 

这布满白舌苔的大舌头

过早吻了我们一个女同学

并让她没毕业就怀孕了

 

“他毁了她”每当中学同学

说这话,都知道指的谁和谁

 

后来我在北京见到他

他发给我一条脏兮兮的暧昧

信息,我直接打电话告诉他

“我看不上你,今天加永远”

 

几天后我又收到一条短信

“我只是想试探下,看你在北京

是不是已堕落……”

并发来一张他手抄的

《金刚菠萝蜜多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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