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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博学习月记(2022年1月中旬到2月中旬):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高行云 社会学理论大缸 2022-09-24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2年2月23日


离开北京、来到爱丁堡,有一个月了。

 

一个人生活更简单了,也更能偷懒了。

 

- 1- 上课:80%的中国人

 

虽然博士都没有课,但是这学期既然来了,还是旁听个课。导师也一直鼓励我找些课旁听试试,毕竟现在恢复线下了。

 

之前不是没旁听过。


2020年第1学期在疫情的时候,改到线上,直接成了老师录播课,那体验太不好了。虽然利处也在于,和老师的交流变成了一对一视频,但是没有教室这种物理空间,确实影响挺大。

 

本来这学期实在没看到这课有什么特别想上的课,直到看到那位自诩(也喜欢别人说他)长得像Max Weber的老师,开了一门Sociology of Freedom的课,是给高年级本科生上的,就想着挺想意思,考虑一下。

 

本来都和导师说:“这时候你也不开课,我就去旁听这门吧。”结果导师说我有开呀。这时候我才傻眼,才发现自己没注意到他开了一门社会科学哲学的课,给硕士生开的。

 


那就当然还是来听导师的这门课了Explanation and Understanding in Social and Political Research

 

读博刚开始,导师就分享他在几年前开过的《社会科学哲学》的课程大纲,不过当时是和我开题报告时的一位口试委员合开的,涉及到modelling, narrative等几讲。但这次是导师自己开了,所以就完全顺着自己思路,算是比较标准的postpositivism的梳理,像实在论,建构论,(以行动者为中心的)诠释论,展演学派的行动者网络理论等方面以及更外面的利益分析、更内在的“社会科学知识能增长”之类的问题。

 

有些文献确实也是之前一直想读但没专门时间处理的,像performativity领域,以及导师推荐好久但我一直没读的Theory and Progress in Social Science1998)一书。

 

就英国语境下,读博真是师徒制

 

刚到爱丁堡的时候,去导师办公室,他说我这都快两年没有人过来了。确实,办公室一般都超小,也不适合多人呆着,自疫情以来,老师自己也不来了。

 

另一面的意思就是cohort的联系是挺弱。本来就没有博士生要上的课,就少了个共同环境。而且像做理论这种文科研究又没共同做的项目,就更是如此了。一来上课,也全是硕士生,只有我是来旁听的,是博士生。但也直到来上了硕士生的课,才能教室里什么样有些感觉——


原来中国人真的好多。

 


虽然不知道选课来源,但10个左右学生里只有1个白人女生和1个南亚裔女生,其他/她好像都是中国人。问了在教育学院那边读硕士的朋友,好像也是这样比例。

 

我记得我刚到教室第一节课,隔壁同学就和我说:“你导师好温柔”哈哈确实是他的教学风格。也确实从他教学上学到挺多教学知识和态度的。

 

比如,他上课会有“迭代感”,讲到realism,就让你回到constructionism,不断让你有对比感,然后抽些名人名言或者案例,直观地让你感到原来我们习以为常的观点中是有这些理论立场的,但要分解清楚其实又很难。在不断迭代的过程中,是帮助学生建立学术对话的感觉:究竟它们能在后续的批评中捍卫住自己的立场吗?

 

同时,每节课最后几个PPT,还要给一些学术论文写作上的好例子和不好例子,帮助学生思考自己的term essay要怎么写。

 

不过坦白讲,还是有两点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也未必到好或不好:

 

一是老师想讲得多,课时一限,所以虽然有必读文本,但学生课时压力可能就没法专注地多读文本了,转去要理解老师PPT。毕竟,老师的PPT会讲整个脉络,涉及非常多文献,但必读文献肯定只有一两篇而已。这时候逼着学生没法多读文献,直接影响到自己去直观地学习一篇理论论文是什么、可以自己怎么写。从PPT到自己论文,可能比从优秀论文到自己论文和了解的距离更远。

 

二是教室座位排列还是讲台/老师—多排座位/学生的结构。我觉得这样结构是挺不利于讨论的。学生之间看见彼此,是一种挺重要的沟通方式,否则就所有人面对老师的感觉。因此,我还是觉得我在中山哲学所的那种教室更好,都是围着坐。而且有次调教室到了类似于排列座位的那种教室,洪世谦老师还让大家自己调过来。其实我们这也可以,人少座位空。

 

一开始,和导师单独见面的时候,他还说到:“我这门是理论课啦,所以一般都很安静….”我说:“不用担心,我这不就来了吗!”

 

确实上课,在一个沟通的环境里,会激发想法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会让自己多出很多提问的感觉。比如上到performativity vs. realism的时候,在医学领域,如果日常杂症和难解癌症,会不会有不同的理论解释。

 

- 2-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不过没上几周,就罢工了…. 要少两到三周的课~~~就组织和同学自己讨论,自学小组!

 

但真是自组织起来,才突然感觉到像工作时候就不喜欢的那种员工——“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群里问大家要不要参加,YESNO,倒是回一句呀。这种“已读不回”状态很不知道怎么理解了。当然,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回,只是从我的角度希望有个准话,才方便后续组织。

 


当然,我也非常理解在我们的文化里,在团体或呼吁声中说NO是很难的,会不喜欢自己被边缘化。或者“已读不回”成为一种对抗科层制压力的弱者的武器。我自己也经历过。但是正如我在工作的时候带更年轻的员工的时候,首先是要引导他们对我说NO,因为工作的时候最担心的不是谁出错或不出错,而是担心如果错误没有及时发现、延伸到后期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大多工作,早一天晚一天都没什么,但只有在这种日常表达中敢于说“我要晚一天交”、“我过一天再回复你”,才能在时间和要求压力时间下,不用隐瞒。隐瞒导致的信息不畅和决策延误,才是工作中最可怕的。大多工作疏忽甚至错误,都不是造成灾难。然而,尤其对于工作新人或老油条也是,面对压力,可能也会有一种心态:“装作没发生,事情就过去了。”有的事情可以,但有的事情真的不会真的过去。越出错误,越反对,越要早说出来。

 

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工作的时候难免会有团队意见不合,甚至批评别人或下属的时候。不管是亲密关系还是团队工作,都一样。如果我是有权力提出批评的时候,我第一考虑是:如何我既表达批评,又让对方下次工作有误的时候,仍然愿意告诉我。这就像父母教育孩子一样,既要批评,又不能让孩子担心怕出错,反而习成隐瞒或习惯。

 

不管身为小兵要提前表达,还是身为长官要防止隐瞒,我觉得背后都涉及到如何在权力结构中促进平等的问题。因此回到上面这种“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情况。到了教室,到了无权力结构中,有真正平等的机会,可能还会习惯地套用到原先有权力结构的文化心态下。

 

很巧的是,我们在老师罢工期间自组的同学学习小组,参加的同学也是工作过的几年的。

 

- 3 - 访谈Hans Joas教授

 

虽然是去年年底就敲定,但由于我1月要来英国,还要隔离,所以也不确定,就延后到2月底了。

 

这是我第一次英文访谈啦,所以还是会紧张的。

 

这段时间也好好补补英语的听与说,例如上Youtube看看Hans Joas以前被访谈的视频或讲座,也再补补英音发音课之类的。当然,我会之前把一些访谈问题发给Hans Joas,至少让他知道我会问题什么啦。

 

Hans Joas确实是现在做实用主义社会理论,少有能在理论有突破的原创感的。这很大程度上也源自他不拘一格,同时采借德国历史主义和诠释学知识,又受到天主教影响很深,所以问题意识往往非常不同。

 

只是很遗憾,确实中文学界不了解他。

 


Hans Joas安排的时候,也几经沟通,确认时间、议题等等。他对我的访谈提问也很感兴趣,毕竟除了常规问题,也涉及到他的《社会理论二十讲》。虽然这可能是中文读者最熟悉他的部分,但对于英文读者来说,如果要访谈他,当然更会关注他的value, religion等方面,将重点放在他的原创理论或历史社会理论研究,而非教科书。

 

既然想做成《国际社会理论名家》系列,今后可能还会邀请不同领域的国家名家,比如就英国来说,特别想邀请Andrew SayerJohn Holmwood

 

- 4 - 博论:无法追根的溯源

 

这学期的任务是写完博士论文的一章,Max Weberideal type。主体部分应该就是四章,相当于两年写完,再半年写完其它两到三章。

 

当时选题研究concept formation时就知道这是个坑。

 

因为最直接的原因是涉及到韦伯,巨佬,又不懂德文。所以在framing的时候就要多注意,如何涉及到但不成为自己研究取向。因此,也和导师交谈和肯定了这样思路,但要怎么contextualization的话,就两种思路。

 

一导的思路是如何从against critical realism角度,这样通过对立批评建立自己的位置,二导的思路直接从自己的支持资源的pragmatism入手,从improvement现在资源的角度进入,这样让全文都流淌自己脉络的血液。尤其是二导有个观点特别值得借鉴,就是他说如果你喜欢从批评的角度,你要把批评对象来龙去脉搞清楚,结果你自己的观点写在最后就成了“强弩之末”。这个想法对我启发帮助非常大,所以我之前一直在担心如何处理实证主义下coding and measurement的问题为先,现在终于感觉放松,能先放在一边,不用从它们开头了。

 

不管是critique还是improvement,都先放一旁,主体章节是变化不大的,只是更多影响每章的开头和结尾。所以可以边写边想,而且会边想边变。就像和导师交流,一开始感觉improvement更好,一导也鼓励说你按二导的来,但我再想想感觉好像critique又更好。

 

写起来,每章也很套路,回避不了的板块,sourceideaapplicationcomment。像韦伯,从哪来的,观点是啥,怎么用或发展的,我怎么看。所以这个月在处理source部分,就在看idealism, Kant, Rickert, neo-kantism部分。

 


(李凯尔特)

其实想想一个学科史多么偶然的开始,就像尼采说的谱系学的感觉一样。虽然我们如今把韦伯看成社会学多么伟大的人,但如果从他的来源来看,从新康德主义(当然远远不仅如此)来的话,又具体到西南学派。如果反过来,放到哲学脉络里。如今又有几个人谈新康德主义?就算研究新康德主义,也多是在研究卡西尔一派为主,而西南学派非常没人关注。但是,放到历史语境中,西南学派多么辉煌一时,那也是海德格尔的师承所在!但是,再进到哲学+历史语境来看,德国哲学史的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海德格尔的巨峰下,没人关注中间部分。所以才会有《在康德和黑格尔之间》的研究。同样的,像韦伯的哲学来源之一,如今看,也像闪过的瞬间。如果不像韦伯那样死守德国传统的对话,同样回应康德—黑格尔的问题,其实又岂止德国的哲学史脉络。例如实用主义杜威将黑格尔变得社会化,而皮尔士和他的学生辈C. I. Lewis也一直自称康德主义者。

 

直接点讲,正如卡尔·雅斯贝尔斯当年调戏李凯尔特,说你的作品只会因为韦伯引用你才会被人记得。确实如此,没想到如今能算上专门研究李凯尔特,居然是出自社会学家之手,甚至包括他的名著的(摘要)英译。

 

学习上的语言瓶颈,真是没办法。

 

其实就算语言瓶颈解决,还有版本瓶颈。这真是合乎孙中兴老师说的理论研究的“四本主义”。毕竟,德国哲学家,至少那时候(好像现在好很多了),太执着了吧。像费希特《知识学》能有N个版本,出版后还一直在修订修订。一样的,韦伯发展自的李凯尔特的名著,也是从19世纪末出版,之后一直改一直再版,六七版都有,结果你要研究就要先搞定版本。更不用提,对于英文学界来,不可能每版都出,只能出个不错的版本,而往往是后期版本,这又和韦伯参考的版本有所出入了。

 

当时,我也知道这种版本考订或搞清来源,不是我的论文重点,只是次点中的次点,只做个鸟瞰式。

 

尽管我硕士从社会学转到哲学,但在中山哲学的现象学和当代氛围里,关注的基本上是20世纪的研究,从海德格到德里达。当时洪世谦老师就劝我们要自己抽时间,长期地把古希腊哲学及康德等更早的作品,自己补起来,因为老师只会开自己研究的课程,而自己要研究的时候,迟早都会卡在这里。现在感觉是非常有道理。

 

所以,虽然作为博士论文,要想着多原创多贡献,但我心底的一个态度,还是觉得博士期间是最后一次能花几年时间,专门来学习的时候,所以要考虑哪些东西还要学习。

 

还是学习态度为先。

 

因此,写韦伯这条线索,对我的好处也在于,帮我补一补德国观念论的传统。否则,我做20世纪的研究,还是不容易理解海德格在挑战谁,杜威在发展谁。真要名词解释起来就马上露馅。

 

也值得一提的是,翻译自德文版的中译本《文化科学与自然科学》确实是李凯尔特思想非常棒的入手读物。他自己也说是导论作品。我也非常同意。但当我找文献的时候,怎么还有一本Science and History 1962年的英译本,一开始没注意这本没有对应的德文本,而且没有电子版,我也没先了解。但直到我去学校图书馆借出来才发现:我靠,这目录和《文化科学与自然科学》一样呀,再一翻题录和版权信息——没有!估计这个小出版社,当年也是盗版翻译引进了。


 

本来还想线索,Simmel-Weber connection

 

但是一来Simmel太难读了,二是无法独立解释和Weber关联,三是要论证更主要得基于Weber前几年出版的方法论部分全集,尤其是很多日记和信件等,这方面Kemple已经有解释了。所以也就放弃了。放弃后,论证上也能更干脆点,也不影响整体的布局。

 

其实这种语言问题容易导致德文与英文界研究的共同隐瞒问题。英文界会觉得研究这一些问题遇到语言、翻译、版本和手稿问题,问题太大了,就干脆不研究了,于是就直接理解韦伯,后来胡扯就多了。但德文界对于有些问题可能太小,对于专著写作习惯不方便集中处理。结果,双方结果无意间“共谋”不处理了一些具体问题。

 

从阅读准备上讲,都是两步走,先做好文献清单再开始阅读:


第一,筛选和罗列一手文献,例如Rickertand Simmel。尤其依靠这方面的专家整成好的(英译)文献清单,像Kemple写过Simmel的英译清单。否则这些人的书,都50-70年代翻译,不仅是不好找的问题,容易直接不知道有这一些书和一些章节。

第二,筛选和罗列二手文献,更强调相关性,尤其是有一些到底要不要在这个阶段读,比如韦伯全集的方法论卷主编前几年写的一篇英文文章,还是准备之后再读。

 

- 4 - 直接讲自己读的几本书吧

 

第一,观念论部分,主要依靠Tom Rockermore

《康德与观念论》《康德与20世纪哲学》等他的几本书也有中译本。不过他的英文写作还是挺清楚了。除了有点重复了点。还是挺需要从他的有些重复的东西挑出来一些深入的东西。

 

第二,新康德主义,有几本近年不错的文集

2015New Approaches to Neo-Kantianism2010Neo-Kantianism in Contemporary Philosophy。正好中译本里刚引进了Charles Bambach从现象学传统理解这段哲学问题,有不错的批评,只是历史脉络部分写得有点乱。另外,由于这部分处理的是“历史科学”,所以也把当时的德国的历史主义补一补了,像The German Conception of History,有中译本。

 


第三,李凯尔特,两个英译,也只有两个。

The Limits of Concept Formation in Natural Science1986)。英译者还是韦伯、齐美尔的译者。忘记问导师认不认识他,也是新西兰的好像?不过这版本只是节译本~~以及Science and History1962)。前一书有部分中译,后一本有中文全译本。翻译还不错。只是如果前一本如果不译全,会错失一些脉络或者在其它未译章节中的概念。像前一本书,一开始在反对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和孔德的社会学——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韦伯一直不愿说自己社会学家,可能是我们现在以为的“社会学”和当时人理解的“社会学”不是一回事。如果让韦伯承认自己是孔德遗风,当然不愿意了。

 


他的一些二手作品就会遇到专家上问题。翻译过来太少,极少数专家才能掌握全部,但让普通读者如我,没法去评估这种全面性中的新观点或观点到底站不站得住,像Anton ZijderveldRickert’s Relevance,以及SEP词条。遗憾的是,今年刚再版一本书,也是韦伯—李凯尔特主题,来自Peter-Ulrich Merz-Benz,但我也看不了。也令人遗憾的是,作为韦伯和李凯尔特译者,Guy Oakes的研究虽然清晰,但不如期待。


顺带一提,Zijiderveld的书里,还去访谈了Rickert的女儿和孙女。

 

另外有意思的是,是阅读Katherina Kinzel关于当时德国哲学的“反心理学主义”的议题。虽然康德的先验方法确实影响很大,但现在要怎么那因此而付出的“反心理学主义”虽然当时的心理学和现在也不一样——现在哲学这么搞估计更算和认知神经科学结合了,但当时还和内省和刚兴起的实验有关。因此,也看到Martin Kusch这位从爱丁堡学派出来的老将,居然在1995年写过Psychologism: A Case Study in the Sociology of Philosophical Knowledge,太值得今后一读了。

 

第四,齐美尔

梳理了清单,读了《历史哲学随笔》和《货币哲学》一部分以及《哲学的主要问题》(英译只有第一章),没有再认真和延伸读了。不过看到现在一些动态,就是好像有些社会学家开始关注他的晚期的生命哲学问题,这也和英译本刚出来有关。

 

 

最后,写了5000+字的essay,整体感觉还是条路清楚。

 

不过罢工嘛,Meeting也延后了,要等3月了。正好也趁这段时间,把很多积债清一清,像想看的几个SEP词条,还有看Nicholas Rescher的作品做做笔记,以及准备上面说到的Hans Joas的访谈。


  * 这是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的第628期推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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