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宁｜美国应该实行总统直选吗？
自由永远高于民主，民主的制度永远服从于自由的需要。不能捡了民主，丢了自由。若是民主有什么价值的话，是它的某些功能有助于保守自由。所以，与其他宪政制度一样，选举制度的关键是保守自由，而不是保守民主。
2020年有两场总统选举，受到了许多国人的关注。一场是今年一月的台湾选举，这是一场直接选举（简称“直选”）。另一场是此刻美国的大选，这场选举是间接选举，选民先选举出由选举人构成的选举团，再由选举团选出总统。
同是选总统，这两场选举却有很大的差异。在台湾，总统是选民直接选举出来的；在美国，总统是通过选举团间接选举出来的。
鉴于目前的这场美国总统大选陷入了空前僵局，许多专业与非专业人士都认为，造成僵局的责任在于美国的总统选举制度。甚至一直有呼声主张，美国应该修宪，改行总统直选。
总统直选通向大政府与中央集权，所以，中外左派人士倾向于总统直选。选举团制度则有利于巩固联邦制下的纵向分权，限制总统与联邦政府的权力，所以，保守主义者则坚持间接选举，支持选举团制度。他们担心，总统直选将严重削弱美国政体中的联邦与共和的成分。
在中国，自由左派人士把总统直选看作是一个国家实现民主化的核心指标。这种观点认为，要民主化首先要实行总统直选，不实行总统直选意味着民主化不彻底。
然而，总统直选对民主政体真的如此重要吗？不直选总统，就不民主吗？直选总统，就一定更民主吗？要实现民主化，就必须全民直选总统吗？委内瑞拉全民直选总统，俄罗斯全民直选总统，伊朗也全民直选总统。
2020美国大选宣传海报
而美国却是间接选举总统。英国的国王是世袭的，首相是间接选举产生的。据此，我们能认为委内瑞拉、伊朗、俄罗斯比美国和英国民主化程度更高吗？显然不能。
在世界上所有的国家中，美国的宪法制定过程中的辩论是最充分的。在费城制宪会议期间，当时也有要在美国实行总统直选的呼声。总共有两次要求总统直选的提案。一次是1787年7月17日，另一次是8月24日。
但是这两次提案都被高票否决了。可见，美国的立宪者放弃总统直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此，《联邦党人文集》中也有讨论。（参见第十篇、第六十八篇）
在宪政之下，既要制衡少数人的权力，也要制衡多数人的权力；既要制衡社会上层的权力，也要制衡社会底层的权力。在大国实行总统间接选举，既能防范候选人个人裹挟民意、操纵权力，又能约束多数人对总统人选的直接影响力。
在美国这样的大国，选民掌握的信息往往不充分，对候选人难以充分了解，有时还难免情绪化。若直选总统，选民就容易被操纵，蛊惑家反而容易上台。社会就会变得十分政治化，以至于产生政治动荡。因此，总统间接选举，也是分权制衡的一个重要措施。总统直选则突出政体中的民主成分，弱化制约与平衡。
选举制度必须是民主的，但绝不是越民主就越好。一是，过于重视多数人的意见，会导致对少数人意见的忽视。二是，如果多数人过于集中在一个地方，他们在选票上就占多数，反而在全国范围内代表性不足，这又削弱了民主。
如果哪个地区人多势众，总统就从那里出，那些地广人稀或地小人少的地区如何在总统选举中得到代表？
美国50个州538张选举人票分布
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族群复杂的国家最好实行总统的间接选举制。在地域层面上，台湾的政体只是建立在一个省州级规模上，方方面面的差异性都相对较小。即便如此，直选总统的做法在台湾也很有争议。
美国是一个有五十个州的大国，各州的地域大小与人口分布也十分悬殊，国土面积是台湾的三百倍。因此选举制度必须顾及到这一国情。
如果美国实行总统直接选举，小州的候选人就没有机会当上总统，这样就会导致人口众多的大州（如纽约、加州）做大，反而破坏了地区之间的均衡性。公平的、合理的选举制度必须兼顾各个地区（邦、州、省、特区等）选民的诉求，而不是只重视人口众多地区的选民的诉求。
在这种情形下，间接选举反而比直接选举更公平，更能有效地代表不同地区之间公民的差异化的诉求。所以，越直选越民主是一个不真实的假设。
实行间接选举的好处是更能代表地域的广泛性，代价低、不扰民、低政治化，造就稳定的两党政党。直接选举的动员面广，地域代表不均衡，若只选举一轮，会产生少数派总统；若选举两轮，劳命伤财，滋扰民众，加剧社会的政治化程度。所以，相对而言，直选适合小邦，间接选举适合大国。
如果要把直接选举作为衡量民主政治的关键标准，那么实行议会（内阁）制的国家都不够民主。因为在议会制下，行政首脑（总理、首相）掌握实权，他们都全是由间接选举产生的。我们能说，英国、德国、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等这些间接选举行政首脑的国家不够民主吗？
所以，直选总统不是衡量民主的关键尺度。衡量一切政治制度安排的真正尺度是自由。
自由永远高于民主，民主的制度永远服从于自由的需要。不能捡了民主，丢了自由。若是民主有什么价值的话，是它的某些功能有助于保守自由。所以，与其他宪政制度一样，选举制度的关键是保守自由，而不是保守民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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