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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韩贤强:那七年,我生活在一群山民中间

韩贤强 新三界 2020-08-25


作者简历


韩贤强,高三六六届毕业生,1968年在安徽泾县汀溪公社大坑大队马家岭生产队插队七年,1975年招工芜湖市搬运公司汽车队,1978年参加高考,大学毕业后留校,曾任安徽工业大学党委宣传部长,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研究室主任。


原题

我就是他们那样的人



       

作者:韩贤强


1968一1975年,我20一27岁,生活在汀溪大山里的一群山民中间,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他们的观念和情感,苦难和挣扎,梦想和追求,他们的一切,都深刻地影响着我,陪伴着我的青春,最终,我也成为了他们那样的人。 


 作者1968一1975年在泾县汀溪马家岭插队,因为开展科学实验获省上山下乡先进个人称号,此为进行茶树栽培科学实验时留影,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杭州)记者所摄,曾刊载于《人民画报》

 
从1968年冬到1975年春,我在号称“江淮大地仅存,中亚热带东北部最后一块绿色净土”的安徽泾县汀溪马家岭插队。我在马家岭呆了七年。
 
到马家岭的那一晚,是一个很黑很黑的夜晚,除了迎面扑过来的黑糊糊的山影,就是满耳淙淙的水声。
 
早上起来,看清楚了。不能用一般的“村子”来想象马家岭:马家岭山大沟深,出门“一脚平”,这一脚,就是跨门坎,第二脚不是上山,就是下山了。步子跨得大一点,鼻子会碰到山岩。一天中,见到阳光的时间不多,蔬菜难以生长,主要靠山坡上、荒地里种的萝卜、南瓜,再就是野生的蘑菇、木耳。山溪水流潺潺,蜿蜒而下,汇成一条河。山民的房子,大都坐落在水边。站在自家门口,顶多只能看到两三户人家,其它人家,都被山遮挡住了。好一点的人家,在水边砌一个一两人高的石坝,石头夹着从山坡上扒下来的土,夯成屋基地盖房,一般的房子,也就建在地势高一点的水边。遇到暴雨,水涨得快,家家户户就只能隔水相望,甚至会听到哪家哪家的房子,夜里给水冲走了这样惊人的消息。能够引以为豪的,是家家户户的自来水,在屋后山上的某一处,用破开的竹子,把山水引下来,经过七八十几根竹子,就能将清爽带甜的山水,直接引到自家厨房的水缸里。一个方圆好几百里的大山中,有一个狭长的大山谷,房靠着水,水靠着山,散落着20来户人家,这就是马家岭生产队。
 
在山高、沟深、林密、天窄的环境中,给我影响最大的,是人!
 
大山里土地少,山坳里的零星土地,难得晒到太阳,蔬菜长不旺。山里最缺蔬菜。知青住在生产队队屋里。早上打开队屋的门,常常会看到门前放着的白菜、青椒,不知是谁放的,总归是马家岭的人!马家岭人,让马家岭的山水,都带上了情感的温度。马家岭的山水塑造了马家岭的人,没有马家岭的人,马家岭的山水就失去了灵性。
 
朱泰山:一怒之下,瓦壶被摔出门去
 
队长朱泰山,浑身骨骼尤其是一双手的关节,十分夸张地突出,一米八九的大个子,力气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透出来。紫铜色的脸上皮肤很厚,皱纹不多,但刻得很深。笑起来,朗朗的,富有感染力,不带半点猥琐,透出豪放和憨厚。朱泰山力气大,脾气也大,晚上从大队部开会回家,打水洗脚,一拎,瓦壶空的,一怒之下,顺手就将瓦壶摔出门去,砸得粉碎!两个儿子忘了给他烧水了。
 
朱泰山早年丧妻,既当爹、又当娘,带着两个儿子再没续弦。他愁的不是自己,愁的是两个儿子,都老大不小了,娶不上媳妇。老大为人忠厚老实,干活肯卖力气,却娶不到媳妇;小儿子是参军复员回来的,一表人才,也娶不到媳妇。朱泰山家住在马家岭的最里面。大山下、深沟边,看得见一幢三排立的大瓦房,隐藏在树荫丛中。那里,可不是一般的僻静,除了上山做事,偶尔有人路过,此外,看不到一个人影,终年与门前小溪里的水声相伴。单调的溪水声,使大山更显空灵,更显幽静,空灵和幽静得让人不寒而颤。
 
最终,朱家还是放弃了那处“仙境”,到“村子里”重新盖了房,才算是解决了儿子的婚事。
 
这么个充满活力的单身中年男人,有无,都要给他制造点风流韵事,不然,生活就太单调了。流言蜚语说他与本村汤寡妇有一腿,可能也是因为朱队长看汤寡妇生活不易,平时对她有些照顾,我不相信还会真有其它的事情发生,朱泰山,不是那样的人。那些嚼舌头的,当面不敢说,只是背后无中生有地取乐。
 
朱队长随母亲要饭到山里,解放战争时期,汀溪街是国共两军的拉锯区,斗争尤其残酷,双方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当地一个裁缝,他曾在山上帮新四军做衣服,后来下了山,不干了。说到当年旳事,我问他:“为什么不干?”答:“杀人太多,看不下去!整天有乌鸦叼着人肠子,在天上盘旋。”逮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如果证明不了他是个好人,就拉出去“剃了头”。朱泰山的母亲是个要饭的,被新四军误以为是探子而被杀害。新四军曾遭到过一次伏击,前一天朱泰山的母亲去过汀溪街,遭到怀疑。朱泰山识大体,不记私仇,若干年后,他加入了共产党,是马家岭生产队唯一的党员。
 
朱泰山为人和蔼,处事公道。生产上的事,他说了算,生产外的事,他也管,管到每家每户的吃喝日用安排。春天里,他会说:“到季节了,不要光顾着采现成的蘑菇、木耳,到山上找块地,种点辣椒、茄子、南瓜,收多收少,总归有一点,家菜要比野菜强”。生产队发钱了,他会说:“上街不要净买些饮料,那个甜水有什么喝头?要买点牙膏、肥皂”“睡觉不要一觉呼到天亮,枕头垫高点,上半夜想想自家的事,下半夜想想队里的事”是他常讲的话。……朱泰山像个大家长,管着“生产队”这个大家。在马家岭,朱泰山有着撼不动的威望。
 
老崔:顺手就将别人吃剩的菜端过来,说:“吃!”
 
马家岭的住户,一户也就两到四口,两代人,老崔家却是一大家子六口三代人。老崔、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共两个半劳动力,妻子做家务,小儿子和老娘吃闲饭,但日子过得很滋润。老崔是个精明人,朱队长说,他的头发,根根都是空心的,睡觉只闭一只眼,睡着了,比别人醒着还精明。日子好坏,一靠干,二靠算。怎么个算法,去他家转转,你会有些体会。
 
房子盖在朝阳的高处,门前砌有一人多高的石坝,门前夯出一块不大的平地,十几只鸡在奔跑逐食。可不像其它人家,房子就建在山脚的缓坡上,甚至干河滩里。紧靠着厨房有一个猪圈,用石头砌成,猪圈门用铁条焊成,足以防备山里的野兽。大多数马家岭人吃猪肉都要到汀溪街上去买,养猪的人家不多,主要是人手少,忙不过来。老崔的爱人刚好是个闲人,碎玉米粒子、剩饭剩菜、泔水也有了一个好去处,猪草漫山遍野都是,一年至少一头大肥猪。堂前、屋外的墙上,常年悬挂着红红的腊肉和黄黄的咸鱼。
 
屋前屋后、寸土寸金,随季节不同,总会有不同的蔬菜,一家人够吃。别人家屋前屋后都是碎石子,他家怎么会有土呢?都是老崔从山头上茶地里搬过来的,日积月累,积少成多。靠山边,挖了几个坑,腐烂的杂草、鸡屎猪粪、垃圾都往里面倒,倒满了,填上土,再沤上两年,那就是他家的南瓜坑、冬瓜坑,南瓜、冬瓜藤子往山上爬,往树上爬,草丛中,藏着十几斤的大冬瓜,给人意外惊喜,树枝上,吊着十几斤的大冬瓜,压弯了枝梢。
 
老崔家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就是厕所建在柴房内,粪便一滴都不会浪费。不像其他人家,厕所都是露天的,有的就在山上埋个缸,有的就是一只粪桶,晚上将粪桶拎进屋,白天再拎出去。
 
老崔家屋内装修得很整齐,地面的土,夯得结结实实、光光滑滑。火房里,四面墙加天花板、地板,六面都是杉木板,中间一个砖头砌的火坑,是马家岭最好的暖房。
 
再去看看他家厨房的灶,灶上挖了一个坑,里面埋了个金属罐子,罐子里始终有热水,灶炉门前吊着一只铜水壶,灶堂里飘出来的火苗,刚好再给铜水壶里的水加一次热。
 
老崔的治家之道,就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也就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生活技巧,也是贫下中农对我们的无言之教。
 
夏日炎炎,他敞开褂子,露出大圆肚子和乳房,芭蕉叶扇子慢慢地摇,坐在树荫下冲瞌睡,很享受的样子;腊月寒冬,他提着个手炉火。手炉火篾壳铁胆,里面放炭火,用来烤手取暖。手炉火上烤个玉米饼子,闻着香味冲瞌睡,很享受的样子。好汉不赚六腊钱,该享受时得享受。按照老崔这么干下去,如果是旧社会,我确信,他一定是个地主。
 
老崔取予从不苟且,不占別人便宜,也不会被人轻易占到他的便宜,吃亏讨巧,都放在明处。就这一点而言,老崔很有点泾县人的精明。什么是泾县人的精明呢?左手姆指、食指、中指,三指捏一个小酒壶,一个小酒杯就是壶盖,无名指和小指夹一块五香干子。空着右手,指手划脚和你张家长、李家短。想喝酒了,拿下小酒壶盖,也就是小酒杯,倒上一盅,酒往嘴里一倒,只听喉咙里咕咚一声响,接着嘴里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再咬一口五香干子。酒、下酒菜就全在左手上了。你闻得到浓郁的酒香,但是,吃不到。
 
然而,他也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次我与老崔同去汀溪街上办事,中午,他请我去饭馆吃饭。坐定,买了两碗白米饭。老崔从包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来,两大块蒸熟的咸肉,一块放在我碗里,一块放在他自己碗里,又在饭馆里买了一碗海带西红柿汤,既实惠,又体面。
 
我们两个人点了一个菜,同桌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人却点了两个菜。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吃完饭,还剩小半碗豆腐烧肉,起身刚走,老崔顺手就将那半碗剩菜端过来,说:“大韩,吃!”他自己夹了块肥肉皮,很利索地放进嘴里。我没说不吃,只是他敏捷的动作、坦然的态度,让我有点吃惊。
 
肖代表:一刻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我们的导师——贫下中农代表,肖姓,人称“肖代表”,住在马家岭脚下,进村第一家。他家门前石坝的缝隙里,看得见碗口粗的檀皮树根,还长满了青苔,应该是马家岭早期住户之一。
 
他正派,人好,但身体不好,多年的肺病使他的胸脯烂了一个大空洞,胸前常年贴着块标志性的大纱布,像挂在胸前的一枚大勋章,还有说有笑,让人惊叹生命力之顽强!山里的重活,像烧炭、装窑、出窑,干不了,百十斤的担子还是担起来就走,没有问题。喜欢披着件夹衣,和蔼而不谄媚,不失尊严,不依势压人,应该是个让人尊敬的人。和一个老母亲同住。
 
他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但他的乐观自信,让别人根本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困难。“你若没有私心,家里怎么会那么有钱?”一个富裕的家庭,政治上还很坚定,鬼都不相信,这就是“越穷越光荣”的逻辑。他清楚他的身份,清楚地知道自己代表谁,政治和经济,不是一码子事。政治上坚定,经济上就不要太较真了,他很是安贫乐道。
 
他不忘记自己的职责:代表贫下中农,对我们进行再教育。
 
他不快不慢地说:“社会还是要不断发展进步的,八百年才会有一个轮回,现在离轮回还早着呢。要到什么时候才轮回呢?”他用手,指指对面山崖上一块石头上方的一小块土,接着说:“要等到连那个地方都要栽上一棵玉米的时候。我说‘还早’,说得不错吧?”他清清嗓子,话语变成了怪异的普通话:“‘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好好努力,奔你们的前程吧!”我们望着大石头上的那一小块土,点点头。那是一个“他们制造谎言,我们假装相信”的年代。
 
何书记:香烟粘在上嘴唇上,挂着烟灰,直到落下
 
大队书记姓何,是个转业军人,一年四季都戴着的旧军帽和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军上装,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还有一点不同,就是人瘦弱,身高还行,一米七左右,也因此就更加显得瘦弱,估计干不了山里的重体力活,只能当书记。
 
何书记嘴巴能长时间地叼着一根香烟,说话时,香烟粘在上嘴唇上,不影响说话,香烟可以就这么叼着,也不吸,任凭挂着多长的烟灰,直到烟灰自动落下。何书记不是个干练的人,你和他讲话,他鼻子里哼哼,眼珠子不转,也不大有神,看不出表情上的变化,不知道他是听清还是没听清,听懂还是没听懂。只见得他嘴上叼着的香烟的灰,往下落,显出一点动静来。
 
何书记是个老好人,乐于助人,你找他办个事,从来不会遭到拒绝,但真正办成功的事却极少。你埋怨他,既便是咒骂他,他都极能忍耐。从他不动声色的脸上,你会怀疑,究竟这是涵养高,还是耳朵背?何书记思想觉悟高,公私分得清。他是马家岭人,还有一个弟弟在马家岭参加生产劳动,这个弟弟从来不占哥哥的光,哥哥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照顾一下这个弟弟。
 
何书记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有一个雄心:在各生产队抽调劳动力,成立一个茶叶专业队,在大队部大路边上,开荒山,建茶园,将专业队的茶园,建设成毛泽东视察过的舒城“九一六茶园”那样,成为大坑大队,乃至汀溪公社的样板。1958年9月16日,毛泽东主席在巡视大江南北途中,路经安徽舒城,视察了舒茶人民公社。1968年舒城人民为纪念毛主席视察10周年,举行誓师大会,向毛主席指点并发出“以后山坡上要多多开辟茶园”号召的青岗岭进军。人们怀着对伟大领袖的一片赤诚,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炸石垒坝,建成了“九一六”茶园。
 
实际上,汀溪的情况与舒城是完全不一样的,汀溪大山里自然生茶园比比皆是,自然环境是舒城无法比拟的,为什么还要学舒城,耗时耗力,在贫瘠的山岗上砌坝造地,来种植茶树呢?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这也是不少地方“农业学大寨”所走的路。
 
黄大队长:搞起女人来,“谁也跑不了”
 
大队长老黄,大坑生产队人,是山里干活的一把好手,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粗手大脚、精力过人,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是个农民,又有干部的模样,具有农村基层干部的一般特质。他和所有的生产队长,以及生产队里有头有脸的人,通过酒,都有交情。人缘好,使他即使常犯小错误,也从来不会倒台。他知道自己有权,也知道权力是能办成很多事的不可或缺的好东西。职位产生的权力,在使用过程中不会有损耗,只要不倒台,权力就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有无眼前直接的回报,他都乐于助人,尤其是对妇女,有求必应。
 
他的风流韵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芜湖机床厂来的工宣队调查他的这些事时,安排我去做过记录。他面无愧色,甚至还有些得意,眉飞色舞,夸夸其谈,讲到得意之处,工宣队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工宣队想想不对头,将脸重新拉下来,提醒他:“严肃点!”
 
他的对象都是中年妇女,数量之多,用他自己的话说,“谁也跑不了”。他可不是那种看见女人就垂涎三尺地盯着看,女人都走过去了,还转过身来痴迷迷地盯着看的那种好色之徒,他只是顺着自然之手指引的方向,按本能行事罢了,严格遵循双方自愿的原则,从来不害人家小姑娘,因此,还不能说他就是道德败坏。
 
一个笑话说:大队抽了一批妇女到专业队挖秋棵。黄大队长对一个生产队的妇女队长说:“今晚怎么样?”妇女队长心领神会,很爽快,说:“行啊!”当晚,这位妇女队长原先睡在靠大门边的一张床上,借口肚子痛,不能睡在风口为由,与任大队长的妹妹调换了一张床。是夜,黄大队长如约而至,钻上床,放下帐子,黑灯瞎火,谁也不知道谁是谁啊!英国元帅蒙哥马利在中国农村进行调查时,曾经说过,男女关系“是中国农村唯一的娱乐”。娱乐娱乐,如此而已。
 
工宣队队长,一个可爱又可笑的“傻逼”
 
大家对工宣队很客气,也仅仅限于客气,知道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犯不着和他们较真,只要彼此和和气气,大家相安无事,就好。他们不懂农村,不懂农民,也不懂农业。
 
一次大队开会,批判一个随意砍了一根毛竹的人。工宣队队长,一脸严肃,大嗓门像个小喇叭,说:“你想想看,竹子要从这么细”,他伸出一根小手指比划着,“长到这么粗”,他又用两只手比划成一个圆,“要长多少年?”工宣队环顾全场,大家都低着头,鸦雀无声。工宣队队长以为是他的权威起了作用,又提高嗓门,说:“你怎么不出声?说呀!”会场因为气氛太严肃,没人敢出声,没人敢笑。山民心里想:“人五人六的,你晓得个屁!”碗口粗的毛竹,出土就这么粗吧,手指粗的小竹子,长十年,也还是手指粗吧。根本就不是一样的竹子,这是哪跟哪啊?搭得上吗?工宣队队长就是经常闹这种让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笑话。山民心里到底怎么想,鬼才知道!
 
大毛子、小毛子是平坑生产队一对九岁大的双胞胎,一个大雪天的傍晚,天初晴,兄弟俩一前一后在雪地的小路上走。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小毛子用根小竹杆在雪地上边走边划:“打倒大毛子”。人走了,字还在!恰巧被路过的工宣队发现,这下不得了,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一定要抓住这个现行反革命!大会开了不知多少会,提供线索,检举揭发。有人利用这个机会报私仇,结果,整倒了两个倒霉蛋。在公社关了一星期。喊冤不行,雪地上的字总是真的吧?审来审去也审不出个名堂来,查查历史吧,都是三代贫农,根红苗正,只能不了了之,被宽大释放回家。
 
那是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将你“抓”起来,你还敢说“不灵”吗?“打倒大毛子”事件,从“莫须有”开始,经过“稳、准、狠”地穷追猛打,取得了辉煌成果。这也多少体现了当年农村阶级斗争的起因和运行的一般模式和规律。

 

 
陈大妈: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因此穷
 
陈家老大有妻儿,一女一男两孩子,丫头六七岁,儿子二三岁。小儿子一年有大半年不穿衣服,浑身脏兮兮的,但却很少生病。陈老二是个寡汉条子,和兄长一起过日子。陈家住在一个土墙加竹片竹叶盖的大房子里,墙上挂满一串串干蘑菇,门口的大木盆里,泡着刚捡回来的木耳。
 
陈老二刚满三十,力气大,打着赤脚,挑起两百多斤重的担子,在满是荆棘的崎岖山道上行走,如履平地。陈老二常常是赤膊穿棉袄,一年四季,山里早晚都很凉,除了三伏天,棉袄总还是能够穿得住的,干活一热起来,脱了棉袄就光膀子了。这时,他会自嘲一句:“穷人脾气大,脱了棉袄打赤膊”。
 
论陈家和崔家的劳动力状况,陈家两个强劳力,加一个半劳力,比崔家的三个劳动力还要强;论陈家和崔家的家庭负担,两家都有两个吃闲饭的,相差不大。但是,两家的生活水平却相差很大。
 
陈大妈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对知青尤其热情。陈大妈将野菜烧得有滋有味,咸肉炖野蘑菇,香气扑鼻,更是一绝。家里有了好吃的,会想到送给我们,一送就是一大钵子。她玉米饼子做得好,烤得两面金黄,送给我们,一送就是十几个。有人说,她手太松,不聚财,所以穷。
 
一天下午,陈家两兄弟上山做事去了,陈大妈在门前溪水里洗衣服,两个小孩子没人管,在家里玩火,引燃了房子的竹片墙体,熊熊烈火、腾空而起。陈大妈闻到糊味赶回来,晚了!陈大妈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抢出来的碗柜和堆在地上的两床被子堆在河滩里,捶胸跺脚,嚎啕大哭。
 
生产队在家的人不多,都是老人、小孩,人围观,无人救火,因为根本救不了。竹片竹叶腾起好看的火焰,烧得变成黑色的竹叶,在红色火焰的背景下,在微风中飘舞。很快,房子化为灰烬,只剩下四堵烧焦的土墙。当晚,朱队长安排,让陈家四口住在他家堂屋里,陈老二,暂住邻居家。
 
一个星期之后,大家帮忙,房子又盖起来了。
 
老赵:讲话咬文嚼字,撇着京腔,有些怪
 
老赵夫妻俩是马家岭来历不明的一户人家。
 
赵家在干河滩里盖了个两小间:饭厅和卧室,收拾得像他们的衣着一样,干净利落。有吃有睡,啥都不缺。因为房子就建在干河滩上,一涨大水,他们要把东西搬到地势高的山上去。暴雨的夜里,房子常常被大水冲走。有经历的人,财物都看得轻,像老赵这一家,不看轻财物,也不行,大水无情啊。
 
老赵上衣口袋里,常插一支钢笔,讲话咬文嚼字,话多,还常常撇着京腔,显得做作而虚伪。嘴唇包不住两个突起的大门牙,笑起来,眼边的皱纹显现出来,一脸的虔诚,甚至有点巴结人的味道。对人有礼貌,从不得罪人。老赵见多识广,肚子里有不少大道理。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大形势,芜湖好派、屁派武斗的小消息,无所不知。手伸出来,不是那种大骨节、粗糙皮肤的款式,而是白晰细长的手指,显然曾经是个文化人。
 
老赵的妻子,我们喊赵妈,见人熟,说的话让人听着心里舒服。她总觉得她与我们的关系,要比山里人与我们的关系更近一层,是否暗示她也是城里人呢?
 
她给我们生活上很多指点:西瓜皮不要轻易丢掉,切成丝,用盐腌一下,加红辣椒丝、蒜籽,香油爆炒,色香味都有了,还有清凉、利尿、败毒的作用。莴苣叶子不要轻易丢掉,过一下水,就没有涩味了,切细,少许盐,拌均,倒点麻油,很好吃。鱼鳞不要轻易丢掉,积少成多,用清水洗一洗,加生姜、蒜籽、料酒,用少量水煮,十分钟后,将鱼鳞捞出来,原来滑滑的鱼鳞,变得糙手,室温下,鱼鳞水就会凝结,倒在盘子里,用刀切成小块,撒上葱花,倒点酱油,闻闻什么味,再尝一尝,谁也猜不出这是一道什么菜。这些,都不是山里人吃的菜。
 
她还教我们洗衣:外套洗外面,要翻过来晒,晒里面;内衣,要洗里面,翻过来晒,晒外面。尤其是女孩子,衬裤不能乱晒,防止让虫子爬。哟—,生活这东西,能讲究得尽吗?这位赵大妈,你讲究的是时候吗?你是个什么人啊?
 
老赵家这一对,细想起来,还是有点让人感到心酸,求生不易啊!他们很可能是逃到山里来躲避政治迫害的。好在马家岭人都是厚道人,没人会无事生非,没人会落井下石。
 
汤寡妇:马家岭的摩尔·弗兰德斯
 
别人称汤寡妇的,我应当叫她汤大妈。四十刚出头的人,虽是满脸沧桑却遮不住她年轻时的美貌,尤其是嘴角的右下方,还有一颗圆圆的美人痣,笑起来,眯缝着眼,睫毛显得长,浅浅的两个小酒窝,更是凭添了几分妩媚,依旧十分楚楚动人。她一儿一女。儿子与我同年,可能是营养不良,个头比我矮一截,汤大妈对我也像对儿子一样,她女儿也跟着喊我哥哥。女儿十六七岁,相貌随娘,一个小美人坯子。
 
汤大妈早年丧夫,再没嫁人,一心一意要把一双儿女抚养成人,没少吃辛苦。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她终究是个受害者。一些欺善怕恶的人,常拿她取乐。一则,欺辱人总能让人得到一丝满足,二则,欺辱她尽管放心,没顾忌,她有还手之力吗?作为弱者,汤大妈也需要别人的帮助,她用什么去巴结人呢?她有资本吗?有权有势的人,她得罪不起,小地痞、小流氓,就得罪得起了吗?她处在食物链的最低端。
 
一个大个子四川佬,有力气,也肯干,逢人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初步印象,挺和善。为了在马家岭能立住脚,经人介绍到汤家倒插门,成了汤大妈的丈夫,两个孩子的晚父。汤大妈也确实需要有人帮她一把,汤家也太需要这样一个人了。
 
但是,这个晚父可不安分,砍了竹子又挖笋子,一年不到就和女儿有了不正当关系,因为打胎才被发现。公安局来人了,马家岭被纷纷的议论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案情在通奸和强奷之间摇摆。办案中,查出这个四川佬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兵,那必须就是强奷了。给出的理由是:用一根麻绳去穿绣花针,绣花针能同意吗?麻绳和国民党的兵,有关系吗?反正,四川佬被带走了。杨家又回到原来的三口之家,回到了原来的平静,原来的困难,原来的不易。不过,汤大妈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供人议论的话题。
 
写过《鲁宾逊漂流记》的笛福,还有一部也十分为世人关注的小说《摩尔·弗兰德斯》,讲述一个纯朴清白的姑娘,在充满各种陷阱的社会中沉浮,当了五任妻子,做了十二年的妓女兼小偷,流放美洲八年,晚年发了点财,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临终前成为一个虔诚的忏悔者。《简明牛津英国文学史》对该书的评价:摩尔·弗兰德斯的经历“是艰辛的,但仍然是向上的”,笛福塑造了一个在动荡不定的社会生活环境中,以柔克刚、随遇而安、积极向上的坚强不屈的女性形象。汤大妈就是马家岭的摩尔·弗兰德斯。
 
如今,汤大妈的儿子、儿子的儿子,已经发达;女儿嫁到山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彩,这些,当年的汤大妈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张大妈:一个极其善良的醋劲十足的婆娘
 
山里潮湿,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腿上生疮。上山做事要穿山袜,山袜用很硬的粗布制成,像个靴子,膝盖下面用绳子扎牢,脚上再穿一个用葛藤打的草鞋,这种草鞋结实,能穿半月到月余。回到家,疮口和山袜粗糙的帆布贴在一起,山袜脱不下来!牙一咬,一用力,撕下一块皮肉来。腿上的伤,好好坏坏,长时间好不了,就这么烂着。腿部感染常常引起发炎,大腿沟里的淋巴,鼓起一个核。
 
一次炎症引起发烧,数日卧床。一天夜里,我正在昏睡,朦朦胧胧中看见张大妈端着一碗热汤站在床前。这不该是做梦吧?摇摇昏胀的头,睁大眼睛仔细看:一张布满皱纹的慈祥的脸,一张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如此慈祥的脸,眯起的双眼,成了一条缝,带着爱怜的笑意。张大妈一口桐城口音,声音小,却十分亲切,说:“大韩!醒醒,快喝!快喝!这个时候,心是张开的,鸡汤喝下去,病就好了。”我相信她的话,将一碗热鸡汤一饮而尽。马家岭人都说我是张大妈的儿子,张大妈就是将我当儿子待的,我认这个娘!
 
张家是个三口之家,桐城人。张大伯,从来不想沾别人的便宜,做事不耍奷,是个忠厚、老实、诚恳的马家岭人。他常给我们讲方苞、戴名世一些桐城派名人的故事,以及桐城的乡风民俗,语气里有之乎者也的韵味,还带点淡淡的幽默。“桐城人为什么最敬重姐姐?”张大伯说:“一次灾荒,桐城人只剩下姐弟俩,弟弟还在襁褓之中,姐姐用自己的奶,喂活了小弟弟。”桐城人经历过苦难,懂得同情和助人。
 
张大妈在家做了好吃的,比方炖了鸡或是烧了肉,总要邀上我。张大妈自己不上桌,两只手在系着的围腰上搓着,微笑着看我们吃,很满足的样子。我和张大伯对坐,他吃起来自顾自,吃相凶猛,从来不客气。吃了一会,他会停一下,将筷子一放,一本正经地说:“大韩,这一桌菜呢,你吃,是我们俩吃的,你不吃,也是我们俩吃的。” 说完,张大伯继续,剩下的,何去何从,就是我的事了。
 
张大妈是个好人,对了路子,心掏出来给你都行,心直,没有弯弯绕,有时情绪变化也太快,好像有点幼稚。张大妈什么都好,就是嫉妒心太强,醋劲太大。她离不开汤大伯,又莫须有地说张大伯与马家岭汤寡妇有染,嘴太碎,经常唠叨这事。家庭难免因此常起波澜,都以张大妈被暴打一顿而暂告平息,打过后,也就一切如常。打得越凶狠,越没事,因嫉妒、醋劲而引起的打架,都是这样的特征。张大妈心里想,汤大伯打得狠,说明心里有气,心里有气是因为被冤枉,那就说明没这事,所以,打架也并不影响感情。
 
终于有一次,张大伯心生闷气,正借酒消愁,张大妈又犯病了,又生醋意,唠叨起来。张大伯两股气并一股,实在是气急了,把张大妈拖到门前的溪水边,把她的头捂在水里。这一捂,捂出了天大的事!张大妈被水呛得喘不过气,从此卧床不起,高烧不退,数日之后,不治而亡!
 
唉!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她)的命运。这个张大妈呀!丝毫不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情,居然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而活活地搭上了一条命。人性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罪恶的人的灵魂深处有美好的一刹那,善良的人的性格中也可能会有胡涂的一刻。
 
奇怪的是,这种惊人的消息,却并没有使平静的山村掀起任何波澜。不是因为山里人见多识广,而是因为他们的厚道,他们的宽容大度,使他们具备了息事宁人的品质。山里人喜欢安静的生活,不喜欢生活被节外生枝。人们不喜欢背后议论这样的事,从不将别人家的不幸,当作自家茶余饭后的乐子。岁月,使这件事逐渐走出了人们的生活。
 
专业队朱队长:一个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
 
专业队朱队长,矮矮的个子,大大的头,头上毛发不多,有点秃,聪明,不识几个大字,上衣口袋总要插支钢笔赶时髦或称跟得上形势,因此,多少也有点不切实际。夫妻俩都是老共产党员,对集体,对国家,绝对忠诚,绝无二心。1976年9月9日毛泽东去世,朱队长跑到公社里毛泽东像前嚎啕大哭,两次哭晕过去。
 
何书记、朱队长信任我、支持我、关心我,调我到大队茶叶专业队,对我在专业队搞科学实验,一千个拥护,一万个支持。何书记、朱队长为我竖起了一根杆,我就顺着这根杆,爬上去了。
 
我们制作的5406菌肥和920生长激素含量高,均达到优等。听说920生长激素水制剂还有利于促进毛发生长,朱队长头发稀疏,在自己头上做试验,说有效。他还将920生长激素水制剂当作酒,喝了一杯,说有奇效,浑身发热,为了证明此话不假,大冷天,穿着件裤头子到处跑,有人说,朱队长“疯掉了”。他老婆也跟着喝,结果,也“疯掉了”。农村生癞癣的秃子头小学生不少,上学、放学都到专业队排着队,往头上抹920生长激素水制剂。媒体也来凑热闹,赶过来报道,将虚假变成事实,或将事实进一步扩大。那是个想象真的能变成现实的年代。
 
我的科学实验成果刊登在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的专业杂志上,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派代表团来考察了,安徽农学院茶业系的教授也来考察了……最高兴的是何书记、朱队长,朱队长逢人便说,这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胜利。我作为上山下乡省先进个人,到省里参加了表彰大会。
 
张大爷:周到的关心,从不溢于言表
 
茶叶专业队有个食堂,主要为专业队的人烧饭,也为各生产队来干活的人烧饭,烧饭为主,隔两天炒一大缽子咸菜。张大爷是专职炊事员。一天中午,专业队来了许多人干活,张会计的媳妇来帮着烧饭。我吃完我的那一份饭,靠在墙拐里冲瞌睡。都吃过了,锅底还剩有一大块锅巴饭,张会计的媳妇问我“要不要?”我睁开眼,赶紧说:“要!要!”盛出来,还有一大碗呢。菜都不要,一刻功夫,三扒两口就吃下肚了。张会计的媳妇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爱怜地说:“大韩,你没吃饱?你平时都吃不饱吗?”说着,说着,两行眼泪就流出来了。唉!吃不饱有什么了不起?值得流泪吗?
 
平常的日子,中午,专业队的十几个人在食堂里吃饭,晚上,其他人都回家了,专业队就是我的家,张大爷还得管我一个人的晚饭。收工时,迎面会碰见回家的张大爷。暮色中,他两只手,操在袖筒里,弯着腰,低着头,不看我,轻声说:“饭在灶头上,菜在锅膛里,自己吃。”
 
灶头上的饭,是一大钵子中午剩的锅巴饭;锅膛里,火钳上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大青椒,是张大爷从家里带来的,大青椒被烤得皮都皱起来了,火候刚好。把大青椒上的炉灰吹吹掉,放在一只碗里,从灶头上盐罐子里抓点盐,放在大青椒上,用锅铲柄将盐和大青椒捣捣碎,捣成泥,大青椒和盐混在一起,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食欲大增。
 
就坐在灶门口一块厚板子上,用膳,独自一个人享用。张大爷想得周到,灶门口的灰堆里,还焐着一大瓦壶热茶,锅巴饭吃掉一半,再倒上热茶,又是一大钵子,这叫做“走完旱路走水路”,呼呼啦啦又吃起来,实在是很受用,一会,钵子就见了底。食饱伤神,血液流进胃里,大脑贫血,睡意立即涌上来。将破棉袄裹裹紧,靠在灶口的墙壁上,带着张大爷周到的关心,很快,就昏睡过去。灶头上,摇曳着的橘黄色烛光,忽闪忽闪,映照在我那张无限满足,泛着潮红的脸上。
  
2019.6.25 初稿
2020.6.11 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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