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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磕了十年的夫妻CP,今天BE了

桴海 惊人院 2023-03-18


「惊人档案」

是惊人院

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第997号档案 | 窥视之花 


我是惊人院的初级研究员桴海。最近我听说了一件案子,发生在11月11日。双十一,谋杀案,当这两个词真的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是震惊的,所以必须得跟你们唠唠。


这次的故事,要从一间江景房开始讲起······


所有角落里都有警察忙碌着,像要把每粒灰尘都掰开检查。江朗坐在套房外间,面朝落地窗,窗外便是一览无余的江景。


每到这个时节,江鱼便开始了漫长、饥饿的冬天。江朗很羡慕它们,能藏进不透光的水底,而不必像个衣着光鲜的傻瓜呆在命案现场。现在,他再也找不回当年偶像级小说家的自信了,只能在这里像个虫子般装聋作哑。


在豪华江景房的里间,妻子的尸首像根缎带绷在床面上。一条磅数超高的环状训练带纵穿床垫下方,露出来的一头牢牢绑住她的脚踝,另一头伸出一副绞索,在她精致的粉颈上阻断了一切气息。


曾名噪一时的模特、演员,十年前两度蝉联江南小姐的鞠小月,最后的晚妆美得能让人忘记呼吸。她看上去只是睡着了,没有一丝痛苦挣扎的痕迹,亮片连衣裙闪闪发光。


真是凄美而又隆重的谢幕,江朗不无讥诮地琢磨,足以让公众从遗忘的浑水里重新捞出她来。


隔壁,带队的聂警官还在冲酒店值班经理怒吼,原因是房价最贵的38层竟一个管用的安保摄像头都没有。酒店的说辞是,这层下榻的多为社会名流,为了保护隐私才停用了监控。


这情况对江朗来说不算是好消息,他告诉警方,进屋发现妻子气绝身亡后即刻就报了警,本想着这能让自己撇清嫌疑,现在反而没了证据。不过,没准儿正中了那个装模做样的老刑警的下怀。江朗以前就听过他,据说侦破过大小疑难案件无数,腿负过伤,如今上了年纪,已与升迁无缘,是个顽固而纯粹的老派警察。


今天面对他这个过气的名人,聂警官表现得很客气,但眼睛深处怀疑的火光片刻都没熄灭过,江朗看得很清楚。趁着在外面等待的时候,他给自己人发了信息,坚守待援。


“久等了,江先生。”一瘸一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哪里,怎么样,还有什么我能配合的吗?”


“取证基本做完了,等会儿现场的信息传过去,数据库那边即时就有反馈。真方便,难怪我这样的警察都被淘汰得差不多了。”他咧了咧嘴,但没笑,“根据初步判断,鞠小月很可能是自杀。”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说这话时强烈的质疑与难以抑制的愤怒,江朗早就在心里演练过好几遍了。


“为什么?是鞠小月要你来这儿见她的,不是吗?”


“就凭这个?我们每个月都会来这儿度个短假。她的行踪很有可能是被盯上了!你查了这么久,就这么敷衍我?”江朗不再压抑胸中的紧张激动,因为现在这么做有利无害,“你说她自杀,那你告诉我,小月干嘛要自杀?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别激动。你们俩的爱情故事我也略有耳闻。”老刑警一副表示理解的神情,但两眼却仍紧紧盯着江朗脸上的变化,“但你也看到了她的死态吧?那条裙子······是你送的吧?”


“这也算讯问内容吗,警官?”


“算是吧。我让人查过了,不光这家酒店,包括附近在内,最近都没有任何酒会或是公开派对。鞠小月为什么那么穿?”


“这条裙子,我没印象。”江朗没想到警察会如此纠结于这条裙子,回忆起那上面的亮片使他一阵阵眩晕。


“那条伸缩训练带呢?是她的东西吗?”


“这我没法确定,家里有不少,看上去都差不多。最近两年,健身和瑜伽是她直播的主要内容。”


“上面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


“这不能伪造吗?”江朗仍努力保持着质疑姿态。


“这么说吧,现在的物证鉴定技术早不是当初那种水平了。根据训练带上的拉伸痕迹,数据后台已经模拟还原出了全过程,鞠小月应该是先将带子的一头固定在床头突起的装饰浮雕上,然后穿过床垫底下,从床尾抻出,捆住自己的脚踝,之后再克服住拉力将身体移向床头,把浮雕上的绞索摘下来,套在自己脖子上。这个窒息死亡的时间很漫长,也很痛苦。”


江朗其实已经达到目的了,可不知为什么,他本想让对方相信的这套死亡仪式,经过这么一说,仿佛是在冒犯他:“什么狗屁模拟还原,你们就靠一套演算来破案吗?”


“当今没人能质疑演算,江先生,冷静点。如果真是他杀,凶手可以销毁自己的指纹,但绝对不可能模拟出能骗过计算机的物证信息。”


“简直是讽刺。”江朗丢出这么一句,脑子里甚至没有细想指的是谁。


“您这话,我倒是挺赞同的。”


听出老刑警的口气突然变了,江朗一愣,以为是哪里露了马脚。


但聂警官没有看他,而是和里间出来的副手交换了一下眼神。那人将一张叠着的纸条交到上司手里,刀子一般的目光在江朗身上划拉了几个来回,便带着垂头丧气的酒店经理出了套房。


那是一张似乎匆忙从工作簿上扯下来的条格纸,展开时现出十字折痕。江朗的心好像被人拧了一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漏掉了字条。


老刑警只简略地看了看,满脸都是老师看到学生错题时的那种洋洋得意,快速地重新折好,揣进兜里。


“刚聊到哪了?对,讽刺,在现场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件挺讽刺的东西,鞠小月的包。”


“包?包怎么了?”江朗头皮发麻。


“会有女人穿晚礼服带大挎包吗?况且,鞠小月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要装吧?我都看过了,化妆品、伸缩带,除此之外就是一件外套,没有任何和这次度假有关的东西。”


“这就是你要说的······”


“讽刺的地方是,包上的指纹被擦拭过了。”


江朗眼前一阵阵失焦:“会不会因为沾上什么了?”


“一个准备自杀的人会这么在意清洁?”


“你的意思是有人动过这包了?”


“假如真有人实施了形式如此复杂的杀人,又手段高超地留下了天衣无缝的自杀物证,却无比笨拙地销毁了自己碰过这只包的痕迹,难道不是讽刺么?现在包上仍留有未擦净的鞠小月的指纹,但没发现你的。江先生,您平时不怎么替她拎包吧?”


江朗此时正好背对着落地窗,感到光线像钢针一般刺入后背:“什么意思,刚刚是你坚持说是自杀,现在又······”


老刑警拖着跛腿走到窗前,眺望着苍茫江景:“那咱们就说回自杀,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今天是11月11日,鞠小月选在这天自杀······是抗议你没及时帮她清购物车吗?”


“你······”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对了,江先生,下面江边码头上那艘游艇是你的吧?现在不是检修的月份吗?怎么还泡在水里?”


江朗感到屋子里响起了雷声,甚至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回话了:“我本想最近再玩一趟的,耽搁了。”


“这爱好挺费钱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朗只觉一股无名火起,“别兜圈子了,你怀疑我!”


“别介意,我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今天正好是你太太的寿险保单生效满两年的日子吧?根据合同,保险公司不能因保险人自杀而拒赔,很巧不是吗?你作为受益人将得到······”


“原来还有这些保险,我都忘了。”这话全无争辩,更像是自言自语。


江朗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算计得真深啊,小月。他心里说,感到自己的手指正抽搐着,恨不能把妻子再扼死一次。


刚出去的刑警副手突然进来:“头儿,外头有人要见您,自称是江家的法务顾问。”


计策一进屋,便显出毫不拖泥带水的训练有素,一递完名片,就要求警方马上准许江朗离开,理由是当事人深受失去爱妻之痛,不宜再受任何滋扰。


“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总得把情况了解清楚。”副手警员替老刑警打圆场。


“但愿你们确实有能力做好该做的,江太太的推定死亡时间出来了吗?”


“应该是今天中午11点半到12点。”


“很好,这段时间江总一直在他的新书签售午餐会上,还做了演讲,能证明的人这套房都装不下。我知道,想方设法为难发现尸体的人是你们的行规,好给找不出真凶遮丑。” 


“永远别真相信当事人不也是律师的行规吗?”聂警官接过话头。


“我不想嚼舌根,只想提醒你们正在浪费时间。”


“怎么讲?”


“前不久,江太太摄影作品涉嫌抄袭的流言一度传得沸沸扬扬。”


“我听说了,不过事后好像没人起诉侵权。”


“作为江家的法务顾问,处理这些事是我的分内职责。通过调查发现,剽窃完全是子虚乌有,背后是这个人在捣鬼。”计策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甩在茶几上。江朗站得远远的,但他知道上面那个一头卷毛、贼眉鼠眼的家伙。


警员俯身拾起来递给老刑警。计策接着说,“这名曾因虚报采访费用被吊销从业资格的痞子记者,早先在为江太太策划过影集的出版公司打过工。当时就和我们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他散布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完全是诽谤。我甚至间接了解到,他还想借此接近和纠缠江太太,制造出点不可收拾的花边新闻来。”


“你想说鞠小月的死和这个人有关?”


“那不正是你们该去搞清楚的吗?我的人刚刚发来消息,说这家伙似乎正紧紧张张地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你们要是不抓点紧,恐怕就没机会了。”


江朗坐进计策的车,松了口气,但仍惴惴不安。他其实根本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计策。


“我看那帮警察根本靠不住,只考虑怎么把自己的差事糊弄过去,我有几个干私家侦探的朋友,您放心,一定会还太太一个公道的。”


“先别莽撞,那老家伙恐怕还留着一只眼盯着我们······对了,那个记者真要离开这座城市?”


“我是来这儿的路上知道的。您信息上说警察缠着不放,我只好用这招了。”


“但他们很快就能查清,其实是我老婆雇那记者来自我炒作的吧?”


“那家伙有前科,警察不会轻易相信。再说这种事,过后翻脸的情况再常见不过,咱们提供的是实情,就让他们去互相猜疑好了。重点是帮您脱身,绝不能给媒体缠上。”


“那个叫冷的呢?最近盯紧没有?”


“一直没敢放松,但他好像没什么异样的举动,也没跟什么可疑的人有过接触。白天大都躲在棚户区他那间狗窝里,天快黑才去eleven上班,那是间gay吧,冷身边一直没出现过女人。”


“想隐瞒的东西越重要,才藏得越深,”说这话,江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样吧,先让你的人撤下来,我去接触一下这个人。”


“会不会太危险了?”


“只是去探探虚实,那种地方不会有人认识我,再说现在回家的话,也只有被记者堵在房子里的份儿。”


“抱歉,江总,都是因为几年前,我手下那几个蠢货把那本账弄丢了,不然也不至于······”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妻子的死一公开,媒体的铲子就会行动,陈芝麻烂谷子都得刨出来,我不在期间,你们不要回答任何问题。你到eleven附近找个干净点儿的住处,给我捎两套干净衣服和喝的。”


住进月华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江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胃口吃东西。


当晚,鞠小月在临江仙酒店遇害的消息开始出现在网上,他只有一个十分私密的社交号码在线,并且打定主意,对任何假装关切和震惊的问候都置之不理。可随着时间消逝,软件上除了新闻推送之外没有任何动静。死寂反倒让他忐忑不已,仿佛好友列表上的人都藏到界面后头,开了一个派对,唯独背着他。


江朗身心俱疲,却没法合眼,几度鼓起勇气今晚就到eleven走一趟,可状态实在是太差了。他泡了个澡想解解乏,手机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响了一下,是段语音消息,来自那个名叫墨十一的女人。


江朗记得她籍籍无名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一直想缠着自己。他其实想过答应,但觉得代价太高。后来没多久,他俩在畅销书界就能并驾齐驱了,这个女人又向他递过好几回橄榄枝,而他都在最后关头拒绝了。如今,墨十一走过了大红大紫,也开始过气,但过气得比他晚,也慢。今晚她的声音仍像当初蹭在耳边时那么温暖湿润。


“真可惜啊,这个世界上我最嫉妒的女人死了。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信,你俩每个月度假纪念牵手的博客我都不落,比你最铁杆的粉丝都忠实,所以你露的任何马脚都逃不过我的眼睛。9月你们分享的内容也太少了,我都没看过瘾,10月就更过分,是用很早以前的照片拼凑对付出来的,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其实你们根本就没去酒店吧?这个月倒好,恩爱还没秀,就上演了诀别。真奇怪啊,你们每个月都会选在月圆之夜住进江景房,为什么这次选了个新月的日子啊?你看看窗外,月亮又弯又细,看起来真跟绞索一样吓人呢。”


这是一条风语信息,读过之后就自动删除了,接下来又是一段。


“现在这世上能懂你的人,就只剩我了,是你把鞠小月给勒死了吧?但别误会,我不是兴师问罪,也绝不揭发你。那贱人该死,以你的才华远不该仅仅是今天这点成就,你当初选了她,早成名了几年,可得不偿失不是吗?你只能在她的影子里写作,写那些爱情故事,毫无价值。现在你的枷锁终于没了,来找我吧,咱们都需要一个起点,让经纪人为咱俩包装一个同行连理,再次出道,肯定会成为话题和焦点的。”


他熄了手机屏,闭上眼,觉得刚听到的这些话化成了游动的光,像水里破碎的月亮随波乱窜。该来的总会来,他暗想,那又怎么样,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得尽快见这女人一面,把她稳住。


江朗年少时学棋,最初的梦想是当个国手,他一直觉得自己机敏过人,又谨慎老成。不过在现实的棋局中,困住他的不是命运又狠又准的落子,而是那不断扩大,无边无际的棋盘。想着这些,他不觉昏昏睡去。


梦中,江朗变成了一条黑鱼,体力充沛,紧紧追逐着一道银白色的光,它在江底如同一道通向光明世界的缝隙。将及,他看清那光竟是件晚礼裙,裙子里有副看不见的身躯在婀娜摆动。


忽而,那条裙子不再逃避,而是转向缠住了他,像鳗,又像蟒,看不见头尾。他几近窒息,拼命想要挣脱,情急之下张开大口,狠命对准眼前一段丰腴雪白的肉体咬了下去。墨汁一样的血喷涌而出,笼罩了一切。


这漆黑的包裹并不静止,江朗身在其中,像在一间挤满了人的黑屋子里被不断推搡着。这时他游动的本能失灵了,被暗流无情地拍打戏弄了一会儿,便快速下沉,变回人形,身躯像一块泡久了的饼干一样七零八落,化作一块块苍白的腐肉。


江朗一个激灵坐起来,已近中午,他通身冰凉,半天才意识到把自己带回现实的是手机铃声,计策打来的。


“抱歉江总,打搅您休息了,有要紧事。”


“说。”


“您之前到101男科医院看过病么?”


“你说什么疯话?”


“那看来就是无中生有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一早有个陌生号加我,发过来几张检查报告的截图,那是种······难以启齿的病,可上面的姓名是您的,信息也相符。对方开价30万,说不付钱就公开出去,没这事我就放心了,看来是捏造的。”


江朗的身体比醒来时更凉了,计策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喂?江总,您还在听吗?······不要因小失大。······您的意思是?······讹点小钱而已,打发了算了。······我明白了。


江朗无力地把手机丢开,还没叹完一口气,铃声就又响了起来,他忙抓回来,却发现屏幕是黑的,才意识到叫唤着的是客房座机。


大堂前台说有人来拜会,问方不方便上楼见他,他问姓名,电话那头回说,来人只说是老朋友。江朗心头升起一股火,却又怕自己错失了救命稻草,说了声马上下去,便摔掉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江朗在大堂空荡荡的咖啡厅里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你没回家真明智,现在你家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咯。”


“······你想做什么?”


“我是来道谢的,感谢你让我白忙活了一个通宵加一个上午,终于明白了有钱人家的法务顾问绝不能相信。”


“怎么,跟那个人无关吗?”江朗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茶点价目表,“但知情不报会有更大的问题吧?”


“刚刚是开玩笑,我真正想道谢的是我从卷毛那儿得到一条重要线索,鞠小月和这人的私交似乎还挺不错。”


“换我也会这么跟你说的。”


“不,我要说的线索是今年八月份,他俩最后一次见面时,鞠小月曾请他帮忙找过一部电影。”


“电影?”


“是的,2015年的过时电影,安吉丽娜·朱莉自编自导自演的《By The Sea》······看样子鞠小月当时没准备跟你一起欣赏。”


“这是部什么片子?”


“有点不知所云,但我看懂了其中一段,一对中年夫妇透过度假酒店墙上的洞,偷窥隔壁情侣做爱的事。”


那个瞬间江朗瞠目结舌,但马上顺势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所以呢?这跟小月的死有什么关系?”江朗一边向侍者要了早茶和点心,一边悄悄斜眼观察对方,“你怕是跑题跑得太远了,警官。”


“那倒真不一定。”老刑警笑了笑,随即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向衣兜,“对了,我带人去查那个卷毛的时候,同事在那江景房的床底下找到了这个。”


江朗接过一只女人手腕粗细的银色筒状物,就跟接过自己的死刑注射液一样,惊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应该是您太太当天落在现场的,上面是她的指纹,看起来好像和案子关系不大,我们按规定留了物证信息,实物还给您。”聂警官的声音非常轻,但目光就像两根巨大的铁镩子,把江朗牢牢钉在椅子上。


老家伙肯定已经查清了,这件结构近似潜望镜的东西是一只侧摄镜头,作用是能让取景角度转弯,专门用在4/3画幅相机上,很小巧。他想,对方已经提到了电影里的那段偷窥情节,又在现场找到了这个,还需要解释吗?小月肯定是故意把这只侧摄镜留在床下的,现场没出现任何其他摄影设备,这么奇怪的地方,对方没有问自己,还把物证大大方方地还了回来,意图还不明确吗?


“当然,这东西要是让你想起了什么,随时可以联系我。不过江先生,我想后面咱们还会见面的。”聂警官起身,拖着残腿出了酒店。


江朗没回头看他,不是不敢回头,而是已经无所谓了。不知呆坐了多久,第一道吃食端上来的时候,他起身回了房间。


eleven酒把的霓虹灯招牌只剩中间eve三个字母还亮着,江朗在幽深的巷子里找到它,先停在一个拐角上抽了只烟,观察了一会儿四下的动静。


抽烟的时候,江朗拼命思索着今晚来这儿的理由。原本只想探出个口风来,但眼下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马甲口袋里有一条尼龙制的夺魂索,只要有机会,随时可以出手。


他知道以目前警方对自己的怀疑来看,这么做无异于自杀,可找死和等死在结果上又有什么分别呢?相反,未来新闻报道出,名作家因一件非完全自愿的犯罪,最终不得不主动杀人的时候,或许还有人会同情他这个凶手。


他越是一步步接近那只巨大到看不清轮廓的正义之轮,越是希望自己被碾成粉末后,有人能质疑这车轮的合理性。


可话又说回来,这种最坏的估计未必真就是自己的命运。以前游走于上流圈子里的时候,他听过更骇人的故事,有些传来传去甚至成了公开的秘密,但所有人嚼完舌头又都懂得讳莫如深,世道本该遵循一种务实精神,不是吗?


他肚子里还有数不清的真东西没能写出来呢,既然上天存放了这么多宝贝才华在这儿,难道要把容器毫无意义地打碎吗?


今晚的eleven或许就是他新生命的前夜,只要能获得一丝幸运之神的眷顾,把这次的危机熬过去,他已打定主意完事就去找墨十一,两个人一起脱胎换骨,那时将有多少杰作问世啊!不仅仅是畅销作品,甚至会有真正的艺术诞生!


想到这里,酒吧门上的风铃声听起来都像英雄决战的号角一般凛冽悲壮。


那个叫冷的年轻酒保似乎正在吧台里面看AV,听见有人进门马上关掉了声音。他大概对于突如其来的打搅不怎么满意,懒洋洋地站起身,没打招呼。


江朗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造型夸张,棱角分明的小子,他二十出头,和两个月前相比变得有些憔悴。酒吧里没有其他顾客,江朗直接到吧台前坐下。


他要了一杯肮脏马提尼,随即就施展起套近乎和博取信任的拿手好戏来。他评价店里用的金酒糟透了,却准确称赞了对方调酒的几个精到之处,讲了自己充斥着猎艳奇遇的经商故事。不到一个小时,冷就对这个客人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我觉得你不像埋没在这种地方的人。”


“真有慧眼,老板,我本不是干这行的,因为惹上点麻烦。”冷这时自己也倒上一小杯,陪着江朗喝了起来。


“那我可不方便多问了。”


“没什么,也跟女人有关。”


“是吗?这你要是不讲讲可就不够意思了。让我猜猜,你莫非给女人做过经纪人之类的?”


冷诧异地看着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在那种打审查擦边球的美图网站干过一阵子,你看得出来,我有几分女人缘儿,跟几个当红的麻豆混得很铁,后来就出来自己做,把女孩儿们组织起来给爱好者拍私房。”


“给爱好者shoot。”


“哈哈,反正干得最大的时候做成了旅游、酒店一条龙,后来还结识了几个大佬,那阵子我都快混成上流人物了。”


“接下来的情节是不是这样,其中有一个女孩儿让你动了心,你不再能忍受别的男人碰她,于是就······”


“这你可猜错了,那些女人我只是用来赚钱罢了。她们在这座城市都是黑户,连合法的身份登记都没有,丢了性命都没人找。就为了能衣着光鲜,招摇过市,像城里女孩儿一样气派地逛商场下馆子,什么底线都可以不要。可每次做了不情愿的事之后,又可怜起自己来,对我投怀送抱,找一份安慰,似乎这样,她们的轻浮放荡就合理化了,多可笑。不过我从不拒绝,毕竟就是玩玩,我又不损失什么······但倒霉的是,跟着就出事了。”


江朗等着对方把故事讲完全,冷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快到关店的时间了,你要是没什么事,跟我回去喝一杯怎么样?这件事在外面说总觉得心里发慌,我那儿有不错的存货。”


即使对方不邀请,江朗今晚也会想尽办法促成这样的结果,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冷一直不敢让自己身边出现女人的影子,假扮成一个基佬,原因已经很清楚了,接下来他要让这小子永远不再担惊受怕,自己也能永远睡上好觉了。


可就在门上的风铃声突然间大作,一股旋风似乎让那几个警察没经过入口就站满了整间小酒吧,领头的一个警员来到两个呆若木鸡的人面前,半张脸影在吧台上方的灯罩上面看不见:“有关一个被害女孩儿的事,麻烦配合我们走一趟。”


江朗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动了,但冷的反应更大,他一跃而起,想从后门逃走,但毫无悬念地被警察制住:“不,不是我,我可没杀人······是她勾引我的,我跟她睡过,组织贩娼也是我不对······那天我接来一拨客人,可她从房间里稀里糊涂地消失了,怎么都联系不到她······但我没杀她,真没杀她,我发誓!”


那小子被铐住塞进警车时还在声嘶力竭地乱叫,警员伏到吧台上忍俊不禁,“他娘的,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他露出那张江朗熟悉的脸,似乎在用高翘起的嘴角打招呼,“江先生,一个网鱼爱好者今天下午在码头附近捞上来一只女人的断手,肉几乎被江里的黑鱼啃光了,那边只有您的一条船在水里,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不必了,带我去见你们的聂警官吧。”


“江朗,这是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事到如今你还坚持说是鞠小月杀害了那个女孩儿吗?”


江朗这次不是坐在问讯室又冷又硬的凳子上,而坐在聂警官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老刑警站在办公桌后面,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你问我多少次都一样,是我妻子干的,她向我坦白了。她那天打电话把我叫到隔壁房间时,那女孩儿身体都凉了,脖子上有明显勒痕,我几次下决心想报警,可小月不停地央求,最后我还是心软了,用度假的大行李箱把尸体带出了酒店,又找了个晚上固定在小游艇的船底,等着江里的黑鱼吃光。我承认协同妻子毁尸灭迹,但我没杀人。”


“鞠小月为什么要用侧摄镜偷窥隔壁?她以前有偷窥癖吗?”


“9月那次度假是她头一回带摄影装备,你不是知道了吗?有可能是受了那部电影的影响,可谁知隔壁还真有料。一开始小月偷窥他们可能只是出于好奇,那小子本来是卖那女孩儿的,可女孩儿却爱上了他。之后谁知道,小月居然看得上瘾了。”


“你说的那小子就是冷吧?”


“对啊,他当鸨头的事你们不都查清楚了吗?”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一直派手下人监视他对吗?”


“没错,但我给手下人的是另一套理由,真实目的当然还是怕女孩儿人间蒸发之后事情会闹出来,可谁知那小子做贼心虚,干脆销声匿迹。小月畏罪自杀后,我希望她能有个清白的盖棺定论,所以······


“所以你一度考虑杀人灭口?你可是带着杀人工具去见冷的。”


“这你们就太想当然了,我不确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总得有些防身手段吧?”


“你可真有得说,但完全狗屁不通!鞠小月就算真的沉迷于偷窥,为什么最后要去杀了那个女孩儿?她完全没有合理的杀人动机,关于这点,你一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个······是我说不出口而已。”江朗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抬起头来,“好吧······我就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事实上,我和鞠小月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夫妻之实了。”


“你们不是模范夫妻吗?”


“在我们的关系中她才是个货真价实的暴君!”这句话几乎是咆哮而出,江朗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十指生疼,但更大的创痛却从胸口里裂开。


门外的警员忙进来确认情况,被老刑警一个眼神支出去了。


“那些报道只是迷人的香屁,我很清楚别人怎么看我,我的书有人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娶了花瓶鞠小月,而没有她我屁都不是。我还算是个作家吗?小说取材只能围着她那些可笑的糖水照片转,有了初稿还得由她作我的第一编审,这还算是我最有尊严的状态,在家里我像仆人一样侍奉她,出了门还得在公众面前给她演配角。这些年,我们俩都过气了,可她过惯了当女王当焦点的日子,动不动就骂我没本事,指责我写的是垃圾,其实还不是她害的?”


“所以你恨她。”


“是的,表面上我没法违抗她,但我恨她,渴望报复她。她让我真正的才华无法施展,这跟我不肯让她怀上孩子是一样的。你问我,她为什么要杀死那女孩儿,警官,因为嫉妒,因为女人骨子里的嫉妒,因为她眼巴巴看到一个轻浮低贱的女人,一个所拥有的全部都配不上她一个鞋跟的女人,却拥有她无法拥有的男人的温存,那种魂牵梦萦得令她发狂的东西。”


聂警官站直了身体,脸上的严峻解冻了些许,“现在你终于肯透露一点儿实情了。好吧,就算是出于嫉妒,鞠小月是如何进到隔壁房间的呢?”


“想办到这个,女人总有办法吧。”


“那么你接触过被害人吗?”


“没有。”


“真没有?”


刚刚突如其来的激动打开了江朗内心的闸口,各种狂乱的情绪再也约束不住了:“就是没有!你有什么根据质疑我?”


“当然有根据,是鞠小月提供给我们的,就是那条晚礼裙,几天前你告诉我没见过这条裙子,显然是说了谎。临江仙酒店38层没有监控,但其他楼层是有的,女孩儿被害那天晚上,酒店宴会厅举办过一场面具化妆舞会,你当晚一直和一名女子在一起,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而你身上的白色西装和去eleven那晚穿的是一致的。”


“这······对,是我忘了,那天小月穿了这条裙子。”


“你又撒谎了。你跟那名看不见脸的女子出现在录像里的时间,鞠小月正在社交软件上跟粉丝互动,所以那不可能是她,尽管身材很相似,那个女人是谁?”


“······我承认,我跟那女孩儿有过接触。是小月要求我去勾引她,和她上床。我起初说什么都不愿意,但她威胁说如果不去,今后就不给我的书写序和做推广了。她因为嫉妒,所以指使我玷污那女孩儿,并借此羞辱冷那小子,而自己在隔壁偷窥取乐。没想到······没想到这反倒让她醋意大发,事后当晚潜入隔壁杀了那女孩儿。我全说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丑闻都被你刨干净了,你当小报记者要比当警察称职得多。”


“真遗憾,江朗,到了这步田地你还不肯放弃说谎,丑闻都是你栽赃给鞠小月的,真相还是由我来讲完吧。关于对你妻子鞠小月的恨意,你说的应该是真心话,她高高在上的钳制让你无论作为丈夫,还是一个作家都活得透不过气,但你说自己既没法违抗她,又坚持不同她行房,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真实情况应该是你根本无法行房,对她的不满驱使你到处沾花惹草,寻求刺激和逃避,结果染上了严重的花柳病,没错吧?”


“胡说八道!你这不是问讯,而是人格污蔑,凭这个我就可以起诉你!”


“调查嫌疑人的病历是我们的基本功课,你的主治医师本来有充分的理由替你保护隐私的,但他因为勒索过你而心虚,没费什么事就全对我们交代了。那个化妆舞会上你和女孩儿在一起,并不是奉鞠小月之名而接近她,而是她听信了鞠小月一片利诱说词,主动勾引你才对。你妻子大概骗对方说你是个好糊弄的大款,还把自己的晚礼裙借给了女孩儿,她或许心存嫉妒,但真正的目的是羞辱你,羞辱你的病和行为的不检点,借此报复你令她失去幸福。从录像里看得很清晰,你当晚喝多了,所以明知自己不行,却稀里糊涂地和女孩儿回了房间,结果最后一刻露了馅儿。那种病的外部病征很吓人,女孩儿眼看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概说了些很不中听的话,激怒了你。”


“不是这样,你胡说······”江朗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这几个字被他痛苦地重复着,在对方揭示出的真相面前,渐渐成了虚弱的伴奏。


“鞠小月准备在隔壁通过侧摄镜头观看你的笑话,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杀人惨剧。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她无法面对这一切,所以帮助你隐匿了罪行。你们很侥幸,38层没有摄像头,而那女孩儿在这里也没有亲属,冷又不敢声张。但鞠小月却忍耐不住内心的煎熬,她觉得是一时冲动把事做差,害了一条无辜的年轻生命,终于受自责驱使自杀。她精心策划实施了这场赎罪,穿着被害人最后穿过的衣服,使用被害人的死法,同时让杀人真凶作为自己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但对于揭示你的罪行,她的态度很暧昧,担心留下书面自白会被你先发现后销毁,所以为警方留下了侧摄镜头这个线索,或许她是想把昭示真相的抉择交给上天,又或许对你还留有一丝夫妻之情。”


江朗不再出声了,只是把脸埋在手中。


“江朗,你很聪明,当时假意不肯接受我们关于鞠小月自杀的推断,好转移警方的关注点;而你又很愚蠢,当天因为担心有遗书而翻了那只挎包,随后又擦去指纹的就是你,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妻子的包上有丈夫的指纹太正常不过了,这促成了我对你的怀疑。你很幸运,有计策和卷毛帮你打掩护,那个冷被你唬得团团转;但你又相当倒霉,电影和网鱼人的发现暴露了一切。”


江朗这时突然爆发出狂笑,聂警官一度以为他因精神崩溃而发疯了,过来想抓住他,使他镇定下来,但被对方一把推开。


“少碰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不过就是条供人使唤的狗,还是条又瘸又老的狗。你说得挺热闹,但全是臆想出来的不是吗?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实话说吧,你这套精彩的推理连那扇门都出不去,你的上司,上司的上司,已经接受认可我的证词了,那将是递交给检察官的最终版本,”他说着,举起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凭空捻着,“这东西,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真正道理,你最好识相点儿,保住这间办公室的体面和那条好腿。”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能亲手找出你的杀人证据,但我的上司,上司的上司,今天一早却在全局的会上公开了证据,你的行贿将作为呈堂证供。”


这当儿,警局院里的水泥地上传来汽车轮胎的摩擦声:“接你的车到了,很遗憾,最后没能在你的报告里加上主动坦白的内容。看守所的日子会很长,带上这个解解闷儿吧。”


江朗看到老刑警从桌上拿起一只牛皮纸袋子,朝自己递过来:“也算是我给你赔个礼吧,你妻子选择在11月11日离开,购物车什么的是我不该开的玩笑,保险单也是我的误判。”


聂警官说的话,江朗已经打定主意每句都不再相信,这份所谓的“好意”他本想抓起来甩回到对方脸上,但那张脸上无法猜透的平静让他心慌意乱,最终没这么做,而是接在手里,那东西四四方方,拿在手里挺沉。


在检查方接连三次的审讯中,江朗始终一言不发,因为这是翻供的最佳时机,他需要跟计策做周全的计划,但不知为什么,对方一直都没如约来看他。


这天无聊之中,江朗突然想起那份东西,当时走出办公室的最后一刻,聂警官说鞠小月的双十一绞首另有意图的话语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拿出牛皮纸袋子,打开,原来是本很厚的书,小说,《罪与罚》,他愣住了片刻,凭着作家的素养想起,11月11日正是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诞辰日。


窗外隆冬的空气比高墙还要厚重坚固,从北面漫游而来的朔风渗进每一道缝隙,江朗感觉身体和寒意刺骨的地面突然连成了一体,自私的呼吸、血流,全都被造物的庄严所取代。不知枯坐了多久,他把小说放了回去,因为里面的内容自己全都清楚,刚刚像条冰河在心里流淌了一遍。


他举起手,感觉食指那么轻盈,按响了呼叫看守的电铃。



 研究成果 


人世间多的是这种掺杂了利益的爱情。一方企图用权与财钳制住另一方,得到的必然只会是虚情假意。因为他们从未想过平等尊重对方,只是希望自己成为世界的中心。另一方靠着吸血上位,偏偏自命不凡。利欲熏心而不肯放手,最后自食苦果的只能是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纯粹很难,所以纯粹才显得珍贵,无论是爱情,还是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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