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其他

合作方式&征稿启事

媒体广告、宣发、编剧、版权及其他请联系院长:以上,请备注合作需求+公司名称,否则不予通过。注:所有微信均不接投稿请认准投稿邮箱:jingrenyuan@126.com关于征稿主要有
2022年12月2日
其他

你的东北话是二级乙等,抱歉,你不能回家了

↑(本故事系平台原创,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本文字数:13443
2022年2月11日
其他

喜欢男团的阿姨,死在虚拟偶像的演唱会现场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2年1月21日
其他

无报酬悬赏,死活均可

5、夜间管理员电话为001-1122333,如果有陌生人于深夜敲门,请先致电管理员进行问询。如敲门超过1分钟且出现划门声,低楼层员工可选择跳窗逃生,高楼层员工可借由室内衣柜的密道快速滑落至一层。
2021年12月14日
其他

宇宙的起源,可能在烧烤摊上

警告;不要抬头看月亮。警告:不要抬头看月亮······警告:不要抬头看月亮!赵霁又失眠了。更准确地说,自从他去年把自己的浅层睡眠公开出租之后,就很少睡过觉了。躺在床上,他将脖子最大限度的朝后弯曲,看到了床头的全息投影。ID:赵霁
2021年8月6日
其他

人类高质量男性,喜欢用牙签扎人

“我想要的就是这款清纯少女娃娃。谁赞成?谁反对?”天色又稠又重,挺压抑的,像每个噩梦的开始。冯可爱走进这座举架很高的建筑时,耳畔飘着音符,老唱段,《游园惊梦》还是什么别的,听不太清。这是个夹娃娃的好地方。密密匝匝的娃娃机好似专业电玩城,光线却不像大玩家般热闹透亮——大玩家那种地方,隔着很远就能看到一堵由快乐搭建的墙障——反而灯火幽幽,LED灯幕和故障码遍布,主色调是深粉、深蓝和淡红,非要找个参照物的话,有点像晚上的文创贰厂。回头看,室外远处,残破围墙和斑驳立柱中间架起一道弧形的LOGO,“Young喔机”几个字更不真切了,让人想起亚特兰大的Cascade或者休斯顿的Astrosworld。是的,这是一座专门玩夹娃娃机的游乐场,名字叫“Young喔机”。识别到冯可爱的性别,过道的灯条方向性地亮起,想把她引到男性娃娃的区域,冯可爱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来这儿只为工作,对异性娃娃毫无兴趣。没等灯条变回来,她熟练地摸黑向前,两侧娃娃机的感应灯也亮了,簇拥着她前往目的地。冯可爱随机驻足于一台娃娃机前,橱窗里她精致而职业的妆容,竟和机器中栩栩如生的娃娃有几分相似。她矜了矜鼻子,摇着头离开,虽然有几个娃娃的确风姿绰约,但年龄偏大,不是她的工作目标。她停在两台并排的娃娃机前,灯光聚焦于此,一台娃娃机的Logo是胶片组成的五角星,另一台娃娃机并非传统的长方体,外形构造像是两个嵌套的回力标。橱窗内光线柔和,像是从象牙塔上撒下来的。娃娃们的脸上阴影不多,显得岁月静好——横平竖直,整齐划一,不计其数的娃娃听话地排列,无一例外,每个都是少女的模样。冯可爱的工作就是为“他”夹娃娃。“他”的口味很刁,年龄是硬性要求,必须是少女,最好没在市面上流通过。离抓钩和洞口最近的那些少女娃娃,清一色前凸后翘,肤白腿长,大眼睛即便不眨也像是会说话。她们的口号都一样,“带我走吧,我最好夹了”,但工厂流水作业的痕迹有些明显,差异化不够。而且正因为她们比较好夹,商家就总会补货,导致市面上的同款娃娃越来越多······“他”喜欢的,可从来不是这一门类。要抓就抓离洞口最远的,最不好抓的,否则怎么体现冯可爱的能力呢?她绕到娃娃机侧面,通过娃娃机贴墙的缝隙,观察着角落里的娃娃们。很快,她就发现了一批新投放的少女娃娃,无一不带着青涩和懵懂,其中四个娃娃鹤立鸡群,她们抱着团,挨得很近,仿佛正在一起对抗这个崭新陌生的世界。冯可爱太了解“他”的口味了,马上就锁定了四个娃娃中的一个,如果字典需要给“清纯”配图,那这个娃娃当仁不让。冯可爱说话了:“我可以把你们带走吗?”四个娃娃中领头的那个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她不是冯可爱看上的那个,但冯可爱还是耐心地回应:“当明星呀,放在展柜最上面,光鲜亮丽,比所有娃娃站得都高。”四个娃娃互相嬉戏打闹了半晌,领头的挨个介绍了一遍,又问:“梅兰竹菊,我们当中哪个最美?”冯可爱说:“都美,竹最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和娃娃对话的?冯可爱自己也模糊了,好像就是在开始为“他”工作的前后,她似乎得到了某种天授,一下就对夹娃娃这项工作了如指掌。网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攻略和阴谋论,什么抓钩的四爪是松的,永远不可能夹住娃娃;什么整个游乐场里只有一台娃娃机能正常玩乐,剩下的娃娃机都被故意设计了缺陷,目的就是让玩家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什么控制抓钩平移的装置常态震动,只有第四下才平顺,因此要等到前三个人都失败后再去操作······都是假的。只有冯可爱知道,那些娃娃从来不是被动地离开,而是和玩家双向奔赴。如果娃娃不主动进入洞口,让持有挖掘机操作证的师傅来也不能把娃娃夹走。通过这些年来和娃娃们的交流,冯可爱渐渐发现,娃娃本身也有热情和冷静之分。虽然橱窗里衣食无忧,岁月静好,但抓钩和洞口附近的娃娃早已不安于此,她们想要被带走,想到得到玩家的爱戴,想要接触橱窗外广袤的世界。还有部分娃娃离橱窗最近,光彩照人地炫耀着硬件条件,话很少但透露着自信,认为自己绝对会被选中。和这两种娃娃对话,弦外之音再清晰不过: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离开。但“他”根本不喜欢这种注定会在橱窗外大放异彩的娃娃。所以,冯可爱只找那些躲在娃娃机背面,远离橱窗,决定深造的娃娃。老道的话术加上其他娃娃起哄,冯可爱很快就夹走了那个清纯娃娃,包装上车的工夫,他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清纯娃娃敞开心扉,开心激动、难以置信和略有担忧都写在脸上,冯可爱甚至知道了她的小名叫“嘟嘟”。包装盒精致芬芳,做了防磕碰处理,包装盒上是冯可爱的手。那手掌对于清纯娃娃来说温暖柔软,宽厚可信,手和包装盒一起放在真皮车座上。商务车后座宽敞舒适,平稳地像在路上漂。三重保护下,任谁也看不住这竟是一趟温水煮青蛙的阴险之旅。看出她心里的不安,冯可爱安慰道:“没关系,相信以‘他’的实力,答应你当掌上明珠,就不会食言,你往后的生活肯定比其他娃娃都好,即便在‘他’家里,你也会是娃娃中的Superstar。”清纯娃娃真挚地说:“我其实没那么大的野心和奢望。我身边的娃娃那么多,大家都做着站在橱窗顶端的梦,又有几个能真的实现呢?我只是想见见‘他’,和‘他’说说话聊聊天就心满意足了。”车停在“他”家门前。清纯娃娃的激动和紧张已经有如实质,冯可爱感觉包装盒的温度都升高了。门自动打开,里面传来靡靡的音乐声,爆闪的灯光偶尔出现,和重低音一起从通往地下的楼梯跑上来,砸得整个房子左右横移。洋酒和电子烟混合后的味道加上木质装潢,竟透出一种奢淫的高贵感,里面还传来男男女女划拳拼酒的叫喊声,“喝倒我们钱不要了!”“啊这······”冯可爱感觉到清纯娃娃要退缩了,她的身子紧紧贴在包装盒内远离房子的一侧。恰到好处的时刻,“他”出现了。“他”穿着牛仔外套,Style很Free,是居家的样子,嗓音更是人畜无害。“谢谢冯可爱······你好呀,你怎么了,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啊你好!我······我不太能喝酒。”“没关系,那喝饮料就好了,I
2021年8月2日
其他

算上司机,本车一共藏着七具尸体

太阳终究落下,宣布我将死去。我应该好好看看我坚硬的墓地,上面有坚硬的土,坚硬的石块,坚硬的骆驼刺一坨坨散乱地生长,还有坚硬的风,把山切得棱角嶙峋,把地切平了,把天切薄了,把天地切成两块布,由着山撑开扁而阔的空间,这扁而阔的空间只有一个我,用一双坚硬的脚,在这里踽踽前行,一步一步摩擦着光亮和白天,没有尽头,我选择在无尽中停下,安静地等待死亡。我期待会有一只秃鹫到来,它在山上盘旋,闻到我身上死亡的气息,俯冲,落脚,站在一个枯裂的石头上,等待我最后一声喘息,它会凿开我的身体,咬碎我的心,用锋利的爪子撕扯我的肠子,直到我剩下几块发黑、发黄、发白的骨头,一些被叼去在山上,一些被埋在地下,只有骷髅露在外面,骆驼刺就从我眼洞里钻出来,扎入我的颅腔。或许千万年后的某一天,这里从戈壁变成了大海,又从大海变成了山川,一个孩子说着奇怪的语言,在林中发现我,已被挤压成岩石的一片。我躺下后,风磨得锋利,它呜呜地哭泣,我看到星空,稠密得好像母亲熬的小米粥,我就是追逐星辰才来到这里,我厌恶城市,城市里充满了光和大楼,哪怕是风雨过后的秋天,那几颗寥落的星星,仿佛是施舍,在清浊的汤里,放了几粒米。临死之际,我应该拍下来这片星空,可手机没有电,我连遗言都留不下。那辆该死的吉普车兴许还能充电,可它不知道哪里去了。我闭上眼,想起我是追随轰鸣往这个方向走,我确信声音是从地心发出的,它被捂在渊厚的地面下,细弱而暴躁,仿佛岩浆中住着一只老虎,转个身,打个盹,而后长长地呼啸,又睡去了。或许那串轰鸣只是错觉,在这三天里,我无数次听见一个女人叫我:“哎——!”我转过头去,只有苍茫无际的大地,还有在我耳中嗡鸣的风。我做了两次梦,一次梦见我沉溺在大海里,一次梦见我沉溺在女人的床上,那张床如大海一般沉去,我便深陷其中,跌入无底,我惊慌地抓住被子,可它也在无限地下沉,只有那个女人,对我笑,说:“啊,你掉下去了?”我伸出手,她不理会我,只是拄着手,托着下巴,笑嘻嘻:“你怎么掉下去了呀?”——这是我生命最后的想象,一个陌生的、模糊的、笑嘻嘻的女人。可那个女人在我脑海中逐渐隐去,我听见火车的轰鸣,金属与金柱颠簸的碰撞声,如此的清脆而悦耳,我在火车上,一个卧铺里。这里一点也不硬,是柔软的,我不会死,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个真真切切的噩梦,我是在火车上,根本不在戈壁里,我伸出手,试探着,摸向地面——细碎的石碴依旧扎人,我收回手,一片冰凉。我继续等待死亡,可摩擦声、金属碰撞声仍未消退,它们越来越清晰,我猛然睁开眼睛,远处,两束灯光,一辆皮卡,滚滚浓烟,我爬起来,用坚硬麻木的双脚撑住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地奔去,“喂——!”我呼喊着,我干涸的嗓子已经如同一口的老井,把声音锈住了,我向着车继续冲,喊:“喂——!”这一声撕开我的喉咙,车没有停下,还是咣咣当当地飞驰,我向他招手,一次一次撕开喉咙,撕开肺,他仍然飞驰,距离我越来越近,只有数米,我捡起一块石头,朝他扔去,砸在后车棚上,那辆车,呼啸而去,灯光一闪一闪,好像在哈哈大笑,我在迷雾般的烟尘中,跪倒在地。那辆车还是停下了,在他开出几十米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停下了。尘雾在风中弥漫,满是刮痕的车,发动机仍在低鸣,门吱呀地打开,我看见一个宽大的人影,一根烟忽明忽暗,照射出一张模糊而粗糙的脸,他缓缓走过来,鞋子和地面发出嘎吱嘎吱地碎响,他戴着安全帽,穿着粗壮的劳保鞋,和肥厚的迷彩衣,脸上没有脂肪,只有皮、骨和横肉,胡子粗密地覆盖着下半张脸,一块凸出肉蕾长在右侧脸颊上,不知是瘤子还是刀疤,两只眼睛窝在眉骨里,看不清,只透出一点点亮光,他站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说:“做啥?”一柄乌黑油腻的短刀握在他手上。我说:“迷路了。”刀光刺着我的眼睛,他说:“做啥?”我说:“我三天没吃饭了,水也没了。”他吐掉烟,看着我,眼窝里两个黑漆漆的小洞慢慢变大,刀贴在我脸上,慢慢滑到脖子上,他的青筋汩动,他大喊一声:“做啥?”震得我双手发颤。我说:“带我走吧,我要死了。”他说:“要死了?”我说:“要死了。”他咧开嘴,干笑:“要死了?”我说:“要死了。”他抬起腿,鞋底对准我,捅了一脚,很横。我胸口发闷,弹起身,说:“操你妈!”他吐掉烟,冷笑,说:“没死嘛。”转身要走。我匍匐着爬过去,抓住他的脚,说:“求求你,救救我,你不救我,我就没命了。”他停下,抽了两口烟,又打量我,而后蹲下,伸出手,勾两下,说:“救你命,值多少?”我摘下摸索着身上,摘下手表,摘下项链,摘下戒指,搜出三百块钱,捧在一起,说:“够吗?”他从里面抽出手表,看了两眼,说:“真的?”我说:“真的。”他说:“值多少?”我说:“一两万。”“有钱人哇。”他一只手背过去,我看见他把那柄刀握得更紧了,他一边摸着表,又打量我,小眼睛像准星。我说:“你救我出去,都是你的,到了有银行的地方,我再取一万块钱现金给你。”他抬下眉毛:“一万块?”我点头:“一万块。”他嘿嘿笑:“有钱人哇。”我没说话。他说:“上来。”我说好,起身往副驾驶去。“回来!”他吼了一声。我回头,看见他正怒视我。我又折回来,往后车厢上爬。他说:“别动!”走过来,一脚将我踢翻。我拍拍身上,爬起来。他说:“有钱人,傻逼啊?”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说:“这边,走我前面。”我又走到他前面,从车左边绕半圈,上到副驾驶。他也上到主驾驶,说:“有钱人,别犯傻,没我,走不出去。”我说:“有水吗?”他从后面抽出一瓶矿泉水,丢给我。我又问:“有吃的吗?”他从后面抽出一包压缩饼干,丢给我。半分钟后,只剩下空瓶和撕碎的塑料,我才看见车在戈壁上颠簸前行,前方在挡风玻璃泥污的稀释下,更加混沌,我不确定前方是否有路,我只能看见熟悉的土地,风化的石头和骆驼刺,我问:“我们去哪?”他没有回答。“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他没有回答。“要开多久?”他看着路面,一丝不苟,说:“有钱人,爱废话。”我闭上嘴,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下车。他说的不无道理,我勉强算吃饱喝足,自然就要寻求点精神需求——聊天,他有他的,我有我的,他的精神需求就是收音机,里头在放一首刀郎的歌,他的声音如同戈壁。司机会跟着他的歌轻哼两声,唱到“在冰与火的情欲中挣扎徘徊”时,他扯开嘴,笑:“嘿嘿。”声音渐渐淡去,一个女人开始温柔地诉说:“十九岁时,刀郎在一家酒吧驻厂,认识了他的第一任妻子,二人很快坠入爱河,后来奉子成婚,并很快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幸福的生活本该幸福的开始,而在短短四十天后,妻子不辞而别,刀郎走街串巷,苦苦追寻,却始终找不到妻子,在三个月后,妻子告诉他——你给不了我幸福,怀里抱着婴孩,刀郎泪如雨下,写下了这首歌······”“傻逼。”司机扯开嘴,笑,“嘿嘿。”不同的歌伴随着那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和车的颠簸交错,我闻到人和城市的气息,安稳而困倦,一年前,我卖掉了市中心的老房子。那个房子,一面紧邻着菜市场,一面紧邻着马路,每天,我总是被沸腾的声音吵醒,有车辆的,有人的,有鸡鸭的,还有一些奇怪的分辨不出的嘈杂,我以为没有人会买这个房子,而很快它就卖掉了,买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脸上满是皱纹和黄褐色的块状斑点,我诚恳的告诉她这个房子很吵,她说,很好。我冷笑,问她好在哪里,她说,有人气。中介告诉我,她的丈夫死去了,儿子也死去了,又问我能不能便宜,我说便宜九百九十九吧,祝老人家长长久久。老人笑着同意了。我在这一刻明白了老人,一个人在死亡和孤独前,是多么需要人和城市的气息。人和城市的气息让我很快睡去,在又一段颠簸的路面时,我又醒来,我不确定睡了多久,只知道天还是黑的。收音机滋滋啦啦,像雨水打进热油锅,我依稀听见新闻,那个温柔的女人离开了,换成另一个绵软的声音,她说——“各位司机朋友,夜间行车,请注意安全,防止疲劳驾驶,昨天晚上,在219路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距离达城大概五十公里山口的地方,落石横在路中间了,我们司机师傅可能比较劳累,没有发现,撞在石头上,这块石头也很大,好几吨重,当时车毁人亡,请各位司机朋友千万千万,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另外,在黑河附近发生一起······”“嘿嘿。”他又冷笑,“落石。”他关掉收音机。“落石怎么了?”“城里人,不懂。”他瞥我一眼,又说,“有钱人,不懂。”我说:“怎么回事呢?”他说:“石头嘛,人放的。”我说:“图啥?”他摇摇手腕,我的手表正戴在上头,闪闪发亮。我说:“都手机支付了,能带多少现金,长途司机,身上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就要人命?”他冷哼:“有钱人哇,有钱人。”“砰!”像一声枪响,车子陡然一歪,擦着粗糙的石碴,一拧,卷着浓烟滑过去,我在车中乱撞,他抓紧方向盘,身体踹进方向盘下,刹住车,停在烟沙中。“妈批!”他骂了一句,“爆胎。”他粗暴地推开车门,扭头对我说,“别走动。”我说:“撒个尿。”他没说话,叮叮当当翻找工具。我也下车,在骆驼刺上尿了一泡。走了很久,又颠簸了很久,身体早散架,纵然外面很冷,风很大,卷着沙子细碎地打在玻璃上,嘭嘭作响,打在脸上,隐隐作痛,我还是想走两步,伸个懒腰。四周仍是荒凉一片,起风后,已经看不清远处,只有近处的坑洼的土地,还有被风切碎的石头,车子的两柱灯光也只照了不足十米,脚下兴许是路,兴许不是路,一定有人走过,留下两行斑驳的车辙。他从车下钻出来,唾了一口,说:“妈批!”又叮叮当当找工具,我猜想坏的不止是轮胎。我真的倒霉,这是三天里坏的第二辆车了,是不是和几个钟头前一样,我又要用双脚趟过这片戈壁,或者在这条只有几行车辙的小路上等人过来,这里能听到收音机,也许离人烟不远。不得已,我又问他:“还有多远到地方?”他在车下忙活,没回我,也许我的话被风沙吹跑了。我转到后车厢,上头盖着类似防雨棚的东西,看样子是帆布的,挺结实,用挂钩连着车头和车尾,很严实,我摸了两下,说:“走不掉,里头能住人?”“滚回去。”他骂道,站起来,扳手指着我的鼻子。我没动。“滚回去。”他又说了一遍。我只好折回车上,冷风让我清醒,使我愈发奇怪,什么人会出现在戈壁滩上的小路,还在半夜,独自一人。知道我能给钱才搭救我,还夺取了我的手表,什么时候,到哪里去,做什么,他一个字也不提?我坐在副驾上,看着弥漫的风沙,越想越觉得发慌,甚至觉得他不是人,而是我的幻觉,而且,幻觉更合理。我侧过身,在主驾上搜索他,想找到任何和他身份有关的东西。前面除了一个褪色的平安福,什么都没有。手机被他带了下去,充当照明,驾驶证呢,他总该有驾驶证吧。我四处翻找,一无所获,我抬头看见遮光板露出一角,折下来,两个黑色的卡套跌落下来,我捡起来,一个是驾驶证,一个是行驶证,两个证上的名字一样,这辆车属于一个叫王寅的人,而照片,是个不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白净,五官扁平,眉毛很淡,头发细密。“拿板子下来!”他在吼。我一哆嗦。“后座。”他又补充。我转向后座,发现两块又破又旧的橡胶板,应是防陷车用的,压在矿泉水和饼干下面。我抽出来,下车,他仍在车底下忙活。他伸出头,盖了一层沙,他揉了揉眼,吐了两口吐沫,说:“妈批,挡上!”他又回到车底。我把橡胶垫挡在前面,挡住了风沙,也挡住了他。我看着破旧的橡胶板,又看着结实而新的后棚,在呼啸的风沙里,在石子撞击车皮里,我轻轻扯开一个挂钩。天太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却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发腥,发臭,这个味道非常熟悉,在我曾经的家,阳台下面就是卖肉的,每到夏天,这种味道就会攒着劲往里钻,就是这种,血,肠子,肝,腰子,油脂,腐烂混合的味道。我轻轻扯开第二个挂钩,还是看不见,风却灌了进去,咚咚咚,如同敲鼓,我又慌忙盖死,不死心把手伸了进去,是毛,细密而柔软的毛发,不像是人的,仅仅是几秒钟的触摸,就能生出温暖和安逸来。我扯开第三、第四个挂钩,终于微弱的光线透进去了,我看见一层层铺盖的羊皮,发黄,发白,像一堆雪,又像泡沫,蓬松地铺叠。我松了口气,把挂钩套回,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仿佛在我背后,呼吸,吐气。我看了看车底,他依然在忙活,时而暴躁地嘭嘭,砸两下车。我重新揭开挂钩,探出手,按下去,在重叠的羊皮中,我看到一只眼睛,混沌、苍白,他看着我,眼神涣散。我揭开羊毛,看见了三个人头依偎在一起,三个黝黑的男人,一个闭着眼,一个睁着苍白的眼,一个睁着黑洞的眼。我又从另一头揭开羊毛,是五只脚,每只都伤痕累累,满是石子摩擦的痕迹,扭曲,变形,黑乎乎。有一只脚缺了大拇脚指的指甲盖,渗出一抹红亮。我盖上羊皮,又盖上布棚,一阵风猛烈的吹过,我没站稳,打个踉跄。“钳子!”车下传来一声喊。我又打个踉跄,扶住车,摸到钳子,无力地甩给他。“妈批!”他骂,“饼干吃少了?”他往外探探手,把钳子够过去。“修好了吗?”我问着,从他散乱的工具中,挑出一柄锤子,握紧了。他没回答。过了几分钟,我听见下面拧螺丝的声音,我又问:“修好了吗?”“妈批,好了。”他又骂,“妈批,有钱人,爱废话。”我把橡胶板拿开,他的头露出来,当!我砸在他脑门上。他捂住头,说:“妈批,你个······”当!第二锤打断他的话。当!第三锤,他的胳膊哆嗦了两下。当!当!当!天要亮了,可四周还是昏暗的,或许天已经亮了,是被风沙遮住了。我开着车,恍惚地飞奔,指引我的只有那两道模糊的车辙,我不知风沙何时能退去,我听见背后有个女人叫我:“哎呀,你怎么掉下去了。”声音模糊,陌生,笑嘻嘻。我听见背后一个粗厚的男人叫我:“妈批,妈批!”我听见背后有一些羊在叫我:“咩,咩!”我听见咩咩的羊叫有回声,回声是蛇:“斯斯!”他们都在不停地追赶我,拍打着纤薄的扯皮,嘭嘭作响。他们敢追,促使我开得更快,六具尸体,加上司机,七个,还有十二张羊皮盖在他们身上。大风过后,会有几只秃鹫,在昏黄的天空上盘旋,落下,在他们身边扑打翅膀,饱餐一顿,这里的风是坚硬的刀,很快,他们就会被一刀一刀地刮过去,刮成沙子,刮成泥土。我是为了寻找星空才来到这里,很多人对我说,这里没有灯光,没有楼,也没有人,所以这里的星空才是最漂亮的,我相信了他们的话,他们从来没有走出过城市,却告诉我,这里的星空是最漂亮的。这听起来很荒唐,更荒唐的是,我真的看到了绝美的星空,星空里有绝美的银河,银河不是河,像被风吹散的彩云,彩云点了亮片,每一颗都在告诉我,我不孤独。我便追逐这片星空,往高处走,往远处奔,也迷了路。风渐渐停下,沙石也不再击打车皮和玻璃,我看见远处一点光,像一根烟。这两道车辙就是往那里去的,有光就有希望,我又踩了一脚油门,两道车辙汇入一条整洁平坦的柏油马路,那点光更亮了,我才知道,那是一辆车。无所谓,只要有路就够了,有人才会修路,这条路总会带我去有人的地方。公路顺着山势起伏,我转弯,忽然看见一块巨大的石头,一声巨响,我的脑袋磕在方向盘上,膝盖好像折了过去,我也不知道,我只有疼,哪里都疼,从头疼到脚,从身体里疼到身体外,好像疼到车子里,我看见血,红红的一片,好红,这是戈壁滩里最鲜亮的颜色。这时,收音机响了,它滋滋啦啦地响,唱着一首奇怪的歌——“霓虹灯他在闪烁。”我没听过,声音像陈奕迅的,又像张学友的,或许是王力宏的,可糟糕的喇叭破坏了,我需要仔细辨认。我常常和朋友们一起唱歌,他们说我是麦霸,没有我不会唱的歌,没有我没听过的歌,这首歌我一定听过,只是想不起来了。而收音机不放歌了,他好像自己换了个频道,说:“各位听众朋友,昨天在黑河附近发生的巨响和震动已经调查出原因了,不是地震,是附近的锡矿进行日常炸山作业,可能由于操作失误,导致山体受到一定的破坏,引发的连续震动,我们联系了黑河矿,他们说,由于爆炸作业很平常,没有人员伤亡的信息,一切正常,如果惊扰到附近村民,非常抱歉,后面会改进作业方式。我们也跟相关部门了解过,今天会派人前去调查事故原因······”“人死得么得?”我听见一个年老的声音说。“流那么多血,不死也死了。”我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说。“你去看看。”年老的说。年轻的脚步声近了,他踹开车门,四处摸索,他推了推我,说:“死得么得?”我说不出话,只能尽力喘息。他说:“弄点钱,送你去医院。”我还是说不出话。他抓住我的头发,拎起我的头,对着我说:“死得么得?”我仍是说不出话。“死得么得。”他晃晃我的头,狠狠砸向方向盘,大声说:“破车嘛,穷批,么意思。”再砸一下,又大声说:“这个穷批,啥也么得,不算。”砸了几下,他从我手上撸下来表,小声嘀咕:“就一块表嘛,穷批。”我睁不开眼,却看见了一只秃鹫,它摇了摇翅膀,划过星空,身子一缩,箭似的落下来,停在我身边,望着石头,望着风,望着骆驼刺,理了理羽毛。
2021年7月30日
其他

1992年,少女的价值是2000块

在那个一切都在野蛮生长的时代里,让一个少年突然长大的理由也同样野蛮。谁让我爸妈不在了,而我姐又那么好看。在又一个因为应酬喝到半醉的雨夜里,副厂长杨大心没回家,而是跑到厂花赵红的家门前。赵红不敢开门,他一边不干不净地说着下流话,一边用脚上的硬头皮鞋踹门。然后,二十岁的赵青开门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把杀猪刀。“滚,再敢打我姐主意,我保证让你后悔这辈子出生过。”如果少年那时不是还围着围裙,杨大心甚至觉得自己对面站着的就是一头狼。他当场酒就醒了。他终于知道,这个他曾看着长大,当初只会躲在姐姐背后的男孩,这一年多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勇斗狠了。他真的在随时准备砍死自己这个“叔叔”,为此,他甚至连刀都备好了。整个锦安里,最好找的就是赵红家。曾有领导下来视察,当即表达了对环境的喜欢。秘书凑上去问:“领导,请您提点一二,您觉得这地方哪儿好?”老领导豪迈一笑,遥指几处高点,“那上头,这拐角,再加上后面那两扇窗口,只要能架上枪,一个班就够封锁外面整条街了。”说罢,还遗憾地咂了咂嘴,“要是那边没晾着一大片衣服就好了。”原来,领导当过老红军。忘记这个引出地形描写的旧笑话,沿着被烧烤油烟熏得黝黑发亮的墙体往里走,在一排老家属楼的侧面,突兀地杵着几座平房拼成的大院,屋体是原始的青砖黄土结构,屋顶盖着瓦片,乍看占地很大,实际上里面住户不止一家,划起楚河汉界,每户便只摊到一格棋盘。挂满衣服那格属于赵红。屋外头支着几根泛青竹竿,男女衣着分门别类,脏衣物除了塞满空地上的木盆,还充实了少女的每一天。赵青从门口望进去,赵红正坐在矮凳上,弯腰搓洗着一件衬衫的领子。她袖子挽到臂弯处,露出一截葱白的小臂,肩膀上还拿线绣了几朵暗红色的蔷薇。“姐。”赵红抬头,把额前散落的几绺头发归拢到肩后,露出灿烂的笑脸。“青子,咋突然回来了?”“唔,”赵青闷闷地应了声,进门走到姐姐背后,熟练地帮她把散发编进马尾,“李姐说,她把家里的钱缝在内衬里了,怕你洗得快泡了水,就让我赶紧回来看看。”“放心,”赵红甩了甩手,又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票子,侧过头对着弟弟,“我一般都看好了才洗的,要数数吗?”赵青白了姐姐一眼,什么都没说,接过钱就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隐隐听见姐姐在身后笑了一声。赵青的鼻头有点酸。自从赵红下岗后,捡烂菜叶和碎煤球、卖废品和纸壳、帮人洗衣服洗碗这些他俩都挨个儿干过一遍了。除了愿意跟他们做生意的邻里街坊,外头尽是冷眼和嘲笑。可这些投射到赵红身上,映不出任何悲伤或绝望,生活的阴影里,全是热情、欢欣,以及诚挚。看着姐姐吃力地拎起一件厚重的冬衣放进盆里搓洗,赵青突然觉得,还钱这事儿也许并没有那么着急。赵青前脚刚迈出院门,后脚就被一声清脆的“青子哥”喊住了。“你跑啥跑,衣服都破洞了你不知道吗,今天天儿不错,估计红姐姐那边也挺忙的,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吧······”在锦安里,会用这种连珠炮的语气跟赵青讲话的,就只有他的青梅竹马贾薇了。“不了吧。”“我手艺都是红姐教的,你怕啥?”“我身上就穿了这一件······”贾薇脸上顿时飘起红晕。“现在还没那么热呢,小心着凉。”她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夏天不都爱光膀子吗,脱就脱了呗······站这儿别跑啊,等我出来。”贾薇转身就走,回来时带了一匝针线。“你别动,两分钟就好。”小手翻飞,针线游走,赵青努力压抑心神荡漾——这是贾薇,贾薇,从小的兄弟······“好了。”贾薇踮起脚尖咬断线头,飞快地向后退开两步远。赵青摸了摸缝口,这手艺出于蓝胜于蓝,连合口用的线头都藏在了肩线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他正要开口致谢,不料被她抢了先。“去哪儿?你。”“······送钱。”“我大姨让我去相亲,不过我逃了。嘻嘻。”“你才多大,相什么亲。”“哦······知道啦。”看着赵青身上已经泛白的衬衫,贾薇还是开口了:“要不,让红姐别接那些散活儿了,干脆搬到我大姨那帮她看店,要是有点缝补裁剪的活儿,也都给红姐做,五五分账就行。反正我俩也经常忙不过来······”贾薇越说心越慌,赵青一直都不喜欢别人的怜悯,尤其是朋友的。“我知道了。”“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赵青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去年就跟我姐提过了。”贾薇眼底的雀跃刚活泛起来,就被赵青的下一句话浇灭了。“我姐说,厂子现在只是停工,没提正式下岗,要是有人在外面有了新生计,或者已经换了工作的,厂里就不考虑了。”没法直说,贾薇只能小声嘀咕道:“青子哥,现在只要有机会、有条件,在外面赚得其实不少。再说了,下岗是大势,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再等等吧,我姐总会想通的。”
2021年7月28日
其他

暴雨下的三艘小船:救援艇、冲锋舟和光膀子的人

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停电了。明灭之间,逐渐逼近的死神眨着它或红或绿的双眼,仪器的亏电故障灯发红,安全出口指示标泛绿。听着病人的喘息,小凡希望时间能回到今天早晨。最开始,除了阴天,没有任何不祥。普通的一年,普通的夏天,普通的大夜(指值从0时到8时的夜班),下了班也不走,手头的病人下午要拉去做CT,没她不行——这就是小凡作为重症护士的第三年。她不喜欢人,只想和机器打交道,当初轮转到重症,就像榫插进卯,再也不想离开。她记得一位女登山家说过,海拔五千米以上,人人都会变得纯粹,没精力勾心斗角,眼前只有装备,心中只有登顶。重症监护室,就是小凡隔离人群的高原。没胃口吃饭,就眯一小会儿吧。睡前再次推演一遍下午的路线,重症12床,男性病人,50岁,重症急性胰腺炎引发ARDS,氧合指数低,自主呼吸弱。亲属需要雇护工把他转移到轮床上,再推到CT室,好在医院考虑周到,重症急诊和CT都在二楼,到时候她在后面推床监视仪器······下午两三点醒来,雨大了不少。梦里一直躲避的目光竟然真的就在她身边——老张。不知道这个老色胚护工盯着她看多久了,蓝色的护工服也遮不住他的啤酒肚和油腻。“嘿,小凡,待会儿送CT又是咱俩打配合。”小凡努力控制表情,从临时休息的轮床坐起,想远离他。“又不说话?我就喜欢你这种冰山美人。”比起色眯眯的眼神,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老张掉进钱眼里的职业素养,他甚至干过把病人扔在病房外,家属不加钱就不搬不推的事,还不止一次。当初,小凡就是为了躲避这种糟烂事才钻进重症,没想到还是没躲过老张。她走回护士站,老张没有跟上来。通话器跟家属联系,护工全部待命,刚准备跟医生报告把病人调出来,就接到上级通知准备转移——要淹了!扒在走廊栏杆上看天井,就像无人机俯拍水族馆,黄水泛着白浪在一楼滚,滚过了休息椅,滚过了导航台齐腰的桌子,滚过了自助挂号终端,LED灯板闪烁不断,医院的“院”字残破不全,只剩了一个——完。水涨得太快了。不必渲染对水灾的惊惧,医护人员不想这些。12床病人,氧合指数不到100,体温38摄氏度,生命体征不平稳,转移非常困难——这才是该想的。她往回跑,听到有人吵,四下寻找,一二楼的楼梯中间,老张跟人疯狂对线。这时候了还朝家属要钱?发灾难财一定会遭报应,不挨打就不错了。她喊:“老张!回来帮忙,要转移了!”老张吵得更大声了。不能耽搁下去······小凡跑回重症,回到12床旁,仪器读数暂时正常,呼吸机功率70%,封好鼻饲管,呼吸机放在病人左侧腋下,智能输液泵放在右侧腋下,医生拎着心电监护仪看读数,自己拿氧气罐,比袋装大米还沉,不在乎了。没人推轮床,还是得找老张,出去一看,老张缩在楼梯一角,被四五个人围起来泼着凉水打。叫他就是救他,小凡刚要喊人,灯突然闪了一下,空气中响起了轻微的嗡嗡声,接着万籁俱寂,世界漆黑。停电了。小凡希望时间能回到今天早晨。陈光宗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他还记得八点去楼下吃胡辣汤的时候,店老板刘利民还说下雨天宜钓鱼,祝他生意兴隆。可现在才过去不到三个小时,别说生意了,街上连个能跑的物件都找不着。他叫了网约车——要是不能按时到店,耽误了那几个大客户的单子,亏的可就不只是几百块打车钱了。进了渔具店,柜台上放着刚打包完的七八组包裹,里面装的都是本汀、光威、哈斯达这种中高端经典款,这一单少说也能挣个万八千左右。“老陈?”雨声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探头出去,发现是街对面开沙县小吃的马老板。“老陈!是你在店里吗?”“有事?”“你是不是有条冲锋舟来着?”“是啊。”他刚下意识地做了应答,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外面的雨势又大了一倍——如果说他来的时候那还叫下雨,如今外头就几乎是在泄洪了。拖出两包沙袋垒到门前,他现在只求排水系统能够正常运作,不然他这种开在河边上的店铺真的就啥也别想要了。马老板抹了把脸,眼中露出一丝央求的神色,“我有点急事,想问你借下冲锋舟······”“不借。”马老板哭丧着脸,“陈老板,陈总,我真有急用,要是磕了碰了,回头我原价赔你行不?”“不行,”陈光宗只顾着摇头,“我也有急用!”马老板没再哀求,重新戴上兜帽消失在雨幕中。陈光宗看着对方的背影,倒也没什么负罪感。在这种天气里,他还指望着靠这艘小船抢救货物呢。收拾好店里最贵的钓具,又给冲锋舟加满了油,陈光宗继续坐在窗口发呆。十分钟前,他从背包里摸出了一盒还没拆封的热干面,他不知道这是媳妇还是闺女塞的,这对母女似乎都天生有种害怕他饿着的本能,只要是他独自出门,背包里就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不少小饼干、热干面或者火腿肠。正烧着水呢,店门突然被推开,一口气冲进来四五个男人。站在队伍把头的男人眼瞅着就有一米八以上,他张嘴说道:“老陈,兄弟们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来找老哥你江湖救急了。”此言一出,陈光宗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水浒传》剧组,演的还不是梁山好汉,而是祝家庄一类的地主老财。“你要干什么?”他有点慌神。对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古铜色国字脸,“我,老管,街口开拳馆的。”看清来者是谁,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埋怨道:“你们吓我一跳,还以为有人趁乱来抢东西呢。”老管摸摸后脑勺,回头嘀咕道:“确实,待会儿咱们也回去锁个门,免得东西没被大水卷走,反倒被人偷了。”“咳咳,”队伍后面有人咳嗽一声,“老管,船,船!”“哦对,”老管反应过来,重新面对陈光宗,“那啥,老陈,咱都老邻居了,能借你点东西用用不?”“借啥?”“就、就那个冲锋舟······”老管继续讪笑,冲锋舟三字几乎细不可闻。“你说啥?”“冲锋舟!”队伍里有人高声喊道。伴随着这一嗓子,只听门外轰隆一声——天漏了。又是陌生的号码。往常,魏德会直接挂断电话,看都懒得看一眼。但是这两天,魏德会接起每一通陌生来电,却无视熟悉的家人号码。手机屏幕上都是水,他尝试了好几次才接起电话,屏幕和脸之间架空了一道缝隙——魏德不是他的真名,可是他的腮帮子实在太大,同事们都说他长得像NBA热火队名宿韦德。“是救援队的魏队长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焦急,嘈杂,信号不佳。“哪儿?”魏德直入主题,主动联系他的陌生人,几乎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郊区塔树沟镇鸿福社区,那里有幸存者!”那里?魏德咂摸了一下对方的话。“你在帮别人求援?”“是······但是你相信我,那儿肯定有人!”男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哀求的意味。“有幸存者主动联系过你?”“没有,那地方很偏,手机没有信号······”魏德陷入了犹疑,至少他现在有考虑的时间,救援艇上的发动机疲劳地嘶吼着,距离作为临时安置点的市图书馆还有一点距离。救援队早已全员出动,每一组维持两个人的最小建制,此时的救援艇上,除了五名刚刚从闹市区救上来的白领,还有魏德和他的组员小七。魏德拽了拽小七的胳膊,把他从疲倦的浅梦中唤醒,“你知道塔树沟镇的情况吗?”“不太清楚,城南方向不是三哥负责的吗?他可能知道。”“你累糊涂了?”魏德拍了一下小七的帽檐,“老三在凌晨五点去纺织厂那边救人,结果负伤人事不省,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小七如梦初醒,“以前通宵玩游戏都没事,现在救人救了两天,就快失忆了······”正在小七碎碎念的时候,艇上的一个女孩举起了手,“您刚才说塔树沟镇?我奶奶家以前就在那边,所以还算了解——有具体地点吗?”“鸿福社区。”女孩闻言垂下了头,“那里是整座城市地势最低的地方,我奶奶还说那儿有一句玩笑话:谁要是停车忘了拉手刹,车溜坡跑了,只要去鸿福社区等着就行······雨下了这么久,市区的水位都这么高了,那里的人肯定······”身上满是雨水,魏德的嘴唇却干燥起皮。他心里清楚,女孩所说的情况,也是救援队面临的最大难题。退一万步讲,即便雨势相同、地势相同,但市区还有高层建筑作为求生屏障,而周边村镇的建筑高度相对较低,甚至大部分都是平房,一旦水位上涨,幸存者的生存空间会变得极为有限。如果救援进度跟不上,水位完全没过平房的高度,那幸存者······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对方还没有挂断电话,魏德把听筒放在耳边。“魏队长?”“困在塔树沟的,是你什么人?抱歉,我们的人手实在有限,必须确保等待救援人员的真实信息。”对方嗫嚅了片刻,说:“是我老婆,前年离婚了,我去了国外,她留在塔树沟。”“行了,马上过去。”魏德挂断电话。这个理由不可能是假的,没道理,他懂。切尔诺贝利、世贸双子塔、被海水淹没的苏门答腊,是同事们的大声交流让小凡从那些灭顶之地回过神来。“吸痰器吸痰器,把吸痰器递给我!”“别跑别跑,把针头撞断了。”“PICC插一半怎么办······先这么着吧!”怎么办?病人怎么办?入行开始,她就信任仪器,几乎只信任仪器,现在仪器变成了面目可憎的红眼恶魔,她就像被亲密战友抛弃的掉队者,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无声的慢放。重症监护室就是为了给重症病人提供隔离空间和先进设备,现在设备宕机,空间也岌岌可危,他们这群人还能干什么呢?医生推了小凡一把。“主任,去找主任,去把主任叫过来!”这一推,扶了一把即将崩塌的三观,她赶紧跑去主任办公室,路过楼梯的时候,老张不在了,不知道是被打死了还是躲清闲去了,换了几个湿到脖子的中年女人坐在那儿,喘着粗气,满脸都写着死里逃生。楼下还有几个人正往楼梯这儿摸,一开始还以为他们都有两米多的个头,细看才发现,他们的手脚都不动,明显是下面有人背着。互帮互助吧,暂时顾不上你们了。小凡叫上刚接完上级指示的主任,两个人一起回到重症。外面还算有点天光,重症病房内黑得像人类诞生之前,暗得像人类灭绝之后,微不足道的小光束试图割破黑暗,就像铁达尼号沉没后,姗姗来迟的救生船员那聊以自慰的手电筒——那是医生们的瞳孔笔。“别看着了,上手按气囊!”“老大,没有仪器,我们不知道他的氧合······”“你他妈没机器不会干活了?你入院第一拿机器考的?”“好好好我来。”“随时观察病人情况。”医生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小凡这时才发现,她没有直面病人的勇气。当初她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虽然离生死最近,但和病人之间总是隔着仪器,她通过仪器即可完成和病人的交流,可现在不行了。她强迫自己通过外在的生命体征观察病人,很快,她觉得病人好像不行了······“老大!老大!”医生回来,劈手夺过气囊。“按的什么**玩意儿,出去吧,别帮倒忙了。”小凡行尸走肉般离开重症,关上防爆波活门,蹲坐在门外,外面好像更黑了,与最开始的慌乱相比,秩序似乎在逐渐恢复,楼梯上坐着的人越来越多,都一样,湿到脖子,眼神迷茫,身体软塌。主任跑出来,好像是回办公室拿什么东西,似乎注意到了小凡,回来蹲在她旁边。“我知道你怎么回事。你不是没机器就救不了人,你是怕,你是对自己要求高。放心,没有精密的读数我们的素质也是够的。”她晃了晃手机,“这东西没了信号和网,不还是能当手电筒吗?去尽一份力吧,刚才领导跟我说一大波人从外面蹚水进来避雨,都是背到二楼的,有的人还受伤了,你去急诊帮帮忙。”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了,小凡感觉时间很漫长,触感一直逗留,实际上主任可能只对她说了几秒钟的话。小凡站起来,走向急诊,用更紧急隔绝紧急,更嘈杂隔绝嘈杂。“小姑娘手法不错啊,你是医生?”“我是ICU的护士。”“牛哇,以后来急诊干得了,这每天多刺激,那话咋说的来着——鲜活的生命!不比在ICU对着仪器好。”小凡慢慢冷静专注下来,处理了十几个病人伤势之后,她万万没想到,下一个被扶着送进急诊的病人是——老张。“这不是咱自己的护工吗?”“是的。”小凡问把他送来的人,“你们把他打晕了?”“我也不清楚,看这人摔倒了我就给扶过来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呢!”另一个帮着扶的人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当时一楼不是泡水了嘛,好多人把东西啥的都存在安检那儿,就要下去拿,这护工大爷就在楼梯口拦着不让,说发电机房就在一楼,这么大水肯定得漏电,就跟病人和病人家属起了冲突,这大爷让人围着打,就这样也薅着人家大腿没让人下水。等他马上要拦不住了,楼下水面上就开始打火花了,有个横幅都烧着了。“那几个打他的当时脸都绿了,三叩九拜地道谢,还要给这大爷塞钱,大爷都没要。“后来这不就停电了嘛,雨越来越大,外面有人进来想躲雨,没合计里面这么深,好多个儿矮的走到一半就不敢走了。这大爷就带着其他几个护工下去背人,说是他们十几年都在这医院里,对下面地形非常熟,他们背人正好,不会磕了碰了的。“背一个放到楼梯上也不歇着,就下去背第二个,估计是累坏的。”小凡和其他医生给老张做了基本查体,没什么大事,就是累虚脱了。老张看见小凡,又笑出一口黄牙:“嘿,小凡,咱俩还是打上配合了。”小凡还是没表情,“别撑了,在这儿歇会儿吧。”说完,她就去照顾其他病人了。等小凡在急诊走了一圈回到门口,发现老张的床位空了。“那护工大爷啊?根本拦不住,又出去背人了。”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异常刺眼,“急诊”两个大字在熄灭了几小时后再次红起来。来电了,该回ICU了。俄制应急救援式冲锋舟,尺寸330*152cm,引擎动力15HP,可承载人数4+1。军绿色的小船浮在水面上,上面站着六个男人和一个坐在角落里裹着衣服的年轻女孩——她是刚才众人在路边捞上来的。一行人谁也没说话,因为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天上没网,手机没电,众人的雨衣早就被浇透了,没人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咱总不能一直这么漂着,好歹得先找个地方落脚吧,”陈光宗还是没忍住,“咱几个大老爷们扛得住,但是总得赶紧找个地方安置人家姑娘吧。”马老板直起身看了眼四周,“这儿离我家近,大伙儿先去我家躲会儿吧。”“到底还是顺了你的意,”陈光宗呛了他一句,“怎么走?”“前面路口右拐,电力局家属小区。”众人扶好站稳,陈光宗拉动马达,冲锋舟稳稳地朝着家属小区的方向开去。一路的水面上什么都有,树骸、生活垃圾、广告牌、电瓶车——幸好没再碰见被困在水里的人。二十分钟后,一行人顺利抵达小区门口,马老板指了指南边的一户朝南的二楼,陈光宗把船停到楼下,马老板招呼媳妇开门,一行人簇拥着姑娘上了楼,船边就只剩下陈光宗和老马俩人。“老陈,跟你商量个事儿成不?”“又是借船?想都别想。”马老板扑通一声跪下了,“老陈,我真是没招了,求你······”此时大家送完姑娘下来,看见这一幕都有点楞,老管指了指马老板,又点了点陈光宗,“你俩这是?”陈光宗气得脸都红了,老马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要是平时也就算了,这时候谁不需要船啊······他推了一把马老板,“你有事说事,跪着给谁看?”“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马老板指了指楼下,又看向刚从楼上下来的老管等人,“你们也看到了,之前医院说我媳妇的预产期就在今天,我本来寻思早上干完活就带她去医院的,结果······”陈光宗和老管几人面面相觑。确实,啥事能比孕妇生孩子更急?他叹了口气,“你早说清楚不就完事了?”老马呆愣愣地看着他,“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众人又上楼把马老板媳妇接下来,但孕妇一上船,除了开船的陈光宗和陪护的马老板,船上就只剩下一个人的空位了。大家伙商量了几句,最后还是决定让老管跟船,理由很简单——体格硬朗,万一到时候出点啥事,至少还能一手救上来一个。由于人数减少,冲锋舟回到了正常的吃水线,陈光宗打了个左满舵打算拐出小区,老管却一把摁住他,让他向不远处的一户三楼人家看去。“老陈,你瞅瞅,那儿是不是有个人在招手?”陈光宗眯起眼睛,发现那人穿着一身电力公司的制服。“要不咱过去看看?”老管提议。陈光宗瞥了眼马老板,马老板没说话,到底还是他媳妇先开了口。“陈哥,咱们过去看一眼吧,我看他好像挺急的,我现在还没事,不打紧的。”众人把船开到楼下,这才看清那人样貌,马老板讶道:“张工?你这是?”“没时间解释了,你们能送我去一趟医院不?”老管笑道:“巧了么不是,我们这就是去医院的船。”被称作张工的中年男人舒了口气,“那太好了,不过你们可能还得先陪我去公司拉设备。”“设备?”陈光宗扫了眼张工,“您不是去看病啊?”张工摆摆手,“路上说。”······“您是去给医院恢复供电的!”在轰鸣的引擎声中,大家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谈不上!就我自己够干啥的?先带着最小的10千瓦时应急发电机过去,得把重症那边的病人先保住!”老管帮着张工把电机扛进冲锋舟,马老板一手护着媳妇,一手扶着电机外的雨披,陈光宗则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保持船的平稳上,就在大家好不容易沉浸在各司其职的责任感中时,前方道路右侧却突然传出一阵尖叫。那是有人亲眼看见一名在冷水中站立时间过久的女人,因冻晕而被卷入水底。马老板看了看女人落水的地方,又跟媳妇对视了一眼,二话没说,转身跳进了水里。“你干嘛啊老马,不要命了!”陈光宗急得停船大喊,“你等着,我······”“别管我,去医院!”马老板朝女人那边游去,用的是一种接近狗刨的姿势。不帅,但没回头。老管看向张工,张工点点头,示意自己就能护住电机,不用担心。他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陈光宗的肩膀,“老陈,就送到这儿吧,咱兄弟各有各的任务,你好好地把人送到医院就行。”他又看向马老板媳妇,“弟妹,放心吧,我水性好,到时候肯定把你家老马带回来,没事的。”说罢,他也一步迈下了船。陈光宗看了眼张工和孕妇,只得咬咬牙,用力地拽了把拉绳,再次让引擎轰鸣起来。一路上,他看到了手拉着手淌水的路人,看到了不少住在中高层的居民把自家的窗帘和被单打成死结,从窗口垂下来拉人上去暂避,还有很多公共区域都大开方便之门,收容着浑身湿透的人们。船越往前行,他越沉默,就这么一路开到了医院楼下。等他们陪着医护人员把孕妇和电机都接进去之后,他清晰地听见整个医院发出了一阵欢呼,那是医生和护士们的,也是患者和家属们的。来电了。他问一旁的小姑娘借了个充电宝,也许是靠近信号塔的关系,手机此时居然难得地显示出两格信号,他连忙给媳妇打了个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Sorry,your······”突然,手机震了一下,是媳妇发来的微信。“我没事,救援队很快就到。你那边注意安全,要是碰见需要帮助的人也记得帮一手。”看到最后那句话,他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这时候,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是张工。“老陈,还有点事需要你帮忙,你看······”“嗐!”他把手机锁屏,抹了把脸上的水,“没时间解释了,咱路上说吧!”把人安置在图书馆之后,小七已经快站不住了。魏德说:“要不我自己去吧,你留在这打个盹。”小七摇摇头,“行动开始的时候,可是你说的每组要保持两个人的建制,你是队长,不能带头反悔吧?”魏德不再说什么,快速检查了一下油箱,两个人出发了。他们记不清大雨已经持续了多长时间,两天两夜没合眼,身体已经适应了潮湿,或者说是麻木。凡是目力所及、耳力所及的地方,都是积水和水流声,但救援队员们的感官同步开启了遴选功能,他们强迫自己去捕捉每一个幸存者的身影和呼救声。正如之前所说,虽然市区人群集中,但是居民区、工作区、闹市区等区分明确,再加上地势屏障,一切都为救援工作的展开争取了不少时间。而随着救援艇驶向南部城郊,有那么一瞬间,魏德感觉自己驶进了一片诡异的野海。浑浊的水面上,不再是充满人为痕迹的文明世界,在几乎混为一体的水天之间,只能看到零星的树冠和屋顶——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些莫不是高大的百年老树,和二三层的标准村镇建筑。那些高度更低的房子呢?魏德愁眉紧蹙。小七坐在救援艇后面操控前进方向,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船速渐渐放缓,魏德才回过头。他原本以为小七睡着了,可是此时后者正盯着手机屏幕,面如死灰。“怎么停下了?”小七咽了口唾沫,右手向下一指,“咱们已经到了······鸿福社区,就在下面······”魏德环视一圈,这里一片汪洋。不过是几分钟时间,魏德已经觉得像过去了一整年。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里面的警察总是抗拒一项工作:通知家属当事人已经身亡的消息。在此之前,魏德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好抗拒的,明明都是公事公办嘛······而现在,魏德和小七在救援艇上飘荡,他明白了,只要是与人命相关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公事公办。虽然雨势不减,但这里水流缓慢,原地飘荡了这么一会,小七打了个哈欠,然后立刻捂住嘴,他清楚场景不合适,不能逼队长骂人。魏德没有动怒,他抬头看了一眼小七,喃喃地说:“咱们走吧,这里不太可能······”咚!有什么东西在敲击船底!就在魏德和小七脑子发懵的瞬间,一个捂着脑袋的小男孩浮出了水面。活的!魏德指着男孩,大叫:“活的!”孩子身体轻,但是衣服浸满了水,魏德和小七合力才把男孩拉上救援艇。“别怕孩子,叔叔马上带你去安置点······”魏德给男孩披上毛巾,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他们在这呆了几分钟,压根就没看见水面上有人。“你从哪儿来的?”男孩做出了小七一样的手势,“底下。”随后,男孩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魏德才搞清楚状况。男孩所在的是一处二层小楼,在今天凌晨,水位没过了一楼,男孩与他的老师和小伙伴躲上了二楼。可是雨势越来越大,眼看水位继续上升,不得已,他们沿着屋子外墙爬上了房顶。然而,只用了三个小时,水位与房顶的距离就只剩下了几厘米。期间,他们一直用力呼喊,可是没人听到,他们有一部手机,但是这里地处偏远,没有信号······在房顶马上要沦陷的前夕,男孩的老师跳入水中,几秒钟之后,又再度浮了上来。老师确认了一件事,在二楼内部的窗户和天花板之间,有一个“暂时”安全的空间。由于水的流速不快,房顶才得以像盖子一样,在水中“扣住”了一部分空气。然后,老师带领孩子们依次潜入水中,进入二楼,爬上房梁,在有限的干爽空间中暂避一时。这太大胆了······魏德暗自咋舌,大胆,但是有效,活着的男孩就是证明。
2021年7月23日
其他

本次谋杀,接受分期付款

伟大的父亲?在资本眼中,不过草菅尔。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江城首富王德川先生(见《花28块钱,我看了一场自杀表演》)突兀地找到了我。“天虹集团前董事陈诚,数周前继承了一笔约合2亿人民币的巨额遗产。巧合的是,仅几天后他便在北郊盘山公路遭遇车祸,车毁人亡,只有司机侥幸跳车逃生。”“人为?”王德川点头,“打捞起的失事车辆经过鉴定,制动系统损坏,不排除人为的可能性。”我皱起眉头,“陈诚的尸体呢?”“江流湍急,直到八九天后才在下游被打捞起,鉴识表明死者身份确为陈诚本人。”“这都不是重点。”“马沙,法务顾问。”几沓卷宗突兀地飞到桌上,我扭头望去,一个白衣青年倚在门框上自我介绍,“重点在于,司机一周前遇害,现场一切证据指向陈诚的大儿子陈少天,奇怪的是这个家伙毫不挣扎,对行凶事实供认不讳。”“我的朋友不相信陈少天会杀人。”王德川耸耸肩,“但现在陈少天拒绝与律师沟通,律师团队想帮忙也无从下手,所以我向朋友推荐了你。”“他认罪太主动了。”王德川叹了口气,“这不合情理,现在只有你能帮他脱罪。”“脱罪?这可不是我的专业范畴。”我无辜地看着王德川。他蓦地笑了起来,“你可以换个角度,把这起案件当作一道寻找凶手的推理谜题。“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我无奈地点点头。“公诉人收集到的证据共分为三类,经济、凶案现场痕迹,以及目击证人。”马沙将资料分门别类推到我面前,“每一项证据都重重打在陈少天的七寸上,喘息不得。”我没有急于检阅资料,“先了解一下背景吧。”马沙点点头,推出一张人物关系图表。陈诚:天虹集团前董事长,今年6月5日于一名华裔亲属处继承了约合3亿人民币的遗产。6月7日,座驾于北郊盘山公路坠入江中,司机侥幸跳车逃生,6月11日尸体在江流下游被打捞上岸。经鉴定,制动系统损坏是此次事故的主要原因。陈少天:陈诚之子,现待业中。由于能力不足,且沉迷赌博,与其他家庭成员的关系紧张,陈诚对其很是失望。天虹集团大小事务一向由其弟陈少民独自把控,陈少天则游手好闲,经济很是拮据。陈少民:陈诚之子,现任天虹集团董事长,毕业于常春藤名校,能力出众,颇得陈诚喜爱,掌控公司大小事务,是天虹集团的集权管理者。蔡青:陈诚之妻,天虹集团创始人。徐文:陈家司机,在6月7日事故中跳车逃生,6月23日被发现死于家中,有一妻一女。徐文女儿患病需大额医疗费用,妻子长时间在医院陪护,6月23日归家时发现家门虚掩,徐文遭利器刺死。我目光疑惑,“这样一个大人物死亡,徐文不会被陈家追责吗?”“尸检结果显示,陈诚是心脏骤停导致的死亡,可以推断是在事故前被吓死的,无论司机是否跳车,结局都不会改变。而在司机签订的劳动合同中,职责范围并未涉及车辆维护,所以制动系统损坏司机也没有责任。”马沙解释道,“陈家都是体面人,这种情况下不会咄咄逼人。”“后来情况有些变化。”马沙抽出一份资料,翻到其中一页账目向我解释,“这是徐文的银行账户记录,之前的数据正常,但从6月3日开始,值得玩味。”我顺着他指示的内容看去,徐文的账户在6月3日有15万元入账,接着在6月8日又有15万元入账,接下来直到6月23日,期间有两笔共计80万元入账。“经过调查,汇款方均为一家开曼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与天虹集团曾有过资金往来。”“你觉得这是什么钱?”“乍看起来像是买命钱,仔细想想却又不像。”我边说边整理着思路。“我听说过买凶杀人先付定金,再付尾款,但从没听说过分期付款,况且这样的汇款手段也太过明目张胆了。”我指向账目,“这两笔都是15万元,我认为是一个性质的汇款,而这两笔共80万元,我认为是另一个性质的汇款。”这二十来天的时间里,徐文到底做了什么呢?我一笔一划将这个疑点记了下来。徐文尸体于6月23日早晨8点被其妻回家时发现,尸检结果显示,死亡时间在6月22日晚8点至晚11点间,死因为锐器穿刺造成的动脉破裂。徐文家中被翻得乱七八糟,许多财物丢失,初步判断为入室抢劫杀人案件。不久后,凶器在离案发现场一街之隔的垃圾箱中被发现,经徐文妻子辨认确为家中刀具。凶器被布料包裹,由于鉴证及时,在布料上提取到数枚残缺的指纹,与陈少天高度吻合。现场搜集到部分头发及皮肤碎屑,经比对,部分同样与陈少天吻合。“这就是铁证。”马沙重重地将凶器照片砸在桌上,“有这些东西在,我简直不知道如何脱罪——百密一疏,活该被抓。”“伪装成入室抢劫案件,说明凶手是有预谋的行凶,可是却在布料上留下指纹,真奇怪啊。”我本能地觉得,陈少天也许不是凶手。“你看过的犯罪作品中,凶手一般如何清理指纹?”马沙似乎是看出了我心里所想,笑了起来,“想想你就明白了。”“用布擦啊。”我一刹那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凶手下意识地忽略了,布也可以作为指纹的载体。”马沙言之凿凿。“你真是王德川先生请来的律师吗,我一直觉得你站在对立面。”我无力吐槽这个家伙的奇怪举动,“身为辩护人,却似乎认定陈少天有罪。”“只是在和你实战演练。”马沙嬉笑的神情严肃起来,“检察官比我难缠得多,每一个逻辑漏洞都是他进攻的机会,如果你的逻辑不能自洽,陈少天死定了。”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我翻动案件卷宗,烦躁而沉重地继续阅读下去。有一句话这么说——人证物证俱全。
2021年7月21日
其他

我的刀很长,你忍一下

“那些龙纹身的男人,最后的下场都很惨。”我现在还记得生鲜市场发生杀人案的那天早晨。七点,我从卧室听到屋门被人砸了两下,力道之大,比大爷们在公园抽陀螺的劲头还沉。这个力道我只在某人身上见过一次,当下一个鹞子翻身,去开门印证心中答案。果然,门外站着的是楼下大妈,七十好几,骨头棒依旧硬朗。“我昨天听你念叨家里猪肉坏了,今天生鲜市场八点上批新肉,用不用我捎带买一块?”我想起冰箱里那块发馊的猪肉,低头了:“行,麻烦大姨您捎我一块吧,我微信给您转钱。”大妈犹如一只灵敏的小猫般钻进电梯:“哎呀妈呀,你跟我客气啥,回来再说。”我关好门,又趿拉着两双开裂的胶皮凉鞋去厨房摊蛋,天上云层发乌,似要下雨,左看右看,雾层都严严实实地把蓝天红日隔阂在城市的另一空间。等到十点多,外面开始下小雨,大妈没信儿,反倒是大妈闺女给我打来电话:“哎呀妹儿,你那肉得晚点来拿了,我妈早上去生鲜市场被人砍了,现在连人带肉都搁医院呢。”
2021年7月19日
其他

朋友圈里,盖着渣男的第二座锁魂井

2018年7月15日21时许,接匿名电话报案,称正在举行电竞比赛的东郊演出中心存在杀伤性易燃易爆品。应急特种部门迅速出击,在场馆安保的配合下,将现场无关人员安全疏散。经大面积排查,未发现相关物品。
2021年7月14日
其他

你投毒时很美

终于要说出口了吗,那个大学的午后,沈醉和江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去打劫宠物店吧。”江僚坐在披萨店里,透过玻璃窗,痴汉似地盯着街对面宠物店的猫。我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朝窗外看去,那是一只银渐层,关在靠窗的笼子里,正翘着后腿舔毛,动作十分不雅。旁边还有几只笼子,里面养了仓鼠和鸟,和银渐层待在一起,不吵不闹,画面和谐得有几分诡异。此刻是下午三点半,正是营业的时间,但宠物店的门却关着,店主也不知去了哪儿。披萨店里只有我和江僚两个客人,服务员都懒洋洋的,全世界都在睡午觉。我有些不满:“我来是听你讲案子的,不是来看你对一只猫发花痴的。”他说自己遇到一件棘手的案子,一通电话把我叫了出来,然而,我坐在这儿听他胡扯了半个小时,没听见任何有关案子的信息。桌上的披萨已经快吃光了,冻柠茶里的冰块也快融化了,江僚十分幼稚地用吸管在里面吹泡泡,咕咚咕咚,吵得我心烦意乱。江僚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我快忍无可忍了:“江僚!”江僚这才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过这案子有点诡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说:“快说。”江僚指着窗外:“宠物店后面那栋楼,上周六出了命案。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被发现死在了客厅里,死亡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死因是中毒。现场发现大半瓶的矿泉水和一只玻璃杯,杯子里面还剩一半的水,警方从那里检测出了氰化物。”我说:“谋杀?”江僚笑着说:“是密室谋杀。门窗都是反锁的,根据监控显示,近一周都没人来找过他,死者从前晚开始就一直待在屋子里,上午九点五十左右下楼买了一包烟,十点钟回屋,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门。”跟他的兴奋不同,我的反应非常冷淡:“尸体是谁发现的?”江僚说:“他女朋友,两人约好了下午一起看电影,结果那男的没来,电话也不接,女孩找到公寓,敲了半天门没反应,感觉不对让物业开了门,才发现人已经死了。”我问:“死者生前有没有跟人结过怨?”江僚说:“有,而且很多,他生前的人缘就不怎么好,也没什么朋友,经常跟邻居闹矛盾,跑去物业投诉,投诉楼上小孩哭闹啊,隔壁装修声音太大,楼下宠物味道重之类的,总的来说,是个挺能找事的人。但都是些小矛盾,不至于杀人。”我接着问:“买烟的便利店在哪儿?”江僚朝外一指:“那儿,宠物店隔壁。”我把推理视角切回案发现场:“案发现场杯子里的水是矿泉水吗?”江僚摇头:“是白开水,屋里没有饮水机,水是死者死前用烧水壶烧的,烧水壶里没有氰化物,只有杯子里有。”“他烧了白开水?”我有些疑惑:“那为什么现场还有一瓶矿泉水?”江僚眨眨眼睛,笑得十分狡黠:“你猜。”我没跟他纠缠这个问题:“所以其他地方没有检测出氰化物?”江僚说:“没有。”我说:“只有杯子里有?”江僚说:“只有杯子里有。”我说:“毒有没有可能是直接下在杯子里的?”江僚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你很会抓重点嘛,的确,如果毒不是下在水里,而是直接下在杯子里,那凶手就不需要当天投毒,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比如说一周前把毒抹在杯子上,然后等着死者用杯子就好了。”我说:“这样就可以解释密室之谜了。”江僚摇头:“不对。”我说:“哪里不对?”江僚用搅拌棒捣了捣饮料,把杯子里的柠檬片戳得稀碎:“据死者女友说,死者天天都用那个杯子喝水,氰化物这种东西入口即死,如果毒是一周之前下的,那他不可能现在才死。”我说:“所以毒一定是当天下的?”江僚点头:“我觉得凶手当着死者的面下毒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觉得当天的情况是这样的——九点半左右,死者烧了一壶水,倒在杯子里晾凉;九点五十左右,死者下楼买烟,凶手下毒;十点左右死者回来,喝下晾凉的水,中毒身亡。”我差点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你不是说,监控显示没人进出过死者的屋子吗?”“对啊。”江僚说:“所以我们要弄清楚,凶手是怎么进出那个屋子的。”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逗我:“你不觉得应该还有别的解释吗?”江僚说:“比如呢?”“比如······”我在脑海中迅速构建了几个可能性:“比如死者不是喝了那杯水死的。”江僚只顿了一秒,便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如果死者不是喝了那杯水,而是吃了别的东西死的,那么凶手只要在警察到来之前,趁人不注意在杯子里放入氰化物,就能混淆视听,让所有人都以为死者是喝了带有氰化物的水死的。我说:“他吃的东西可能很早之前就已经进了那个屋子,这样一来,凶手就不需要来到现场投毒。”江僚摇头:“解剖结果显示他的胃里很干净,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我取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慢条斯理地说:“不一定是吃的。”江僚摸摸下巴,思索了一秒钟:“你想说烟?”我擦眼镜的动作一顿,跟江僚这种人聊天就是这样,哪怕你说话只说半句,他也能瞬间明白你的意思。“死者九点五十左右下楼买过烟,如果烟被人动过手脚······”我戴上眼镜,发现江僚正满眼笑意地看着我,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看到他这副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你已经想到了?”江僚摇摇头:“没想到,但我知道不可能。”我说:“为什么?”江僚眨眨眼睛:“因为那包烟还没拆封。”我刚想说些什么,江僚便伸手打断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确,凶手也有可能警察到来之前,在杯子里投入氰化物的同时,用新烟将死者的烟替换掉。但是,在烟里下毒这件事本身就很困难,监控显示死者在买烟回来途中没有遇上任何人,也就是说,凶手不可能在中途动手脚,那有机会在烟里下毒的,就只有便利店的工作人员,但工作人员并不认识死者,之后也没有到过案发现场。”我说:“可以了,你说服我了。”“所以嘛,”他的尾音又开始上翘:“你赶紧帮我想想,凶手是怎么躲开监控,进到死者家里去的。”我揉揉太阳穴:“就算烟的可能性不成立,一定还有别的解释。”江僚说:“比如呢?”我闭着眼睛:“比如什么也比你的大变活人科学多了。”江僚又开始往冻柠茶里咕咚咕咚吹泡泡,我盯着他的杯子,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我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果是冰块呢?”“冰块?”江僚歪着脑袋,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我喜欢喝热水,但刚烧好的热水太烫难以入口,倒好了放凉又常常忘记,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算不上热水了,所以我会在家里备冰块,只要在烧好的热水里放一两颗,就能立刻给热水降温。江僚翘起二郎腿,将披萨店的椅子摇得吱呀响:“不过这是你的习惯吧,没几个人会像你一样在热水里加冰块的,口感多奇怪啊。”我说:“你有资格说这话吗?说的你好像没喝过一样。而且你没法排除这个可能性。”水可能是当天烧好的,但冰块却可以是很早之前就冻好的。凶手在冻冰块的时候把毒下在了冰块里,之后,冰块一直安然无恙地待在冰箱里。直到案发当天,死者在热水里加入冰块,冰块融化,氰化物进入水里,死者喝下水后毒发身亡,再然后,冰块彻底融化成水,没人知道死者死前曾经在水里加过冰块。江僚严肃地说:“不可能。”我靠在椅背上:“为什么不可能?”江僚说:“因为现场有瓶矿泉水。”下一秒,我立刻明白了江僚的意思,我习惯往水里加冰块,所以陷入了思维盲区。冰块这种消耗品,用得快,冻得慢,与其往里面加冰块,不如直接往里面加冷水。江僚说:“死者的确往水里加了东西,但他加的不是冰块,而是······”我跟他异口同声:“矿泉水。”“这就是现场为什么会有那瓶矿泉水。”他又补充说道:“当然了,你也许会猜凶手将毒提前下到矿泉水里,事后再将那瓶矿泉水调换掉······”我还没开口,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但这也不可能,因为比起调换矿泉水,凶手完全可以直接将矿泉水拿走。”说到这里,他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说到底,真男人就应该用冰块做刨冰,而不是用它兑热水。啊,好想吃刨冰啊,披萨店卖不卖刨冰啊,你觉得猫可以吃刨冰吗······”我说:“还有另一种解释。”江僚立刻抬起身子问:“什么?”我说:“自杀。”江僚朝着我歪歪脑袋:“你在逗我?”我笑着不说话,其实,用不着江僚一二三条反驳我,我也知道自杀这个说法不靠谱。死者下午还要去跟女朋友看电影,死前还去买了包烟,最关键的是,自杀的方式这么多,不会选择氰化物这么麻烦的方式,毕竟氰化物也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当然,不排除有人会故意选择氰化物自杀,让自己的死看起来像谋杀,通过这种方式骗取保险金。但这点明显不适用于死者,因为死者的屋子是个密室,如果死者想将自己的死伪造成谋杀,就不会反锁门窗。相反,他会将门窗大开,毁掉密室。“不过······”江僚问:“不过什么?”我说:“不过你不能排除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奇葩,就是要反锁门窗,用氰化物自杀,让自己的死亡看上去像密室谋杀案。”江僚有点吃瘪:“理由呢?”我说:“为了出名,现在的人为了出名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如果就想把自己的死伪造成完美犯罪,让其他人去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江僚说:“不可能,他要真想弄个大新闻就不会留下水杯,直接把氰化物吃了更好,神不知鬼不觉,查都没法查。他现在死得太低调了,不像是要出名的人。”我没有说话。江僚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啊,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唯一的真相。”“所以你排除了所有可能性,认定了死者离开的那十分钟里,有人躲过监控摄像头进入了死者的屋子?”江僚又起了兴致:“对啊。”我只能认真思考起这种可能:“死者住几楼?”江僚说:“八楼。”我立即打消了凶手从窗外爬进屋里,再从窗外将门窗反锁的可能。江僚看穿了我的心思,补充说:“这个你就别想了,他家窗户离其他住户的窗户很远,而且装有防盗栏,爬是爬不进去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密室。但即使如此,我也无法接受江僚的解释——凶手躲开监控摄像头,进入死者的屋子下毒杀人。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不行,太离谱了,除非凶手是隐形的,否则一定还有别的解释。”江僚说:“没有别的解释。”我有些纳闷:“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凶手进了死者的屋子?”江僚轻描淡写:“因为有人听到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住了,如果这是部动漫,此刻应该插入一些空镜,比如窗外刺眼的阳光,伸着懒腰的银渐层伸了个懒腰,撞击玻璃窗企图自杀的蜜蜂······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地跳动,我不是没听懂他的意思,我是感觉离谱,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现在才告诉我。我说:“你给我说清楚,谁,在哪儿,什么时候,听到了什么?”江僚说:“九点五十五左右,死者下楼买烟的时候,有个送快递的小哥来过,让他开门取快递,那个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他边说边凑近我,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说:“屋子里有个人说——放门口吧。”我推开他:“你确定他没听错?”江僚点点头。我又问:“你确定是九点五十五?”江僚说:“快递小哥下楼的时候接过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时间就是九点五十五,监控摄像头也可以证明小哥是九点五十五左右来的。”难怪江僚说这个案子有点诡异,如果快递小哥没有说谎,那就说明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他在死者杯子里下了氰化物,并在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摇摇头:“不行,按这个剧情发展下去,接下来咱们就该在房间里发现密道了。”江僚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对哦,或许真的有密道呢。”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接下来咱们就该发现小区是中村青司建的。”中村青司是小说中的一位建筑设计师,他设计的所有建筑里都藏有密道。但小说毕竟是小说,现实世界里没有小区里会藏着密道。“所以说,”他再次压低声音凑近我,重复了开头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我再次推开他:“鬼会用氰化物杀人吗?”江僚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科学的解释。”我说:“道歉,给我向科学道歉。”这个时候,对面宠物店的店主牵着两条狗回来了,两条阿拉斯加,张着嘴巴,哼哧哼哧的,看起来十分兴奋。店主一开门,两条狗便冲了进去,吓得门口的银渐层竖起了尾巴。江僚嫉妒地看着店主,不满地抗议:“为什么有些人猫狗双全而我什么都没有。”我说:“醒醒,你根本没耐心养宠物,你只是个变态福瑞控。”江僚恨恨地“切”了一声。我摇头:“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对。”江僚说:“哪里不对?”我说:“屋子里的那个声音,怎么想怎么不对,你确定声音是死者屋里传出来的?”江僚说:“那一层楼只有三户人家,其中一户还没租出去,另外一户的租客当时不在家,所以不可能是邻居的声音。快递小哥也说了,当时屋子里很安静,所以也不可能是电视或者音响的声音。”我说:“那声音是男的还是女的?”江僚说:“不知道。”我说:“不知道?”江僚说:“隔着一扇门,声音本来就不清楚,短短一句话,谁能注意这么多。快递小哥说那声音乍一听起来像女人的,但仔细听,又有点像一个男人在捏着嗓子假冒女人,所以他也不确定是男是女。”我感觉事情发展越来越诡异了。江僚说:“纠结男女没有意义,如果那人真在投毒,那为了隐藏身份,肯定会在说话的时候故意模糊性别,快递小哥听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我说:“这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江僚看着我,眨眨眼睛,露出一种恍然大明白的表情。如果这人真要隐藏身份,就不会在投毒的时候说话。装成女声或者装成男声都没有意义,在那种情况下,只要凶手不发出声音,就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江僚说:“如果是下意识的呢?”我摇摇头:“凶手能计划出这么严谨的密室杀人案,就不可能会在关键时刻犯这么大的错误。而且,如果真是下意识的反应,凶手就不会想到要模糊性别,快递小哥听到的,应该是标准的男声或者女声。”我思忖片刻,还是没想明白,甚至连一个可能性都没想出来,怎么想这声音都不该是凶手发出来的。这个时候,服务员过来替我们收盘子了。江僚还没尽兴,打开菜单在甜品那一栏里寻找刨冰,最终选了个蜜瓜味冰沙,菜单图片上是绿色的,颜色很深,看上去色素满满。服务员或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聊天内容,点完单还没走,看看我,又看看江僚,最终将目光停在江僚雾蓝色的头发上,有些迟疑地问:“你们是······警察?”江僚简洁地说:“是侦探。”服务员点点头:“你们是为了对面小区那个命案来的吗?”江僚歪着脑袋,看上去很乖巧:“你知道?”服务员说:“我有个线索,不知道有没有用。”江僚立刻起了兴致:“什么线索?”服务员指着窗外:“你们看,从这里可以看见受害者家窗户的是不是?”她说的没错,披萨店,宠物店,发生命案的那栋楼三点一线,从这里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见死者家的那扇窗户。江僚说:“难不成你看到凶手了?”服务员连忙摆手,讪讪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如果我看到凶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警察了。”我问:“那你发现什么线索了?”服务员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线索,本来我都快忘了,刚才听见你们说什么密室的,就又想起来了。”她再次指向窗外:“上周六,就是命案发生当天,上午十点五分,他的窗户是开着的。”我有些惊讶:“你确定?”服务员说:“确定。”我说:“十点五分,时间这么准确?”服务员点头:“那天我喜欢的歌手有新曲上线,十点上线,我掐着点等,一上线我就坐在这里听······”她指了指江僚的位置,又说:“我听歌的时候一直看着外面,确定他家窗户是开着的,那首歌时长五分钟,我记得很清楚,直到我听完为止,他家窗户都没有关上。”我和江僚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服务员问:“这线索对你们有用吗?”江僚说:“那天外面有噪音吗?”服务员摇头:“没有,挺安静的。”江僚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谢谢,帮了大忙了。”服务员开心地转进后厨去了。江僚打了个响指:“有人把现场布置成了密室状态。”我拦停他,说实话,信息量太大,我有点跟不上节奏:“别这么快下定论,说不定只是死者回屋后,随手关个窗而已。”江僚摇摇头:“不会。”我说:“为什么?”江僚说:“因为死者是买烟回来的,他接下来肯定要抽烟,屋里没有空气净化器,要保持空气流通肯定要开窗通风,除非他特别喜欢闻二手烟。而且······”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而且就算是随手关窗也得有原因,原因无非是空气不好,外面太吵,屋里要开空调······上周六是晴天,没雾霾,没噪音,死者家里也没开空调,他为什么要关窗户?”我说:“可能是想睡觉,有人喜欢关窗户睡觉,这样有安全感。”江僚摇头:“想要安全感就应该把窗帘一起拉上,但他只关了窗户,没有拉窗帘。”我说:“所以你觉得关窗户的原因跟凶手有关?”江僚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窗户是凶手关的。”我在脑海中把事情经过重新捋了一下,上周六,死者去世当天,上午九点五十左右,死者下楼买烟,九点五十五左右,快递小哥听见屋里有人,十点左右,死者买烟上楼,十点五分之后,有人关上了死者家的窗户。我说:“不是凶手关的。”江僚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死者是十点左右回屋的,而窗户是十点五分之后关上的,如果窗户是凶手关的,就意味着凶手要重返案发现场,甚至是一直躲在案发现场,跟死者共处一室,风险太大了,我不认为一扇窗户值得凶手冒这么大的风险。”江僚歪着脑袋思考,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继续说:“而且凶手没有关窗户的理由,即便是为了制造密室也不合理,因为窗户有防盗栏,不关窗户也一样是个密室。除非制造密室不是凶手的目的,关窗户才是凶手的目的。”江僚说:“什么目的?”我摇摇头:“不知道,大概跟进入密室的办法有关吧,但咱们还不知道凶手是怎么进去的。”江僚说:“我也觉得窗户不是凶手关的,那就只剩一个问题了,死者为什么要关窗户?我有种感觉,只要咱们解开这个谜题,就能解开密室之谜。”我说:“但你刚才也分析过了,死者没有关窗户的理由。”江僚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看向窗外,又盯住了我:“除非他看到了凶手。”我试图理解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是想说,死者透过窗户看到了凶手,担心凶手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把窗户关上了?”我立刻否决了这点:“不可能,如果死者担心凶手会对自己不利,那他不止会关上窗户,还会拉上窗帘,但你刚才也说了,屋子里的窗帘是开着的。”江僚拼命摇头:“我是说,死者看到了凶手。”我停了一停:“你以为你把这句话重复一遍我就能明白了吗?”江僚说:“你说的没错,关窗不是凶手的目的,但关窗这个行为的确隐藏了凶手进入密室的办法。”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这句话了?”他的话颠三倒四,没有一点逻辑,但他看起来十分兴奋,似乎已经解开了所有谜题。服务员端上那碗绿色的冰沙,将冰沙推到江僚面前:“怎么样啊侦探,找到凶手没有?”江僚挖了一大勺冰沙送进嘴里,朝着窗外一指:“找到了。”服务员朝窗外看去,又看看我,似乎希望我能解释一下。江僚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冰沙,大概是吃得太快,冻着脑子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拉着我出了门,直奔对面的宠物店。我不明白江僚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但还是跟着他进了门,店主是个接近三十岁的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两条阿拉斯加趴在腿边,享受着空调的凉风,见到我们进来,头也不抬一下,银渐层也对我们爱搭不理的,只有鸟十分给面子,在笼子里上下蹦跶了几下。“这里能帮宠物洗澡吗?”江僚把我往前一推:“把他洗一下。”我用手肘狠狠砸了他一下。店主问:“两位要点什么?”“随便看看。”江僚抵抗住银渐层的诱惑,在宠物店里转了一圈,宠物店不大,除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外,往里走还有一间屋子,应该是给宠物洗澡用的。柜台旁边有一面照片墙,贴了不少照片,都是店主跟不同宠物的合影。江僚旁若无人地拿起手机拍照,店主的表情也有点不自然。我有点尴尬:“你好了没有?”江僚说:“差不多了。”店主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江僚跳上柜台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店主:“来打劫,顺便抓个凶手。”我有些诧异地看向店主,店主说:“请你们马上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江僚完全不在乎他的威胁:“别装了,我们已经知道你的犯罪过程了。”他翘起二郎腿,指了指给宠物洗澡的那间屋子:“那间房间的窗户,打开之后,应该可以直接看见死者家的窗户吧。”店主起身推搡着江僚,江僚跟长在桌子上一样,任凭店主怎么推也不下去:“我一直很奇怪死者为什么要关窗户,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因为死者在屋子里看到了凶手——为了把凶手赶出去,防止凶手进屋子,所以才会关窗户。”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心中浮现出一个有点离谱的答案:“难道说······”“对,因为凶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它。”他翻出刚拍的照片,上面是店主和一只绿色鹦鹉的合影。店主一下子就不动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僚说:“你事先给鹦鹉断了水,在它的喙上涂上氰化物。当然,也可能避免它误食,用糯米纸一类的东西包着氰化物挂在它喙上······不管你用了什么办法,总之,之后你指挥鹦鹉飞进死者家中——死者买烟的便利店就在宠物店旁边,所以你知道死者那个时候不在家。因为口渴,鹦鹉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它喝了死者的水,喙上的氰化物也进入了水里。”我说:“死者回家之后,看见了屋里的鹦鹉,将它赶出了屋子,并关上了窗户。”窗户虽然是死者关的,但却帮了凶手一个大忙,不仅隐藏了凶手进屋的方法,还阴差阳错地形成了一个密室。我说:“所以快递小哥听到的声音是鹦鹉发出来的。”江僚说:“不男不女的声音并不是装出来的,它本来的声音就是那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凶手会说话,一般人在那个时候是不会开口的,但它是鹦鹉,它能说人话却不通人性,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那个时候不能说话。江僚看着店主:“它对快递小哥说‘放房门口吧’,其实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它平时听习惯了,因为它的主人也常常对快递小哥那么说。”店主坐回椅子上,静静地听着他说。我说:“但鹦鹉喝了有氰化物的水,不是也会死吗?”江僚点头:“会,但不会那么快,鸟和人不同,鸟体内有个叫嗉囊的部位,一般食物进入胃之前都会先进入嗉囊,所以很多鸟吃错东西之后,主人第一时间都会替它们清理嗉囊。”他冷冷地看着店主:“但这位主人可没这么好心,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让鹦鹉同归于尽的想法去杀人的。”店主不说话。我问:“为什么?”江僚说:“因为这个计划里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如果鹦鹉在死者回来前就死了怎么办,如果屋子里有其他人在怎么办,如果死者离开屋子前根本没倒水怎么办,如果死者倒了水,但回屋看到鹦鹉,觉得水不干净又重新接了一杯怎么办,如果鹦鹉根本没去喝水怎么办······”江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你以为这些凶手都没有想到吗?不,他想到了,他想的是即便出现了这些意外也没关系,最多也就是牺牲一只鹦鹉,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用鹦鹉投毒。但如果以上说的都没有发生,就像现在这样,死者真的喝下了带有氰化物的水,那他的计划就成功了。”我说:“所以那只鹦鹉死了?”“对。”江僚看向门口那只灰扑扑的,不知是噪鹛还是画眉的鸟:“那只鸟是新来的吧?它的笼子已经很旧了,但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它被吓得在笼子里蹦来蹦去,按理来说,宠物店天天有人进出,它不应该有那么大反应。”店主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江僚便伸手拦停了他:“别跟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问我有什么证据。现在警察抓不到你,是因为没有怀疑你,只要警察开始调查你,你拿到氰化物的途经,还有那只死掉的鹦鹉,不管埋多深都可以给你挖出来。”店主闭上嘴巴没说话,银渐层轻轻“喵”了一声,打破了宠物店的寂静。店主说:“你们是不是发现了现场的羽毛?”我和江僚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店主说:“鹦鹉飞回来的时候受了伤,还掉了羽毛,应该是掉在屋子里了······”我打断了他:“现场没有发现什么羽毛,以上都是我们的推理,你说的羽毛或许被死者扔了。”“是吗?”店主不自然地笑了一声:“那你们还真挺厉害的。”我说:“所以你承认了?”店主点点头。我问:“为什么要杀他,你跟死者认识吗?”店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下班后我会带着狗回家住,我家······”“你住他家楼下。”我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因为宠物味道太大被他投诉的邻居?”店主说:“不止是家,宠物店也被他投诉了,就说味道太大扰民,我已经被要求整改三四次了,再不行就要关店了。我约他聊过一次,想跟他私下解决,不行给钱也可以,你们猜他说了什么。”我和江僚摇摇头。“他说其实我的宠物店也没什么味道,他就是压力太大,想找个渠道发泄一下,他压力太大,就把压力转嫁到我身上来了,真是莫名其妙,我明明都不认识他······”两只阿拉斯加似乎感觉到自己的主人情绪不佳,哼唧了几声,一左一右地将头放在店主的大腿上。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店主揉着它们的头:“我知道,不管是他投诉我的理由,还是我杀他的理由,在你们听来都挺滑稽的。但现实就是这样,不是非要深仇大恨才要杀人的,生活里的一些小事也可以把人逼疯。”江僚怜悯地看了他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宠物店,连门口的银渐层都没有撸。我跟上他的脚步:“你就这么走了?”江僚说:“放心,他肯定会去自首的,与其报警让警察抓他,不如给他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我说:“你好像挺同情他的。”江僚说:“因为我能明白他的意思,所谓生活中的小事其实很多,比如加班回到家发现钥匙落在公司了,有一个重要邮件要发电脑却突然死机了······事情可以解决的,但情绪没法控制。”说到这里,他一拍手:“刚才我就应该把那只银渐层抢走,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吸猫更解压的了。”我揉揉太阳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人终归是情绪动物。”他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像你这种理智至上的人是没法理解的。”我说:“所以被情绪操控杀人是可以理解的了?”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其实我挺好奇的,像你这种人,从小到大,有没有情绪压过理智的时候?”我顿了一顿,迎着夕阳朝前走,太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再次想起了那个梦魇般的午后,记忆里,那天窗外的云彩艳得有些不真实。我看着江僚的侧脸:“有。”
2021年7月12日
自由知乎 自由微博
其他

喵喵,喵喵喵喵喵!

“答应我,不要随便就成为别人家的猫,好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郑萌穿着最爱的小黄裙,随男友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坡。坡顶有棵歪脖子树,郑萌觉得树干弯曲的形状像极了人类的肠道。这时男友在树前蹲下,对郑萌说,“你看。”郑萌低下头,朝男友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树根附近的一片泥土中,有三个并排突起的小包,上面各放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玻璃弹珠。“这是什么?”郑萌好奇地问。“这是三只猫的坟墓。”此时刚进入六月,气温开始攀升,郑萌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什么?”“它们是我三个前女友的猫,分手后,猫咪们都随了我。可惜我工作太忙,忙到压根没时间照料它们······我不是个好主人,都是我的错。”男友边说边抹泪,郑萌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拍拍对方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换了份轻松的工作,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这次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重蹈覆辙。”男友起身,郑萌疑惑地向他看去,他背着光,手放在她头上揉了揉。郑萌感受着这温柔的摸头杀,一方面觉得舒服,另一方面觉得不对劲。这手······怎么这么重!郑萌不经意瞟了眼男生另外一只手。那只手拿着手机,手机屏幕正对着她,就在那片反光的玻璃中,她看到了一只猫咪的倒影。“怎么回——”她刚要开口说话,不知怎的,经大脑组织的语言却汇聚成了一声“喵~”,从喉咙深处蹦了出来。“好了,走吧。”没等郑萌反应过来,她忽觉身体一轻,被一双手凌空抱起。“喵!喵喵!”郑萌又试着说了几句,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到了嘴边的话一律都变成了单一的“喵”。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只猫,这究竟是灵异奇谈,还是科技突破?就在被男生抱起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坡顶并排的三个小墓旁插着根木棍,似是在为下一个墓地占坑。郑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糖萍萍醒来时,太阳已经照屁股了。梦里她变成了一只猫,每天好吃好睡,还被一个帅哥铲屎官伺候,实现了真正的躺平自由。从上家公司辞职后,糖萍萍宅了两个月。在这期间,她逐渐萌生出不想上班,直接躺平的想法。但躺平需要钱,为了逃避现实,她只好低欲望低消费地活着。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了小宋的电话。小宋是她在写字楼里认识的男生,本来她觉得,像自己这种资质平平的宅女绝对注孤生,没想到缘分有时就是这么奇妙。彼时两人还是好友阶段,但糖萍萍早已对他芳心暗许。电话里,小宋问怎么最近都见不到她,糖萍萍这才说了自己辞职的消息。小宋得知后,语气里尽是遗憾与失落,但还是说许久不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还说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面对帅哥发出的邀约,挂掉电话后,糖萍萍快速打开衣柜,开始狗刨式搜刮。然而直到太阳下山,她才勉强挑出一条去年买的碎花裙。约会地点是离家两站远的拉面馆,糖萍萍踏入店内,一眼就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小宋。两个月不见,小宋好像消瘦了些,但少年感更强了。糖萍萍的少女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时小宋抬头看到她,向她招招手。寒暄了一阵,到点餐时,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声“豚骨拉面”,秀得一旁的服务员直咬牙。整个用餐过程轻松而愉快,就在糖萍萍端起碗,将最后一口汤一饮而尽后,小宋从包里拿出一个粉色袋子放到糖萍萍面前,“你的生日礼物。”糖萍萍放下碗,瞅了一眼袋里的东西,眼睛亮了下,“心愿盲盒?”“对,最近公司的女生流行玩这个,”小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觉得,你可能也会喜欢。”心愿盲盒最近很火,它的内容物是一个随机的玻璃球,共六款,每款分别对应数字一到六,其中六是限量款,可以实现任何愿望,而其他五款的效力则随数字大校递增,从而用于实现不同程度的愿望。回到家的糖萍萍激动地拆开盲盒,一颗闪烁着五彩光芒的玻璃球安静地躺在盒子里,还散发着一股非常好闻的桃子香气。纸盒边上标记着数字“6”。竟然是限量款!这意味着她可以实现任何愿望。虽然这种东西太过玄学,没什么科学依据,不过还是吸引了无数年轻人。网上甚至还有不少博主分享过愿望成真的案例,无非都是些路上捡到钱、考试拿满分等简单愿望,还没出现过关于限量款的帖子。糖萍萍小心翼翼地拿起玻璃球,里面是一蓬璀璨的烟花,通过转动可以看到不同颜色的光芒。盒子里还塞着卡片和说明书,上面的第一行字就瞬间就戳进她心窝:“想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躺平族吗?对我许愿吧!”太神奇了,盲盒怎么知道我的心愿?但如果它真能实现我的心愿······糖萍萍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梦。她决定抱着玩玩的心态试试。确定愿望后,她照说明书上的操作,扫码打开许愿页面,写上心愿,点击提交。“叮咚!”伴随提交成功的提示音,屏幕上弹出一行小字:三天内将为您处理心愿订单,请保持随身携带玻璃球。Ps:多吸入桃子香气可加快您的心愿达成速度哦。真能实现吗?糖萍萍狐疑地想着,毕竟自己写下的愿望是目前科学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过,玻璃球上的桃子香倒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又猛吸了下。阙爱子醒来时,感觉嘴角一片湿润,她下意识伸手去擦,却被触感吓了一跳。她发现手背上长满了白毛,手掌也变成了短小的爪子,自己这是变成猫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男友宋子的房间,这才放松警惕,迈出步子跳上桌面。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到连阙爱子自己都惊讶。透过镜子,阙爱子看到了一只纯白的田园猫。啊,好可爱,阙爱子眯起眼睛,抬起爪子舔了舔,有点像是女人站在镜前搔首弄姿。看来,自己许下的愿望实现了。······之所以想要变成猫,是因为阙爱子的男友宋子是个猫奴。初次见面那天,在屋檐下躲雨的宋子对浑身湿透的阙爱子说,你好像一只流浪猫啊。宋子家里收拾得干净整齐,还养了只胖乎乎的橘猫,名叫躺躺。躺躺似乎不爱动,除了吃就是睡,唯独见了宋子,眼里才会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阙爱子很黏宋子,但比起女友,宋子似乎更喜欢躺躺,有时候睡觉也要抱着它。这让阙爱子对躺躺越发妒忌,她想,要是杀了躺躺,自己是不是就能独占宋子了?然而想法还没付诸行动,躺躺就失踪了。那天阙爱子放学回家,发现宋子罕见的坐在沙发上。他失魂落魄地说,躺躺跑丢了。“应该是从窗户跳出去了,可我找遍整个小区,监控也检查了,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都怪我······”宋子痛苦地抱住了头。阙爱子无法共情宋子的痛苦,相反,她感到高兴。但她还是抱着宋子安慰道:“多希望我能变成你的猫,这样你就不会痛苦了。”听到这句话,宋子有些惊讶地看向阙爱子,阙爱子敏锐地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光亮。······凌晨一点,趁宋子睡熟,阙爱子悄悄拿他的拇指解锁了手机屏幕。最近女生圈子里很流行心愿盲盒,据说限量款可以实现任何心愿,很多人为了抽到它,不惜花光所有钱。但阙爱子没那么多零花钱,她只能偷偷用宋子的手机买。哪怕抽到的概率很小,她还是想试试。就在阙爱子犹豫不决时,店家客服给她发来一条信息。“限量款到了一批新货,不多,你要几个?”什么意思?阙爱子眉头一皱,难不成宋子还有VIP特殊购买通道?看店家的语气,不像是第一次沟通,但为什么会单独发给宋子呢?阙爱子刷新了下,没刷出任何历史聊天记录。见对方不回,店家不耐地催促,“急,你不要,我先给别的客人了。”“要。”“几个?”阙爱子冥思苦想了会儿,“三个吧!”翻了下订单记录,她发现宋子果然有过几笔心愿盲盒的交易,可他却从来没跟自己说过。阙爱子本想翌日再问他,结果他发信息说要加班,让她晚餐自行解决。就在阙爱子孤零零吃着外卖时,快递到了。阙爱子拆开纸箱,挑了中间那个盲盒。打开包装的瞬间,一股令人愉悦的桃子香气迎面扑来,接着阙爱子看到一个漂亮的玻璃球。“女友太粘人会招人烦,但猫永远不会。试试对我许愿,说不定会实现哦!”没有片刻犹豫,她根据说明书操作,写下了心愿。······看着镜中的自己,阙爱子越发得意,心想这下可以死皮赖脸地黏着宋子了。阙爱子在宋子膝盖趴下,叫了一声。果然,宋子没有赶她,反而摸摸她的头,轻唤道,“小爱。”阙爱子享受着宋子的抚摸,一阵困意袭来,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脖子有点勒,身体好像被吊了起来,呼吸也愈发困难。她睁开眼睛,差点没晕死过去。透过落地窗,她看到自己被绳子勒住脖子,吊挂在半空中,底下是一盆仙人掌。室内,宋子正在打电话,不时还礼貌地笑笑,不知在聊什么。阙爱子开始挣扎起来。宋子注意到了她,但好像没什么反应。阙爱子挣扎得更厉害了,她不明白宋子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或者说,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宋子吗?“再多等两天嘛,新到的这只不太乖,还得驯化一下。”看着不断挣扎的阙爱子,宋子挂掉电话,将她从悬挂的架子上放下来。宋子将玻璃球塞到她鼻子前,阙爱子猛吸了一口,平静下来。“乖乖的,客人才会要你啊。”宋子摸摸她的头。但此时此刻,阙爱子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梁爽眠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特殊癖好有一天会害惨她。从小时候起,她对猫就十分痴迷,并朦朦胧胧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猫。她买了各种款式的项圈和猫耳头饰放在家里,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打扮成猫的模样。但在常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普通又内向的女孩,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她曾谈过两段恋爱,然而男友们得知她的特殊癖好后,都提出了分手。直到遇到阿宋。阿宋是个爱猫人士,家里养了只很听话的白猫,这让有恋爱阴影的她重新有了自信。两人交往后的某天夜晚,梁爽眠向阿宋坦白了自己的癖好,阿宋得知后,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表示了尊重。好景不长,阿宋的田园猫失踪让他伤心了很久。梁爽眠很想为他解忧,却爱莫能助。一天,阿宋突然问她愿不愿意变成自己的猫,梁爽眠起初以为这句话的涵义是永远在一起,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等她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密闭的箱子里。箱子里充斥满了好闻的桃子香气,将她那陡然生起的警惕给硬生生压了下去。她的身体随盒子轻轻晃动着,似乎是在一辆手推车上。就在她刚确认这个想法时,盒子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叫声:“503,你的快递!”快递?什么快递?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试着撑起身子,但香气令她大脑混沌,行动迟缓。箱子被打开了,一束强光照进来,刺得梁爽眠眉头直皱。逐渐适应光线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长满痘痘的胖脸。“啊啊啊啊——”她吓得发出尖叫,可她喊出来的声音全变成了尖锐的“喵”。“嘿,手气真不错,居然抽到了英短!”阿宋去哪儿了?我怎么在这?此刻梁爽眠脑子里有无数疑问。然而这些疑问还没得到解答,一声响亮的“啪嗒”就像炸开的烟花一般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脊背上传来火烧般的疼痛。胖子手里拿着根鞭子。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服,脸上的笑却猥琐无比,“给爷跳舞!快!”梁爽眠对这毫无理由的暴力对待感到恼火,可还没等她反抗,对方又一鞭子落了下来。这是个虐待狂!她本能地想要挣脱,无奈浑身使不出力气。桃子香气——阿宋送给自己的心愿盲盒就是这个味道,这香味绝对有问题。为了不再挨打,梁爽眠不得不强撑着身体爬起来,按照胖子说的去做。她突然想到,阿宋丢失的那只猫,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被卖掉了?“本台消息,近日我市多名女性失踪,至今仍未找到。据悉,这些女性年龄均为18-25岁之间,无父无母,独居,交际圈狭小。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调查中,在此提醒广大女性朋友们注意安全······”邻居梁爽眠一周没回住处了。这本来不是件奇怪的事。她有可能是回老家,或是旅游去了。不过当郑萌看到这则新闻时,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一周前,她撞见了出门的梁爽眠。她印象中对方是个性格内敛、衣着朴素的女孩,那天却穿了条略短的黑色连衣裙。啊,好像一只性感的小野猫——郑萌捂住嘴巴,差点没叫出来。但梁爽眠只是朝她轻轻点头,便下楼了。兴许是谈恋爱了吧,郑萌想。自从最近在剧本杀里认识了宋寿后,她也变得注重打扮了。宋寿人帅好相处,甚至有点儿憨,但玩起剧本杀来像变了个人似的。有一次两人扮演情侣,就在大家沉浸在感情线里哭得死去活来时,宋寿却第一个猜出了凶手,并为郑萌洗清了嫌疑。之后他还主动向郑萌要了微信,又相约玩了几次剧本杀。郑萌看得出来,宋寿对自己有好感。“好感个屁!我看他就是瞧你长得蠢,好欺负罢了!”话筒里传来老哥郑毅的嚎叫。郑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许就因为这样,她的直男哥哥才一直找不到女朋友。不过宋寿还真的评价过她,夸她可爱又高贵,像一只猫公主。周末,宋寿说他看到了一个不错的两人本,问她要不要去玩,郑萌答应了。宋寿住在一个老旧小区,楼下多是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回家的老人。郑萌按照地址来到六楼,这层共有三个住户,宋寿住在602。郑萌按响门铃,等了半分钟也没人应答,她猜想宋寿可能出去买东西了,于是站在原地等待。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后,她突然听到一阵极细的猫叫声,她循着叫声找去,发现声音是从603传来的。她靠近大门,嗅到了一阵桃子香气,这香气她印象深刻——她从邻居梁爽眠的快递盒里闻到过。那次两人恰巧都网购了心愿盲盒,结果放在门口拿混了。她也因此得知梁爽眠抽到了限量款,而自己的只是级别2——一个极为普通的玻璃球,什么香味也没有。不知为什么,郑萌觉得猫叫声听起来更像是人类模仿的。她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做的一个梦。梦里,未来的男友带她去到一个小山坡,坡顶种了棵奇怪的歪脖子树,树下埋着三只小猫······歪脖子树,猫,玻璃珠,桃子香气,梁爽眠,新闻。她起身想去敲603的门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叫唤。“不好意思啊,我去附近超市买了点饮料。”宋寿提着袋子出现在走廊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等很久了吧?抱歉啊。”她摇了摇头,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隔壁有猫叫声?”“猫叫声?”宋寿一副了然的样子,“哦,邻居是个猫奴,养了好几只猫呢,估计这会儿主人上班去了,猫闲得发慌吧。”刚才那股不好的预感暂时被郑萌压到心底。见宋寿在厨房里忙活着,郑萌扫了眼室内,发现书柜上放着根逗猫棒,还有一袋开了封的猫粮。“你养猫了?”“以前养过,那会儿工作太忙,送朋友了。”宋寿从厨房端了两碗萝卜炖牛肉出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书柜上的猫粮,“现在换了工作,想重新养一只,但还没遇到投缘的。”临走前,宋寿递给她一个粉色盒子,“给你提前准备的生日礼物,等到你生日那天,我再送你一份大的。”郑萌万万没想到,宋寿送她的盲盒竟是限量款。盒子里还塞着张卡片,郑萌拿起来,上面写着:如果可以变成一只猫,你想变成什么猫?郑毅在客厅来回踱步,他快气疯了。“翅膀硬了啊你,敢自己跑男生家玩儿去了?”“我都23了,哥。”郑萌不耐烦地抓起抱枕扔向郑毅,“难得你放假休息,赶紧找个女朋友吧。”郑毅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小球,这是最近很火的心愿盲盒,连郑毅这种直男都知道,自称能实现不同程度的心愿,就连警局那些妹子都没能逃过它的诱惑。不对劲。他闻到了一股浓重但丝毫不腻的桃子香气。他连忙问郑萌:“这个有香气?”“这是限量款啊。宋寿不仅人好颜帅,运气也——”“你知不知道这种香气是干什么的?”郑毅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甚至带了点怒气。郑萌被哥哥严肃的表情吓到,不禁坐直了身子,“不、不就是桃子的香味吗,挺好闻的——”“这是用来迷奸的致幻剂!吸多了会让你精神恍惚,丧失行动力!”“怎么会!”郑毅调整了下心情,正打算换个温和点的语气,只见郑萌抓起手机,打了个电话。郑毅还以为她要找那小白脸算账呢,谁知拨了很多遍,却一直打不通。“怎么了?”“我邻居也抽过一样的限量款,她从上周四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据我所知她是单休的,今天周六,她不可能关机啊······”“她有没有说过去哪里?”“不知道啊,我和她又不熟。不过上周四我看见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和平常很不一样。”郑毅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带上玻璃球只身前往派出所。他怀疑本市最近的女性失踪案,和郑萌的遭遇似乎有着某种联系。而此次前往派出所,他就是要找负责该案子的沈岸商量一下。“案子进行的怎么样了?”沈岸不语,做了个抓头发的动作。“上次你说这些失踪女性的住处都弥留着一种桃子香气?”沈岸点点头,“嗯,目前还没找到香气的源头。”郑毅将手里的盲盒递给他,“你闻下这个。”“好家伙,你居然玩——”沈岸刚把盲盒凑到鼻子前,就立马拿开,“这盲盒你从哪儿得来的?怎么市面上没见过这种?”“这是限量款,我妹,还有她邻居都有。”沈岸拿起玻璃球,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着里面的烟花,就在这时,一个女警从身后叫了一下沈岸。“沈队!”“卧槽!”被这么一吓,沈岸手里的玻璃球不听使唤地跳了下去,在地上炸开。在那摊玻璃碎片里,躺着一个手指甲大小的黑色仪器。三人凑上前去,沈岸举起手中的纸盒,用拍蟑螂的速度快速盖上了它。“郑毅,借你妹一用。”没错,心愿盲盒只是个幌子。宋寿的真面目,是专门寻找独居女性下手,并将她们包装成“宠物盲盒”售卖给有特殊癖好顾客的犯罪分子。第二天下班,宋寿准时出现在约饭地点。饭后散步过程中,宋寿本打算挑时机向郑萌表白,谁知郑萌突然捂着肚子蹲下身,一脸痛苦的模样。“我肚子疼,想上厕所······”郑萌忍着疼痛,脸红道。“我家就在前面,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趁着郑萌上厕所的间隙,宋寿给她倒了杯温水,并在里面下药。他本想再等几天的,不过既然对方送上门来了,哪有不好好把握的道理。生理需求得到解决,郑萌没有丝毫犹豫,将温水一饮而尽。不一会儿,郑萌开始意识模糊,说话声也逐渐小了下去。宋寿轻拍了下郑萌的脸,她毫无反应。他走进房间捣鼓了会儿,出来时手里拿着几根粗绳,脸上多了副面罩。他将郑萌手脚绑好,拖着她来到隔壁屋子。603。尽管这层住户只有他一人,出于警惕,宋寿还是瞄了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开门进入。宋寿打开灯,客厅里放了很多笼子,都如成人般大小,刚好够关一只猫,哦不对,应该是——被打扮成猫咪的女孩。女孩们年轻漂亮,每人头上都戴着一只毛茸茸的猫耳头饰,脖上挂着项圈,脊椎处连接着猫尾巴。她们趴在笼子里,见到突然出现的两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神情麻木地盯着他们。看得出来,她们已经被驯化成猫的状态,失去了人类的主观意识。就在他打开笼子,准备将郑萌关进去的间隙,客厅突然传来敲门声。宋寿警惕起来,抓起靠在墙角的球棒向门口走去,这时门被撞开了。他连球棒都没来得及举起,就被沈岸反手摁在了地板上。看着同事开始解救困在笼里的女生,郑毅冲进房间,给动弹不得的郑萌松了绑并心疼地抱在怀里。起初沈岸找郑萌配合演戏时,郑萌是抗拒的。她无法相信自己喜欢的宋寿是坏人,说不定他只是被人利用了。但没想到,宋寿非但对自己下药,还企图将她做成宠物盲盒卖掉。宋寿狼狈地趴在地上,抬头看向从房间里出来的郑萌,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你有个当警察的哥······你个婊子!”“······你没问啊。”一旁的郑毅怒了,“你当我死的?”经过搜查,警方在宋寿租下的数间公寓内共救下11名被囚禁的女性,并找到一个交易账本,上面记录了14名“盲盒宠物”与交易客户的名单。其中有三名女性已分别被卖到三名成年男性家中。另外,警方从宋寿手机上得知,他与心愿盲盒制造商内部的一名员工有可疑的交易往来,该员工之前曾多次私下将公司的限量款盲盒违规售卖给第三方,而宋寿从中瞅到商机,将得来的盲盒加以“改造”,做成了一条新的产业链。一下子揪出了两条灰色产业链,够沈岸忙活好一阵子了。看着还在放假的郑毅,沈岸笑眯眯地对郑毅说,“要不你找领导申请一下,调过来和我当同事?你也不想看到我英年早秃吧?”“洗洗睡吧。”“你不答应,我泡你妹了啊。”“你敢!”
2021年7月7日
其他

高中的男厕所,藏着一道送命题

自杀是最愚蠢的。因为自杀说到底也是一种谋杀,谋杀了那个自己会变好的未来,以及那个未来会变好的自己。“啊,年轻真好。”江僚坐在路边的大榕树下,看着对面中学,一边吃着小卖部买来的劣质冰棒,一边望着涌出校门的学生发出感慨。初中放学很早,太阳还挂在天上,他手里的冰棒融化得很快,橘子味的冰棒水滴滴答答往下掉。我站在他旁边,专注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工作群消息。江僚把冰棒伸到我面前:“吃不吃?”我说:“我不喜欢吃冰棒。”江僚有些可惜地说:“只有吃冰棒才叫夏天啊,雪糕和冰淇淋都不行。”我收起手机,没好气地说:“我已经在这儿站了快十分钟了,你到现在都没说清约我出来干嘛,今天不是周末,我本来应该在上班,是你说有急事我才早退的,你别告诉我你把我拉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吃冰棒。”江僚叼着冰棒,含含糊糊地说:“当然不是,我接到一个委托,让我帮忙查案,今天来见委托人,喊你陪我一起。”我知道江僚一直把自己当侦探,没想到真的有案子找上他。我实在有些疑惑:“这人怎么找上你的?”江僚说:“她在网上看了我的信息,就加了我的号私聊。”我朝学校看了一眼:“你的委托人在这儿工作?”江僚摇头:“在这儿上学。”我说:“初中生?什么案子?作业本丢了?”面对我的质问三连,江僚也不生气,依旧坐在那儿吃他的冰棒。学生们一点点走光,校门口越来越安静,天气太热,风也是热的,迎面吹上来,感觉自己正站在暖气出风口。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走出校门,江僚两口吃掉冰棒,站起身朝着她招手:“这里这里!”女孩穿过马路,朝着我们跑过来,她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背着一个帆布书包,包撑着鼓鼓囊囊的。她长得干干净净的,就是眼眶有点凹陷,有些黑,看上去很疲惫,像是很多天没睡好觉。“对不起,我打扫卫生来晚了。”她看看江僚,又看看我,“你们哪个是侦探?”我刚想说自己不是,江僚便替我回答了:“都是都是。”大概是习惯了文艺作品里侦探加助手的组合,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她的表情明显有些困惑。“但和你在网上聊天的那个是我。”江僚指着地上,“来来来,随便坐。”女孩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学校,保安还在门卫室值班。估计她也是第一次约陌生人见面,所以选了这么一个安全的地方。女孩把书包放在地上,两人并排坐着,我还是站在旁边。我想早点离开这儿,率先提问:“所以你要我们查什么案子?”女孩说:“一个礼拜前,我哥哥出事了。”我轻描淡写地问:“出事指的是什么?”女孩看了我一眼:“死了。”我愣了一下,我以为这案子最多也就抓抓小偷,没想到竟然牵扯一起命案。女孩低头看地,用脚蹭刚才滴在地上的冰棍水:“家里人已经报过警了,警察说是自杀。”我说:“你不相信警察的话?”女孩说:“我不相信我哥会自杀,而且他的抑郁症已经快好了。”我说:“他有抑郁症?”女孩重复了一遍:“但已经快好了。”我说:“你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孩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们听说过结伴自杀吗?”女孩将前因后果讲给我们听,她的语速很慢很清晰,事情也很简单。她的哥哥比她大四岁,现在已经在上高三了。高二那年,他患上了抑郁症,但一直在积极地接受治疗。他的成绩优异,即将取得大学的保送资格,抑郁症也得到了控制。上周末下午,他借口跟同学一起写作业出了门,直到傍晚家里才收到消息,他和他班上一个同样患有抑郁症的男生结伴自杀了。自杀地点就是男生家中的厕所,两人把门窗缝隙全部堵住,将洁厕灵和消毒剂混合——两者混合会产生氯气,吸入过量会导致死亡。之后,两人的自杀行为被人发现,警察和家人赶到现场,将两人送去了医院,可惜的是,只有那个男生侥幸活了下来。他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对周遭的一切十分抗拒,绝口不提那天发生了什么。女孩说:“我哥葬礼那天他也来了,但他什么也不说,我就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哥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晚上就变成一具尸体了。我怀疑我哥和他被人骗了,以前不是有那种诱人自杀的聊天群吗?还上过新闻的。”这我记得,好像是几年前,几个网友在群里联络,约定好结伴自杀,一群人就一起烧炭了。有些人对死亡有恐惧心理,想自杀却又不敢付诸行动,在网络上受到“结伴”的蛊惑后,往往会产生从众效应,犯下不能回头的错误。女孩说:“有这种人的吧?我哥本来就有抑郁症,如果是被人诱导的那就说得通了。我不相信我哥会主动自杀,这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江僚说:“你哥哥为什么得抑郁症?”女孩说:“高考压力太大。”江僚若有所思:“如果是因为这个,他都要拿到保送名额了,的确不应该在这时候自杀。”女孩连连点头,赞同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问:“你把你的推测告诉警察了吗?”女孩点点头:“他们查了,但什么都没查到。”我问:“你哥和那个男生关系好吗?”女孩说:“挺好的,他常常来我们家玩。”我说:“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女孩说:“不清楚。”我说:“你哥会不会因为其他原因得抑郁症?”女孩说:“什么原因?”我说:“高二开始文理分班,他们可能是高二分班之后认识的,而你哥又刚好是在高二得抑郁症的,所以你哥和那个男生······”女孩没听明白我的意思,疑惑地望向江僚。江僚说:“他的意思是你哥和那个男生是情侣,两人顶不住外界的压力所以结伴自杀,哦不,结伴殉情。”女孩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哥之前交过女朋友的。”江僚摸着下巴思索:“而且同性情侣结伴自杀,一般是受到周围人的歧视,扛不住压力才这么做的。但按现在的情况看,就算他们真的是情侣,也一定没被人发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压力,何必走自杀这条路。”我说:“不管怎么样,两个得抑郁症的人互相影响,结伴自杀不是没可能。”女孩说:“可我哥的抑郁症已经开始好转了。”我说:“有些抑郁症患者会在自杀前,故意表现出好转的样子,跟家人朋友做最后的告别。”女孩看起来已经很生气了,她捏紧了书包带,似乎想把它扔到我脸上。江僚突然说:“我相信你哥不是自杀。”女孩立刻松开了书包带子。我问:“理由呢?”江僚说:“相信委托人是侦探的天职。而且这事细想的确有点奇怪······”他问女孩道:“你哥哥他们自杀用的洁厕灵和杀毒剂是谁买的?你哥哥还是那个男生?”女孩说:“都不是,洁厕灵和杀毒剂都是那个男生自己家的,应该是他爸妈买的。”江僚说:“出事那天是周末傍晚,那个时候男生爸妈都不在家吗?”女孩摇头:“他家是开服装店的,爸妈都在店里工作,吃喝都在那儿,平时也不怎么管他,要很晚才回家。”江僚说:“那他们是怎么被人发现的?”女孩说:“他们写了遗书,定时发到网上,朋友看到就报警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江僚看着我:“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我细细思索了一下:“有。”江僚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女孩着急地问:“你们发现什么了?”江僚说:“自杀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要选择洁厕灵混消毒液?这种方式不仅麻烦而且痛苦,我只在名侦探柯南里看到过。”听到“痛苦”这个词的时候,女孩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我轻轻拱了拱江僚,示意他注意一下女孩的情绪。江僚对女孩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用词不当。”女孩说:“没事,谁死的时候不痛苦,你接着说。”江僚说:“而且,你不觉得他们的做法很矛盾吗?一方面,他们好像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知道在自杀前把门窗缝隙堵住,另一方面,他们又好像完全没做准备,连洁厕灵和消毒剂都没买,直接用的家里剩下的。说到底,自杀的办法那么多,厨房里随便抄起一样就能当凶器,为什么非要用洁厕灵混消毒剂。”女孩听得一头雾水:“这······这能说明什么?”江僚说:“这个咱们一会儿分析。”他朝我使了个眼色,“你接着说。”我有些无奈:“我能不参加吗?”江僚朝我挤眉弄眼:“委托金分你一半。”女孩朝着我猛点头,看着她央求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慢慢说:“一般来说,两个人结伴自杀,往往会选择宾馆,公园这种地方,不会选在其中一个人家里,有部分原因是怕自杀的时候被家里人发现。但你哥哥和那个男生,不仅选择在家里,而且还设定了定时发送的遗书。按照你的说法,那个男生的爸妈要很晚才能到家,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那封遗书,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们自杀了。”女孩疑惑地看了一眼江僚,想让他解释得更清楚点,江僚撑着下巴看着我傻乐,不知道在乐什么。女孩说:“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不太明白。”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是个初中生,应该说得更简单一点。我说:“他们的遗书是什么时候发出来的?”女孩说:“六点四十左右。”我说:“他爸妈什么时候回家?”女孩说:“九点之后吧,我记得他家的服装店九点关门。”我说:“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他们真想自杀,至少该把遗书的发送时间设定成九点,或者第二天早上,这样就能确保他们自杀成功。”女孩说:“你的意思是,我哥哥他们根本就没想自杀?”我说:“对,也是因为不想自杀,所以没有提前准备好洁厕灵和消毒液。自杀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而是一时冲动,心血来潮。”女孩难以置信地说:“心血来潮?”我话锋一转,问她:“你哥和你爸妈的关系怎么样?”女孩说:“和我爸关系挺好的,但和我妈总是吵架,我总觉得我哥得抑郁症,有部分原因是我妈逼他逼得太紧了。”我说:“我有个猜测,你可以把它当故事听,听完就算——那天你哥的确是去男生家写作业了,两人聊天聊到家庭情况,情绪一下子爆发。你哥觉得自己被妈妈逼得透不过气,而另一个男生则觉得爸妈不管自己——你刚才说过,他家里是开服装店的,爸妈都很忙,没什么时间管他。于是,两人就策划了一场自杀的戏码,希望借此引起父母的重视。”女孩说:“所以他们把遗书设成六点四十发送,就是为了······”我点头:“就是为了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自杀行为。”女孩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我哥不会干这种事,你说呢?”她看向江僚,希望江僚能帮忙反驳我。江僚摊摊手:“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女孩立刻把头撇到了一边。我补充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只是猜测,不是推理。但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可以解答很多问题。”女孩说:“解答什么?”我说:“解答江僚刚才提的问题,为什么选择这种自杀方式,因为他们事先没有准备其他工具,跳楼什么的又太干脆,毕竟他们不是想真的自杀。我觉得他们还是缺乏一定的常识,错估了洁厕灵和消毒液的杀伤力,当他们等不来救援,反悔想离开厕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女孩低着头:“我不相信,这太幼稚了。”我说:“是很幼稚,但不会比自杀更幼稚。你可能会觉得前者很愚蠢,一点儿也不帅,但那是因为你还小,你不知道没有什么比自杀本身更愚蠢,死皮赖脸地活着比主动放弃生命要帅得多。”女孩盯着我不说话了。江僚看看我,又看看女孩,搓了搓手,嬉皮笑脸地说:“哎呀,话题莫名变得沉重起来了,咱们去吃冰棒吧。”女孩点点头,拎着书包站起来,一起走到便利店去买冰棒吃。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路灯早早地亮了起来。江僚和女孩进了便利店,我就站在外面等他们,看着远方的天空怔怔出神。两人挑了半天才从便利店里出来,江僚买了一只葡萄味的碎碎冰,慷慨地拗成两截,分了一半给我。女孩默不作声地吃着雪糕,白色的雪糕外面撒了很多巧克力碎屑,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但对我来说太腻了。江僚说的没错,夏天只有吃冰棒才叫夏天。女孩突然说:“我以前很少吃雪糕。”江僚叼着碎碎冰问:“为什么?吃了会闹肚子?”女孩摇摇头:“我哥哥有哮喘,医生让他少碰这些冰的,他吃不了,我也不想在他面前馋他。”江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盯住了她。女孩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禁开口询问:“怎么了?”江僚说:“你哥有哮喘?”女孩懵了一下,点点头。江僚说:“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我也不明白这句话怎么刺激到江僚了:“哮喘怎么了?”江僚看着我,使劲冲我使眼色,试图跟我开启队内交流模式,见我不懂,忍不住叫了起来:“洁厕灵混消毒剂啊。”我还是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江僚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对一脸疑惑的女孩说:“抱歉,我们刚才猜错了,你哥不是自杀,他是被人谋杀的。”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女孩更是怔了一怔,连雪糕都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江僚猛吸了一口碎碎冰,把里面融化的冰水都吸掉:“但我们需要更多线索,你还有什么细节没告诉我们,越多越好,最好跟你哥的哮喘有关。”女孩原地绕了几圈,一边搓手一边想:“我哥一直随身带着哮喘药,他那天出门的时候,还把哮喘药揣进包里了。”她看上去有些着急,说起话来都不像之前那么有条理了:“是不是还挺奇怪的?我之前也这么觉得,刑侦电视剧里不是也有过类似的情节吗?比如被害者死前不久还定了机票什么的,这种人就没可能会自杀,十有八九是被人谋杀的。我哥也是,他如果真想自杀,干嘛还随身带着哮喘药。”我问:“你告诉警察没有?”女孩说:“说了,但警察说带哮喘药有可能是习惯。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生活本身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江僚说:“那哮喘药呢?”女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这件事也蛮奇怪的,他们在厕所发现我哥的时候,他的包就在身边,包里所有东西都在,唯独少了那瓶哮喘药。这还是后来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之后我们去那男生家里问,才知道我哥自杀前特意把哮喘药放在了客厅里。”我问:“警察怎么解释的?”女孩说:“警察说既然我哥都决定自杀了,自然没必要把哮喘药放在身边。我······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就没再问。”江僚说:“有问题。”女孩立刻问:“有什么问题?”江僚道:“这两件事本身是矛盾的,如果他真那么在意哮喘药,在意到自杀前还特意将它放在客厅,那他就不会在出门的时候带着它。”女孩说:“或许是出门的时候没注意到,自杀前又注意到了。”江僚说:“如果出门的时候没注意到,就说明他并没有那么在意哮喘药,当然也不会做到在自杀前特意将它放在客厅这种程度。”我手里的碎碎冰已经吃了一半了,手里全是水,我换了一只手握着:“其实也没有那么矛盾,套用我刚才的猜测就很合理了——所谓的自杀是一场即兴表演。他离家的时候没有想过自杀,那个时候带着哮喘药是合理的,之后假自杀的时候,才想起哮喘药······”说到这里,我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对,闭上嘴巴不说话了。江僚用湿了吧唧的手拍了一下我:“发现华点了对不对?感觉有问题是不是?”女孩在一边听得快急死了:“什么问题啊?你们别打哑谜了!”我不得不承认江僚的推理是对的:“很简单,如果自杀真的是一场表演,那就没必要将哮喘药放在客厅里,毕竟他不是真的想死。而且真自杀和假自杀不同,真自杀可能会考虑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假自杀的人是很难想到这些的。”江僚说:“其实所谓‘自杀是一场表演’这个猜测本身就有问题,他们混合洁厕灵和消毒剂之前,特意将门窗的缝隙堵住,如果是假自杀,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当然,你可以解释他们追求这种逼真的效果,但哮喘药这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最最最关键是——”他停下话茬,打了个响指,指着女孩问:“他随身的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女孩想了想:“没······没有吧,就是一些作业什么的。”江僚得意地给了我一个wink:“没有重要的东西。”我对他轻轻翻了个白眼,但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了,既然包里没有重要的东西,就没必要将它带在身边。据女孩所说,哮喘药是揣在包里,而不是带在身上的,如果他真那么在意那瓶哮喘药,害怕它耽误自己的“自杀大计”,那直接将包连同包里的哮喘药放在客厅就可以了。但她哥哥却特意将哮喘药从包里拿出来,再将包带进厕所,这个行为实在是脱裤子放屁。江僚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那瓶放在客厅的哮喘药的?”女孩说:“具体第几天我也忘了,至少是葬礼之后了。”江僚说:“你确定那瓶药是你哥哥的吗?”女孩点头:“警察查过,那上面有我哥哥的指纹——只有我哥哥的指纹,所以也不可能是别人把哮喘药从我哥包里拿出来的。”江僚说:“我怀疑你们找到的哮喘药根本就不是你哥哥的,至少,不是你哥哥带去的那瓶。”女孩说:“什么意思啊?这跟哮喘药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你刚才说我哥哥是被谋杀的,那凶手是谁啊?”江僚说:“那个男生。”女孩说:“可那个男生也差点死了。”江僚笑了笑,话锋一转,给她科普起来:“法律规定,如果两个人结伴自杀,其中一个人并没有实际自杀行为的话,他的做法便构成了故意杀人。但如果他有实际自杀行为,只是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自杀未得逞,便不构成犯罪。”女孩说:“那个男生骗了我哥哥?”江僚说:“他骗了所有人,钻了法律漏洞,看起来,他和你哥哥一起实施了自杀行为,只是被人及时发现没有得逞。但其实,他从来没想过死,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针对你哥哥进行的一场谋杀。”女孩满脸震惊地看着他。江僚咬了一口碎碎冰,盯着女孩头顶的发旋,仰头抱怨:“受不了了,对着未成年少女说这个真的好有罪恶感啊。”女孩说:“你就告诉我吧,我只想知道真相。”江僚叹了口气,学着我的语气说:“好吧,接下来我说的你可以当故事听,听完就算——那天下午,那个男生借口一起写作业把你哥哥约出来,两人聊了一下午,具体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聊天内容可能导致你哥哥有了轻生意向,这不是没有可能,因为你哥哥本身就患有抑郁症。当然,也有可能像沈醉刚才说的一样——”江僚指了指我:“他俩的聊天内容导致你哥哥想表演一场自杀,借此抗议你妈妈的教育方式,不管怎么样,你哥哥上钩了。男生提议两人写下遗书定时发送,然后用洁厕灵混合消毒剂实施自杀······”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江僚不说女孩都知道,遗书被人发现,警察赶到现场,男生获救,哥哥死亡。就像江僚刚才说的,由于男生有实际自杀行为,只是因为意志以外的原因未得逞,所以不构成犯罪。实际上,男生只是铤而走险,他不止实施了自杀,而且实施了自救,那封遗书是哥哥的遗书,却是他的求救信。女孩仔细想了想:“不对不对,这里面有问题。”江僚说:“什么问题?”女孩说:“风险太大了,万一没人发现遗书怎么办?或者救援的人没有及时赶到,又或者救援的人来得太早······”江僚说:“遗书被人发现后,会第一时间联系当事人,也就是那个男生,所以他知道遗书被人发现了,也是在那之后实施自杀的。虽然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但只要计算好时间,就可以获救。退一万步,即便救援的人来早了,计划失败,也不会被人发现这是一起谋杀。”女孩说:“那万一他在我哥哥之前先死了呢?这种事谁也说不清的。”“说得清。”我插嘴:“之前我们一直在讨论为什么要选择洁厕灵配消毒剂这种麻烦的方式自杀,我一开始给出的解释是两人是心血来潮,没有事先准备好工具。但其实还有另一种解释。”女孩问:“什么解释?”我说:“氯气,洁厕灵混合消毒剂会产生氯气,这也是导致你哥哥死亡的元凶。”女孩不太明白:“这我知道啊。”我说:“你只知道洁厕灵混合消毒剂会产生氯气,但你不知道氯气会引发哮喘。”女孩浑身一抖,我知道她一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接着说:“哮喘发作,呼吸急促,导致你哥哥吸入大量氯气,这些氯气又会加剧你哥哥的哮喘,形成恶性循环。哮喘加氯气中毒,不管怎样,你哥哥一定会比那个男生先死。那个男生也正是知道这点,才会使用洁厕灵混消毒剂这种方式。”女孩的身体晃了晃,我感觉她快要晕倒了,连忙上前扶住她,天已经快黑了,我说:“你家在哪儿?要不我给你打辆车,你先回家吧。”女孩摇摇头,手撑着地面坐下来:“不用,我坐会儿就好。”江僚去便利店给她买了瓶矿泉水,女孩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大口,然后就低着头不说话。我们也不敢离开,生怕她出什么事,只好在她身边陪着她。我和江僚的碎碎冰也已经吃完了。她刚刚扔在地上的雪糕正在慢慢融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旁边走过一些饭后散步的人,大多是情侣或者一家三口,有的还牵着狗。估计是我们的组合太过怪异,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总忍不住掉过头来看我们。等到地上的雪糕完全化成一滩粘稠的液体,女孩抹了一把脸,背好书包站了起来:“谢谢你们,我要回家了。”见女孩要走,江僚又拦住她:“你不想把那个害死你哥哥的凶手绳之以法吗?”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说他钻了法律的漏洞,没有证据不构成犯罪吗?”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哭出来。江僚说:“那我告诉你他杀人的证据,你能别哭吗?”女孩点点头。江僚指了指地:“坐。”女孩听话地在地上坐下。江僚说:“其实他杀人的证据我之前已经给你分析过一遍了,只是你没有听出来。”我揉揉太阳穴,心想这个时候就不要显摆了。女孩懵了一下,又想了一想,红着眼睛摇摇头。江僚朝我使了个眼色,女孩眼巴巴地望着我,我无奈地应和了一声:“哮喘药。”女孩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你刚才说过,我们找到的哮喘药不是我哥哥的。”江僚说:“由于我们还不知道你哥哥到底为什么要实施自杀行为,所以我们就两种情况都分析一下。如果你哥哥真要自杀,那他就会将包连同包里的哮喘药一起放到客厅里,如果你哥哥只是假自杀,那他就不会将哮喘药放到客厅里。综上所述,无论哪种原因,你哥哥都不能把哮喘药单独从包里取出来,然后放到客厅里去。”女孩说:“可客厅里的确有我哥哥的药。”江僚说:“我说过了,那不是你哥哥的。”女孩说:“那我哥哥的药呢?”江僚说:“在包里,你哥哥把包和药一起带进了厕所。我猜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两人将洁厕灵和消毒液混合后,产生了变故。我们现在没法猜测你哥哥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哥哥后悔了。”可能是求生本能战胜了自杀的想法,也可能是哥哥意识到了不对劲。总之,在最后关头,哥哥无论如何还是想活下去。男生自然不可能让哥哥得逞,于是站在门口不让哥哥离开,哥哥哮喘病发,开始服用带进厕所的哮喘药。男生害怕了,害怕尸检结果表明哥哥死前服用过哮喘药,证明他死前尝试过自救,自己的阴谋露馅。更害怕哥哥死得比他晚,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他开始抢夺哥哥手里的哮喘药。警察在厕所找不到那瓶哮喘药,是因为男生抢到了哮喘药,并成功将它销毁了。由于人在氯气中毒之后反应很大,加上两人被发现后,七手八脚地送去了医院,所以现场破坏严重,很难查出两人曾经抢夺过东西。“当时门窗是封闭的,要销毁它只有一条路······”女孩聪明地反应过来:“下水道,他把药冲进了下水道。”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的泪痕已经全干了,整个人充满了斗志:“难怪警察在厕所找不到哮喘药。”江僚摊了摊手:“你看,你找到证据了。”女孩说:“但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外面那瓶哮喘药是从哪里来的,上面为什么会有我哥哥的指纹。”江僚说:“应该是偷的。”女孩说:“从哪里偷的?”江僚说:“从你家,你不是说他参加过你哥哥的葬礼吗?你们也是在葬礼之后才去找哮喘药的。我想,应该是他担心哮喘药的事会露馅,所以借着参加葬礼的机会从你家顺走了药瓶,你哥哥应该不止一瓶哮喘药吧?”女孩点了点头。江僚说:“其实这也怪那个男生自己做贼心虚,丢了一瓶哮喘药本身没什么,可能是吃完了随手扔了,也可能是中途不小心丢了,有很多种合理的解释,但他非要偷一瓶来冒充。”女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连连点头。我说:“好了,总之,只要你能说服你家大人,让他们说服警察搜索下水道,就能从里面找到你哥哥丢失的药瓶,就能证明外面那只药瓶是假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警察,律师和法官决定吧。不管怎么说,你这个妹妹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称职了,善后工作就交给大人吧。”女孩猛地点点头,朝我们鞠了一躬,然后沿着马路跑远了。江僚看着她的背影,又发出了一声感慨:“啊,年轻真好啊,我也想变年轻。”我说:“不要小看年轻人的烦恼。”江僚说:“但年轻人有了烦恼可以找大人帮忙啊,但我们大人有了烦恼就不知道找谁帮忙了。多啦A梦说的真对,大人真的好可怜,因为没有比他们更大的‘大人’了。”我说:“倒也不必这么难过,至少目前看来,比你年纪大的有的是。再说了,你不是一直自诩永远十八岁吗?”江僚十分不要脸地点点头。我说:“话说回来,那个男生的动机是什么?他真的有抑郁症吗?”江僚想了想:“你记不记得那个女孩说过,她哥哥快要拿到保送大学的名额了。”我说:“你的意思是,那个男生为了拿到保送名额,所以把她哥哥害死了?”江僚点点头:“虽然在我们眼里高考算不了什么,但对即将高考的学生来说,全世界没有比那更大的事了。”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沿着马路闲逛,手机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消息提醒,不看都知道肯定是喊我回去加班的。果然,命运馈赠的早退早已在暗中给你安排了加班。我看了一眼身边悠闲的江僚,决定找事,朝他伸出手:“我的委托金呢?说好分我一半的。”江僚拍了一下我的手:“不是早就给你了吗?”我说:“什么时候给我的?”江僚说:“碎碎冰啊,葡萄味的,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我实在忍不住笑了:“所以委托金是碎碎冰?”江僚一本正经地说:“钱是俗物。而且人家是未成年好不好,就算给你钱你好意思要吗?”我竟无话反驳,我们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白天的风还是热烘烘的,晚上竟然凉了下来,吹在人身上怪舒服的。我决定装作没看见信息,不回去加班了。江僚突然说:“我觉得你之前说的挺有道理的,的确没有什么比自杀更愚蠢了。”我说:“因为自杀说到底也是一种谋杀,谋杀了那个自己会变好的未来,以及那个未来会变好的自己。”这件事过去一个礼拜,周五上班的时候,同一时间,我再次接到了江僚的电话。他告诉我,案件调查得很顺利,警察也从下水道里找到了那瓶哮喘药,一切都跟上次推理的一样,连动机都猜得八九不离十。除此以外,警察还发现了更铁的证据,药店的监控可以证明,客厅那瓶哮喘药是男生事后买来的。这也是唯一一处和江僚的推理有出入的地方。我躲在公司厕所里听他在电话那头抱怨:“就差一点点,我的推理就是完美的了。”我说:“凶手都抓到了,就不要在意这点小瑕疵了吧。”江僚说:“不是,关键是这不合理啊,如果药瓶是买来的,上面为什么会有她哥哥的指纹?”我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也许是检查结果出错了,也许是那女孩说错了,既然凶手都已经找到了,就不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你还有事吗?我还要上班。”“有。”江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我这里有个案子要解决,委托金分你一半哦。”说完,不等我犹豫,他便直接挂掉电话,给我发了一串地址。我盯着那串地址,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又要早退了。
2021年7月5日
其他

事实证明,养男人并不是致富之路

“那群混小子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去各家屋外头听墙角,比较谁家父母晚上的耗时更长,碰上自家‘开车’,顶多就是骂声晦气,但听还是要听的。”“······昨天夜间到今天白天,全市普降中到大雪,24h降雪量已达5.4毫米,雪天路滑,开车出行的听众请注意路况······”我爸正在后视镜里打鼾,我就关掉了车载电台。我妈就不打鼾,打了我也不知道,自打上小学之后,我就没和她一块睡过。桐山人离婚后,男孩都让父亲带,说这样才有男子气概。至于最后能不能有、能有多少,既没人调查,也没人关心,孩子长歪等于古人种菜,全看天意——我和我爸在后视镜里一对比,能看出来,天意并没站在我爸这边。凌晨开车的困意很快战胜了医学生的自省。我戴上无线耳机,把车窗溜了条缝,从我爸包里摸出一盒五块钱老红梅,刚点上,我爸闻着味儿就醒了。“啥毛病啊你,你差那五块钱儿啊是咋的?”“就拿盒烟,看你那抠嗖样。”我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抽我烟还有理了?”我揉揉脸颊挤出个笑脸:“嗐,多大点事儿啊,等我买一条还你还不行吗?”他没再说话,把后窗摇下来,被扑面而来的雪花星子和北风灌得直打喷嚏,只得作罢,跟我一样只留条缝透风。都说父子能一起抽烟、喝酒、踢球、吃烧烤······据我所知,大部分父子连完整聊够五块钱的都难。“咱几点能到?”后视镜里,他正把抽了一半的烟头丢进烟灰盒捻灭。“得一阵儿呢,九点半左右吧,要是困了你就再睡会儿,到地儿了我叫你。”“刚才睡够了,现在倒是有点饿。”我把车停在路边,刚想打开外卖软件,一抬眼正瞅见道边有推车卖烤冷面的,就下车跑过去买了两份,一份加蛋加肠加肉松加板筋,另一份正常做,两份都不要糖。等餐的间隙里,我遥遥地望见桐山大桥那边有簇火光猛地冒了一下,但很快又被雪幕遮住了。大概是出车祸了吧。毕竟是隆冬凌晨,又是这种鬼天气,出事儿也正常。带着两盒烤冷面回到车上,还没来得及擦干雪水,我爸就把那盒大的抢走了。我没吱声,只是通过后视镜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神情从窃喜滑落到失望。“咋样爸!没给你放糖,上年纪了别吃太多,不消化。”看他郁闷的样子我更想笑了。这可不怪我,是刚才摊主装面的时候放错了盒子,他自己抢这一手,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估计是真饿了,小份烤冷面在他手里连两分钟都没撑过去,我又把那份根本没打开的小盒递过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不吃?我用力拍拍早已没了腹肌的肚子说,减肥呢,不吃,都是买给你的,你抓紧吃,咱们吃完了好继续上路。我爸给了我后脑勺一下,骂道,上什么路上路,多不吉利。我揉了揉脑袋说,你还信这个呢?我爸边嚼着烤冷面边含混地答道,人老了,总得信点什么。我爷爷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即便是现在,桐山市的老城区里还有不少挂着药厂名头的地名——老药厂小区、老药厂饭店、老药厂公交站、老药厂医院······甚至几乎可以说当年的半座桐山市都是桐山药厂及其附属区域。住过老式家属楼,或者看过电影《地久天长》的人都应该知道,那时候的人都没啥秘密可言,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墙体隔音连隔壁晚上办了几次事儿都听的一清二楚,就更别说其他了。那时候我爸他们那群混小子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去各家屋外头听墙角,比较谁家父母晚上的耗时更长。时间久了,就难免偶尔会碰上自家“开车”,但他们也顶多就是骂声晦气,但听还是要听的。后来事情败露,全家属楼男孩子的屁股都遭了灾,三天之内能下床的都算自家老爹手下留情。半个厂子的住户都开始找罪魁祸首,一开始男生们还念着点江湖义气死不开口,可到最后到底还是都没熬过冰糖+擀面杖或红糖+扫帚的组合拳,纷纷说出了同一个名字:卫长城。要是找不出,或者最后发现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都好,大家可能最多要么骂一阵子,要么打一顿就完事了。偏偏卫长城这个名字一出,却让很多被听过墙角的家长心里犯了嘀咕。不为别的,因为当时桐山药厂的厂长叫卫汉业,而卫长城是他唯一的儿子。没人反映,但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我爷爷耳朵里。他把我爸叫来,还没等开口,先上去就是一顿乱披风棍法,当时整栋楼几乎都听见了我爸的惨叫声,甚至有些人还以为是厂长家晚上杀猪了,还端着饭盆找上来讨几块猪肉尝尝。其实这事儿到这就差不多算结束了。大小伙子嘛,谁还没有个荷尔蒙过度分泌的时候,再加上这教训也教训过了,大多数人就都很快忘了这码事。但我爸没忘,他说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毒打,老爷子根本就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不管别人说什么,自家父亲的粗暴和不信任,都让他对家庭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开始离家出走,学也不上了,活也不干了,跟古往今来所有叛逆的儿子一样,装出一副混吃等死、不干好事的混混模样。他那时候其实特卑微。一开始我爸单纯就是想气一气自家老头子地作死,却没想到爷爷知道后却异常冷漠,根本就不理他;后来他急了,开始变本加厉,甚至还进过局子,可收到的反馈却是更大的冷漠。我爸终于彻底失望了。他换掉身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也擦掉脸上不伦不类的妆容回到家里,开始了一场父子间长达六年的冷战。这场冷战一直持续到1996年的下岗潮爆发。作为“末代厂长”,我爷爷回天乏术,在厂子倒闭前,他终于先摊牌了——相比于保住职工,他更希望能给我爸留下一条后路。他没想到的是,就像当初把我爸的“丑闻”传到他耳朵里那样,他的这个决定也很快就闹得全厂皆知。眼瞅着局面就要控制不住,我爷爷辗转反侧了一宿,刚想自己出面解释,却没想到被我爸抢先了一步。那天恰逢市里新落成的舞厅剪彩,全厂几乎有一半的职工都去看热闹了。可谁也没想到,出现在剪彩台上的,除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南方商人,另一个居然会是卫长城。舞厅开业爆满了三天,卫长城就在里面唱了三天,以桐山电台兼职驻唱的身份。据说,当时点播率最高的两首歌均来自药厂前先进个人、厂长卫汉业之子卫长城。一首是他独唱的《红日》。另一首是他和一个外地女生合唱的《最浪漫的事》。这个女生叫魏莱,是当时整个桐山电台里长得最好看、声音最好听的女播音员。后来她成了我妈。等红灯,我打开车载音响,里面是一首老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音响有些失真,一段副歌过去,我才听出声音耳熟,进而确定演唱者正是我爸妈。我是没想到我妈现在还会听他俩当初合唱的歌。我爸估计早听出来了,一直没吱声,我没敢回头,用手指了指音响,说,还听吗?我爸叹了口气,说,放着吧。我突然有点好奇,就问,爸,当年爷爷和姥爷不是都说,你俩要是结婚就跟你们公开断绝关系吗?我爸小声嘀咕着骂了一声,说,这些事你都哪儿听来的?你妈跟你说的?我说,哪能啊,我妈能跟我讲这个?我爸说,就那些老顽固,成天就知道耽误下一代······我插嘴道,啧,听听,你说这话自己良心不会痛吗?这话刚一出口我就感觉不妙,这么赤裸裸地戳他伤口肯定没好下场,但我这边刚一缩脖,却发现想象之中的巴掌根本就没落下来。瞄了眼后视镜,我爸裹着大衣,身子又往下滑了一截,整个人都缩在后座的阴影里,别说攻击性了,那模样一瞬间甚至都让人有点心疼。正式离家独立后的前半年,我爸的小日子倒还确实过得不错。可那时候毕竟是下岗潮,各行各业的年景都不好,我爸平时还得上专业课练声,再加上买最新潮的歌曲磁带又不少花钱,一来二去就捉襟见肘了。幸亏他长了一张酷似平平无奇古天乐(黑古)的黑脸。90年代末到千禧年初,人们的审美还没被选秀和白嫩的小鲜肉荼毒,我妈那时候会看上我爸也不奇怪。他俩当时穷到只能合吃一份盒饭,感情却很好。我爸会趁工作间隙赚外快,给我妈买大宝和金嗓子喉宝;我妈也会趁单位发米发面的时候,把她自己那份换成几两肉晚上回家加餐。一来二去,没等着结婚,就先怀上了我哥——年轻人嘛。那时候哪有什么同居和不婚主义之类的概念?一男一女长时间交往,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却始终不结婚,那就是耍流氓,就是白嫖,就是不正经。当年的流氓罪可是口袋······算了,再说要不过审了。总之,这件事直接惊动了两家长辈,他们纷纷下达最后通牒,说你们赶紧分手,孩子也打掉,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然以后我们就没有你这个儿子/女儿。但他俩到最后也没屈服。恋爱之所以被人推崇,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而婚姻之所以被人诘难,也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考虑到社会风评和小两口接下来的生活,他们还是决定先把证领了。婚前体检是个女医生做的。领报告那天,30多岁扎着长马尾戴着方框眼镜的女医生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里,像极了高考时最严格的那类监考老师。她说,女方没啥问题,就是长年节食,营养有点没跟上——但那时候一般人家都这样——这段时间记得多吃点好的就行;至于男方嘛,赶紧把烟戒了,抽烟有多影响胎儿健康你是不知道吗?医生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们无意间的一句话,往往就会决定一个家庭、一对夫妻后半生里的家庭地位——反正后来听说我妈扔我爸烟盒的时候,他连个屁都没敢放。红灯转绿,我打转向灯从红旗街右拐,进入安平大道,等再过了桐生大桥,就算快到地方了。我爸翻唱的《海阔天空》正到副歌部分,上一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刚高上去,结果后一句“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瞬间就低了好几个八度,听着还挺有趣,我就学着DJ那样反复地调节音量,一时间竟有种罪恶的快乐感。由于还在开车,我玩了一会儿就把音响关了,我爸也没理我,还像个鼹鼠似的缩在后座上。前年跟我妈见面的时候,她就又念叨起我和我爸,说你爷俩现在过得有啥意思,一个两个都是闷葫芦,在家待半个月就能说上不到半天的话,要是你哥还在就好了。要不,你抓紧找个女朋友带回来看看?要不怎么说我妈当年能考上大学呢。你看这话说的,前半句还是群体aoe并将主要矛盾指向我爸,后半句就杀个回马枪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有对象了吗?我说,找着呢妈,我才大二,还来得及。我妈说,来得及啥啊,你没看别人都说大学毕业就找不到真爱了吗,你们现在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等你毕业了出来就没有真心了······你能不能上点心,抓点紧,不是说参加广播站了吗,里面有没有好看的······我赶紧打断我妈的连招,行行行,我这把大四开学回去就找行不?就找那种比你嗓音差一点的,形象丑一点的,脾气臭一点的,你满意了不?我妈说,你也就在我面前劲儿劲儿的,真要碰着人家姑娘,你还不一定敢说话呢。讲真,我但凡以后在哄对象上有半点天分,都肯定是从小跟我妈周旋练出来的。车开到桐山大桥桥头的时候,我终于近距离看到了之前我遥遥望见过的车祸现场。刚才远看只是风雪中一闪而过的小火花,近看还挺真惨烈的。清雪车正在桥上清道,我就拉上手刹,把车停在路边,独自下来问了问车祸的事儿。虽然有点不尊重伤者,但确实挺搞笑的。造成这场车祸的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雪天路滑,加上视野不好,一辆小面包撞了一辆神牛(桐山本地人对人力三轮车的爱称)。但好笑的是,这里的肇事双方居然没有任何无辜者,神牛是闯了红灯,且还是违规改造过的,由人力改为了电瓶,结果被撞翻后引起了爆炸起火;而小面包就更搞笑了,虽然它没有闯红灯,但等它一头撞上路牙之后,却从车里下饺子似的滚落出八九个人——非常明显的超载。要不是大早上就被这伙人逼着出警,我估计这会儿连交警都得憋不住笑。但我爸估计笑不出来,他从来都不喜欢坐神牛。一方面他嫌神牛又慢又危险,说坐这个都赶不上去骑自己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的大二八;另一方面他也听不得蹬神牛的师傅呼哧带喘的声儿,说自己可不是旧时代那些大少爷小少爷,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别人的劳苦。可在那个生产力水平还远远没法满足居民生产生活需要的时期里,神牛无论是作为代步工具还是运货工具,都至少称得上一句性价比之王。尤其是碰到雨雪天气,打出租太奢侈,步行或骑车又难以解决问题的时候,它就成了桐山人民的不二之选。我哥的预产期是年关前后,正是台里最忙的时节。我妈又是台里的三大台柱之一,她的《小魏说事》栏目多年来都没掉出过桐山八点档收听率排行榜的前三,所以即便挺着个大肚子,我妈也还是坚持上班挣奶粉钱。那时候内卷还不严重,我妈的人际关系也比我爸强得多,每天上班除了必须完成的本职工作外,杂事倒也没人来烦她,甚至她还被不少的女职工暗戳戳地羡慕着。毕竟不是谁上下班都能有“古天乐”骑车接送的。过年前一天,就在大家都打算加班加点把节目录完,好第二天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妈却突然倒在了演播室里。几个结过婚的女同事上前一摸,完了,羊水破了,赶紧送医院吧。话说得简单,那时候晚上可没有滴滴打车,也没有那么多出租车,更何况又是过年前一天,外面还下着大雪。迫于无奈,众人只能先叫了辆神牛,钱都是台长垫付的,要求就一个,抓紧上路,但一定要安全地把魏莱同志送到医院。说到这儿你们应该也能猜出来了,这一趟肯定出过事,不然我爸也不会那么讨厌神牛。大路滑,再加上神牛师傅也看不清前路,刚过了桐山大桥,就一溜烟滑出去几十米后侧翻了。陪车的闺蜜为了保护我妈,搭上了左手的三根指头,至于我妈就更惨了。我哥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这个世界打声招呼,人就先没了。随着时针缓缓滑向数字9,雪终于小了点,也能看见天光了。清雪车从桐山大桥缓缓开下,交警们也撤掉路障,开始放行过路车辆。我回到车上,先看了眼我爸,他终于不再蜷缩着,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外头那一地交通肇事残骸。我说,别看了,爸,不吉利。我爸说,别哔哔,开你的车。天知道我关心他干什么,我此刻的表情想来一定像极了地铁老人手机的那张经典图片。发动车子过桥,桥面上没什么车,钢筋铸成的斜拉索牢牢地连接着桥身跟梁架,双向四车道宽阔无比,路上的雪也刚被清空,整座桥干净到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这座桥差不多跟我同岁,都是90年代末竣工投入使用的,属于当时最流行的32索H型双塔斜拉桥,跨径783米,正好连通了南北两个城区。说来好笑,2018年之前根本没人愿意去新区,全市的政治、生活和经济中心全都在南面的老城区,北边除了市电台、市公墓和市监狱外,就只有几处始终处于开发期的楼盘,下班时间一过,几乎没有任何人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2018年后,等省里把桐山新区划入开发序列,才用了不到四年,江北的繁荣程度就已经远超老城区了。我说,爸,快到地方了,你看眼东西齐不齐整,要是有啥缺的到时候我直接开车去买。我爸这回倒没再怼我,只是弱弱地应了一声,又继续盯着桥上的斜拉索出神。就在快要下桥的时候,我爸才缓缓说了句,青子,你也少抽点烟吧,不好。我说,我也就抽这么一回,不信你问我妈,啥时候看我身上带过烟?我爸也笑了,车里瞬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我知道,我爸说的“不好”跟吸烟伤身无关,我只是不想正面回应他而已。做儿女的,面对父母装傻充愣这招,基本都是人生这本教材里从必修一就在自学的技能。抽烟对身体当然不好,上面婚检的医生也说过了。但我爸嘴里的不好,显然指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轨迹的大事。婚礼。很多男生从小就被灌输过这样的观念:婚礼,就是一个男孩变成男人的关键仪式。你有了家,有了媳妇,很多决定和行为就不能再冒昧轻浮,很多事情就要多考虑责任和义务,很多朋友和人就不能再过多接触——尤其是异性好友那种。但我爸对此就一个字,屁!他从小就不喜欢束缚,不喜欢权威,对按部就班的世界也始终抱着某种傲慢与偏见。直到遇见我妈,他才甘愿折了腰平了毛上了紧箍。说起来,我大舅二舅也都跟我爸差不多浪,当初也是敢在群架里带头冲锋的主儿,好就好在他俩有我妈这么个妹妹管着,哥哥的天性加上妹控的属性,倒是让他们后来的性子温柔了不少。可当我妈不在,这仨人又聚在一块的时候,就难免会造成点难以预料的事故。99年的江北还没那么发达,别说婚礼场地了,连个适合聚众吃喝的饭店都难找。但大家秉承着来都来了、办都办了的宗旨,还是我妈出面说通了台长,借到了电台里唯一的宴会厅。借到了筹备资金,又借到了婚礼场地,我妈就仁至义尽地提着婚纱跟着俩闺蜜伴娘去琢磨妆容了,现场的布置就留给了我爸和两个舅舅操心。电台的宴会厅在那时候也不算小了,一百多平的面积,舞台占了一半多,台下还能摆上个七八桌,对付他俩的小型婚礼绰绰有余。仨大男人折腾了整整一天半,直到从摆花到礼花,从红毯到门毯,从花童到门童等等事项全都安排妥当了,这才一起瘫坐在放着婚礼烟花和物料的小仓库里。我爸说,妈的,结个婚可真累。大舅拍了拍我爸肩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这才刚结婚,以后的倒霉日子可长了去了。我爸说,要是我明天笑不出来,一定跟魏莱说是你害的。二舅说,行了行了,别扯淡了,你俩是真不累啊。谁身上带烟了,来一根?我大舅走形式般的摸摸兜,说了句没有,他的烟早就被我大舅妈没收了。俩人看向我爸,我爸有点脸红。他磕磕巴巴地说,婚检医生让、让我少抽点烟,说影响精子质量······他声音越说越小,两个舅舅的笑声越来越大。笑了一会儿,我大舅突然板起一张脸,故作严肃地对我父亲说,卫长城同志,婚姻就是监狱,抽吧,再不抽没机会了。我二舅更是连话都懒得说,直接上手在我爸兜里摸出了烟盒和火机。他摸了摸烟盒的手感,调侃道,行啊长城,都抽得起软包华子了?我爸骂道,去你大爷的魏老二,这烟是台长昨儿塞给我的,我工资都在魏莱那儿,哪买得起这个。舅舅们熟练地磕出两根抽起来,我爸也想抽,不过还是忍住了,没伸手。戒过烟的人都知道,能下定戒烟这个决心本来就很难,再加上还有俩人在你面前不停吞云吐雾······这谁能忍得住啊?我爸还是保留住了最后的体面——我就闻闻味儿,不真抽。经典的男人式掩耳盗铃。但事情坏就坏在他没真抽这件事上。老烟民都有个习惯,只要烟在手里,人走的时候不管抽没抽完都会下意识地捻灭烟头;可要是烟不在手里,很多烟民就会下意识地忘记烟头也算是火源这码事······万幸,火势并不大,再加上那时候外头正下着大雪,所以没怎么造成太大的损失。我妈听说这边着火,妆也不化了,伴娘也不管了,连裙子都没顾上脱,裹着件大衣就来了,直到看见我爸和俩舅舅都没事,这才放了心。可心放下了,怒气就上来了。我妈是怎么怒斥我爸的,就不过多赘述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整件事到这儿却有了个有趣的转折。火势是被控制住了,但准备给婚礼用的礼花却提前被点燃了。这次的礼花都是那种炸出来形状特别好看的,我爸还定制了一个炸出来是我妈姓名首字母的高级货,但它们都没来得及活到明天晚上。在阴沉沉的大雪天里,别说看见高空的烟花了,能看见那簇升天的火星都算是运气。现场一片混乱——烟花爆炸声,人群喧闹声,灭火器喷射声,车辆警报声······就在大家都忙着的时候,我爸哐地一下就给我妈跪了,单膝。他从兜里摸出婚戒,轻柔地扯过我妈的手戴上,然后又站起来,搂住我妈,在她耳边低声说:媳妇,来不及了,事已至此,咱这婚礼就先这么凑合办吧。又偷亲了一口,我爸随即撒丫子狂奔离开了现场。又过了十分钟左右,直到电台附近的大喇叭响起,我们才知道他到底去干嘛了。“喂喂喂,123,123,魏莱同志,魏莱同志听得见吗?“咳咳,我是卫长城。那啥,趁公安同志还没到,我再最后说两句。“我这辈子大概就是那种啥也干不成的人,但老天爷也不知道咋想的,把你送到我面前了。说实话,你挺亏的。就像今天这种事,但凡是个正经新郎都干不出来······“之前我爸总说我熊瞎子掰苞米,掰一棒扔一棒,我那时候逆反嘛,就寻思做成件事让他看看。谈恋爱也好,做电台也好,其实最开始都不过是跟我爸怄气。但跟你相处的时间长了,才发现这些事居然还真挺有趣,虽然不咋挣钱吧,但跟你在一块心里就热乎。“前几天我妈问我到底爱不爱你,我说不知道,早都习惯了,咱俩一块吃过苦,一块挨过饿,最起码的革命友情还是有的,对吧?“接下来该说正事了。也别等司仪了,我就直接来吧。魏莱,我爱你,无论贫穷疾病富裕啥的那些,然后是啥来着,对,我愿意成为你的丈夫。你那边就随意吧,时间不多了。“最后,媳妇,你没看着那些烟火真的挺可惜的,有几个是真挺好看的。我还订做了一个带你名字的,现在估计早就放完了······”如此离谱的结婚誓词,估计也就我爸才能面不改色地念上五分钟。更离谱的是,我爸当时开的还是全城公频,也就是说,当时在听本市电台的人,都亲耳听见了我爸上面的这段“告白”。我妈每次说起这事的时候总是有点哭笑不得,还跟我说你千万要多读书,尤其是多读读王小波那种,到时候结婚可别像你爸似的,丢死人了。确实,就他当年这操作,词语贫瘠的我只能借用李安导演的那句名言: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下了桐生大桥,我继续往北开,远离那些鳞次栉比的新建大楼和新式住宅区,驶向那座桐生市最北端的北山公墓。墓园建在桐山阳面,十多年没翻修过了,嵌在一片光秃秃的山上显得灰扑扑的。我爸因失火罪入狱的那几年里,我爷爷的墓都是我妈和两个舅舅来扫的,结果等他出了狱,离了婚,又跟俩舅舅因为钱的事儿干了一架之后,扫墓这事儿就只剩他自己来了。现在又多了个我。摆好带来的水果和贡品,烧了纸,上了香,我和我爸分别在我爷爷墓的左右两边坐下,远眺着脚下的桐山市。桥南边都是一排排五六层的矮楼群,偶尔中间夹杂着几个大家伙——那是最初一批建起的大型购物中心和市医院,全市最长的一条货运火车线从东南角进入,穿过我家附近的铁道小区,拐个弯又从西南角钻了出去。那儿的居民甚至不需要闹钟,每天只要听见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就知道该起床做早饭了。桥北边则大多是些新建成的联排小别墅区,以及各种十七八层的写字楼,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桐山市的新地标、高达三十六层的金龙大厦,它恰好就盖在原先的旧地标建筑——市电台边上。我爸从供品里挑了个模样还过得去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跟我说,吃啊青子,别浪费了。我也顺从地摸了个大果,没吃,就拿在手里盘着。我爸嫌弃地说,你搁那儿盘包浆呢。我说,你就欺负爷爷吧,到时候我可不碰你的供品。我爸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卫青,没想到你这么迷信。我说,卫长城,咱一码归一码,你不也是给我起了这么个破名。我爸说,卫青咋了,卫青可是大将军,放我们那时候妥妥的TVB时代剧主角名。我说,对,那是放你们那时候,时代变了,大人。如果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那父子大概都是上辈子遗留的孽缘吧。我俩离开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雪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阳光把我俩的影子映在地上,也把金龙大厦和市电台的阴影投到山上。不多不少,都是一高一矮,一短一长。
2021年7月2日
其他

厂妹的流水线,是一台只有word的电脑

“你好,猎物。”头套被摘下,塞满口腔的布也被粗暴地扯了出来。手腕被塑料扎带捆住,双脚正常。刺痛感让我恢复了意识,我晃晃脖子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宽敞的黑暗空间,从大小上看很像废弃厂房。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周围陈设怎么看,都像是弃置许久的垃圾。一阵咳嗽声响起,顺着声音,我看向站在我前方不远处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你好猎物,”这个男人没用变声器,但我也听不出声音的主人,“请珍惜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好好与世界告别。”这人有点意思。中二又残忍,如此鲜明的人设倒是能击中我的好奇心,但身为绑匪不该只顾耍帅。想到这里,我开了口。“别光耍嘴皮子,打电话拍视频,下一步该干啥赶紧动起来!”面具男闻言一惊,面具后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当绑匪,就得有个绑匪样儿。”见状,我又补了一句。男人依然没有动作,我有些失望,这次的绑匪怎么不太专业?等逃出去,我一定要找策划的人问责,连我都能发现槽点并提出意见,这与之前承诺的“搞一次大动作”明显不符嘛。还是说,策划者根本没用心,忘记我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没错,这不是我第一次经历绑架。抛开“被绑架者”这个可怜的身份,我还是个小说家。但努力写书却本本扑街的现状,让我不得不无限期停更,并亲自到出版社拦住我的责编黄伟,询问他为什么不肯力推我的作品。“我告诉过你原因了,”面对责难,黄伟很不耐烦,“你写的犯罪小说不仅缺少个人特色,还总缺乏真实感,导致读者很难与书中角色共情,自然不肯买账。读者不买账,我们做编辑的就算再上心,也很难在版权上进一步开发。就拿你上一本来说,能让它出版,我已是用尽手段······”“我不管,”我没时间听他这套陈词滥调,“书爆不了我就没动力,没动力就写不出书,长此以往陷入恶性循环······”“我说的,不也是恶性循环吗?”黄伟又反过来打断我,“谢聪,你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天赋不够靠笔力,笔力不够靠生活,艺术来源于生活,平时多观察多思考,作品质量上去了,你要的就来了。同样是我负责的谭扬,人家写的‘连环杀手’系列就是要比你的小说更吸引人,出一本翻拍一本,奖拿到手软,实至名归嘛。”“可是我怎么观察?”和网上沟通一样,我依然说不过这个经验丰富的编辑,但今天我不想认输,“犯罪这种事,一般人一辈子都很难遇上一次,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听不进意见,那我真帮不了你了。”扔下这句话,黄伟准备离开。我咬咬嘴唇,一把拉住了他。“你!”看到我直接跪下,黄伟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干什么?”“帮帮我,让我下一部小说大爆!”我埋下头,强烈的屈辱感让声音不自觉颤抖,“为了追逐梦想我已经辞掉工作,如果不能靠写书挣钱,我就活不下去了,到时还不如去死。”“你辞职了?何必呢?”“还不是因为你们发的‘最受期待新人奖’?”那曾是我很长一段时间内骄傲的资本,“是这个奖让我觉得,自己有能力靠小说走上人生巅峰,是你们,是你们出版社害我变成这样的,你必须负责!”“我知道了,”沉默持续了很久,我听到头顶传来黄伟的吐气声,“办法不是没有,毕竟无法让读者共情是很多作者的通病,我个人自然有应对的绝招,它很有效,但也会让人感觉痛苦。”“痛苦······”听到这里我有些犹疑,黄伟则趁机摆脱我的纠缠,快步离去。黄伟说的绝招到底是什么,我后来问了无数次也没得到答案,直到我勉强同意并等待他回复的那天,归家途中,我被人从身后敲晕了。那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绑架。同样是在一间漆黑的废弃厂房里醒来,我被绑在一只不怎么稳固的金属椅上,一个蒙面人站在正前方。“你是谢聪吧?”对方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器加工,听起来颇为滑稽,“那个专写犯罪小说的大作家谢聪。”“我是你的书迷。”不等我回答,绑匪紧接着又说,“你那本《被遗弃的人》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实在太喜欢了。”《被遗弃的人》是我的处女作,我正是靠它斩获出版社的新人奖。作为出道很多年的老作家,我都快记不得那部小说写的是什么,却还能听到它的名字,着实有些感慨。“我太喜欢这本书,以至于去模仿书里的手法犯罪,结果被逮捕,在牢里蹲了几年,”没曾想绑匪的下一句话急转直下,“最近刚出来。”“现在这社会变化太快,出狱后我怎么也找不到工作,生活过不下去,自然就要多想,”绑匪用手紧紧捏住我的下颚,“我总会想,要不是当年读了你的小说,我也不至于混到今天这地步。”“我越想越气,写小说的人靠编故事发了财,看小说的人却因为热爱阅读走向绝路,这完全没道理嘛。”绑匪手上使劲,我疼得直咧嘴,“所以我要用你换赎金,过上新生活。”“现在,给我你家人的电话。”“我······我没结婚,父母三年前去世了,这些年一直一个人过。”我闭上眼,苦涩的现状让人羞于启齿。“骗人,你一个大作家,怎么可能没结婚!”绑匪一记重拳,将我连人带椅打倒在地。“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紧贴着粗糙的地面,右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一边咳嗽一边将话语从牙缝里挤出,“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大作家,除了那本《被遗弃的人》,我再也没有别的作品卖座,现在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骗人,骗人,骗人!”绑匪用脚狠踹我腹部,“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赶紧的,给我一个能交赎金的人的电话!”迫于无奈,我把黄伟的电话给了他,绑匪在我面前拨通了电话。“忙?再忙也得管管你的作家啊?”我虽听不到电话那头黄伟的声音,但从绑匪的反应也能大致判断对话内容,“······我不是他找来寻开心的人!”不出所料,黄伟不但不相信我被绑架,还怀疑绑匪是我请来的托,在他眼中,我就那么不堪?“······那种水准的作家死就死了?”绑匪声音越来越大,虽然滑稽感也在上升,但我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他可是······喂,喂?”“你真过气了?”拿着被挂断的电话,绑匪愣愣地问我。“不是过气,是根本没红过。”绑匪没再说话,他重新将破布塞回我嘴里,检查过捆住我的绳索后就锁上门离开了,直到汽车声远去,我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忘记蒙住我的头,是绑匪最大的失误。视线不受遮挡,我仔细观察起整个厂房,判断能否依靠房里的物品逃脱。绑匪是驾车离开,而我透过高度接近天花板的窗户看到的阴沉天空下没有高层建筑,说明这里到人群聚集的区域尚有距离,靠走,估计很难逃脱。绑匪直到天黑才重新出现,他上来就给了我一耳光。“你的书全在打折柜台上······”他话里的情感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遗憾,“你果然被遗弃了!”“我不是说了嘛······”我趁机抢过话语权,“既然你已经确定我榨不出油水,能不能放了我?“我没看到你长相,说话声音也很陌生,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回去怎么报警?你不会有事的,放了我吧,求求你!”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黄伟说的绝招,如果这次能安全脱险,今天的经历就会成为一本绝妙的小说。“不行!”绑匪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费尽心思绑你,怎能说放就放?”“可是······”“就算你没钱,但作为作家,总有利用价值。”绑匪在我面前蹲下,“我要你为我写小说!”这是只有书迷才会提出来的无厘头要求,但我也的确因此获得些许自由。坐到一张脏兮兮的木桌前,虽然身体仍与座椅绑在一起,但好歹上肢可以活动,只是手腕仍被一条塑料扎带束缚。木桌上摆了台没联网的笔记本电脑,电脑里除了Word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对着打开的文档码字,码字内容也不由我决定,而是按照绑匪要求,我得写自己被绑被囚禁的经历。安排妥当后绑匪便离开了,他每天早八点晚六点准时出现,早上送来食物与饮水,晚上拷走我写的章节,到了第二天早上再告诉我读后感并确定当天字数要求。我原以为,自己经过时间锤炼的文字能轻易打动这位老书迷,谁知第一天就被他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你现在写的都是些什么垃圾?”绑匪的话毫不留情,“我算知道你为什么不火了,就这水平,我要是现在才看你书,别说照着去犯罪,不让你退钱就不错了!”“哪里差了?”事关职业与梦想,即便正身处险境,但我仍不愿轻易妥协。“你写的可是犯罪小说,”绑匪用指节狠敲桌子,灰尘四处飞散,“节奏太慢啦,那些大篇幅抒情,看得我都快睡着了。”“那叫心理描写,用以反映角色面对不同事件时的真实感受,更能帮助读者带入。”“心理描写没错,但有必要这么多吗?别忘了,我可是罪犯,我知道真实犯罪是什么样。”“什么样?”“根本没你写的什么犹豫和纠结。就拿绑架你来说,行动时肾上腺素飙升,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事像在一瞬间完成,等到冷静下来,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没有谁会在作案时想那么多。”大概是说到了他的专业领域,绑匪非常自信,“艺术来源于生活,所以我认为犯罪小说最大的特点,是简洁。”“简洁?”一直在挖空心思水字数多骗稿费的我,从没考虑过这两个字。“事件出现、发展、解决、反转,像把匕首一样,读者看得爽,写的人也不累。”没曾想绑匪又很自然地过渡到小说上,“就像你的出道作那样。”“所以······”“所以你得按我要求写,”绑匪声音重新变得冰冷,“为了惩罚你退步,今天没有早饭。”我这才注意到绑匪两手空空。“以后也一样,写不好就没得吃。”这时绑匪已经走到门口,“为了填饱肚子,加油吧。”就这样,我在饥渴以及绑匪的“生活论”中逐渐丰满了小说,当然我受的折磨远不止如此,辱骂、殴打、被音乐闹到整夜无眠,说是差点疯掉都不为过。至于绑匪,他果然将小说据为己有。据他说,我每写完一章并满足要求,他就会以他的名义挂到网上,在小说只剩最终章时他告诉我,X出版社已经花重金买下小说版权,并将其定为下一季度的重点宣传项目。X正是我签的出版社,想到自己呕心沥血的新作却以另一个人的名义获得肯定,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身为写作者,完成作品是底线,我不愿让我以真实经历换来的小说因为太监被读者骂,只能更加努力去码字。当然,我也不会认命。通过充足的思考、谋划、计算、修正,我终于想出了当下场景中最好的逃跑办法,接下来只要等待就行。小说完结后的某个晚上,绑匪突然称自己明早要出席新书预售会,所以他带来了食物和饮水,按照他的说法,预售会后还有讨论会,会持续一整天,他很晚才会来。这对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按照我的计算,实施逃跑计划再怎么也得花去一整天,这正是我迟迟不去利用绑匪两次出现的间隙逃跑的原因。第二天早上八点,绑匪果真没有出现,我知道自己一直等的机会,来了。躲在必须蜷缩身体才能跻身的空间里,四周的物品都在不断抖动,周围还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声,但为了逃离,我默默地忍下了所有不适。我所在的地方是个汽车后备箱,而汽车的所有人,正是绑匪。把时针拨回到一个小时前,那时天已黑透,我从接近天花板高度的一扇窗户跳到厂房外,落地后不顾腿脚疼痛,第一时间寻找起可供躲藏的地方。我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窗户上的?这全靠厂房里的那些“垃圾”。空油桶做底,装废料的硬纸做支撑,再将随意扔在地上的钢钎与短木棍混搭后做成简陋的梯子,它们都组成了我往上爬的通道。最后的一件关键道具,是躺在厂房角落里的一只铁锤。当然,完成这些工作的前提是手脚自由。通过距离木桌几米外的金属置物架,我用它的立柱倒角割断绳索和扎带,虽然耗费了很长时间,但那是我经过充分观察后想到的唯一办法。至于如何从木桌移动到置物架,这就得归功于那把不怎么稳固的金属椅了。厂房外一片荒芜,但好在附近门前还有盏白炽灯,我并不急着逃,而是在辨认出车辙印后,往它延伸的相反方向扔下了我的外套。忙完这一切,我蹲坐在厂房转角处的阴影里,静待绑匪出现。没多久,一辆老式越野车停在厂房前,从驾驶席上下来的男人一边戴面具和变声器一边掏钥匙开门,紧接着就是轰隆声与惊呼声。惊呼声自然来自绑匪,而轰隆声则来自于我堆的“通道”——我用最长的木棍抵住厂房门,当绑匪推门,木棍就会因为移动而歪倒,连带着那堆东西一起跟着崩塌。我之所以大费周章布置这个机关,并非是想靠那堆垃圾伤害绑匪,我要的只是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借助声音掩护,我快速移动到越野车前,打开后备箱盖钻了进去。绑匪确认过厂房里没人,到外面又发现了我的外套,便立刻发动汽车,往我扔外套的方向驶去。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但我知道车总会停,那,即是我反客为主时。路边加油站,男人拿着刚买的矿泉水回到驾驶席,这辆老式越野车他只在某些特殊时刻用到,忘了加油也是合情合理。他喝了口水,刚要发动汽车,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你好呀,猎人,还是说······黄大编辑?”男人一口水喷到前挡风玻璃上,他手忙脚乱地想拿起面具和变声器,突然意识到已于事无补,又垂下了双臂。“都知道了啊。”“当然,”我打开后座车门,一瘸一拐地来到副驾驶位上坐下,“这就是‘绝招’吧,化身书迷绑匪,演全套戏码,用极端环境和真实体验让我身临其境,并强迫我在高压下完成写作,这样,就能让我克服因为没有生活阅历而无法让观众共情的问题。”“怎么看出来的?”“首先,你用了变声器,如果绑匪只是书迷,那完全没有用变声器的必要;其次,你在扮演绑匪时,仍改不掉那句‘艺术来源于生活’的口头禅。当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测,实锤是刚才我在厂房外亲眼看到你下车。“虽然猜到你迟早会放我走,但能靠自己逃出来并借你车离开,还是很有成就感。”“不错不错,”黄伟鼓起掌,“记得把这一段作为彩蛋,补充到小说终章后面,留个开放式结局让读者脑补。“既然知道了绑匪是我,那你也该想到,你的新作我没有公开,也不会让别人拿去签约,预售会和讨论会自然都不存在,书没出版,多加一章也没什么。”黄伟踩下油门,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道路,“你觉得,我为什么撒这些谎?”“为什么?”我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厂房里的东西刚好够你搭建通道跳窗?为什么你恰好能找到锋利的柜脚来割断绳子?为什么绑住你的金属椅,偏偏是一把不太平稳的?”黄伟一连串反问让我恍然大悟。“你的逃生过程,我在执行绑架前都已计算好了。利用那些东西,你只能在今天用这一招逃走,就算你不长脑子错过了,我也会给机会,只有这样绝招才算施展完成。”黄伟转过头微微一笑,“别忘了是我策划的这一切,而你,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我的新书《绑架日记》终于正式上架了。按照黄伟的说法,出版社内部对于这本小说的评价非常高,因此不惜下大力气推广。他们特意为我设计出“扑街作者涅槃重生”的人设,我像个娱乐明星东奔西跑,不知参加了多少场线上线下直播,在大大小小的录音棚里对着镜头滔滔不绝。此外,在微博和微信上,有关《绑架日记》的软文与试读,也无孔不入地侵占了无数陌生人的手机屏幕。铺天盖地的现代化宣传攻势下,《绑架日记》来势汹汹,连带我过去的小说也获得关注。可一段时间过去,不少读者纷纷评价故事后半部分没了劲,前半部分虽然很有代入感,但整体割裂感明显。由于评价下降,小说后续版权开发也跟着放缓,虽然出版社对于我能触底反弹感到欣慰,但当下结果显然不符合我与黄伟的预期。复盘时,我认为是黄伟最后让加的彩蛋太刻意,但他不那么认为。“读者是觉得后半部分不理想,又不只是最后那几页。所以我认为,当你意识到绑架只是一场戏后,又开始不自觉地回到过去的写作习惯,对场景的代入与氛围的沉浸也就较之前差了许多。”“那有什么办法?”想到自己受的苦,我非常不甘心,“该不会······是我受的刺激不够?”“再来一次‘绝招’吧!”我眼珠一转,“不管怎么说,被绑架后我的写作水平的确上了一个台阶,虽然结果不太如人意,但只要质量上去,未来总有大爆的时候。”“可你已经知道是假的,就算再来也不会当真。”黄伟面露难色。“我还有新计划,”我继续说服他,“我准备将每一次被绑架的经历都写出来,凑一个‘绑架’系列,你不是说我缺少个人特色吗,这就是我的特色!”“可这样做太危险了,而且从《绑架日记》的销量看······”“那什么连环杀手系列,不也是到后几本才爆红的吗?”我不给黄伟机会说完话,“我也是你手底下的小说家,为什么不能多点耐心,拜托了!”软磨硬泡下,黄伟终于同意再搞一次大动作。获得他的承诺后,我左等右等,这才终于等来了第二次绑架。
2021年6月30日
其他

我承诺,绝不首先使用我妈来摆平这事

“这就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的原因了。”“因为······你妈是魔法师?”“我们分手吧。”大学二年级开学那天,苏峰在咖啡馆对柳依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柳依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一时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为什么?”最终从她嘴里挤出来的,只能是无力又苍白的反问。“不是你的问题。”苏峰左顾右盼,似乎在担心什么,“你是个好人,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不小心让我妈看到了你的照片。”“然后呢?”柳依依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很喜欢你。”苏峰咬着下唇,转脸看向窗外,“我们还是分手吧,这也是为了你好。”“渣男!”柳依依抓起桌上的水杯,把热水朝苏峰泼过去。“不!”他的话音未落,异象陡然发生,柳依依泼出来的水在空中凝结成水珠,安静地悬浮着,柳依依的表情也定格在那个愤怒的瞬间。“对不起。”苏峰痛苦地低下头。实际上,今天发生的这一幕,苏峰十多年前就已经预见到了。七岁那年,苏峰就知道,自己注定要度过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原因,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他的妈妈是一名超人。字面意义上的超人。那天原本是一个普通的下午,苏峰和同学们在享受课间打闹的时光。然而,一年级的小孩下手缺乏分寸,苏峰被重重地推了一下,身体恰好挤过阳台栏杆的缝隙,头朝下坠落。他大声尖叫着,呼喊着妈妈,楼下的人听到了尖叫,但是没有人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身影从人群中闪现,像闪电一样毫不犹豫地冲到苏峰身边,直到稳稳地接住苏峰,才终于让别人看清了她的身份——苏峰的母亲姜珊。等到姜珊用一种反重力的姿势,抱着苏峰缓缓落地之后,目睹了事件全过程的人都鼓起掌来。这导致了两个结果:第一,街道小学重修了所有的阳台;第二,姜珊被评为了超级英雄母亲,当天的热搜变成了:以苏峰妈妈的实力,能加入复仇者联盟吗?后来,本地记者给姜珊举办了一场发布会,星河小学所有的学生和家长都坐在操场上,最前排的则是来自各大媒体的记者,长枪短炮几乎都怼在姜珊的脸上了。“我也不知道这股力量是哪来的。”姜珊朴实地笑了笑,“明明上一秒还在工作,下一秒就好像听到了我家小孩的呼救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星河小学楼下了,看着苏峰正在往下掉,我一着急就顾不上害怕了······要是换做现在,我非得吓晕过去不可。”姜珊一边讲着,苏峰一边在下面掰着手指头计算。顺风耳、瞬间移动、金刚不坏······有其中一样就算得上是超人了,妈妈身上竟然占了这么多超能力?一时之间,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起,苏峰张开双臂,冲向舞台大喊了一声:“妈——”“妈······”苏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珊。柳依依保持着刚才泼水的表情,苏峰环顾四周,除了他和妈妈之外,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绝对静止。“妈,你能不能别在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突然出现,还把时间暂停了啊?”苏峰无奈地说。“说话?”姜珊语气中带着不耐烦,伸手戳了戳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泡,“你看这些水还是烫的呢,你管这叫说话的时候?”戳破了所有水泡,姜珊终于注意到了对面的女孩。“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女朋友吧?”她摇了摇头,“还不如照片里好看呢,根本配不上你,还是分手吧。”“妈,你别······”苏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放弃了。妈妈会给出什么回答,苏峰再清楚不过了。她对苏峰有着强烈的控制欲,曾经逼迫苏峰放弃绘画的理想,考了当地的公务员。其实姜姗以前也喜欢画画,但是有了苏峰之后,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孩子的工作中,所有的个人作品,都卖给了一个收藏家。从那天开始,她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目标:养好自己的儿子苏峰。姜珊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看了看手表,然后轻轻地挥了一下手。时间恢复流转,柳依依的手依着惯性继续向前,不过杯子里却一滴水也没有抛出来,苏峰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身后多出了一个表情骄傲的中年女人。“离开我儿子吧,你们不合适。”姜姗刚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突然像是看到窗外的什么东西,随后便像来的时候一样迅速消失不见,只留下大眼瞪小眼的苏峰和柳依依。“看到了吧?”苏峰摊了摊手,“这就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的原因了。”“因为······你妈是魔法师?”柳依依尴尬地说。“要不是让你亲眼看到,我还真挺不好意思开口的。”苏峰挠了挠头,“你也看到了,我妈有超能力,我这一辈子只能按照她的意愿活下去。不然的话,不管我走到哪里,她都会突然来‘纠正’我。”既然已经说到这了,苏峰索性深吸了一口气,从小时候的经历开始讲起,包括从楼上掉下来被接住,去网吧被突然查岗的妈妈活捉,以及成年后,连提交简历都被妈妈死死盯着的经历。“那你也太惨了吧。”柳依依说,“我妈也从小就盯着我,不过,总还是有她注意不到的时候,可你就······”柳依依开始替苏峰思考改变人生的方法,全然忘了被提分手时的难过。苏峰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不禁有些心疼,如果柳依依没有遇到自己,原本应当拥有一段平稳幸福的人生。“柳依依,要不我们还是······”“我想起来了!”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把苏峰吓了一跳,“你妈妈这个叫超能症!”“什么症?”苏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柳依依打开手机翻找了半天,把几条新闻展示给他看,记者采访了一些同样有超能力的人,有些人能变成狗,有些人能把所有事都做到60分,在采访的最后,记者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超能症。半个小时之后,他们便坐在了超能症研究中心。“你们终于来了。”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研究员接待了他们。“终于?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苏峰对这个神神叨叨的地方没有什么好感。研究员也听得出来,但他并没有计较,而是依然一边询问着,一边在会议室的白板上记录着苏峰描述的症状。“超能症患者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觉得自己有病,我们也只在他们对别人产生干扰的时候才会介入治疗。”研究员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过,这个病的症状通常都是一些比较废柴的能力,像你妈妈这种情况十分少见。”“既然是病,应该就可以治疗的吧。”苏峰看到了一线希望。“治病的时候,病人怎么可以不在场呢?”研究院打量着坐在一边的柳依依,“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不是你妈吧?”柳依依翻了个白眼。“想叫我妈来很容易。”苏峰环顾四周,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巧的水果刀,递给了对面的研究员。“啥意思?”“捅我,就这儿。”苏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研究员带着一丝怀疑,象征性地朝苏峰刺了过来,就在刀子接触到皮肤的瞬间,研究员突然被一脚踢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墙上以后,他才看到凭空出现的苏峰妈妈。“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姜姗扭头看了看苏峰,确定他没有受到伤害之后,带着愠怒拉着他离开。苏峰用余光看了一下,柳依依已经躲了起来,并没有被姜姗发现。“妈,你说我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啊?”苏峰决定做出反击,“我已经不想再被你继续控制下去了,你没有感觉到不正常吗?我人生中的所有选择都是你来完成的,包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跟什么人在一起,我就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吗!”“你懂什么?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姜姗伸出手,想要把他拽走,没想到苏峰却激烈地反抗起来,姜姗一个没抓牢,苏峰仰面朝后倒去。这次托住他的人,是柳依依。看到苏峰摔倒,她便顾不上姜姗在场,从藏身的地方一个箭步冲了出来,用手托住了苏峰的后脑勺,她摸到一个隐隐约约的突起,也没有多想,狠狠地在那个突起上按了下去。那个瞬间,她突然觉得世界开始摇晃,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拖拽着她,把她拖入了无法呼吸的深海,她努力挣扎着,可是没有一丝空气涌入胸腔,只能任自己沉入漩涡,然后整个世界归于黑暗。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柳依依发现自己和苏峰躺在路边,她看到苏峰紧闭着双眼,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呼吸。柳依依轻拍他的脸,把他叫醒。他刚一睁开眼睛,便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脑袋。“我的头好痛······这是哪里?”苏峰迷茫地环顾四周,“我刚才是做梦了吗?我分明记得我们是在一个研究院里面······”“你没做梦,我们刚才确实是在研究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到这里了。”“穿越?”柳依依把目光锁定在街道对面的一栋建筑,“你看,那不是我们早上见面的咖啡馆吗?”苏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点了点头,“对啊,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接着,咖啡馆里的景象震惊到了他,苏峰和柳依依分明在对面而坐,而苏峰身后站着的,正是他的妈妈姜姗。姜姗正在和苏峰争吵着,没有注意到窗外的两人。“那确实是我,还有我妈。”苏峰呆呆地说。突然,姜姗和苏峰的眼神交汇,她只愣了一瞬间,立刻朝咖啡店外跑出来。“快走!”柳依依拉着苏峰,躲到了不远处的巷子拐角处。姜姗没有找到苏峰的身影,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咖啡店里的苏峰仍在和姜姗说着什么,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奇怪。”苏峰小声嘟囔,“她怎么不用瞬间移动,而是要走着回去呢?”“我现在真的分不清,到底是你妈妈会瞬间移动比较奇怪,还是我们回到了过去比较奇怪。”柳依依苦笑了一下。“都很奇怪。”苏峰做出了总结,“今天我一定要把所有的谜团解开。”“我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了。”柳依依说,“我们回超能症研究中心。”接待者依然是戴眼镜的小哥,柳依依把苏峰带到他面前,露出苏峰的后脑勺,把今天的经历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我猜,问题就出在这里。”柳依依指了指那个形状怪异的突起,“我不小心碰到了这个地方,然后时间就倒流到了今天早上······”研究员没说话,默默地对着苏峰后脑研究起来,随后把他拉到了一台仪器前,令人眼花缭乱地操作了一番,然后输出了一份长长的报告单。“单子我就不详细讲了,讲了你们也听不懂。”进入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小哥脸上的青涩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简单的说,他脑后的病变正是引发一系列异状的主要原因,它在受到刺激时会影响时间的流动。比如,在患者受到刺激的时候时间会暂停,而如果有外力直接施加到这个突起上时,甚至会有时间倒流的现象发生,也就是说······”“等一下!”苏峰抬手打断了研究员的话,“你的意思是,有超能力的人其实是我?”研究员平静地点点头,“你也不用太当回事,我们见过足够多的超能力者,这就像感冒一样,没什么问题的,很快就可以治好。”“那我妈呢?她也有超能力吗?”苏峰追问。“她是很典型的废柴能力。”研究员敲了几下键盘,一大堆数据瞬间堆满了屏幕,其中一条,就是姜姗的诊断记录,“她在九年前,来我们这里就诊过,她的超能力是——在时间静止的时候依然能活动。如果不是遇见你的话,这个能力就基本没用吧。”姜姗,根本就没有瞬间移动的能力。苏峰出事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工作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同事都定格在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姜姗感觉很奇怪,她走出了很远,似乎全世界只有自己还处在活动当中。她突然开始担心:儿子也变得跟别人一样静止了吗?出于母亲的本能,姜姗决定去学校看一下,刚好就看到苏峰翻越了护栏,姜姗没有任何迟疑地迎上去,把苏峰转移到安全的位置以后,时间终于恢复了流动。这就是姜姗成为超级英雄母亲的真相了。研究员讲完,又打开了一份档案。“她来我这里做过检查,虽然只过去了9年的时间,但她的身体却过去了15年,因为在全世界时间停滞的时候,只有她的时间还在流动。我试过劝阻她,但她依然一意孤行。”“不过,只要治好你的病,那么就算她再想坚持,也没有办法做到和现在一样的事了。”研究员说完,转头看着苏峰,“怎么样,你愿意接受手术吗?”“不。”出乎意料,苏峰居然退后了一步。“什么?”柳依依也吓了一跳,“你不是一直想摆脱她的控制吗?接受手术的话,她就没有办法控制你了啊。”“可是在那之前,我应该再用这个能力做点什么吧。”柳依依注意到他把手伸向后脑,她想去阻拦他,但是太晚了,苏峰的身体像是一阵轻烟一般忽然消散。世界在他眼中向后退去,时间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在他眼中从低处向高处流动,堆好的雪人变回碎片飘到天上,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回到枝头,红彤彤的果实蜷缩身体,变成枝头上盛开的一朵桃花,时间向后奔涌,回到了英雄母亲接受嘉奖的那个下午。姜姗正站在舞台旁边,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儿子讲述英雄母亲的故事,猛然间,她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你去过研究中心了对不对。”他说。姜姗对着他的脸端详了半天,“你就是苏峰吧,长大以后变得真帅。”“你认出我来了?”“当然,你跟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姜姗的眼中带着温情。“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未来的十年当中,我都不曾受过任何危及生命的威胁,你的那个能力,可以不必再用了。”苏峰说。“可是,那些你受到委屈的时刻,我应该陪在你身边,那些你感到迷茫的时刻,我应该为你出谋划策······”“可是你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些时间原本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苏峰情绪逐渐激动。“可我是你的妈妈,为了你牺牲一点自我根本不算什么。”“母爱的确很伟大,但是妈妈,我还是希望你学会爱你自己。”苏峰说着,递给她一摞厚厚的纸,“过去,你为我放下了自己的人生,从今天开始,请你为了自己的人生,把我放下吧。”那些纸,是一份份滑稽拙劣但却充满热情的画作。“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记忆里那个买画的人,就是我。”苏峰笑了笑,“我觉得,母子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就是母亲牺牲一切,然后看着儿子走上规划好的人生道路吧。如果是母子两个人,共同努力,实现各自的梦想,不也是一种母爱的体现吗?”姜姗接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画作,像是把曾经交给苏峰的人生接力棒又拿了回来。真正爱她,就不要让她放弃自己的人生,对于母亲和孩子,都是如此。
2021年6月25日
其他

不抓紧火化的话,父亲就会变成······

父亲曾说天赋是龙送给你的礼物,天赋让你看起来像个怪胎。太阳明晃晃。我站在右边,台下黑压压一片人。有人起哄,喊着亲一个,口哨声响起来了。下一步好像是交换戒指,我回想着彩排过许多次的流程。该怎么戴?左手还是右手?无名指是哪一根?排除法······大拇指和小拇指······中指······“下面我要请问今天的新郎,站在这里的男孩,我们的······”主持人举起卡片,似乎犯了难,“一位······自由职业者!让我们来问问他,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日子里,他有什么想要对各位来宾说的话。”气温越来越高了,领带捆得脖子生疼,人们的声音和音响的电流杂响混在一起,让我阵阵发晕。嘴唇传来冰凉的触感,有什么东西递过来了。没人问我要不要,他们就这样递过来了。“我见过龙。”电流声、人声、蝉鸣声······我的双脚发软,有东西在脑袋里搅······大约是八岁,盛夏。那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在家附近的铁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那时我住在郊区的坡上,自建宅。往东是市区,往西是农村。后来读小学了,老师让做介绍,同龄人里有来自农村的,有来自城市的,轮到我时,我哑火了。站在讲台上的我,深感自己正处于某种尴尬的境地中,就像被夹在什么东西之间。我走在铁道上。四周是茂密的树丛,道路两旁是菜地,菜地旁有沟。我弯腰去看沟里,脏乎乎的水里游着几只半透明的小虾,我聚精会神地看着它们,有时能看上一整个下午。我就是这么消磨时间的。雨点就在这时候砸下来,砸进沟里。云层深处传来低沉的咆哮,风压按住我的双腿,我一动不动。一道惊雷撕破云层,当我意识到这是一场暴雨时,浑身已经湿透。说来奇怪,我本应立刻拔腿回家,却站在原地愣住了。我抬起头,注视着传来响声和雷光的地方,我有种预感,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说不清那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征兆,它忽然就来了。就在离我不到十米的树杈边,它的直径大概在一米,像是个球,周围裹着雾,里面透着电光。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球形闪电”。球形闪电绕着树飘了一会,在没有接触到任何事物时,它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当它飘远了一些,接触到另一颗树,仅仅只是擦上去——砰!那颗大树从中间缓缓裂开,烈火升腾。我惊呆了。看上去如此缓慢的事物,却拥有恐怖的能量。火光映在我的脸上,烫得我发晕,但我还是直视着云层,那种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原来是这样。”父亲托着下巴,缓缓点头,“听起来,你看见了一些很厉害的东西。”父亲刚从外地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这时我已经九岁了,半年间我把这件事告诉过许多人,但没有人相信我。我说:“先是一条尾巴,泛着光,从云里飘出来。过了一会,尾巴收进云里,脑袋出来了!我发誓!我能看见那两只角!它的鳞片是黑色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就像······就像蜥蜴一样。”说着说着,我鼻头一酸,眼泪竟出来了,“我发誓!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见了!”妈妈笑着说,你只是做了个梦。我说不是的,我真的看见了。直到我重复了好多遍,妈妈终于不再笑了,“好了,不要再说些奇怪的事情了!”老师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龙,但她不是对我说的,她在讲《叶公好龙》时,对着全班五十八位同学说:“你们知道吗,张一同学说他见过龙!”······爸爸压低声音,朝妈妈所在的卧室看了一眼,“你知道吗,古人说:‘鸟,吾知其能飞;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矢曾。’意思是,我们知道鸟能飞,野兽会走,但是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你也见过龙吗?”“小时候见过一次。龙是有灵性的生物,它不想让你看见,你就看不到。大人是看不见龙的,大多数人这辈子也看不见龙。但凡你能撞一次龙,都说明你不是普通人。但是有一件事,你要注意······”爸爸俯下身子,“不要告诉别人,你有见龙的能力。”“为什么?”“因为大多数人都看不见龙,对他们来说,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你把他们认为不存在的东西告诉他们,会使他们愤怒。”他忽然停下,看着我,那双狭长的眼睛和我照镜子时看见的一模一样,可我不知道里面的意味是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难过。“儿子,你要学会沉默。”“那龙呢?”我说,“龙为什么要藏起来?”“人会杀死龙。”“你应该学会沉默。”说这句话时她刚褪去婚纱,我从未好好欣赏过那一身婚纱,包括婚礼也是。我总觉得婚礼这件事和我毫无关联,我只是在那个台子上走了一遭。仪式的目的是让众人见证,见证是为了预防反悔。我参与了一场预防性措施。“你应该学会沉默。”她加大音量,我低头抓起水杯,“别玩那个!”她夺过杯子,我的双手顿时不知该摆在哪。“你见过龙?什么意思?你还嫌不够丢脸?在我的家人和朋友面前,故意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我佩服她。她一整天都能在外人面前保持体面的笑容,将滔天的怒火压制到现在,我学不会。我说:“西装太紧了,很热。我当时不清醒,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我见了鬼!嫁给你这种玩意!”眼泪说来就来,她大哭着,“我图个什么啊,嫁给你,图了个什么?你为什么要扮演成那种角色?”长久以来与她的交流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在婚姻当中,男性应当更多地满足女性的诉求。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和她的对话都只能用一个结论收场,那就是我欠她的,我应该偿还。而第二件事,则发生在三年前。我不应该开着爸爸给我买的跑车出现在她的面前,带她去爸爸给我买的房子里吃饭。那一天,她将我认成了另一种角色,一种我并未存心扮演,却将此形象展现给他人的角色。我看着她哭泣,这时候我说什么都会引来一阵斥责,但我不能不说话,也不能离开这里。这时候我想到一些别的事情,比如下个月的房贷,那使我头疼,我不去想。我想到工作,那会使我走神,我不去想。我想到我爸。大学毕业那年,他给了我一台跑车。我猜那是一种偿还。父亲出身农村,十七岁考上本科,二十岁死了爸爸,后来分配到铁道部工作。据说在那个年代,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他来到我家门口修铁路,娶了我妈,然后去别的地方修铁路,一修就是好多年。等到全国的铁路都修完了,他去修高速公路。高速公路不像铁路,没那么多钱赚,他便回家了。十一岁之前我没有见过他几次,但我对他印象不错,至少他相信我见过龙。可吊诡之处在于,尽管我俩对彼此印象都不错,十一岁后却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我猜他在偿还我,因为我小时候没有父亲,长大以后也没有和父亲说过话。我所有的经验都凭自己摸索得来,第一次的暴力,第一次的性,这些事情让我吃了好多苦头。回家之后,他开始修桥梁。看起来桥梁是赚钱的,让他能给我买跑车。当然这其中有一些间隙,比如工程的空窗期,我得以看见他和母亲争吵。那些日子父亲坐在家里,看DVD,后来是网络电视。我观察到,每当父亲赋闲在家,母亲回家时都会发出一声长叹,然后抱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譬如地板上有污渍,晚餐没有准备好。如果父亲开口接话,他们就会争吵,所以父亲总是沉默。当时我尚不明白,一个男人坐在家里,这件事本身就是错误。但如果对象反过来,就正常多了。所以我选择出门工作。“我去工作了,明天有稿子要交。”我看着情绪逐渐恢复正常的妻子,试探性地说,“马上要截稿了。”“去哪?”“咖啡店。”“什么少爷脾气,你以为你是谁啊?一杯咖啡多少钱,你有资格消费吗?”眼看着她的怒气再次涌起,我连忙说:“在家没法工作,我需要白噪音。”“把你惯的,还白噪音呢。你挣多少钱?过这种日子?”我转身离开,但妻子的声音还是不断钻进耳朵,“昨天大伯问我,新房为什么还不装修,是不是没有钱?你知道我有多丢人吗?如果不是嫁给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装修,三十万。我数得清我赚多少钱。一本书的定价是三十五元,版税百分之十,每本我能拿到三块五毛钱。首印八千册,我就能拿到两万八千元。写一本书的时间不定,有时候几个月,有时候一年。但不是每本都能出版,我每年大概有零点五次赚到两万八千元的机会。妻子给我算过这笔账,水电工人年收入能顶四个小说家,送外卖能顶两个小说家,房地产销售就更多了,能顶十个小说家。假如这个国家存在一万名小说家,就有九千个人在过我这种日子,他们完全可以去搞强弱电,干嘛非要写小说。我猜那些不去搞强弱电的,他们都和我一样见过龙。父亲曾说天赋是龙送给你的礼物,天赋让你看起来像个怪胎。“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我曾对妻子的朋友这样介绍,这时我感受到妻子不善的眼神,她在只有我能看到的角度瞪了我一眼。我想起来,她说过,我的职业是个笑话,唯一的作用是给她的亲友提供笑料。“哇,你是作家!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脑子里装着些什么?”我苦笑道,“我也说不清楚,没什么特别的吧。”“你是怎么把一个点子变成那么长的小说的啊?”开口的是另一个女孩。“你要先设定一个画面,或者点子。然后根据这个雏形,一点点延伸,等它长到足够大了,再举起刀,把那些不合理的东西剔掉。就像做木雕······”我的叙述停下来,因为那人正在打牌。妻子冰冷的脸色告诉我,我说太多了。这是成年人的世界,别人向你提出问题,有时是一种礼貌,其实他们并不感兴趣。我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一页刚打开的空白文档摆在我的面前,我的工作是掏空自己,填满它。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受到力量。或许这也是我不去搞强弱电的理由,写小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强得像乔丹。“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见过龙。”我刚敲下第一个句子,微信窗口闪动起来。打开聊天框,是我的朋友,一位编辑。“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敲击键盘:“我觉得我写不来。”“我发过样稿啊,你没看吗?删掉所有描写,一句话分一段。开篇要有刺激,性!暴力!伦理戏!出轨!简单粗暴就好。”“我真写不了这种。”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是一些击败水电工人的小说家写的东西。“你们这些写小说的,就是拧巴。前几天,我手下一个作者的分成出来了,半年八十万!”“我没有想要判断这两者优劣的意思。”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写的算是什么,至少你说的那种东西,不是吸引我进入这个行业的理由。”我不想说那些会伤害到他的话,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就算我不写,大把的人抢破头要写。曾经让我惊叹的天才们,正前赴后继地投向软色情的创作世界。“你总是不差钱的。”他说。“我再考虑考虑吧。”在考虑八十万的问题之前,我想先写完手上这个少年和巨龙的故事。我找到了一座死去的村庄。村庄的生命和人相关,人走了,它便死了。据说十五年前它被划归到某个计划之中,将要成为水库的一部分,二十年过去了,不知那场大水为什么还没有来。三年前,父亲闲了一阵,后来在同学的牵线下,他拿出全部积蓄,投入一家化工厂。从那之后,化工厂和那位同学就像永难填满胃口的饕餮,掏空了身边所有人。有时我觉得他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为了偿还债务,父亲开始做更多的买卖,昼夜无休。家中响彻母亲的抱怨和喊叫,他的过去和现在都变成了反面教材,仿佛他从来没干过一件好事——父亲开始酗酒。我曾在深夜醒来,看见他枯坐在客厅里,一杯又一杯地喝。我深知所有的关系都是一场交易,当你无法付出等价的筹码时,所有人都会离你远去。那些无法付出,或者无法再付出筹码的人,将会成为孤岛。我明白你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却成为了非物质的存在。于是你向他们求救,乞求着重新被世界接纳······在某个分界点上,你放弃了,你决定自我毁灭。我眼睁睁看着你酗酒,从未阻止过你,因为这里只有我才能理解你。我放任你,杀死自己。父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他失去精力,失去一头黑发,失去富有弹性的肌肤。我咬着牙默数,陪他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我在病房见到父亲时,黑色斑块已经爬上他的脖颈。绝症,无药可医。病房里的窗帘没有拉开,父亲不喜欢阳光。母亲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头颅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来过许多次,很少与父亲交谈,聊起来也不过是一些琐事。但是这一天,某种强烈的预兆出现了,就像八岁那年看见龙一样。父亲听见我的动静,努力睁开眼睛。“你出去透透气吧。”我对母亲说。她从椅子上站起时,就像一具木偶般僵硬。他抓起被子,挡住脖子上的斑。生病以后,他不再穿短袖了。他和我一样,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相处,被我看了一阵,他说:“怎么了?”“你看见过的那条龙,它在哪里?”听到我的问题,他眼前一亮,那抹光亮出现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什么?我听不太懂。”“小时候,你说你见过龙,你是骗我的吗?”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认真聊过天,十几年没有提起那条龙。“你说的是那件事啊。”他露出怀念的神色,“我想起来了。没有骗你,在很小的时候,我真的见过龙。”他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我不忍让他继续说下去。“那条龙,它在哪里?”“我看见的龙不如你的那条大,它是一条井龙。”“井龙?”“在我曾经生活的老宅子边,有一口井。就在那口井中,游着一条小小的龙。我曾看见它透出脑袋,和我对视了一刹,然后潜入水中,消失了。只有这么一次,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它。”他咳嗽了几声,强调道:“不是骗你,我真的看见过龙。”“嗯,我相信。”我抓住井盖的边缘,石质边缘和井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许多年,这口井没有见过天日。我使尽全力,井盖摔在地上,一声巨响,我挡住地面扬起的灰,死死盯住井口。我看见三十年前那个初丧父,刚参加工作的男孩。第一个月工资发放了,他抱着手提包跑回村里,将所有的钱换成大米,换成弟弟妹妹的学费,养活八口人,失去顶梁柱的家。我看见他渐入佳境,意气风发,成为单位的技术骨干。一条条雄伟壮丽的铁路见证着他,他被众人簇拥着,像个国王。我看见他步入婚姻,新生命呱呱坠地。他只是看了儿子一眼,就接到单位的急电,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城市。坐在绿皮火车上,他暗自发誓,要给他最好的生活,给他知识与见解,探索世界的力量。我看见他给儿子取名,用他读书时的笔名。那是个秘密,工程师曾是个武侠小说家。在不为人知的大学时代里,他日以继夜地做着金戈铁马的梦。我看见男孩在做梦,一个个气泡漂浮在空中。梦里他是浪迹天涯的侠客,是围棋的国手,是英雄,王子,屠龙的勇士。我看见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工作,从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他将金钱换成家人幸福的生活和妻子的温柔,换成儿子崭新的跑车。他一天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我看见一场失败,全世界弃他如敝屐。他在妻子和亲友的责难中日渐消沉,绝望的醉梦里,斑点爬上他苍老的肉体。我看见那条被锁在井中三十年的囚龙!我要他冲破这口死井,扶摇直上,撕裂云层!我看见它在天空中摆动尾巴,轻轻一拍,便是十万里的激荡!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一潭黑黢黢的死水。父亲的龙死掉了。回程的高铁上,我掏出电脑,敲下第一行字:“小姨子知道,姐夫最爱她那条透肉的黑丝。”父亲说,不能让斑块爬上他的脸。仿佛回应他的呼唤,在斑块即将爬上下颌的那一夜,他死去了。他死得悄无声息,没有惨叫,没有呻吟。医生说这种病发作时会很痛,但没有人听过他的叫声。母亲说他在忍着,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知道原因。父亲教我,男人应该学会沉默。他有一场盛大的葬礼,我付的款。那些故事给我带来足够的收入,我终于可以体面地生活。葬礼上,形形色色的人前来鞠躬,母亲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哭得像个合格的妻子。妻子紧握住我的手,我转过头,她倚在我的肩上,泪眼朦胧。自从我拥有筹码之后,换到了她的温柔。他躺在那口冰棺里,身边站着殡仪馆的主持人。每个人在告别时,都不忘看一眼遗体。在印度某些地区的风俗里,看见尸体意味着吸取死者的灵魂,能够让生者长命百岁。我眼前这些故作悲态的人,每个人都践踏过我父亲生前最珍视的尊严,他们又为何悲伤?他们在吸收父亲的灵魂,像爬在棺材上的蚂蟥。我不愿吸收父亲的灵魂,这对我来说太过残忍,所以等到告别仪式的最后一刻,尸体即将被火葬,我才走到冰棺边。父亲穿着西服套装,里面是一件洁白的高领衬衫,化妆师用高超的技术掩盖了那些衬衫遮不住的部位,但透过苍白的粉,我还是看见了它们。黑色的影子,层层叠叠。身边传来一声轻响,母亲扑在棺材上,剧烈地哭泣着。她口中大喊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词汇,我听不懂。我回头看向父亲,他不为所动。这时,我的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我只知道自己见过龙,却忘了龙的形态。龙有爪,有角,一双威严的金黄色眼睛······而在那庞大的身躯上,覆盖着一块块黝黑色的鳞······爸爸!我缓缓转过头,抛下妻子的手臂,扶起母亲的肩膀。“不要哭了,”我说,“爸爸化成龙了。”母亲不解地望着我。冰棺缓缓滑入火化间,心中的预兆如擂鼓作响。我如八岁时痴痴抬头,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残破的云,在那些团状的云层中,一道线状的空隙清晰可见。我喃喃着,“吾不知龙,能乘风云而上。”他离开了。我大哭起来,哭得越来越伤心。人们从殡仪馆中走出来,身边传来他们的呢喃,可他们只说我孝,却不知我为什么哭。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条龙了。
2021年6月23日
其他

偷外卖的是真的狗

大学生偷外卖,大多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恶。我是大一时认识江僚的。六月末,七月初,梅雨季节结束之后,温度迅速上升,夏天迫不及待地来了。中午一下课,学生们一窝蜂地涌进食堂,享受完冷气机带来的片刻凉爽后,又带着打包好的午饭匆忙离开,人来来去去,食堂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碗里的猪排炸得焦黄,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可惜因为天气太热,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撂下了。下午只有一节艺术鉴赏课,我思考了一下,决定把它翘掉,专心完成手头的稿子。稿子原本是提供给校刊的,学校有个社团叫读者协会,每月都会发售校刊,每期一个不同的主题,由社团编辑选定主题,交给指导老师审核。审核通过后,社团成员便可以围绕主题进行创作,之后的审核便由编辑完成。不幸的是,我还没开始写,只是将创作思路告诉编辑后,编辑便毫不留情地把它给否了。那个时候,学校论坛正在被两件事刷屏,一件是学校流浪狗被虐待,一件是学生外卖频繁被盗。我的文章便是围绕外卖被盗这一事件展开的,编辑的理由是内容过于纪实,容易激化同学间矛盾,不利于学校宣传。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想把那篇文章写下来,我打算好了,如果不能发表在校刊上,就上传到学校论坛上去。于是,在这个满是蝉鸣声的燥热夏日,我逃掉了所有社交活动,带着笔记本电脑,独自坐在食堂写文章。过了饭点后,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少,工作人员也懈怠了,还有人直接躺在食堂椅子上睡午觉,整个食堂只有冷气机和电风扇在哗哗地工作,比学校自习室还安静。我写得很快,第一节课刚结束便完成了,之后就是打开学校论坛,复制,粘贴,起标题,上传,一气呵成。我在食堂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汽水,一边喝一边等回帖。就在此时,校园广播里突然出现了杂音,校园广播一直是由广播社的人负责的,基本只在午休时间播放,一般会播些热点新闻、篮球资讯······就是说,一般情况下,这时候它绝不会响。难道是哪个新入社的广播社成员操作失误了?广播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一个很干净的男声出现:“喂喂喂,听得见吗?”他清清嗓子,又重复了几遍,似乎想用播音腔说话,可惜失败了。他终于开始说话了:“大家好,我叫江僚,金融系的。”我听过这个名字,某次观看学校棒球赛的时候,几乎全场都在喊“江僚”。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学校棒球社的,染了一头显眼的蓝发。他跟我一样是个左利手,左利手打棒球有优势,具体原因跟棒球比赛的规则有关,这里就不赘述了。总之,优势加上他本身的技巧,虽然跟我一样是大一新生,但他却已经成了棒球社的王牌选手。他又说:“先跟听到广播的吴老师道个歉,没错,我正在逃你的课,顺便,你下一节课我估计也赶不上了,你就不用等我了。”谁要等你啊,我替那位吴老师想。他再次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大家都知道,最近几个月学校里有很多同学的外卖被偷了,经过本人连日来地追查,终于找到了这个小偷。”这时候,那几个睡午觉的工作人员已经爬起来听广播了。广播那头安静了片刻,又传来了摇椅子和嚼薯片的声音。我几乎能想象到他翘着二郎腿吃薯片的样子了。他一定没经过广播站老师的同意,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广播站里去的。因为我写的文章也跟学校外卖被盗有关,所以我知道很多跟外卖被偷有关的消息。学校不允许外卖人员出入,因此,外卖员会将外卖放在学校门卫室,让学生自己去拿。外卖被盗事件就是在这里发生的。按理说,门卫室有监控,只要查一下监控,就能知道偷外卖的是谁。但是,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门卫室的监控太模糊,看不清外卖单上的字,无法确定哪个是丢失的外卖,自然也找不到偷拿外卖的人。江僚一边嚼着薯片一边说:“可能有人觉得,只要换种方式,在监控里查一下每次丢外卖都会出现的人,就可以抓住小偷。但这种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法一个个问。还有人说,只要找只在外卖丢失日子中出现过的人,就可以抓住小偷。”他似乎把薯片放了下去:“这种方法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起来很困难。因为你很难确定小偷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就算真的只有一个人,他也有可能在其他时候点外卖,也就是说,外卖没丢的日子里他也一样有可能出现。关键是点外卖的人太多了,根本没有这个所谓的“只在外卖丢失日子里出现过的人”啊······话说回来,外卖就这么好吃吗?给我少吃些外卖啊混蛋,知道你们给我的调查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吗?学校食堂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吗?”广播里发出一阵尖锐的破音声,恢复正常后,他咳了几声:“反正······综上所述,仅凭监控是很难找到小偷的。”被广播内容吸引到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太热没地方坐,有些学生索性直接进食堂听。江僚又接着说起来:“后来我意识到,要找小偷,就必须先找到那些丢掉的外卖。”有学生说:“他不会去翻垃圾桶了吧?”“我当然不可能去翻垃圾桶。”江僚仿佛能猜到别人在说什么,“学校垃圾桶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翻得过来。一个多月前,我收买了学校倒垃圾的工人,让他们帮我留意一下被偷的外卖,找到一个外卖给一百块。”这家伙钱多的没有地方花了?我在心里想。江僚说:“当然,事情一开始都没那么顺利,前三天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找到。我猜小偷一定把外卖单子给撕了,所以我嘱咐工人留意一下那些没有外卖单子的外卖。经过工人们不懈的努力,到今天为止,一共找到了三十个,经过对比,其中有七个是那些被偷走的外卖。”七百块钱······我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江僚道:“这七个外卖,是在一号食堂,二号食堂,七号宿舍楼等七个不同地方的垃圾桶里发现的。小偷很聪明,他没有把偷来的外卖袋子扔在同一个垃圾桶里,所以我没法守在垃圾桶旁边等小偷上门。顺便,这些垃圾桶旁边没有监控,通过垃圾桶来确定小偷这条路基本上是断了。”说到这里,他又咔哧咔哧地吃起了薯片。他停顿的时间太长,已经有学生不耐烦了。他是在考验小偷的心理素质吗?如果我是小偷,一定会按捺不住跑到广播室把他揪出来的。话说回来,偷外卖这种事真的值得全校广播通报吗?难道这只是江僚的圈套?目的是引小偷出来?这个时候,学校论坛上也炸开了锅,几乎所有帖子都在讨论江僚,有些帖子还被搬到了其他社交平台。我随手点开一个帖子,发现是江僚的科普贴,前三页全是他的照片,有朋友圈的自拍照,打棒球时路人拍的照片,甚至还有高中的合照。唯一不变的是那头蓝发,他竟然高中就染了那头蓝发。帖子介绍江僚家里很有钱,但没说具体是做什么的,虽然还没有女朋友,但追他的人不在少数,简而言之,这人是个现充。江僚又说话了:“总之,我手上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那些被偷的外卖了。”有个男同学嘀咕:“外卖能看出什么?”江僚说:“我发现这人把外卖里的肉菜全部拿走,蔬菜一点儿都没动。”男学生说:“这小偷还挑食?”江僚说:“当然不是小偷挑食。”男学生又说:“不是挑食难道是对蔬菜过敏?”江僚说:“当然也不是对蔬菜过敏。”食堂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有个女学生问身边的人:“······他听得见我们说话?”江僚说:“我当然听不见你们说话,但我大概能猜到你们会说什么。”食堂里很多人都笑出声来。江僚说:“我发现这人不止是不吃蔬菜,而是除了肉以外,他什么东西都不吃,包括咖喱饭里的咖喱,沙拉里的沙拉酱,其中有一份炸鸡,他连番茄酱包都留下了,做到这种地步,绝对不是挑食那么简单。”说到这里,他又拧开了一瓶汽水,广播里传来“呲呲”的放气声。他说了这么久,依然没有进入正题,我桌上的汽水才喝了一半,但已经没汽了,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多,估计很大一部分都是来等他出丑的,我渐渐地感觉不耐烦了。随便他吧,我想,反正我对真相也不感兴趣。我一边想,一边戴好眼镜收拾东西打算撤。买瓶汽水偷偷带去图书馆吧,我默默地计划着,那里没有广播,应该很安静。就在我背着电脑包快要走出食堂的时候,江僚又在广播里说话了:“不仅是咖喱番茄酱这些东西,小偷连米饭都没有吃······”我倏忽停下脚步,想起了我发在论坛上的那篇推理。我之所以写那篇推理,是因为两个礼拜前的一天中午,我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在图书馆外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没贴外卖单的外卖袋子。图书馆是不允许带食物进去的,春天的时候,还有学生喜欢坐在图书馆门口解决午饭,但是入了夏之后,这些学生就消失不见了,相较能把人烤熟的室外,还是装了空调的食堂和宿舍更受他们青睐。而且,即便是在图书馆门口解决午饭,学生们还是更钟爱便利店的面包和饭团,因为拿外卖的地方离图书馆太远,很少有学生特意将外卖带到这里来吃。我的脑海中冒出几种可能,比如立志减肥的女孩忍不住点了外卖,但又不想被朋友和室友发现,所以吃完之后就把外卖扔到了这里;又比如有学生不知道图书馆不能吃东西的规定,带着外卖来图书馆结果被拒之门外,只能在门口匆匆吃上几口最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最后,我想到了学校里频发的外卖失窃事件,难道是小偷为了“毁尸灭迹”,故意将外卖扔到这里来的?想到这点,我将外卖打开,里面只剩下一些切丝的卷心菜和米饭。我凑近闻了一下,闻到一股酸臭味,毫无疑问,这外卖已经馊了。图书馆外的垃圾桶是一天一倒的,虽然现在天气炎热,但也没有热到一天不到饭菜就变馊的地步,这外卖应该是放了有段时间,才被人扔到这里来的。这也就排除了因为减肥将它扔到这里的说法,如果担心被人发现,应该会尽快将外卖处理掉,而不是放到馊了才扔。同理,在带着外卖却被拒之门外的说法也被排除了。这人吃完外卖没有当即扔掉,是怕扔的时候被人发现吗?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严重怀疑,这份扔在图书馆外的外卖,是那个外卖小偷的手笔。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份外卖里的米饭,一丁点儿都没有动过······江僚说:“当时我就很奇怪,小偷偷外卖,为什么不吃米饭呢?”广播里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江僚的调查和我的猜测不谋而合,看来我猜得不错,图书馆外的那份外卖真的是小偷扔在那儿的。我忽然重新燃起了兴趣,又坐回了食堂里。有学生起哄:“因为小偷在减肥。”食堂里传来阵阵哄笑,江僚当然听不到,他说:“当然不是为了减肥,要是为了减肥,就不会只吃肉不吃蔬菜。”说真的,我严重怀疑他听得见我们说话,要不然就是有人在论坛上实时直播食堂的情况,他在论坛上看见了。江僚说:“后来我又想,会不会是这人在食堂买了饭,但是只买了米饭和蔬菜,所以才偷外卖给自己加餐,也就导致了外卖盒子里只剩下蔬菜和米饭。”我摇摇头,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不可能。”有个女学生被我的声音吸引,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我。我闭上嘴巴,女生还在看着我,我只能说:“因为这没法解释为什么连咖喱和番茄酱这种东西都剩下了,可见这人不是不吃其他东西,而是不能吃其他东西。”女学生问:“为什么不能吃其他东西?”我指了指广播:“你还是听他说吧。”女学生问:“你认识广播里这个人吗?”我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不认识,也不打算认识。”女学生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认真听广播了。江僚说:“仔细一想也不合理,如果已经偷了外卖,就没必要再去食堂买饭。就算小偷真是个奇葩,就是喜欢偷外卖给自己加餐,那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外卖袋里的筷子,每个外卖里的筷子都是用过的。”有男学生说:“筷子当然是用过的,你吃饭不用筷子啊?”江僚说:“别忘了,食堂是提供筷子的,如果这人真在食堂点了饭,为什么不直接用食堂的筷子,而非要用外卖里的筷子?”那个男学生接着说:“因为方便。”江僚说:“这些外卖里有一份是鸡胸肉沙拉,这家店的沙拉不提供筷子,只提供叉子,但这份外卖里的叉子也被用过,难道他宁可用叉子吃饭也不拿食堂的筷子吗?这不是很不方便吗?”男学生又说:“因为人家有洁癖,不想用食堂的筷子,不行吗?”江僚说:“我一开始怀疑过这人有洁癖,但别忘了,这人不是天天偷外卖,也就是说,他在不偷外卖的时候还是要用到食堂的筷子。”男学生也不管江僚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已经开始死缠烂打了:“没准人家宿舍备了一份筷子,偷外卖的时候用外卖里的筷子,平时吃饭用宿舍里的筷子。”我揉揉额角,还好这人不是跟我抬杠,不然我一定会忍不住揍他的。我低声说了一句:“不可能。”刚刚那个用好奇目光看我的女学生突然提高音量,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不可能!”那个死缠烂打的男学生看过来:“谁说不可能?”女学生指向我:“他说不可能。”食堂里的人齐齐看向我,我摘下眼镜,疲惫地揉揉鼻梁。男学生走到我面前:“你说的不可能?”这人长得很高大,穿着运动服,身上汗涔涔的,看上去就十分不好惹。我说:“我说不可能。”男学生问:“为什么不可能?”我戴上眼镜看着他:“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小偷有洁癖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人就没有洁癖。”男学生说:“你怎么知道小偷没有洁癖,你认识他?”我本来不想跟他胡搅蛮缠,但现在这个情况,我要不说个清楚,看来是很难脱身了:“我见过小偷扔掉的外卖,学校垃圾桶是一天一倒,我见到那份外卖的时候,那份外卖已经馊了。”男学生说:“馊了又说明什么?”我说:“馊了说明外卖不是当天扔的,现在的天气虽然热,但还不至于让一份外卖这么快馊掉,我见到那份外卖的时候,那份外卖至少已经放了三天了。试问,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忍受一份馊了的外卖在自己身边待那么久?”旁边的女学生小幅度地拍起手来。男学生的脸有些红,不知是热的,气的,还是臊的。我是没想到我会为了个素不相识的人跟别人在食堂吵起来,这一瞬间,我忽然感觉自己极其幼稚,就像个才上初中的小孩。为了缓解尴尬,我起身去自动贩卖机买汽水。江僚也在这个时候说话了:“我本来也考虑过,这人有可能是先用了叉子,但用了几下觉得不方便,又改用了食堂筷子,所以叉子会有使用过的痕迹。但是,另外一份鸡排外卖把这个可能性给排除了,这份外卖没有备筷子,也没有备叉子,而是备了两根木签子。但是,即便是这样,这两根木签子,依然有使用过的痕迹。尝试用叉子吃饭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没人会尝试用木签子吃饭。所以,我猜,这人用外卖里的餐具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将猪排这种肉菜从外卖里拿出来。他拿的时候,手边没有别的餐具,用手直接拿又不卫生,所以只能用外卖里的筷子。”刚才那个女学生问:“把猪排从外卖里拿出来,却又不是为了吃饭,那他是为了什么呢?”江僚一拍手:“问得好。”女学生被吓了一跳,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江僚说:“小偷把猪排从外卖里拿出来的原因,就是他的作案动机,只要确定了他的作案动机,就能缩小嫌疑人的范围,找出小偷。”有人已经快等不及了:“你快点说啊,什么时候结束啊,我马上要去上课了!”江僚说:“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在听广播,大家不妨开脑洞猜一猜凶手的动机,线索已经给出,祝君狩猎愉快。”“祝君狩猎愉快”是著名推理小说家埃勒里·奎因的名言,当然,这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还没看过推理小说。食堂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说小偷是环保主义者,拿走肉菜是为了把它们埋掉;有人说小偷拿肉菜是为了把它们当零食吃;还有人说小偷就是心理变态,就不喜欢看人吃肉······话题越来越偏,声音越来越高,吵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提高声音:“是为了喂狗!”江僚的声音再次从广播里传过来:“没错,我猜已经有同学猜到了,就是为了喂狗。”学校有几只流浪狗,不知道它们从哪儿来的,反正从我认识它们起,它们就一直在学校操场和食堂附近徘徊,靠出卖色相骗取学生食物。我去喂过两次,可惜我天生不受小动物喜欢,它们见我就逃。大概一个月多前,其中一只小黄狗失踪了,与此同时,网上出现了一个靠贩卖虐狗影片赚钱的账号,从他晒出的照片来看,影片中的狗正是我们学校里小黄狗。此事在学校闹起轩然大波,很多学生都去讨伐那个账号。虽然账号后来注销了,但狗却回不来了,可恨的是,影片依然在网上传播,通过一些社交平台,仍然可以从此人手上买到影片。两周前还有个学长特意在网上注册了账号,号召网友找出那个虐狗的人。通过这个账号,学校收到了不少好心人送来的狗粮和小零食,可惜那个虐狗贼一直没有找到。江僚说:“大部分人应该跟我有一样的疑惑,一个好心喂流浪狗的人,为什么去偷外卖呢?这个咱们先不提,继续说这个小偷。虽然很多人给流浪狗喂过东西,但大部分都是遇上它们的时候喂一下。主动拿东西喂它们的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到现在为止依然在喂养剩下的流浪狗,但是,从两周前开始,学校就没有出现过外卖丢失的情况了。请问,两周之前发生了什么呢?”那个女学生看向我,朝我使了个眼色,催促我赶紧回答。我只好说:“两周之前,有个学长在网上注册了个账号,讨伐虐狗贼,很多好心人通过那个账号,将狗粮和一些小零食寄给了那个学长。”女学生立刻盯住了广播,希望立刻得到反馈。江僚说:“没错,两周之前,那位学长开始在网上接收网友送来的狗粮,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狗粮,所以他才不需要偷外卖里的肉喂狗了,对不对啊,学长。”他的尾音上翘,听上去又暧昧,又气人,我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广播里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响,似乎有人重重地踹了一下门。江僚吃着薯片,边吃边说:“看来学长来逮我了。”果然,广播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江僚!开门!”此时,已经有一些学生按捺不住,离开食堂跑到广播室看热闹去了。我是懒得动弹,就在食堂里待着。女学生紧张地问我:“江僚他不会有事吧?”我说:“放心,他一定锁门了。”果然,江僚下一秒就说话了:“你别费劲了,门我已经上锁了,以及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案子还没结束呢。”女学生问我:“小偷不都找到了吗?怎么还没结束?”我说:“接着听就知道了。”江僚接着说:“虐狗案刚发生的时候,我就去查过那起案子。狗是在七号宿舍楼外的花坛里被抓走的,那里有它的窝,案发时间是晚上,现场虽然有挣扎的痕迹,但是挣扎幅度很小,附近的学生也没有听见声音,那个时候,我就怀疑狗是被它熟悉的人带走的。”广播里踹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还隐约出现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看样子,广播室门口应该来了很多人。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江僚,把门打开吧,他刚刚跟我承认了。”听声音和语气应该是学校的老师,但江僚不为所动,继续说:“但是那个时候线索太少,实在是没法往下查。所以,当那些喂狗的人里出现小偷的时候,我就在想,小偷和虐狗贼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广播那头传来了丁零当啷用钥匙开锁的声音,“砰”地一声,门开了,又似乎没开,紧接着,广播里传来了踹门声和呵斥声。似乎是老师跟踹门的学长起了争执。食堂里的声音变得有些噪杂,女学生问我:“什么情况?门怎么还没开啊?”我说:“应该是放了门阻器一类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莫名有些紧张。江僚对门外的声音充耳不闻,接着说:“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把那人拍的虐狗视频全部买下来,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看完了。”周围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得不说,看那种恶心的东西的确是对心理素质的一个考验。江僚说:“这人从来没有在视频中露过脸,也很难从周围环境推测出视频拍摄地,但我注意到了一点——这人有病。”食堂里再次传来阵阵笑声。江僚说:“当然不是说心理变态这种病,这人心理变态是有目共睹的,不看视频也看得出来,我说的病是强迫症,属于焦虑障碍的一种类型。视频里那些虐狗的工具都朝同一个方向摆,纸巾全是按着切割线撕的······在一个视频中,他曾反复洗手洗了至少二十遍。不得不说那个视频真是太无聊了,几乎全程看这货洗手······”食堂里出奇得安静,竟然没什么人说话,都在静静地听着。江僚说:“我把那些视频给心理医生看了,初步断定这人患有强迫症。之后,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你说巧不巧,咱们这位学长,刚好也患有强迫症。”广播里踹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又很快被制止住了。江僚又说:“可能大家都注意到了,以上我说的那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广播里说这件事的原因。在此之前,我已经拜托学长的舍友,帮忙搜查一下学长的电脑了。”江僚对门外说:“如果你没有因为外卖的事情跑到这里来的话,你的舍友大概也没机会看你的电脑,拿不到证据,我当然也不会把虐狗的事情在这里说出来。可惜的是,在你疯狂踹门的时候,你的室友已经从你的电脑里找到了虐狗的证据。”他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去到了门口。“你也真够可以的,偷外卖喂狗,虐狗卖影片,再自导自演建账号讨伐自己,既有了流量又有了狗粮,丰富了自己的人设,营销了自己的爱心,还顺带卖了个惨······”“砰”地一声,门终于打开了,广播那头传来桌椅倾倒的声音,似乎是打起来了,随后,广播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噪音,又戛然而止。随着广播的消失,食堂里也安静了几秒,然后瞬间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这时,手机发出了消息提醒,打开一看,是之前发在论坛上的文章有了反馈。没错,我发的文章跟江僚在广播上做的推理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我在小说里全用了化名,因为江僚找到了证据,而我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人将我当成了江僚本人,不少人在评论区求联系方式。我不想出风头,也不想被搅进这件事情里来,在帖子下面回了一句:“我不是江僚。”便联系了管理员锁帖,随后关掉了论坛。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食堂,那个女学生问我:“你真的不认识江僚吗?”我猜她是想通过我拿到江僚的联系方式,我还是那个回答:“不认识,也不打算认识。”我没有再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食堂。江僚的事情在学校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他也因此一战成名,整个学校就没有不认识他的。这件事过后,江僚因为擅闯广播室处以警告处分,那位学长则被开除了学籍。那些被偷了外卖的同学本来不打算追究,一份外卖而已,值不了多少钱。但虐狗的事情一出,他们商量了一下,联合起来去报警了,至于报警的结果,以及之后可能会受到的处罚,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件事只是我大学生涯中的一个小插曲,之后几天,我都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直到一天中午,我被人约到了一间教室。当时是中午吃饭时间,楼里空荡荡的,窗外的蝉不住地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教室大门正对着窗台,推开门,一个蓝发青年坐在窗台上。如果忽略我的性别,眼前这一幕应该挺浪漫的。阳光,微风,蝉鸣,干净的窗台,坐在窗台上的蓝发青年。如果这是部日本动漫,他应该手捧轻小说文库本,身边再飘几片樱花。当然,他手里没有文库本,他拿着一只平板,手指滑动着屏幕,聚精会神地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发觉我推门进来,他抬头看向我,朝着我笑了一声:“愿意成为我的华生吗?”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退出屋子,将门重新关了起来。隔着门我都能听见他的抗议:“喂喂喂,回来回来!我还没说完呢!”我重新打开门,忍着脾气问:“我认识你吗?”他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啊,沈醉,98年生人,天蝎座,艺术设计系······”我伸手让他打住:“你是谁?”他朝我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叫江僚。”我看向他那一头蓝发,心中小声地“啊”了一声,江僚出名之后,学校里多了很多效仿他染蓝头发的人,我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我指了指他坐着的窗台,善意地提醒他:“这是三楼。”江僚眨眨眼睛:“我知道啊。”我叹了口气,找了个椅子坐下:“你找我有事?”江僚扬了扬手里的平板:“这是你写的?”我眯着眼睛盯住了他的平板,上面是我那天发在学校论坛上的文章。我记得我当天就联系管理员把这篇文章给锁了,此刻应该早就沉底了,没想到竟然能被他翻出来。我有些想笑:“你该不会想说我抄了你的推理吧?”江僚跳下窗台:“当然不会,看发帖时间,你是在我广播说话之前就已经写好的。说明你破案的时间比我快。”我说:“那只是推理,不算破案,你找到了证据,那才是破案。我只是运气好,刚巧发现了扔在图书馆垃圾桶里的外卖。”江僚说:“有时候运气也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我靠那么多外卖盒子,才推理出犯人拿外卖不是为了吃饭,你只看了一个外卖便猜出来了,很厉害。”“因为筷子很干净,就像新的一样,如果用它吃了饭,不会那么干净······”说到这里,我才发觉自己好像没必要跟他解释这个:“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僚说:“你还考虑到了我没考虑到的东西。”他说的是关于我怀疑食堂工作人员是小偷的事,食堂工作人员为了增加销量,偷外卖让学生减少点外卖的次数,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动机。之后为了论证这点,我还专门去看了门卫室的监控,结果当然不是。我说:“这只是推测,还是错了的推测。”江僚说:“但很有参考价值,如果小偷真是食堂工作人员,或许破案的人就是你而不是我。”我被他捧得有点头晕:“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僚在我身边坐下,撑着脑袋,盯着半空:“03年,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名侦探柯南的时候,就立志······”我打断他:“你怎么不从女娲补天开始说?麻烦直接点。”江僚笑着说:“有兴趣加入推理社吗?”我沉默了几秒:“我们学校有推理社?”江僚笑容不变:“你今天下午陪我把申请表交到学生会去不就有了。”我忽然感觉有些头疼:“你以为过家家呢?”江僚说:“我调查过了,你是读者协会的成员,编辑没要你的文章,你才把文发到论坛上去的。待在那种地方,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正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他们不欣赏你没关系,我欣赏你。”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当时他哪句话打动了我,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的申请真的通过了,我就退出读者协会,加入你的推理社。”之后,学生会竟然真的通过了他的申请,我也如约加入了推理社。虽然我跟他的相性不怎么样,但江僚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喜欢独来独往,他是我大学时期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本以为这段友谊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大三那件事之后······我退出了推理社,并单方面地删除了江僚的一切联系方式。之后直到毕业,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2021年6月7日
其他

高价寻狗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

“反正,人类跟蝼蚁也没什么区别。”空气中增加的湿度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粘稠,一种沉闷、不安的气氛弥漫在整栋单元楼里,雨天成了大部分1单元住户讨厌的天气。因为每逢下雨,半夜就会不知从哪传出一阵阵噪音。起初,那噪音表现为烦人的狗叫声,过了一段日子,狗叫声倒是没了,却又被微弱的女子哭喊所替代。因为无法锁定噪音源,住户投诉无门。物业曾一户户排查,却始终没找到半夜扰民的“真凶”,事情传出来,大家都信了楼里闹鬼。至今,一下雨,楼里许多父母还会嘱咐孩子早点回家······早高峰的地铁像拉肉鸭的大卡车,每个人都睡眼惺忪,却奋力扑棱着翅膀,互相挨着挤着,被送去同一个目的地。起初,周勤对这样的生活是不适应的。他从小就按划分好的学区就近上学,大学就住在学校,毕业实习也租在单位附近,可等他毕业后,签了银行,一切就都变了。银行在市中心,周围房子单价7、8万一平方,以他的工资要想在附近租房只能与人合租。但他还养了一只狗,不太方便。于是,他每天单程要花一个半小时,倒三趟车去上班。当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七八年后,他也就渐渐麻木了。比起漫长的通勤时间,更叫人麻木的是柜员这份工作本身。八点到银行,半小时后开晨会,每个人都被规定讲些没有意义的废话。等到了九点,他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迎接他新一天里的客户们。第一批涌进来的总是些大爷大妈。他们往往比年轻人要早起许多,为了不浪费时间排队,会早早地在买完菜后便等在银行门口。不过,他们也是最难搞的一批客户——面无表情会被投诉臭脸、笑脸相迎会被说是看轻、让他们签名三次左右就会被怀疑工作出了差错。甚至还有人取了款后不认账,在银行卖惨或破口大骂的。幸好,每逢棘手时刻,经理总能如万金油般及时登场安抚客户。而周勤便可以躲在他身后,将视线放空并集中在一点,穿过银行的玻璃门,投向十字街口的红绿灯上,看着倒计时的红灯跳成绿灯,斑马线上的人潮开始涌动,远远望去,犹如无数只细小的蚂蚁。然后,周勤会把讨厌的人想象成蚁群里的一只蚂蚁。小时候,周勤热衷于在各种缝隙里寻找蚁巢,一旦找到了,就会拿矿泉水去浇灌洞口,再仔细地去观察那些蚂蚁是如何仓皇逃生的。但蚂蚁毕竟是一种坚强的生物,它们有六条腿,纵使周勤用牙签碾断了其中一条,它们还可以继续颠簸着爬行。于是,周勤就弄断第二条、第三条······直到蚂蚁浮起来,动也不动地漂在矿泉水制造出的水洼里。工作之后,一旦遇到讨厌的客户,他必须在脑海中先走完这套“灭蚁”流程才能变得宽容,在经理逼迫下的道歉才能变得可以接受。然而,哪怕是这样一个烂活,周勤也是几经周折才拿到了offer。也许是因为从小营养没跟上,直到大学毕业,周勤的个子才勉强长到一米六。也许这对女生来说是个不错的身高,可放在男生身上足以让他受到许多羞辱。比如,让他在前几次的银行面试中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拒。失败的次数多了,周勤看向周围踩着高跟鞋比他还高出大半个头大的女生,也慢慢明白了招聘的潜规则——在某些狭隘的世界里,一米六三以下的女生、一米六八以下的男生是无法存活的。后来,他在学会了在皮鞋里垫上厚厚的增高鞋垫,又试着用发蜡把头发抓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同期入职的男生中最矮的那一个。周勤一天的生活,在下班回到家后才真正开始。他养了一只狗,叫牛奶。牛奶狗如其名,浑身奶白,站起来有半米高,很是亲人。周勤对牛奶有一种特殊的情感。那是一个大雨天,实习回家的周勤在路边的绿化带里看到一只边跑边避雨的小狗。撑着伞的他突然停下脚步,直到看着那只狗找到了可以躲雨的小树,也蹲着不动在看他。一瞬间,周勤隔着伞外飞溅的雨水和朦胧的雾气,有一种在跟自己对视的错觉。像是受到感召,牛奶朝他奔了过来,跟着他一起回了家。它就像老熟客一样,自然地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舒服地趴倒。慢慢地,那块地毯就变成了它的所有物,沙发下也随之变成了它的地盘,谁都不能随便靠近。周勤也因此喜欢上了下雨天,雨天特有的放线菌的气味总能勾起他和牛奶初遇的回忆。牛奶跟了他六七年,周勤在它身上投入了不少心血。他总是会给它买最好的狗粮和高营养的罐头,而且为了牛奶的身心健康,周勤不管下班多晚,都会牵着它出门去逛一圈。牛奶从前很亲人,在路上见到同伴也会热情“招呼”。因此有不少邻居都认识它,见到周勤就夸牛奶是只活泼的好狗。每当这时,周勤就会摸摸牛奶的狗头,牛奶也会默契地舔舔他的手心,他因工作而麻木的心,在这一刻才会像被电击过似的清醒过来。不过这个月来,它突然变得有些敏感:树枝因风折断落在面前,牛奶就会吓得跳起来;路上如果遇到别的狗突然冲过来,牛奶就会叫唤着连连后退。与此同时,周勤也逐渐开始反感起那些路上遇到的、自来熟的狗友。他们总是像警察一样关注牛奶的一举一动,再对周勤进行严格的“盘问”。比如昨天,有位狗友拉着她的金毛和周勤打了个招呼,然后问,牛奶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今天有点拉肚子了。周勤说。牛奶仰头望着周勤,伸着舌头想要舔他,又有点不敢靠近。再比如今天,又一个狗友宁肯放任自家的泰迪在路边拉屎,也要来关心牛奶的眼睛怎么肿了。这笨狗,今天在卫生间里给它洗澡,结果它逃跑时一头撞在浴室玻璃门上了。周勤说。属于周勤自己的时间,在牛奶的陪伴下飞快流逝,然后,他又扑进了无聊的生活里。最近,周勤单调重复的生活有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老行长被调去了总部,空出的位置被总行来的年轻人填上了。周勤今天到早了,懒得和同事社交,就躲在卫生间里图个清静,却又正巧碰见两个同事走进来解手,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交换着信息。原来,新来的行长是总行的管培生,在基层轮了几年岗,就被调来他们行里做行长了。这么快就能晋升支行行长,除了能力之外,少不了有一番背景。周勤知道他们不可能是一路人,但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年轻,也许会比自己还小上几岁。晨会上,对方西装笔挺地站在众人面前讲话。先是自我介绍,然后发表了一些泛泛的空话,他从高处投来的目光突然落在周勤身上,一瞬间他的思路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不过很快,他又继续讲起了希望今后能实现的目标。“第一,我们要经营客户,开辟储蓄存款新增长点;第二,我们要大力拓展中间业务,提升盈利能力······第五······”等他讲到第五点的时候,目光在每个员工身上逡巡。周勤听到他说:“我们要加强员工队伍建设,提高网点服务质量。我跟老行长了解过一些情况,本行柜员的业务办理速度还得往上提一提。毕竟银行是个服务业,我们为客户着想,就应该把办事效率搞上去······二十分钟,客户取号后的等待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怎么样?大家有没有信心?”只要做过柜员,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人少的时候还好,一旦人流量高起来,一下子就能排上三四十号人,所以哪怕限制了排号人数,等待时间也完全是不可控的。员工们议论纷纷,可就是没一个人敢跳出来,拒绝行长的无理要求。于是,周勤的噩梦就开始了。行长为了完成目标,每天都会派经理在大堂盯梢。也许是出于讨好行长的目的,经理盯人十分卖力,其中,周勤尤为受到“关照”。周勤原本每天的业务量在100笔左右,经理嫌他慢,经常要亲自传授他一些无用的方法。等到中午柜台轮换吃饭,周勤刚要把窗口关了,下一个客户就冲了过来,硬是要他把业务办了再走。周勤没想答应,正要开口解释,经理突然冲了过来,对他的行为进行了批评。他没办法,只好继续接待。那天中午,因为储户的业务办理流程过于复杂,周勤没能吃上午饭。除此之外,经理还喜欢把加钞、点库存、写网点文章这些杂活都安排给周勤。周勤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经理看中他,过了几天,他在男厕隔间里听到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那个周勤长得就像侏儒一样,真恶心。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行里怎么会招进来这么个东西呢······”随后,经理的话就被同事们的笑声和一阵阵急促的尿声淹没。由于周勤的单程通勤时间就将近一个半小时,最近又因为工作量超标,导致他的下班时间越来越迟。常常他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十一点了。期待中洁净的客厅,和牛奶等在玄关,一听到动静就朝他扑来的美好画面并没有出现。现实是,客厅被搞得一团糟,卷筒纸巾被拉得长长的拖在地上,茶几上的杂志也混着烟灰散落了一地,更有一股臭气从沙发上传来。周勤怒火中烧,他随手抄起掉在地上的银制烟灰缸往牛奶身上砸去。它又把屎拉在沙发上了。“你这只蠢狗,教了这么多遍,不许在家里拉屎,为什么总是学不会呢?你为什么总是学不会呢······”牛奶被烟灰缸击中,呜咽几声想要躲开,却又很快被周勤按住,只能像之前几次一样,趴在原地任其暴打。起初,它还挣扎着嗷嗷直叫,到后来,那声音低了下去,渐渐若不可闻。等周勤消了气,才发现烟灰缸已经染上了猩红的鲜血。少了牛奶和自家狗狗“友好交流”的场面,小区里的狗友们最近有些寂寞。不过大家从周勤那儿知道,牛奶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了,心痛之余却也放下心来。——骨折总比走丢了好,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但是,他们等了大半年,也始终没等到牛奶好起来的那一天。医生说,牛奶的伤势很奇怪,常常眼见着要痊愈了,却很快又会出现新的伤口。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会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周勤。不过,周勤焦急和懊悔却不是假的。他轻轻抚摸着牛奶的脑袋,牛奶一见到主人温和起来,又立马卸下防备,就算走不了路了,也要趴在他的怀里,伸舌头去舔他的手。“牛奶这么好动,你应该多看着点,这回还算万幸,没有对肌腱和韧带造成不可逆转的创伤,要是再严重一点,或者多处骨折造成手术难度太高,到时候就需要截肢了。”在早高峰的地铁上,周勤曾遇到过截肢后只剩一条腿的人,那人拄着拐杖,由于行动过于缓慢,遭到了身后排队男生的嫌弃。他不想牛奶也变成那样,在外出溜达时被其他狗所排挤。所以,当他抱着牛奶走出宠物医院时,周勤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上任的两个月里,除了业绩,新行长对行里的大小事务放任不管。他明明知道经理对周勤过于严苛,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隐隐有鼓励这种“严于待人”做法的态势。也许是受到行长态度的影响,原本尚能维持表面友好的同事,最近也懒得跟周勤假装了。中午轮班吃饭时,按照惯例,每人能有30分钟来解决午饭,但最近同事吃完饭也并不马上回来跟周勤替换,而是坐着闲聊或者刷手机,生生把周勤的午饭时间压缩到了十分钟以内。有一回走进更衣室,他听见别人在争论的话题,居然是他的增高鞋垫有几厘米,以及银行的业绩不好,是否和他这个“小矮人”的形象有关······周勤觉得麻木是个很好的感觉。麻木地看待一切,在上班时放空头脑,把客户和同事都想象成虫子——就像那种黄昏时由于低飞遭到人类幼崽捕捉的蜻蜓,被四五个孩子一只一只拔掉翅膀,和它的同伴一起装在塑料瓶里。这么想着,周勤痛快了一些,但还不足以抵消心中的愤恨。于是,他在遛狗时绕了一大圈,走向了一家青年旅舍。他已经连续五天走这条路了。前四次他都只是在门口徘徊,瞧着旅客在这进进出出。今天他也没有走进去,而是仍然牵着尚未痊愈的牛奶在旅舍附近徘徊。他在网上查过,在这住一晚只需几十块钱,有些人生活遇到些困难,没地方落脚,就会选择长期住在这里。这些人当中不乏一些十七八岁的年轻女生。她们或许是为了某些理由离家出走,或许是家里出现变故、只能孤身一人存活于世,或许是早早出来闯社会、和家里没了联系······这些女孩都是不错的下手对象。周勤这么想着,松开牛奶的狗绳,让它独自淋着雨在旅舍门口叫唤,而他却离得远远的。牛奶以为自己被抛下了,叫得很是可怜。这时候,总会有些好心人停下来,看一看这狗遭遇了什么凄惨事。因为周勤事先给牛奶挂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只要有人想联系主人,就可以照着号牌打电话。周勤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一个一米八的肌肉男打来的。周勤说他是临时上个厕所,马上会来把狗带走。第二个电话是一位中年女人打来的,周勤见过她,对方似乎是这家旅舍的员工。周勤用相同的借口结束了和她的对话。一直等他接起第六个电话,才终于遇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从树后看过去,蹲在牛奶身边、给它撑伞的女生长着一副高中生的模样,个子不高,身型瘦弱。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每到晚上十点半左右就会回到旅舍。接到她的电话,周勤换了一个说法。他说牛奶是自己跑丢的,而他有急事走不开,请求女生把狗送到他对门的邻居家,之后会有重金感谢。也许是牛奶的叫唤过于凄惨,也许是受到了重金酬谢的诱惑,总之,女生被说动了。她牵着狗,按照手机导航的指示来到了狗牌上留下的地址。“702······702······”女生看着地址上的具体房号,推测狗主人说的对门邻居在701。她去敲了敲701的门,门马上被打开了,先她一步到家的周勤出现在门后。女生穿着厚底的松糕鞋,看上去比周勤还高了半个头,她的眼神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轻蔑的安心。但很快,她收敛起了这种情绪,似乎在想着要怎么措辞。没等她开口,周勤就用手上攥的毛巾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家里。牛奶则开心地摇着尾巴,重新趴回到沙发旁的毯子上。据有关部门统计,中国平均每年有约800万失踪人口,相当于平均每天就有2.2万人失踪,而这些人绝大部分都不会再出现在亲人面前。眼前的这个女孩也一样,因为本来就处于跟家人失联的状态,一旦失踪,旅舍也只会扣下押金,清掉她的行李,而不会有人关心她的死活。于是,周勤就有了一个新的“宠物”。为了防止对方逃跑,周勤收走了女孩的手机和衣物,又用栓牛奶的狗绳把她绑在客房,再用毛巾堵住她的嘴。然后,她就像一只可爱却又不会反抗主人的宠物似的,任由主人打骂了。从那以后,只要在行里遇到不顺心的事,周勤便会通通发泄在女孩身上:如果他没吃上午饭,女孩就没有晚饭;只要周勤的工作服莫名出现了几个烟头烫出的小洞,女孩的一头长发就会被他剪得参差不齐;而要是周勤被迫加班,回家后累到只想躺着,那么女孩就将失去了一天中唯一一次被解开绳索去卫生间的机会。短短一个月过去,女孩变得比之前更加瘦弱了,她被打的时候会像牛奶一样发出呜咽般的叫唤,这让周勤想起了小学去动物园春游时,那只被自己拔下羽毛的孔雀,也是这样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直到最近一次,周勤刚踹了她几脚,女孩就开始吐血。周勤担心对方会死掉,便想出了一个好方法——让女生去诱骗下一个目标来代替她,之后周勤便会放她离开。这样他俩就是共犯,谁都不能出卖谁。一个月并不算长,但严酷的圈养生活足以使一个人被驯化。封闭的环境、粗暴的对待和突如其来的希望让女孩感激涕零地答应了周勤的提议······又一个雨夜,周勤撑着伞去遛狗,他走到青年旅舍前停下来,盯着那个乖乖蹲在旅舍前装作疾病突发的女孩。她的演技不错,皱眉的样子真的像在承受痛苦,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路人停下来问她要不要帮忙,而她则远远看着周勤的指示行事。要是周勤摇摇头,她就对好心人说,没事,她只是低血糖,蹲一会儿马上会好的。就这样拒绝了五六个人之后,她遇见了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两人似乎认识,因为对方居然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周勤。周勤点点头,于是她也叫了对方的名字,并请求那人送她回家。按照常理而言,在青年旅舍常住的人,大多都是回不了家或者不想回家的,但也许是因为她真实而痛苦的表情,让对方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细节。两个女孩来到701门口时,周勤像上次那样开了门,不同的是,这回他还多了一个“好帮手”。两人用毛巾捂住新来女孩的嘴,一起把女孩关进她原来被囚禁的房间里。于是,周勤得到了一个新“宠物”。而上一个女孩似乎也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驱使,在周勤的授意下,把心中的怨恨发泄到了新的“宠物”身上。你们不是认识吗?周勤问。见过几面而已。女孩冷漠地说。然后,她剪掉“宠物”的头发,让她像真正的宠物一样赤裸着身子,迫使对方放弃逃跑的打算。她把周勤驯化她的方法用在新来女孩的身上,而周勤就在旁边看着,还拍了一些视频,以防止她把事情捅出去。你可以走了。周勤对上一个女孩说。而她则踹了新“宠物”一脚,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落单时还是客客气气的,可一旦聚集在一起,便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周勤去冰箱拿午饭,正要打开饭盒去加热,却发现饭盒里的饭少了一半。几个同事在旁边说笑着,谁也没有出声关心。行长走进来,看了眼他的饭盒,状似关切地问道:“吃这么点,下午工作体力能跟上吗?”也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小矮子省粮食”,茶水间里开始传出几声若有似无的嘲笑。周勤默默把饭吃完,但回到家后,他也照例减少了“宠物”的口粮。他现在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女孩了。她们每一个人都很像——十七八岁、瘦弱、起初还会带着点天真和善良。不过,后者在被关上一段时间后很快就会消磨不见,而且为了尽快逃离地狱,她们基本上都会答应周勤的条件,作为诱饵去帮他寻找新的目标。也许是不想被抓,又或者是想要更多人尝尝自己所受的痛苦,那些离开的人都在严格地保守着秘密。不过,眼下来的这只新“宠物”却有些麻烦。她不太喜欢说话,就算周勤用烟灰缸砸她,她也只会像牛奶一样呜咽几声,然后就会用哀怨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勤。而一旦周勤对她好一点,女孩就会把所有的恐惧转化为感激。当周勤提出让女孩去寻找新的目标,女孩甚至生气地拒绝了。她不想走,女孩说,她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周勤觉得她有点可怜,但也没有办法,这就像当初被牛奶赖上一样。不过,事情也因此变得简单了起来。只要女孩足够坚强,他就不用总是冒险去寻找新的宠物。女孩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虽然满身是伤,但还是忠心耿耿地待在周勤身边,只要他稍微温柔一点,就会卸下防备朝他撒娇。周勤和女孩相处久了,每次看着她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内心便会升腾起一阵愧疚,发誓下次要控制好轻重。然而,他的理智往往在上完一天班后就会消失不见。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周勤想着。“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什么事?”“杀一个人。”他说得轻巧,就像杀死一只虫子一样。但女孩居然也毫无畏惧地答应了下来。第二天,周勤上班的时候带上了女孩。周勤径直去了银行,女孩则在银行附近逛了逛,在便利店里买了一把水果刀。
2021年6月4日
其他

照片里的女朋友,变成了一道鬼影

我的女朋友人间蒸发了,你有看到她吗?我请朋友评价一下安馨这个女孩儿。朋友想了想,说,能让你心头一颤。朋友又说,你别紧张。我说,原本不紧张,你一说反而紧张了。晚上7点03分,W酒店2519号房,我在躺椅上坐得像根标枪。我没有颤,我在冒虚汗。被单丝滑,大床柔软,仿佛说它很寂寞,想邀请我上去躺一躺。我突然觉得口渴。高跟鞋声从门外响起,步步靠近。隔着薄薄的褐色木门,我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绰约的身姿,我刚要哆哆嗦嗦地站起,手机却忽然震了起来。媳妇儿打来的。于此同时,敲门声轻轻响起。“喂,你在哪儿?陪咱妈吃饭?哦,好的,那我不等你了。”我手忙脚乱地挂掉电话,途径浴室时瞄了眼镜子,连汗都来不及抹。开门前,我深吸一口气,堆出最彬彬有礼的笑容。“嗨。”从那个女孩儿走路的姿势来看,我就知道,她很危险。她的眼神、她的胸、她的腿和她的腰,每寸身体都散发着极致的诱惑。为了美女,男人可以挥金如土,可要换做是她,他们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出了很多汗。”她说。我已经忘记该如何应答。她掏出湿巾,微微凑前,为我擦拭汗水。我不敢动,隔着薄绢,我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还有淡淡的香水味。“请坐。”我说,说完才注意到我的外套在躺椅上。女孩儿嫣然一笑,在床边坐下。“刚才来的路上,我杀了个人。”她慵懒伸腰,露出诱人曲线。大约3个小时之前,下午4点17分,地铁站里很冷清。为避开晚高峰,安馨特意提早出发——身为女生,她讨厌在狭小空间里被挤来挤去。车厢很空,只有三、四位乘客,安馨却没有入座。她缩在门边,紧握扶手。身后有个男生一直贴着她,用身体蹭她。安馨回望,男生目光灼灼,低头咧开嘴冲她笑。安馨无语,只求快点到站。——陇县关山草原提醒您,曲江站到了。请从列车运行方向的右侧车门下车,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门总算开了,安馨拽起包包冲出。她走得很快,中央空调吹出的凉风宜人,她心情略微舒畅了一些。“嗨,那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还是那个男生,他从后赶上,在扶梯前拦住安馨的去路。在那高大的身躯前,安馨不禁倒退了一小步。地铁车门闪烁着黄灯,缓缓关闭;爱心座椅上,大妈侧脸鄙夷,“流氓!”站内冷寂,唾弃之声格外清晰,男生脸上却不见半点愧色。“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安馨低头轻声道,她想从旁绕过,被男生伸胳膊拦住。电梯上,同车旅客们纷纷回头,看热闹积极却无人挺身,为一位孤身在外的女生施以援手。安馨看看左右,偏巧安保不在。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那位男生。“你是不是想说,我和你一个朋友长得很像?”安馨扬起下巴,“初恋?前女友?”“你怎么知道?”男生有些措手不及。安馨摇头冷笑,这就叫走渣男的路,让渣男无路可走。“如果没别的事,请让开。”她挽起挎包,从他身旁硬生生挤过,登上扶手电梯。“真是的,什么人都有。”刷卡走出闸机口,直梯里安馨一面吐槽一面看手机。距离7点还早,她本打算先去看场电影、吃点东西再赴约的,现在心情全给那小子搅和了。电梯门开,凉风拂面,安馨噘着嘴怏怏地走出电梯间。然后,她就看到那小子又一次出现,斜靠在通道尽头等她。“给个机会。”他厚颜凑前,“我只是想——”“想聊聊天,一起喝点东西,是吗?”街边有辆警车,两位警员从车上下来,对准路边车辆一个拍照一个开单。看看警员,再看看那个男生,安馨笑了。然后她就跟他去了奶茶店。不是因为脾气好,纯粹是对他的脸······故事感兴趣。“是吧,彦祖?”“嗯……什么?”男生愕然。“没什么。”安馨发现自己很难从对方那张俊脸上收回目光。“你继续。”她用吸管追逐杯底珍珠,“继续说你女朋友,她是怎么了就不跟你在一起了?”车祸、坠机、跌落井盖、劈腿、失忆、下海······随你说,说出新意算我输,安馨心道。“她蒸发了。”噗——男生被喷了一脸的珍珠沫。清明节假期第二天,秋白约了小雨一起去青龙寺看樱花。小雨先到了,穿着她心爱的襦裙,是人群中最靓的崽崽。山门外的蟠龙石阶一眼望不到头,阶间平台上立着把阳伞,阳伞下有个老婆婆,小雨在跟她买雪糕。秋白好容易才从车站人流中挤出来,朝小雨挥手,后者看到了,顿时雀跃起来。她嘴里含着一只雪糕,另一手举得高高,用雪糕充当旗帜朝秋白晃悠。“谁叫你在这儿摆摊的?滚滚滚!”平地一声吼,秋白抖三抖。城管帽子歪戴的男人从斜刺里窜将出来,饿虎扑食般直奔老婆婆而去。一个追,一个逃,场景犹如猫捉老鼠,八方游客纷纷侧目。秋白没有侧目,他在找小雨。游客虽多,可穿汉服的妹子那么醒目那么漂亮,没理由找不着的。邪了门了,他还真就找不到。——小雨不见了,悬在半空中的雪糕自由落体,摔得白浊四溅。四周游客表情如常,没有哪怕一个人留意到,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儿就那样在青天白日之下,凭空消失了。“被绑架了?”安馨心说今儿遇上个高手。“你是不是对凭空消失这几个字有什么误解?”高手擦脸。“误解没有,就是很难想象那个画面。”男生沉默了一会儿,环顾左右,小声嗫嚅道,“视频我倒是有。不过,是在电脑上······”“然后电脑在你宿舍,是吧?哦不对,怎么能在宿舍呢?多不方便。应该是在公寓里,要不就是酒店,毕竟人少好办事嘛,对吧?”安馨放下纸杯,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男生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这才明白安馨的用意:奶茶店不比直梯口,这里客似云来、里外人山人海,顾客、店员、路人齐刷刷瞪向这个死渣男,还有人掏出手机拍照。男生晕乎乎的,他以为自己在第二层,其实,他一直在地下室。“走吧。”男生傻愣愣抬头,阳光下,女神在第五层朝他微笑。“不是你说的要给我看视频吗?去看看呀。”安馨挽起男生的胳膊,长发一甩走了。“······长得帅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众男顿觉奶茶不香。“然后你去了他家?”我贴着她耳畔问,同时轻揉她的太阳穴。躺在大床上,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某种介乎愉悦和痛苦之间的表情在那绝伦的容颜上浮现。我知道,她开始进入状态了。“是。”她近乎梦呓,“我,我——”她不安地扭动起来,玲珑的曲线起伏着,仿佛在邀请我去抚摸。“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问。她呼吸渐急。这屋子不太对劲,刚到门口安馨就意识到了。说是公寓楼,一路上经过的门窗却都紧闭,楼道里连个灯都没有,墙上满是涂鸦。站在走廊里,她犹豫了,然而男生没给她任何机会,他握住她的双臂,把她推进屋。屋里很黑,他很强壮。“他给我看了一些,一些东西。”随着我加大力道,她渐渐弃守,“一些很——很不好的东西。”男生锁了门,转身向她逼近。他身后的门板上钉着厚厚的棉被,应该是为了隔音;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大概是因为不开窗的缘故,房间空气浑浊,有股说不上的怪味儿。房内陈设非常简单:地铺旁支着三脚架,上面固定着一台DV,再旁边是一部投影仪,并没有他说的电脑。安馨一步步后退,直到脚下一软,坐倒在褥子上。她身体僵硬,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男生在她面前蹲下,她双手支撑着身体想后退,他握住了她的脚踝。“再然后呢?”我屏住呼吸。事情要到高潮了,女生却沉默起来。她表情中的痛苦愈发明显,我不得不放缓节奏,让她再度陷入沉醉状态。“······然后,我杀了他。”我叹了口气,开始换另一种手法。“你要的视频。”男生单手制住她,空出右手打开投影仪。安馨紧紧闭起眼睛,捂住耳朵。她的双手很快就被扯下,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声音钻进耳朵。她忍不住侧过脸偷瞄了一眼,就一眼。不断变幻的光束在黑暗中显出丁达尔效应,在墙上投放出动态画面:一座青瓦朱漆的山门,青龙寺牌匾高悬;一顶商家惯用的遮阳伞,下坐卖冰糕的大妈。大妈正跟某个看不见的人交易。安馨的注意力被画面所吸引,男生松开她,拿起控制器放大画面。局部放大后的画质不是很清晰,可还是大略能看到:一张钞票凭空出现;大妈收钱,递出冰糕;冰糕离了大妈的手,悬浮在空中。对,悬浮在空中。活见鬼的事情就发生在身边,在青天白日下,路人却视若无睹。男生把画面恢复到正常尺寸,快进到追逐和骚动,画面最终定格在雪糕坠地的那一幕。从头到尾,那个叫小雨的女生就没有出现过,雪糕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自行在空中挥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馨不再端着女生仪态,盘腿而坐。“这个画面,我看了无数次,就在这儿······”丢下遥控器,男生双手揪住头发,“我爸我妈、我同学、我身边所有人,他们都说不记得有小雨这个人存在!”“我把监控拿给警察,他们让我别胡闹,还说再胡闹就把我抓起来。我把视频放到网上,可无论我放到哪个平台,都会说我的视频含有违禁内容,然后下架!”“这是我跟她的合照。你看看,你看呀。”男生手指颤抖,他翻过一张张“合影”:颜值堪比彦祖的青年对着镜头摆出各种POSE,另一手搂着空气。对,搂着空气。安馨只看了开头的几张就不想再看了。她举目四顾,墙上有很多暗色痕迹,慌乱中她以为那不过是廉租屋特有的污渍,油烟之类。现在,她已能适应阴暗,她发现,那些暗痕与其说是黑色,倒不如说是暗红更为恰当。她忽然有点害怕。比起疯子,她宁愿遇到的只是个色狼。“你应该让他来找我。”我柔声道,“对付这种人,我在行。”“不,”她无名指和小指上的背筋在无意识地抽动,“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密室里,安馨尽量让自己的坐姿娇俏可人,脸上也堆出最讨喜和可爱的笑容。“你有没有试过心理医生?我认识几个很不错的,可以免费介绍给你哦。”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想办法越过去的是正常人,疯子则堵死在逻辑僵住的那一点,或自残,或残害他人。现在,在这小小的密室里,能供他残害的只有她。男生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你真好看。”他喉结耸动着,“穿戴、打扮、鞋袜,每一样都好看。”“是吗?”安馨佯装娇羞,“那你喜欢我吗?”“喜欢。”他眼中露出狂热的光,“就连发型都一模一样······”“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安馨强笑,“说不定,是老天爷看到你太寂寞,太思念小雨了,所以才让我代替她来陪你的呀?”她一边卖弄风情,一边偷偷看向窗帘,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到钉死的木板条。无路可逃了,她有种落入绝地的恐慌。“缘分?命中注定?信这个,是吗?”男生阴恻恻地笑着,从腰后掏出手枪。“等,等一下!”我惊呼起来,“枪?!”“手枪。”女生表情淡然,“M1911A1,二战时期美军制式手枪,点45ACP口径。弹容量7发,已经上膛。”“可从你刚才的描述来看,他不过是个学生。”我提出质疑,“一个学生从哪里搞枪?太离谱了吧。”“你不明白。”粉雕玉琢般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笑容,“他想对付我,光拿把刀肯定不够。”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时刻,男生歪头,检查枪机。“来玩个游戏吧。”他说,“你现在穿的什么衣服,一件件说。”“一件件脱?”枪掏出来的瞬间,安馨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她的思维也僵住了。“不是脱,是说。”他晃晃枪口,“现在穿的、戴的,从头到脚,什么颜色、什么样式、什么牌子,一样都不准漏,就从鞋开始说。”“别闹。”安馨眨巴着眼睛,她原本想说的是:你她妈逗老娘?男生拉动枪栓,金属声冷硬。他没闹,那是把真枪,枪身老旧,却保养得很好。从黑乎乎的枪口看进去,安馨仿佛能看到六条膛线尽头那黄橙橙的弹头。在这个距离上,他一枪就能削掉她半个脑袋,又或者在她引以为傲的胸围上钻出个血淋淋的窟窿。她低头看向双脚,她不记得自己出来时穿的是什么鞋。她的双脚在闪烁中不断变幻着造型、色泽、样式,就像变色龙。抬起头来,她朝那个小男生笑笑。“你赢了。”“赢了?”我坐在躺椅上,用笔头敲打着手中的三孔活页夹。“赢了。”她说,依然闭着眼。“赢什么了?怎么着他就赢了?”这故事完全没有逻辑性可言,对着划满叉的笔记我无能狂怒。我终于明白,明明是这么漂亮的妹子,为什么那些王八蛋会推给我了。“他看穿了我,所以他赢了。”女生语气中隐隐透露着钦佩,“作为一个凡人,能做到这点真的很不容易。”男生的情绪在瞬间崩溃,就像大坝溃堤那样,喜悦、心酸、愤怒全部喷涌出来。枪口在晃动,扣扳机的食指扣紧又松开。“我就知道,我是对的。”多年来所有的心酸和泪水,都刻在了这句话里。安馨并非真名,她的真名只掌握在神手中。在这个世界上,她有过太多虚名,多到连自己都已记不清。名字、相貌、又或者衣服鞋袜,那些都不过是外皮,会因目标不同而自动变化。有些人把这称为伪装,懂行的把这叫做色相,而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工作需要。长久以来,她一直穿行在这片土地上。她的寿命远超任何人类,所以她知道那把枪货真价实——她曾经无数次被人类用那样的枪指着,又或者用它来指向人类。“这只是份工作。”她说,“不掺杂任何个人恩怨。”面前那个叫做秋白的人类依然沉浸在狂热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其实是在向他示好。“所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他有点喘不过气,用悲喜交加的狂态审视着身边的每一寸空间,“整个世界不过是个——”“欢乐场。”她友情提示。“是你们的猎场!”他咆哮,“我肯定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小雨,小雨她一定是,一定是被——”他在绝望中搜索自己那可悲的脑容量,她不禁摇头。“放弃吧,你理解不了的。”她很悲伤,这个男生本不在她的狩猎范围内。今天她休假,晚7点有约,她讨厌迟到。从被尾随、搭讪起,一直到走进密室,她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放下职责,放过他。可他就是不肯放过她,也不肯给他自己一条生路。这个世界的设计并不完美,存在逻辑漏洞,每个人都迟早会遇到。正常人想办法越过去,疯子则堵死在逻辑僵住的那一点,或自残,或残害他人。秋白既不是正常人,也不是疯子,他看穿了真相。这个世界的主宰不允许有其他人看穿真相,他触犯了红线,神佛也救不了他。她的变色外皮就是专为这种人设计的,它会自动锁定并变换为造成其逻辑僵死的人物造型,吸引他们送上门来,如飞蛾扑火。那个叫小雨的女生到底有多大魔力?她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要迟到了。她讨厌迟到。她看看表,起身。秋白的枪在他手中变成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他尖叫着甩掉它后,那把枪又恢复到原本的形态,摔在角落里,所幸并未走火——让对方死于枪支走火并不是她的风格。紧接着,整个房间从地面到天花板,所有的物件都开始分解。墙皮从壁上剥落,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黑渊,剥离下来的飞灰分解成小颗粒,小颗粒再分解成黄雾与粒子······最终,整个世界只剩下黑暗。故事结束了,她躺在床上,等待我的进一步指示。我则坐在躺椅上,查看刚才记录下的线索。病理性妄想我见过,但这么严重,且始终保持结构严谨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我。能在心理治疗领域赢下如今的声誉,我靠的是实力。——我把视频放到网上向网友求助,可无论我放到哪个平台,都会说我的视频含有违禁内容,然后下架!这大概是女友被有钱有势的人霸占了、诱骗了,男孩念念不忘,整日发帖、举报、上访。——我爸我妈、我同学、我身边所有人,他们都说不记得有小雨这个人存在!所有人都不记得小雨,那是因为男生举止怪异,周围人怕刺激他,闭口不谈罢了。可悲的是,他对爱情的执着,最终却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在权势眼中,他不过是个蝼蚁,而且是个不安本份、喜欢闹事、让人心烦意乱的蝼蚁。于是,顺手捏死它,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个杀手,对吗?”看起来我是在跟沉睡中的女孩说话,实际上,一直在跟我博弈的是她的潜意识。杀手,无法面对良心的拷问,所以潜意识帮助她构架了这套歪理。只要能把世界想象成《西部世界》或《黑客帝国》,再把自己想象成GM,那么她杀的、伤害的人,就不再是人,而是由数据流构成的NPC,她就可以避开自责。“这个世界的主宰不允许有其他人看穿真相”这段儿很有趣,这是她潜意识的另一层套路:明面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潜意识里则把雇主想象成神明、主宰,很经典的招数。民不能与官斗,人不能和神争,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虚构、树立各种无法抗争的概念,来为自己的软弱或卑劣找寻借口。十字军高呼“God
2021年6月2日
其他

延期毕业的“废人”们都在忙些什么

我觉得所有推理小说,无论是社会派还是本格派,诡计精不精彩,逻辑严不严谨,其实都在告诫人们同一个道理——人死不能复生。咖啡馆的玻璃门上挂着一串铃铛,声音清脆又干净。进门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阵风,“叮当”一声,好闻的咖啡味扑面而来。一个女孩跟我擦肩而过,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大概是刚洗过手,她一面甩着手上的水,一面往外走。水溅在我的眼镜片上,女孩愣了愣,朝我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轻声说了声抱歉,快步离开了。盛夏时节,中午一点,正是最热的时候,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我关上门,把热浪隔绝在门外。咖啡馆里人不多,都安安静静的,我点完单,突然瞥见咖啡馆角落里,坐着一个有点眼熟的人。不知为什么,看见他的一瞬间,我忽然生出一种逃跑的冲动。步子还没迈开,他却先一步发现了我,扬起一个充满孩子气的笑容:“沈醉!过来过来!”我工作很忙,连轴转了几天,难得休息一天,出来找些消遣。但看到他朝我笑起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假期泡汤了。他叫江僚,是我大学时期的朋友,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我跟他的性格截然相反,我喜静,他好动,我追求安稳,他追求刺激。因为这种反差,导致我跟他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他在前面给我惹麻烦,我在后面替他擦屁股。他这么热情,我也不好装作没看见。我在他对面坐下,抽了张纸巾擦眼镜。桌上摆了一杯咖啡,一本书和一些用过的纸巾。桌子底下没有垃圾桶,我也只好把纸巾堆在桌子上。我戴上眼镜,瞄了一眼他看的书,封面是一行英文,翻译过来是《如何交朋友然后杀死他们》。江僚兴奋地问我:“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听?”一般故友重逢,要不问对方最近在干嘛,要不问对方现在在干嘛。他一样也不问,语气熟稔得过分。我决定把话题掰正常了:“你最近在做什么?”江僚说:“查案。”我问:“你毕业做了警察?”江僚捋了捋头发:“不,我做了侦探。”他染了一头雾蓝色的头发,在人群中很显眼,一眼便能瞧见。尽管他无数次地强调过自己的发色是天生的,但想也不可能,除非他变异了。他这种情况,顶多算中二病晚期。我决定再努力一把,把话题掰回来:“那你现在在干嘛?”江僚说:“查案啊。”我说:“这里有案子?”江僚说:“有啊,你想听吗?”我感觉他成功地把我绕进去了。江僚自顾自地说起来:“上周六,附近公寓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被害人是研究生导师,凶手是他的学生。凶手被死者以毕业要挟压榨,还被延期毕业延了两年多,今年心态一崩,就······”他吐着舌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记得我之前看到过很多类似的新闻,都是学生被导师要挟,为导师打黑工,但没有听过为此而杀人的。我说:“你都知道凶手是谁了,还查什么?”江僚说:“他杀人杀得很干净,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有不在场证明。”我说:“所以你是来查他的不在场证明的?”他一脸兴奋地点头。我问:“不在场证明是什么?”他说“就是这家咖啡馆。”店员把我刚才点的咖啡端上来,黑咖啡,颜色跟板蓝根差不多。江僚嫌弃地看了一眼我的咖啡,继续说:“凶手那个星期每天上午十点都会到这个咖啡馆来。”他指着左边的一个位置:“就坐在那个地方,看三个小时的书,一点之后才走人。”我问:“被害者就是在这三个小时里被害的?”江僚说:“准确地说,是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我说:“店员能证明他是一点之后离开的?”“不止店员。”他指了指左手边的墙:“看到那只钟没?”我扭过头去看了一眼,一只黑色的钟,设计很简单,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钟怎么了?”江僚道:“凶手正在进行一个打卡学习的计划,每天中午一点都会拍张自拍传到社交网站上,他坐的位置,正好能拍到那只钟。”我继续去看那只钟,陷入了沉思。江僚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不是很有意思?”我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奇行种,有些无语:“你刚才说的那件很有意思的事,就是指这个?”江僚笑着说:“对啊。”我叹了口气问:“这附近有监控吗?”江僚说:“如果有监控,就用不着我出马了。”我摘下眼镜揉揉鼻梁:“从这儿到案发现场需要多长时间?”江僚说:“步行的话大概十分钟。”我问:“凶手中途没有离开过这个咖啡馆?”江僚说:“没有,店员可以作证。”我又问:“凶手是第一次来这个咖啡馆吗?”江僚说:“第一次,店员之前没有见过他。”我戴上眼镜,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小小的味蕾,让我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而不是置身于某个推理小说世界。江僚说:“怎么样?猜到凶手的诡计了吗?”我戴上眼镜:“让别人猜谜的前提是,自己得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江僚用吸管吸了一大口的咖啡,杯子里有奶泡和巧克力碎屑,看上去不像咖啡,像奶茶。他咬着吸管说:“或许我知道正确答案哦。”他尾音总是不自觉地上翘,有点像撒娇,有些人可能很吃这套,但有些人听了就感觉他在挑衅,我属于后者。我说:“在同一天拍两张照片,很难吗?”江僚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很难哦,现在是夏天,衣服一天一换,他每张照片上的衣服都不同。”我说:“中途换了衣服呢?”江僚又摆摆手指:“店员可以证明他没有换衣服。而且喝咖啡喝到一半去换衣服这种行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搞不好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警察过来一问就露馅了,我要是凶手,也绝对不会选这么笨的办法。”我又重新去看那只钟,钟离地面两米多高,成年男性的话是可以够到。有些钟可以在正面用手拨指针,但这只钟表上有玻璃罩,不拿下来是没法直接调节时间的。江僚说:“那只钟你就不用看了,店员可以作证,凶手没有调节过时间,钟这两天也没有损坏过。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再帮你排除掉几个答案,凶手没有双胞胎,照片也不存在PS的痕迹······诸如此类推理小说也不用的烂梗,凶手就更不可能用了。”我说:“你确定他真的是凶手?”江僚眨眨眼睛:“确定。”我说:“如果他有同伙呢?”江僚说:“同伙?”我说:“生活不是小说,研究生导师压榨学生,受害者肯定不止他一个,两个人合谋杀人也有可能。”江僚盯着我看,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我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话已经说了出来,想再收回去也不可能。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僚就打开了吐槽模式:“他在这儿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同伙去杀人,你考虑过同伙的感受吗?”我指了指他看的书:“你考虑过朋友的感受吗?”江僚把那本书翻过来,封面朝下放好,清清嗓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继续猜。”我说:“那就是交换杀人。两个互相不认识的人,替对方杀掉想杀的人,同时在对方杀人的时候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这样一来,有动机杀人的人就有了不在场证明,而另一个人没有动机,也不会被警察怀疑。”江僚说:“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操作起来绝对不会这么干。”我说:“为什么?”江僚说:“因为这个不在场证明有点弱。”我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凶手真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只需要在被害者死亡那天,找一帮朋友聚餐就可以了。哪怕找个有监控的地方坐一天,都比来咖啡馆打卡这种方式简单。江僚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把我的思绪唤回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被害人就是凶手亲手杀死的,不存在交换杀人,合谋杀人,雇凶杀人······现在要做的,就以这个为前提,解开凶手使用的时间诡计。”我朝他伸出手:“凶手拍的那些照片呢?给我看看。”江僚一摊手:“那些是证物,不能随便看。”我又问:“这家店平时营业到几点?”江僚眨眨眼睛:“这我倒没问过。”我离开座位去了柜台,江僚叼着吸管喝咖啡,已经快喝完了,杯子底部剩了些巧克力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有些心虚。店员是个小帅哥,正低头摆弄咖啡机,我敲敲桌子:“请问你们这儿营业到几点?”店员笑眯眯的:“我们这儿凌晨两点打烊。”我说:“晚上不是你值班吧?”店员摇摇头:“不是。”我回头看了一眼江僚,发现他正在偷喝我的黑咖啡,砸吧了一下尝尝味道,立刻连吐了几下,露出非常嫌恶的表情来,似乎还低声骂了句什么。我让店员给了我一杯冰水,端着冰水回到位置上,他立刻知道那是给他的,连忙接过去喝了几大口。他问:“你问出什么了?”我不动声色地将他碰过的黑咖啡推远:“凶手晚上来过这家咖啡馆,他在凌晨一点拍了照片,混在白天那些照片里,鱼目混珠。”江僚说:“继续说。”我说:“白天和晚上值班的人不同,所以白天店员不会发现。实际上,凶手上周六的确来咖啡馆了,但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待到一点以后才走,他一点前就已经离开了咖啡馆,但由于他天天来,店员记不清他离开的具体时间,只能按他拍的照片为准。”江僚说:“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说:“他离开的时间不能太早,否则店员会觉得不对劲,但也不能太晚,因为从这儿步行到案发地点需要十分钟,晚了他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了。应该是十二点半之后,十二点五十之前。”江僚说:“手机拍照真的可以把晚上拍得像白天吗?”我说:“你说背景里有那只钟,说明大背景是那面墙,墙上没有窗户,只要不拍到室外,计算好角度和光源,是可以做到的。而且现在的手机拍照功能很强大,甚至有些手机直接以‘把夜晚拍成白天’来做宣传。”江僚盯着那只钟,陷入了沉默。杯子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杯子外面也凝了一层水珠,顺着杯子外壁往下流,渐渐流到了桌子上。我说:“你不是已经知道正确答案了吗?想这么久干什么,直接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江僚说:“你的答案和正确答案不一样。”我说:“那就是错了。”江僚说:“但我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反驳你的回答。”这就跟做数学题一样,一道题目,两种不同的解答方式,一般情况下解下来的答案是一样的,但现在两个答案完全不同。老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盯着解答过程翻来覆去地看。我说:“那说明我的答案也有可能是对的。”江僚说:“不可能,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这句话他是用日语说出来的,引得周围的人朝我们的位置看,我摘下眼镜捂住脸,觉得有点丢人。说实话,我一直怀疑他有表演型人格障碍。我说:“你慢慢想吧柯南,我去上个厕所。”他头也不回地朝我招招手:“去吧,服部。”我去了厕所,厕所很小,男女共用一个洗手池。我观察了一下四周,思考凶手中途从这儿离开的可能。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现实,杀人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都超过二十分钟了,这么长时间呆在厕所肯定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在认真地思考案子,我突然抖了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赶紧用冷水拍了拍脸,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大学时,我和江僚同是推理协会的成员,经常这样坐在一起一问一答猜凶手,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今天又跟他坐到了一起,简直像做梦一样。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几岁,又回到了大学时期,只不过我的大学生活不太美好就是了,拜他所赐,我接受了一年多的心理辅导。厕所里没有烘干机,擦手纸也用完了,我只能湿着手回到座位,抽了几张纸巾擦手。江僚已经坐到了凶手的位置上,举着手机,从不同的角度,对着自己一顿拍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我真后悔自己这么早就厕所里出来:“你要想证明我说的是错的,可以直接去问夜班店员。”江僚还在对着镜头摆姿势:“那是警察的处理方式,侦探是靠脑子的。”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我说:“你这叫没事找事。”江僚终于拍完,回到了座位上:“我知道你的漏洞在哪儿了。”我说:“说说看。”江僚指了指钟前方的吊灯,灯的样式很别致,像个倒扣的咖啡杯。因为是白天,所以灯是关着的。江僚把刚才自拍的照片递给我:“你看。”我翻看他刚才拍摄的照片,找到了他所说的漏洞,无论从什么角度拍,钟表的玻璃罩都能反射出那盏灯,虽然没有镜子那么清晰,但也能明显地看见轮廓。江僚说:“我刚才问过店员了,这灯会在晚上六点左右打开,如果凶手在凌晨一点拍照,玻璃罩上就会反射出一盏亮着的灯。”说真的,不是我马后炮,如果他肯把凶手拍的照片给我看,我一定不会做出这种推理。江僚搓搓手,鼓励我:“接着猜,你的思路是正确的,只差一点点就接近真相了。”我把手机还给他:“不猜了,你公布答案吧。”江僚有些惊讶,又好像有些难过,非要说的话,他的表情像一只被主人打了的狗:“不要这么快就缴枪投降啊,拿出点侦探的信念来啊。”我说:“我什么时候变成侦探了?”江僚继续不要脸:“你忘了你以前用你爷爷的名义发的誓吗?”我已经无暇顾及周围异样的目光了:“我没有用那种东西发过誓啊!那是金田一的台词,你不要随便乱用人家的梗。”就在此时,门铃突然叮铃一声,一股热浪涌了进来。我和江僚同时朝门口看去,一个女孩站在门口,气喘吁吁,两颊热的红通通的。我认得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是她不小心把水甩在我的眼镜片上的。女孩一进门,门自动阖上,将热空气隔绝在外。她朝我们的方向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没有找到,又进了厕所,过了一会儿,她来到柜台边跟店员说话:“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部手机,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把手机落在这里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提高了音量,应该是想让店里其他人也听见,帮忙留意一下。店员小哥跟身边的做咖啡的同事说了几句话,冲着女孩摇摇头:“不好意思,没看到,你确定在店里丢的?”女孩点点头:“我离开这儿之后就直接回家了,中途没有用过手机。”她额头的刘海被汗湿了,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店员说:“你先别急,电话号码是什么,我帮你打个电话。”女孩报出电话号码,店员拨出去,却发现对方关机了。店员问:“会不会被人偷了?还丢别的东西了吗?”女孩摇摇头不说话了。店员说:“你先坐这儿好好想想,要是被偷了,那就不一定是在这儿丢的了。”女孩坐在离柜台最近的吧台椅上,店员还给她端了一杯冰水,那里离冷风口很近,女孩头上的汗很快便干了。江僚看够了:“现在还真有人脑残偷手机啊。”我说:“怎么说?”江僚说:“现在手机更新换代快,二手手机很难出手,加上现在的人基本都是手机不离手的状态,偷手机的风险太大了,这种风险大,利益小的事,小偷都不会去干的。”我说:“所以你觉得手机丢了?”江僚点点头。我说:“我觉得手机被偷了。”江僚说:“被谁偷了?”我看着他:“你。”江僚没笑也没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尾音上翘:“证据呢?”我说:“首先,她的手机不是在外面被偷的。因为她的衣服没有口袋,说明手机是放在包里的,她背的是翻盖斜挎包,小偷很难下手。而且她的钱包应该也在那个包里,如果真是小偷偷的,不会只偷一个手机。所以她的手机是在咖啡馆里,还没放进包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偷了。”江僚说:“你怎么知道她出门后没有用过手机?”我说:“她刚才说了,出门后就直接回家了,没有用过手机。”江僚说:“她说你就信?万一她用完忘了呢?”我说:“她中途用手机干嘛?”江僚说:“玩游戏刷视频聊天打电话,你管人家用手机干嘛。”我指着玻璃窗:“我拜托你看看外面的大太阳,谁会在这种天气底下刷手机,手机屏幕根本就看不清好吗?打电话倒是用不着看屏幕,但打电话这种行为她绝对不会忘记。也因为她中途没有用过手机,所以不存在拿出手机,然后不小心丢在外面这个可能。”江僚笑着打量我:“你不是说自己不是侦探吗?”我懒得跟他胡搅蛮缠:“少废话,把手机还给人家。”江僚说:“别急,你刚才只是证明了手机是在咖啡馆里被偷的,还没证明手机是我偷的呢。”我不知道江僚到底想干什么,但也只能继续说:“我刚刚进门的时候遇上她了。”江僚说:“哦。”我说:“她离开之后,咖啡馆里就没有来过客人,也没有人离开过。”江僚说:“那只能说明这里的人都有嫌疑。”我说:“我刚才去过这里的厕所,厕所里没有烘干机,擦手纸也用完了,洗完手后,要么湿着手直接出门,要么回座位拿纸巾擦手。”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巾盒,这里每张桌子上都备了纸巾:“她出门的时候正在甩手上的水,说明她刚从厕所出来,而且没有回过座位。”江僚说:“没有回过座位说明什么?”我说:“说明她是上完厕所后直接出的门。如果她打算上完厕所就离开咖啡馆,那她去厕所之前,大概率会提前收拾好座位上的东西,不存在匆匆忙忙把手机落下的可能,所以手机应该是被她一并带去了厕所。”江僚说:“接着说,我听着呢。”我说:“她从厕所出来到离开咖啡馆这段时间手都是湿的,不会碰手机,说明手机很有可能落在了厕所里。”说到这里,我指着桌上的纸巾:“你看看这儿的桌子,只有你桌子上堆了这么多纸巾,这是你上完厕所后擦手用的——只有你去过厕所。”江僚揉揉头发,一脸懊恼:“啊,我早该把这些纸巾扔掉的。”我学着他刚才的语气:“现在还真有人脑残偷手机啊。”江僚立刻说:“这不是偷。”我说:“我不管你是什么,赶紧把手机还给她。”江僚听话地“哦”了一声,起身翻开那本英文书,手机就夹在里面。他拿着手机起身去了柜台,把手机还给女孩,又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些话,一脸春风得意地回来了。那表情不像是去还手机的,倒像是去要手机号码的。女孩望着江僚的方向,表情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她低头开机,滑动手机确认了些什么,又看了一眼江僚,才离开了咖啡馆。又是一阵铃铛的碎响,店里安静下来。江僚还是那一脸春风得意地看着我,我问他:“你跟她说了什么?”江僚说:“我跟她说‘不用谢’。”我说:“不用谢?你拿了她的手机还跟她说不用谢?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江僚笑着说“我删了她的一些照片,告诉她,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们。”“我们?谁跟你‘我们’······”我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僚还是笑眯眯的:“别急嘛,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刚才的谜题你还没猜出正确答案呢。我可以给你个提示——你可以为了杀一个人计划多久?”我一瞬间醍醐灌顶,愣愣地说:“两年。”我好像什么都明白过来了:“照片不是晚上拍的,是两年前拍的。”江僚补充道:“凶手被导师压榨,被延期毕业了两年多,实际上,他在第一次被延期毕业的时候就想动手了。人虽然是现在死的,但杀心却两年前就有了。”他指了指柜台:“店员都是一年前入职的,所以之前没有见过凶手。”凶手把两年前拍的照片混到现在的照片里,就像我之前说的,凶手上周六的确来咖啡馆了,但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待到一点以后才走,他一点前就已经离开了咖啡馆,但由于他天天来,店员记不清他离开的具体时间,只能按他拍的照片为准。谁能想到里面混了一张两年前的照片。江僚说:“凶手在两年前就给自己做好了不在场证明,人都说爱比恨更长久,其实我觉得应该反过来。我觉得凶手也是留了余地的,他可能也想给被害人一个机会,只要被害人能让他顺利毕业,他就不会实行自己的杀人计划,那张照片或许也只会是一张照片而已。”我说:“你真觉得那张照片是凶手为了杀人准备的?”江僚道:“不然呢?”我说:“照片可能只是两年前随手拍的。只是凶手最近恰好发现了那张照片,利用它给自己建立不在场证明而已。”江僚眨眨眼睛,慢慢地拖着下巴:“你的世界真美好。”我说:“是你的世界太阴暗。”江僚说:“你的世界里是不是没有坏人?”我说:“你就是我世界里最大的坏人,快给我滚出去。”江僚说:“你不是说你不想当侦探吗?我看你刚才抓小偷抓得挺高兴的。有没有兴趣跟我搭档啊。”我说:“你还需要搭档?”“侦探都需要搭档。”他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算:“你看福尔摩斯和华生,包拯和公孙策,狄仁杰和李元芳,工藤新一和毛利兰。”我说:“最后那个是乱入的吧。还有,正确答案已经猜出来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了吧。”江僚喝了一口水,谈话进行到现在,那杯冰水已经变成温水了:“······如果我告诉你,刚才那个女孩就是凶手呢。”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差点站起来:“什么?”江僚立刻解释说:“虽然是凶手,但其实凶案还没有发生,她只是计划一场凶杀案。”江僚这才解释了前因后果。四天前,他在公车上遇到了女孩,发现女孩在搜索杀人方式,便留了个心眼,看看她会去哪儿。女孩天天都到咖啡馆报到,十点钟到,一点多离开,虽然带了书,却一直在走神,频频看时间,不像来学习的样子。今天,江僚特意留意了她的手机密码,趁机拿走了她落在洗脸池上的手机······我已经快听不下去了:“你敢不敢再变态一点?”江僚说:“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她真的有问题。”我摘下眼镜揉鼻梁,我现在的状态比上了一天班还累:“你接着说。”江僚说:“我在她相册里看见了她拍的那些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两年前拍的。”我说:“还有呢?”江僚说:“我看了她的聊天记录,发现了她跟导师的对话······”我忍无可忍:“你还看了她聊天记录?”江僚不顾我越来越高的音量:“我还看了她的备忘录,里面写了导师的地址,我用地图查了一下,走过去大概十分钟。除此之外,还摘抄了一些抹除杀人现场痕迹的方法。”“就这还算靠谱。”我闭着眼睛:“还有吗?”江僚说:“还有日历,日历里明天记了三个叹号。”我说:“你觉得那是她预备动手的时间?”江僚点点头。我忽然感觉之前的一切都能解释通了。他之前不给我看照片,是因为他根本就拿不出照片。我去找店员的时候他一脸心虚,就是怕店员一不小心揭穿他的谎言。其实,我早该在他说删除照片的时候就该反应过来的,但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凶手的性别,导致我先入为主地以为凶手是个男人。我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用中指扶了一下镜框,江僚忽然笑起来:“有没有说过你这样子好像绿间真太郎啊。”我就算没看过也能猜出来那大概是某个动漫里的人物。如果这真是动漫的话,我的额头此刻应该爆出一个代表愤怒的“井”字号。他常常蹦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词,我早都习惯了,便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就算没有杀人事件也解释得通。”江僚撑着脑袋,冲着我挑挑眉,示意我继续说。我说:“她很有可能就是个即将毕业的研究生,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写悬疑小说。她来咖啡馆就是为了学习,查杀人方式是为了写小说。备忘录里的地址,只是为了方便拜访导师记下的。那些抹除现场痕迹的方法,是写悬疑小说时查的资料,随手复制粘贴过来的。”江僚说:“那照片呢?”我说:“随手拍的。”江僚说:“日历呢?”我说:“她是女孩,女孩每个月都会有······”接下来的话我不说他也明白了。江僚笑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可能性我早都想到了。事实上,我除了跟她来咖啡馆以外,昨天还跟着她回了一趟家。”这次我没有吐槽他,而是静静地听着。江僚说:“从她家到这儿虽然不远,但也不近,最关键是,路上有好几个咖啡馆,但她偏偏选择了这个,因为这里有她非来不可的理由。”我说:“什么理由,这里离导师家特别近?”江僚摇摇头:“不止,周围那么多咖啡馆,只有这一家没有监控。”我说:“但她不一定知道。”“她知道的哦。”江僚狡黠地笑着,尾音又翘了起来:“你难道没发现,她刚才找手机的时候,少个一个步骤吗?”我回忆了一下她找手机的过程,忽然明白过来:“她没有要求看监控。”江僚打了个响指:“没错,一般手机在店里丢失,第一想法都是联系店员看监控,至少会问一句,店里有没有监控,但她连问也没问一句。店员不提监控的事,是因为他们事先知道店里没监控,但她为什么不提监控的事呢?”我像个学生一样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因为她也知道这里没监控。”江僚说:“一般人去喝咖啡,是不需要调查店里有没有监控的,但她不一样,她是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要是有监控,一切就都泡汤了,所以她必须调查。这也是她不去其他咖啡馆的原因。”他翘起二郎腿,惬意地往椅子上一靠:“按照你的推理往下顺,你觉得,一个爱好写悬疑小说的研究生,是因为什么,非要选择这家没有监控的咖啡馆呢?”他得意地抖起腿来,连带着桌子都开始晃。我轻轻踢了他一脚:“别抖。”他“嘿嘿”笑了两声,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仿佛在催促我赶紧回答。我只好投降:“好,我承认,她在计划一起谋杀案,然后呢?”江僚一摊手:“然后我就把照片给删了,再然后你就来了。”我说:“再再然后你就把这些东西编成故事来耍我。”江僚意识到我在兴师问罪,立刻解释:“这不叫耍,这叫切磋技艺。一问一答猜凶手,以前在推理协会的时候,咱们不都这么干的吗?”我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你别跟我提推理协会。”江僚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我缓和了一下心情:“所以你之前说的有趣的事,其实指这个?”江僚说:“是不是很有趣?”我说:“比杀人案有趣多了。所以你今天根本就不是来查案的。”江僚不说话。我说:“你现在到底是干什么的?”江僚说:“业余是个写推理小说的。”我说:“主业呢?”江僚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啃老。”这倒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我大学的时候就发现了,江僚家是搞房地产的,就算一辈子不上班也无所谓。我说:“你只拦了她一次,没法拦她第二次,她要真的想杀人,天王老子也拦不住的。”江僚说:“所以我在她的通讯录里留了我的电话号码,我跟她说了,遇到麻烦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我耐着性子纠正他:“是打电话给你,不是给我们。”江僚说:“差不多。”我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平心静气”,又问他:“为什么?”江僚说:“什么为什么?”我说:“为什么要帮她?”江僚说:“因为很多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没必要走极端,杀人这条路实在是太蠢了。”我似乎陷入了某个回忆里:“你真的觉得杀人这件事很蠢吗?”江僚已经把那杯温水喝完了,他拿起玻璃杯端详,阳光透过玻璃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我是写推理的,我觉得所有推理小说,无论是社会派还是本格派,诡计精不精彩,逻辑严不严谨,其实都在告诫人们同一个道理——”他透过玻璃杯看我的眼睛。“人死不能复生。”
2021年5月31日
其他

2021父母从业人员资格认证考试(全国卷)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便是,为人父母居然不需要通过考试。”秦尧从冰凉的地板上醒来。有些不对劲。手臂撑起上半身,用治落枕的力量晃了晃头,眼前终于清晰——老家?仔细辨认,终于确定,这就是他离开九年不曾回来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回到了这里?秦尧还没想明白,门外就传来了那个让他厌恶的声音。那是他的父亲,也是让他多年不愿回家的罪魁祸首。身体先于大脑行动,里屋那个老掉牙的木衣柜是他儿时唯一的依靠,此刻却显得渺小且拥挤,他还是钻进去了。父亲都一把年纪了,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不过,他还是怕,更往衣柜角落缩了缩。“吱呀”一声,上了锈的铁门被推开,好像摘了耳塞,隐秘的打骂哭喊声一下清晰。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被一脚踹进屋里,气急败坏的中年男人紧随而入,皮带鞭子般落在孩子身上。阳光照射衣柜对面的大镜子,反射进柜门缝隙,给秦尧开了一场单人直播。这场景太熟了。不用看那孩子的脸,秦尧就知道那是小时候的自己,而那中年男子,无疑是年轻时的父亲。这世界不存在穿越,无疑是梦了。秦尧掐了一下自己,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既然是梦,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秦尧冲出衣柜架住父亲的手,却根本没吃上力,倒晃了个趔趄。父亲手中的皮带不受任何阻拦地穿过,落在了年幼的,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身上。“不要!别打了!他没有偷东西。”皮带一下一下抽过来,落在过去的他身上,疼在现在的他心里。那是,他童年最深的痛。那一年,秦尧十岁,四年级,贪玩,成绩不好,不受老师待见,导致同桌丢了个小陀螺后,秦尧马上成了第一嫌疑人,家长也来了。秦尧的父亲赶到学校,骂得半个学校都能听见,接着把他拎回家,父子俩倔到一起,父亲就是打,秦尧就不认,最后被皮带捆在了门外的木桩上,晒了大半天。小秦尧眼里的光随着眼泪消失殆尽了。皮带打伤的地方被太阳晒脱了皮,红肿不堪,似乎到现在还没好。秦尧身上隐隐作痛。从那次后,秦尧一改自己调皮捣蛋的性子,学习,才是博得老师家长信任的硬通货。画面转换。少年躺在床上,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15岁,秦尧初三。母亲为少年的额头换了一块浸了凉水的帕子,手急得有点抖,向父亲询问道:“去医院吧?温度一直没降下来。”“先上课,马上中考,别耽误了。”父亲又对少年说:“男孩子,挺一挺!”硬撑着去上课的秦尧晕倒在课堂上,送到医院的时候高烧40度。身体虚弱的他挂着点滴,然后像块木头一样听父亲埋怨他没用,临考试了还耽误上课。我是学习机器吗?秦尧问自己。就算是机器也有返厂维修的权利吧。那一刻,怨恨的种子埋进少年的心,他恨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却敌不过一场考试。一个又一个让秦尧不愿再经历的场景切换着,那些画面如此真实,像刀子般一下一下地剜着秦尧的心。多可笑,他强迫着自己不去回忆的事,却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了他的梦里,而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无可奈何。如潮水般的压抑,让秦尧几近窒息,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才猛然惊醒。睁开眼看到身侧熟睡的妻子和儿子,秦尧的心才安定下来。脑子里那些画面盘旋不散,让秦尧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即使这么多年没回去,原生家庭带给他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那种绝望和无助的感觉,即使在梦里也还是那么真切。那次高烧以后,他更加努力地学习,不再是为了讨好他的父亲,只是为了离开那个让他毫无留恋的家。高考填报志愿,他报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自己挣学费,再也没回去过。秦尧想让他那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父亲知道,他这样的教育,只教出了个“逆子”。也是因为家庭的影响,他自卑敏感,不善交际,却有幸遇到了现在的妻子,她让他相信,原来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幸福。看着妻儿恬静的睡颜,他感觉无比心安。“我一定不会成为那样的父亲,我会好好爱我的孩子。”秦尧心里默默地想,在儿子可爱的小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老李穿上橙色马甲,戴上橙色鸭舌帽,理理领子,镜子里的他满意地点点头,拿起雨伞走出家门。今天也是很重要的一天。“老李头,又当志愿军去?”迎面走来对门买菜的赵婶。“是啊,今天我也要去拯救世界,走啦!”老李憨厚一笑,挥挥手,加快了步子。楼上孙大妈也在。她嗤笑一声:“快拉倒吧,还拯救世界,也不知道啥破地方,考试中心?我看是传销中心!上赶着吃力不讨好。你看,这还下着雨呢,可真是雷打不动。自打他儿子出事,脑子就跟坏了一样,自己疯了,还想让我们一起疯。”赵婶摇摇头:“儿子出了这么大事,瞎忙乎心里好受点,随他吧。”这是老李当志愿者的第三个年头。周末来的考生最多,单人单间,仪器复杂,需要志愿者帮忙操作。老李这把年纪,当时学了好一会儿才熟练。考生大多是年轻人。有通过考试欢呼雀跃的,有没通过考试垂头丧气的,有恼羞成怒指着老李鼻子破口大骂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老李却不觉得他们吵闹。看到他们,老李就想到年龄相仿的儿子,前两天去看他,瘦了,好像还长高了一点。思绪拉回到十年前。那时儿子李木刚满十岁。有天李木哭哭啼啼地回来,抽噎着说:“同学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李木妈走得早,就剩下父子俩相依为命。老李哪能让宝贝儿子受委屈?很轻松的,老李凭借额头上五六厘米的疤和高壮的身材,不仅吓哭了孩子,连那孩子的爸都不敢出声。孩子的世界里,立威不用自己说,全靠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李木的形象瞬间高大,刚开始只是不挨欺负,后来就开始欺负别人。老李想:小孩小打小闹正常,儿子不受气就行。李木愈发横行跋扈,成了学校里人见人怕的小恶霸,老李对于儿子这样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李木在十八岁那年失手把一个同学打成了植物人,直接被送进了监狱,判了十年有期徒刑。老李一下子老了十岁。儿子进监狱的头一个月,老李也把自己在家里关了一个月。就这么躺床上跟天花板耗了一个月,老李才终于想明白:儿子没错,是当爹的错了。时间快得仿佛是有人在拖着进度条一般。儿子十五岁了,距中考还有一个月。秦尧回顾过往,与儿子的相处的回忆都很模糊,让他印象深刻的,大多都是不愉快的事。小崽子就爱跟自己作对。每次他怒气上涌想对儿子动手,就会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但随着儿子愈发违逆自己的规划路线,他终究还是破了戒。就像吸毒一样,每次打骂过后,秦尧都十分后悔,他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和他厌恶的父亲没有差别,但他又拉不下脸去和儿子道歉。就这样,父子关系也越来越僵。就在今天,父子关系又因为一场吵闹降到了冰点。“你要放弃中考去学画画?不可能!”“凭什么不可以,我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人家都说我在绘画方面有天赋。”还是针锋相对,代代如此。“你没有个好的学历,只会画画有什么用?画画能当饭吃吗?”“怎么不能当饭吃?我以后成了画家还愁没钱?再不济我去街头卖画也能养活自己!”“行,这是你说的。”秦尧冲进儿子的房间,找到那块儿子视若珍宝的画板,猛地往地上一摔。“砰”的一声,画板应声断裂成两半。儿子抱着画板,泣不成声。“爸,你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吗?任何一样。”秦尧被这句话问住了,他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学习,只想着怎么让父亲开心,好让自己少挨打,他真没有,也不敢有。但是学习让自己离开了那个讨厌的家,让自己过上了喜欢的生活。所以,好好学习终归是没错的。秦尧看了眼跪在地上抱着画板的儿子,狠下心硬声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都是为了你好!”秦尧以为儿子还会再顶嘴,但是等了很久,屋里只有儿子低低的啜泣声。就这样,父子俩在同个屋檐下,各吃各的饭,各做各的事,只有简短的交流。“儿子啊······这眼看着要中考了,你的语文还是不太行啊,我给你请了个很厉害的语文老师,你再抓紧冲刺一下吧。”“嗯。”“等中考结束,爸爸带你去旅游,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嗯。”有句话在秦尧心里,他没说出口:对不起,不该摔画板,等中考以后再好好弥补。他以为儿子也在心里回答了:嗯。让秦尧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中考结束后,回来的不是捷报和喜讯,而是儿子的尸体。警方联系到秦尧认领尸体的时候,他崩溃大哭,表现得像是一个痛失爱子,情真意切的好父亲。或许他是个好父亲吧,在他的自我认知里。“警方说是自杀,怎么可能是自杀呢?我给了你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我做了这么多为你好的事情,你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处理好儿子的身后事,秦尧颓废地坐在儿子的书桌旁喃喃自语,他到现在还无法完全相信,儿子已经离开了自己。书桌上,还放着那块摔碎的画板。秦尧不禁拿起了那块画板,却看到了压在画板下面的一张纸。秦尧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那张纸,纸上写着:爸爸,对不起。这块画板是十岁的时候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可是,你又亲手摔碎了它······还没看完纸上的内容,秦尧眼前就一片漆黑,同时,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传来:很抱歉,您没有通过本次考试。李木进去的第三个月,老李来到了父母从业资格考试中心的门口,心中百感交集。这考试老李早就听过,那时候太火了,不听都不行。有舆论说,为人父母还得考试?怎么没看鸡鸭鹅狗猫考过,人家不也正常繁衍吗。有舆论说,不考试的话,有些父母确实不如鸡鸭鹅狗猫。争议不小,最后考试变成自愿,通过考试的都会发放父母从业资格证,,并且能得到一系列的优待。当时老李不在乎,孩子都多大了,难道还要补考?如今,在家呆得难受,老李就想来看看,怎么判定一个人做父母是否够格?等李木出来后弥补还来得及吗?许是看老李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进来,一个穿着橙色马甲,戴着橙色鸭舌帽的小伙子走过来,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是来参加考试还是来听讲座的呢?”老李就入了坑。通过志愿者之口,他得知,父母从业资格考试是以专业设备和技术为基础,通过脑电波截获与传导来进行的。考试内容主要分为两个模块,一是将应试者曾在原生家庭中受到严重身心伤害的记忆以梦境情景重现,二是系统设置的固定考试情境,一般都是和假想中的后代共同生活,但应试者的决策会影响后续情境。如果应试者决策对假想子女身心健康造成重大影响,则判定为考试不合格。“等等,我有点不明白。既然系统设置了固定情境,直接从第二模块开始考试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做第一个模块?而且人是多复杂的生物啊,大家性格脾气都有差异,设置的固定情境怎么就能确定可以考察父母合不合格呢?”老李不解道。“第一模块是一个机会。“设置这个模块的初衷,是为了让应试者加深记忆,从而在这一次梦境体验中感悟:不要成为那样的父母。“这样在后续的考试中,只要能坚守初心就很容易通过考试。很多父母与孩子关系越来越差,就是因为他们似乎都忘了,自己也曾是个孩子。”关于固定情境的疑问,通过大数据分析案例,考试中心发现大部分不合格的父母,都有这样的通病:控制和溺爱。所以情景设置也主要是两种:不遵从父母意愿的孩子和喜欢索取的孩子。考试内容也一直在不断优化,但再严谨的考试也难测人心。不过,只要能多挽救一个家庭,一切便值得。这考试不需要死记硬背,无关学历,也无关智商,考的是对子女的爱和教育方式的正确性。除了考试,中心还开设了家庭教育相关讲座以及改善家庭关系的心理咨询。即使是没参加考试就做了父母的,只要有教育和家庭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来中心学习和咨询。老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这橙色马甲在哪儿领?”他想好了,来当志愿者,来赎罪,来救人,赎他教育失败的罪,救未来可能家庭不幸的人。“让我看看!让我再看一眼!我想知道儿子写了什么!求求你,让我再看一眼······”工作人员进来为秦尧解除了头上繁琐的设备。坐在考试间的椅子上,秦尧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不敢相信,这竟然只是一场考试。那种真实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无法抽离,仿佛自己手中还拿着儿子的遗书。“先生?先生你还好吗?”略显沧桑的男声传来。秦尧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事。”秦尧慌忙起身,却不小心撞落了那人的橙色帽子。秦尧转身道歉,只见那人摆摆手然后捡起了帽子,秦尧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动作,隐约看见那人额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宁,递给他一张卡片,说到:“先生,不用太紧张,我们还有很多补考机会,这里有关于家庭关系维护的讲座以及心理咨询,您有空的时候可以来看看。”秦尧接过卡片放进口袋,稳了稳呼吸,问那个人:“考试还能继续吗?我不是为了修改考试结果,我知道我没有通过,我只是想看看······”秦尧苦笑了一下,“······他的遗书。”那人已经戴好了帽子,轻声回了一句:“或许关于内容,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秦尧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只是我自己有一丝侥幸罢了,没有父母会希望孩子是因自己而死。”他再次回想起考试中的场景。当时摔碎儿子的画板后,他再跟儿子搭话,儿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亮着光,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结果他只说了“补习语文”的破事,儿子眼里的光就消失了。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甚至仇至用自杀来报复呢?他可能只是期待一句对不起吧······“谢谢你,我会按时来学习的,也谢谢这场考试,幸好,这只是一场考试。”秦尧挥了挥手,长出一口气。“遭受过家庭暴力的孩子,会容易产生自卑的心理······”秦尧走出考试间,想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却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他下意识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是不远处的多媒体教室传出来的,他忍不住走近了去听。“······他们缺乏安全感,内心渴望温暖又害怕温暖,有一部分孩子也会受家庭影响,产生暴力倾向,这样的孩子可能会缺乏同情心,因为在他们最无助的时候别人没有伸出援手。还有一些孩子可能会非常要强,因为他们会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会遭遇家暴,如果变得出色,就不会再收到伤害了······”“······的人被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靠在墙角听完这段话,秦尧的眼睛已经湿润,如果,他的父亲曾听过这些话,他的人生,应该会不一样吧。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所幸这些话,秦尧听到了,就让不幸在他这里终止吧。秦尧用袖子抹了两下眼睛,看了看教室门口的展架,十分钟后是关于家庭暴力的另一场讲座。匆匆去洗了把脸,秦尧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还有点红。他胡乱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水渍,拿出手机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老婆,是我,我还在考试中心,今天会晚点回去,我要去听一堂课。”“······嗯,很重要的课。”
2021年5月28日
其他

女孩发了一条朋友圈,二十五个凶手觉得很赞

女孩收到了第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私信,内容是:“你可真漂亮,想试试大人们的游戏吗?”照片上是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女孩,脸旁捧着一个大马克杯,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是那种不施粉黛的青涩美感。照片配文:绝世好同桌送我的生日礼物,嘿嘿,我一定会少打你两次的。几十秒后出现了第一个点赞,陆续又多了不少评论,带着调皮的语气回复了几条后,轻划屏幕到了私聊界面。除了几条熟悉id发来的调侃和八卦外,有一条讯息仿佛是自带了标红的条框,让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点了进去。X:过生日了?怎么不跟我说。丫丫:你也没问我啊,大叔。X:地址给我,我给你寄生日礼物。丫丫:啊,这不太好吧。X:怕你爸妈发现?X:别害羞啊,怎么不回消息了?寄你学校总行了吧。丫丫:星河区世纪中学,初一五班,丫丫。X:乖女孩,我很期待你穿上它的样子。“小雅?马上吃饭了,出来端菜。”“小雅?干什么呢,妈妈叫你呢。”声音由远及近,女孩背脊不动,看起来仍是认真学习的模样,手里却轻轻一推,小巧的手机瞬间滑进了练习册。“在学习啊。”母亲的声音柔和下来,伸手抚摸女孩的头,却被小雅躲开。“下次别关门,妈妈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小雅眼睛垂着,“外面太吵了,我把这道题做完就去。”“别学太久,饭要凉了。”母亲不再提端菜的事情,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没关门,屋外却变得像没人一样安静。小雅听到脚步声渐远,才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垫着脚尖把它藏在了书架的角落,又站远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人能看出这里的小秘密。X:我看你签收了,穿给我看看。丫丫:我还在学校呢。X:那今天晚上穿给我看,正好配你那条百褶裙。丫丫:我为什么要穿给你看,哼。X:小丫头,我买的,你难道不应该补偿我一下吗?丫丫:哦······几小时后,一张照片发了过来,照片中的女孩坐在床上,只拍了下半身。淡蓝色的百褶裙,纤细的腿上是纯白的丝袜,似乎是没想好配什么鞋子,她索性没穿,直接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带着一股别样的诱惑。丫丫:好了吧?X:怎么不拍脸?丫丫:你好烦哦,大叔。X:你爸妈允许你交男朋友吗?丫丫:他们才不管我,也管不着我,他们超忙的,根本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丫丫:为什么大人总是这么······你怎么不忙啊?大叔。X:因为我喜欢你。对方似乎羞涩了,半晌都没有回复,只发来一个猫猫脸红的表情包。丫丫:讨厌死了,你才不懂我~虽然发的是讨厌,但偏偏用了波浪号当结尾,充斥着满满的娇俏,像小猫没伸出爪子,只用肉垫拍人。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直让人感叹语言的魅力。X:我比他们都喜欢你,你不应该奖励我吗?丫丫:奖励什么啊?X:每天都给我发视频或者照片,我想我会更喜欢你的。难得父母有空,带小雅去游乐园玩。跳楼机大摆锤坐了个遍,母亲还饶有童心地买了两个戴在头上的大耳朵,让小雅也戴上,再和她合照。照片里的两人,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母亲的脸上已然有了岁月赐予的痕迹。她微笑着,皱纹顺着眉眼爬进鬓角。女儿则是摆出一张僵硬的笑脸,眼睛里满是抱怨。明明身体在照片里无限贴近,两人却像是割裂的画框,生生分成了两半。“你们根本不像母女,像是姐妹俩。”充当摄影师的父亲调侃着,却没能得到女儿的认可。小雅烦躁地拉下粉色的耳朵,这太幼稚了,她才不喜欢粉色,要她说就应该买那个黑色的纹身贴,贴在哪儿都感觉好酷。爸妈永远不懂她要做什么,不懂她喜欢什么,大人都好烦······唔,不过大叔还挺有意思的。她昨天跟同班的女孩讲了大叔的事情,被她们好一阵羡慕呢。她看着手里粉粉的耳朵,又戴上,歪着头自拍了一张。虽然幼稚,但大叔就喜欢她这样,他说不定会像上次······“小雅?”母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象。“妈妈叫你半天了,想什么呢。”爸爸脸上挂着笑,“想不想吃棉花糖?”“想!”“别给她吃糖了,牙都要吃坏了,上次医生都说了要注意。”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家里最近也少买糖,到时候牙疼了哭的还是你。”凭什么!妈妈凭什么管她,真讨厌。凭什么她不能做妈妈不让的事情呢?如果是大叔······小雅蹭地从长椅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向卖棉花糖的地方。刚走出几步,手腕就被妈妈抓住了,“你干什么去?”“买棉花糖!”孩子带着怒气的反抗,可以轻易挑动家长脆弱的神经,果然,妈妈被激怒了。“我说了不许吃糖,你已经长蛀牙了,想年纪轻轻就没牙让人嘲笑吗?”“我就要吃,你管不着我!”小雅直接甩开了母亲的手。“我不会给你买的。”“我自己有钱!”她大口嚼着,草莓味的棉花糖充斥着香精的味道,并不好吃,但小雅却很开心,这是一次革命,她想着。背景是晴空万里,远处是高耸的城堡和气球,配色是柔和的米粉淡蓝。女孩圆溜溜的眼睛,搞怪的小鼻子,嘟起的嘴上还有不合时宜的粉色唇彩,看上去没有什么昂贵的质感。一连发了好几张照片,聊天框才安静下来。X:很美。怎么今天这么开心?还出去玩了。就等这句话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标识不断出现,丫丫发过来大段吐槽的话语,啰嗦繁琐,但中心思想倒是明确。在她和母亲的小战场上,女孩又胜利了一次。X:你妈的确很讨厌,要是我一定不会这样对你。对方的阅读速度很快,如果是她,可能这点时间都没有看完消息内容。正如丫丫所想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叔永远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他一点也不像那种只会说教的中年人,虽然他有着跟父母一样的年纪……但总不能让他太骄傲了不是吗。丫丫:你也讨厌,四十岁的大叔。丫丫:喂,大叔,你怎么不说话了。丫丫:生气了?一张明显是临时拍的、修长的腿照发了过来,被驯化的羔羊已经学会了如何讨好。如果是往常,或许对面会说上几句鼓励的话让这事翻篇,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X:还不够,乖女孩。X:我们见面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随着防盗门开合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母亲的抱怨,“给同学过生日也不能这么晚回家,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多不安全。”或许是看到小雅的脸色不好,妈妈放轻了语气,“怎么了?不开心吗?”小雅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很多话,但犹豫几番,她低下了头,“就是累了。”“我去洗澡······她们把蛋糕抹到我身上了,好难受。”“水温调高点,你看看你今天穿的都是什么,还没到暑天呢,也不怕以后得风湿······”把絮叨的话语抛在脑后,小雅径直走进浴室,让冰凉的水拍打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洗刷掉之前的一切。可是深渊常在背后,恶魔就贴着人们的影子,只要你一个疏忽,就仿佛如蛆附骨,如果没有刮骨疗伤的勇气和力量,就会难以摆脱,任其将自身吞没。小雅日渐憔悴,她开始变得沉默、封闭,当有人问起来时又会十分敏感,竖起身上尖锐的刺,让所有关心她的人望而却步,徒留一句“她变得好奇怪”。“小雅的成绩下滑很明显,家里是有什么事情吗······”成绩退步,被叫家长,她似乎变成了坏孩子,可她知道这还不是结束,但她求助无门。她害怕自己被爸爸妈妈讨厌,被朋友嫌弃,被老师厌恶。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她无措地拿出手机,X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或是对她没有亮起过。他将女孩的贞操视为可以掠夺的奖品,用甜言蜜语小恩小惠获得之后就甩手走人,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那些女孩的未来会怎样,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小雅突然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对自己,对男人,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忍不住冲进了厕所干呕······呕吐?她陷入了恐惧,贫瘠的知识和长久紧绷的神经让她开始发抖。她讨厌她自己。风和日丽的早晨,整齐的校服,梳好的长发,规规矩矩的书包,小雅很少会穿得这么规矩。小孩喜欢把另类当成个性,循规蹈矩仿佛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只有敢于挑战大人的禁令,才是帅气的表现。但就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此时却倒在地上。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她并没有流多少血,但那狰狞的姿态,扭曲的身体却证明了这是一具尸体。“我们一定会尽力追查,但您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警察无奈地说:“IP地址在一家黑网吧,聊天记录里没有出现过身份信息。他们见面的宾馆没有监控,也没做过登记,而且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发生了性关系。”“她才13岁啊······”母亲的嘴唇颤抖着。“每个月都有这样的案件上报,还有更多没有报案的,这样的网络性侵犯太多了,很难确定是哪一个人伤害了小雅。”不甚干净的小宾馆,甚至连头顶的吊灯都有着浓重的黑色污迹,墙纸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破,有那么一小段飘荡在空气里。陈旧的沙发上,坐了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孩,天气不算太热,她却穿了一条短裤,露出白皙的大长腿。她像一个误入的意外,跟整个屋子格格不入。棒球外套包裹住了她的上半身,让人看不出身形,但外套背后可爱的小兔子,却能让人知道这还是个孩子。她百无聊赖地抖着腿,不停地翻看手机,点亮屏幕,又熄灭,再点亮。“等急了?”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普通的中年男人,黑色的夹克下是白色的衬衣,脖领发黑,皮带绷紧,艰难地勒住鼓起的肚子。任谁也只能夸一句沉稳成熟、头发健在,要是再想夸点别的,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女孩声音嗲嗲的,像是小女孩在变声,又像是伪装的少女音。好听,却带着刻意。男人似乎格外受用,他笑了一声,抬起手,透明的袋子中是一杯暖褐色的珍珠奶茶,年轻女孩都喜欢的那种。“给我的乖女孩买奶茶去了,上楼吧。”他贪婪地盯着女孩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脸上是那种胸有成竹的微笑,嘴里却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去哪儿?”女孩接过奶茶,却没有直接戳开喝,而是用手绞着袋子,看上去很紧张。“带你去玩动森,我的switch放在房间里,连着电视会好玩很多。”他低下头,贴着女孩的耳朵,像是恶魔的低语,“不是说好了吗,乖女孩,不要害羞啊。”“我们不先出去走走吗,散散步什么的。”女孩的手顿住,青筋暴起又消失,声音变得奇怪,少了几分甜腻。男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你在犹豫什么,我们上楼吧。”“我十三岁,这真的没关系吗?”她紧紧捏着奶茶的吸管,指甲几乎要戳破那层塑料。“当然,你答应过我不会害羞的。”“是的。”她笑了,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疲惫和憎恨的眼睛,眼角的纹路爬进了鬓角,“我们上楼吧。”有着养育一个13岁女儿的经验,以及没日没夜地重温那些鲜血淋漓的聊天记录,让原本平凡的母亲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她化名丫丫,变成了一个平凡的13岁女孩,她怕黑,她跟父母吵架,她腿很长个子很高,她会因为发育过快而发愁,她讨厌数学······感谢化妆和ps,让她这个35岁的女人,也能拍出一张属于13岁女孩的照片。她注册了更多的账号,伪装成丫丫的同学和亲人,在丫丫的社交软件下互动,她创造了一个完全真实的女孩,除了这个女孩活着的目的——复仇。在网上发布了第一张照片之后,丫丫静静等待着,25秒之后出现了一个来自陌生人的点赞。点赞者的头像是裸露的生殖器,1分07秒之后,第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私信是:“你可真漂亮,想试试大人们的游戏吗?”9天内,丫丫收到了72个陌生男人的消息,或直白或婉转,都带着恶臭的目的。电脑屏幕后隐藏着一个个魔鬼,在网络的遮蔽下放肆纵欲,用着限制级的词汇,侵害孩童的心灵。当父母自以为孩子仍旧是被他们放在手心里、保护在城堡里的珍宝时,殊不知借助网络的魔鬼们,只需要25秒······他们不必在同一个房间,不必在同一个城市,就可以在孩子的内心留下难以磨灭的伤害。“你见过小雅吗?”昏暗的房间,狭小的旅馆,根本没什么所谓的电视游戏机,那一切都是为了把女孩乖乖骗进房间的借口,一杯奶茶就是他仅有的支出。只不过现在,这里也变成了魔鬼的坟墓。他被捆绑着,脸上满是惊恐。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他现在说话都困难,更别提喊救命了。他只能摇头,也只敢摇头,他意识到了因果,他发挥出最精湛的演技来表现无辜。“我没有,我没见过她,真的,妹妹,不,姐,你相信我,这是我第一次,我没想做什么,我就是······”他的话没能说下去,利刃已然出鞘,正抵在他的身下。他缓缓咽下一口吐沫,努力让呼吸都变得轻微,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哪还有什么胸有成竹成熟稳重,就是一个再普通、再平凡不过的中年男人而已。“姐,你给我看看照片,那些小孩从来不说真名,我真没见过几个。我手机里有照片,每个都有,你可以······”口中被塞进衣物,阻挡了即将发出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他弓成了虾子,瞳孔剧烈收缩,再没有了面对女孩们时游刃有余的神情。丫丫打开他的手机,翻出私密相册,一个个或惊恐、或迷茫的女孩出现在面前,女孩们的背后,是无数破碎的家庭和人生。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监控中那一跃而下的身影,想起了她决心复仇背离的丈夫和亲人。只是,这次的照片中依旧没有她的小雅,她不知该因为没有看到女儿濒临魔爪的惨状而开心,还是因为没有抓到伤害女儿的凶手而难说。她只知道,她会一直这样走下去。Uncle:你多大了?丫丫:11岁。Uncle:好棒,我41岁。Uncle:别害羞,我们来聊聊。
2021年5月26日
其他

我写讣告的速度,比医生救人快多了

这不仅仅是一场比拼成绩的考试,也是一场竞速。事关生死。为了避免外部环境对考生们产生影响,考场的墙壁采用了美国明尼苏达州奥菲尔德实验室级别的隔音处理。这里没有窗户,整个考场的光源都来自考生头顶的无影灯,考生没有影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没有影子的,就算鬼。这不是一场比拼卷面成绩的考试。商闪穿着短袖,意味着小臂处没有织物摩擦桌面和卷面。他直接和卷面纸张接触的手腕处还贴了特质护腕,表面由降低摩擦力的材质制成。他持握的答卷笔也经过特殊处理,笔尖接触卷面时,能像平板手写笔一样顺滑。——而这一切减小摩擦力的行为,最终都是为了降低声音。商闪庄严地拿起卷子,郑重其事地翻了个面。他知道,这种翻卷子的声音在考场外就像白噪音般容易被人忽略。不过,当它在考场内传进其他考生的特制耳机中时,它就像一次闹铃,一个警告——这种耳机是被规则所允许的,商闪自己也戴着,目的就是放大其他考生发出的声音,用以影响他们的答卷速度。果然,他一下就感受到了来自考场四面八方的目光。但这是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步,他的表演不能露怯。他装作绞尽脑汁、焦头烂额的样子,额头细密的汗水甚至聚成了一粒大汗珠砸在卷子上。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障眼法成功了,其他考生的注意力逐渐转移,他甚至听到了一声轻笑。是的,他一直都是那个商家最笨的小儿子。三张,正反一共六面的卷子,他刚刚答到第二面完全情有可原。可实际上,他已经答了四面,为了不制造翻面的噪音,他轻拿轻放,用极其别扭的姿势答完了两页背面的题。这是一场从商闪出生就开始上演的大戏,他花十八年时间立了个笨蛋人设,就是为了这次在考场上能被当成是一个最不起眼的炮灰。再说一次,这不是一次单纯比拼卷面成绩的考试。他一定要比别人都快,但又不能被别人发现,否则······坐在考场最中间的是任家的小任,他从来不懂什么叫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每次模拟考试,他都是最快完成的那个,以他家的实力,他不信有人敢在考场里对他做任何不轨的举动。他第三次翻阅卷面的声音传到了每个考生的耳朵里,或者说耳机里。这代表着他已经答完六分之五了。这时离出事还剩下五秒。四,三,二,一。随着椅子翻倒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冲过去一位考生,他拿起小任的卷子,瞬间撕了个粉碎。考生违背了考场规则,离小任最近的监考员监管不力,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小任的考试也结束了。商闪轻轻摘下耳机,小任的叫骂声太不堪入耳了。“只有医生才能宣布一个人的死亡,而其他人不能。”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旧思想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具有时效性的文字登上了历史舞台。最开始,它们仅仅能改变部分人的看法和态度;后来,它们开始能小范围地影响某一事件的真相;最后,他们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积少成多,由量变到质变,部分文字从业人员还被神奇地赋予了某种“灵力”:当临终之人站在生死线上,医护人员正在和死神争夺其生命时,真正的生死决定权却在这些从业人员笔下。不论临终者到底是去世或是被抢救回来,最终的生死结论,都只能由这些从业人员来下。所以,这群人后来逐渐形成了一个专业化的职业——判官。判官的职责是,对临终之人的一生进行总结,并在这些时效性文字的末尾对临终之人的生死进行判断。但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大同小异,那么又能凭借什么KPI来评价判官的能力呢?速度。只要一个判官写得够快,就能赶在其他判官之前判人生死。而商闪,此刻就是在参加判官从业资格考试。这场考试只录取一人,就是最快的那个。还剩下五分之一的卷面要答,重新戴上耳机的商闪却突然听到了某种不自然的杂音。他看向声音来源,那是教室左上角,一个跟他一样不起眼的考生,那种座位向来只分配给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考生。刚才的杂音,就是他在用脚面敲击着桌腿。他在踌躇,他在犹豫,就像夏日里太平湖边踱步的老舍,就像山海关铁轨上耳畔传来隆隆火车声的海子,就像新西兰激流岛畔手持巨斧的顾城。他要站起来了!他答完卷了吗?商闪心颤了一下,这个人的速度和小任不相上下,可在模拟考里却从来没听说过他。真的会有人藏得如此深沉吗?或者,他也是用来消耗其他考生威胁的“僚机”?除了几大判官家族的年轻候选人,和一些零散的新锐考生外,还有几位考生则是判官家族专门聘请的“僚机”,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不影响主机答卷的前提下,尽量扫清其他障碍。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商闪需要迅速做出判断。如果那个考生是僚机,那为了他而消耗掉自己的僚机就非常不值当;但如果这个考生真的答完了,而几大判官家族的僚机完全没有动作,任由这个无名小卒拿下判官资格,那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个足以遗臭万年的笑话。自己的僚机要动了。随他去吧,商闪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商闪刚准备专心答卷,他又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还是来自教室左上角。那是什么声音?这在模拟考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除了考试场景中的声音,其他日常声音传入耳机后都会发生失真,这就导致商闪居然一时没法判断这声音到底是什么。商闪摘下耳机,仔细思考起来,他的手也稍稍舒展,犹豫着要不要因为这个意外情况,制止自己的僚机进行动作。那到底是什么呢······核弹爆炸?气球爆裂?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一声闷屁。别动!商闪在心里无声地喊起来,可是已经晚了,在左上角考生站起来的瞬间,自己的僚机也站了起来,随即,一个纸团由僚机手中扔出,稳稳落在左上角考生的桌面上。考生和僚机同时开口:“监考员。”僚机话头领先了一些:“监考员,您好,我举报我和1号考生有作弊往来。”监考员反应迅速快捷:“这位考生,和1号考生,马上停止答卷,接受调查。”左上角的考生终于隐藏不住他的笑意了。“监考员,您可以调查我,但我能不能······先上个厕所?我要憋不住了。“这也是我站起来的目的。”他本来没必要说最后一句话,这听起来就像某种挑衅和戏谑——宝贵的僚机这么简单就交代了,也太沉不住气了。随后的半个小时内,考场里又发生了几次人为控制的“小插曲”,几家的僚机交锋过后,剩下的势力已经非常明显了。坐在左边那一排中间的大任,来自任家,是小任的哥哥。坐在右边那一排中间的小寰,是寰家的长女。还有商闪,这个商家“最笨”的小儿子。很快,商闪明白过来,明明答卷已经接近尾声,为什么左右两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认为,商闪作为主机,根本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不过,万一他是对方的僚机呢······商闪居然在玩了一出灯下黑的同时,还达到了制衡竞争对手的目的。我要答完了。商闪在心里说。现在再翻一次卷面吧,装作自己刚答到第二张卷子背面的样子,实际上是给最后这篇应试作文起一个标题。要冷静,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破绽。“Breaking
2021年5月24日
其他

每天凌晨,死去的丈夫都会准时回来

当完好无损的元凌开门而入时,一切已经不言而喻。我根本不可能杀死我的丈夫。随着美工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凌乱的弧线,元凌在我面前缓缓倒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我满意地甩掉手上的鲜血。无视卧室里的婴儿啼哭声,我关上房门下了楼,坐上艾舒的车直奔派出所。“警察同志,我杀人了······”在艾舒的陪伴下,我语无伦次地讲述着自己和元凌的故事。大学同学、毕业结婚、创业成功······这部名为人生的小甜文,自从出现“产后抑郁”的字样后风格陡转,阴鸷的情节于今早达到高潮。撑过给老二喂三次奶的夜晚,早上七点我撕掉老大的幼儿园手工作业,趁着出差刚回家的元凌低头捡拾卡片的瞬间,用美工刀在他的大动脉上划了一刀。警察听完立刻飞奔出门,我跟在后面连拖鞋都跑飞了,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地板上······“宝贝,又做噩梦了?”元凌温柔地说。我揉揉眼睛,又摸摸肿胀发痛的额头,轻轻推开他的手下了床。这时他手臂内侧的一串绿色荧光映入我的视线。NO.674312?大概是老二的涂鸦吧。饭桌上,早餐正在冒着热气。陈阿姨给老二喂完奶后,又拉着老大的手出门上学。我皱着眉,将汤锅架到煤气灶上生火煮水,待水开后加入一勺日式味噌。拉开冰箱门,将保鲜盒里洗好的蘑菇放入汤锅,又加入猪肉片和葱花。“宝贝,是不是陈阿姨煮的早餐不合口味?”洗漱后的元凌将脑袋倚在我的右肩。我弯腰从洗碗柜中拿出一只碗,将蘑菇猪肉汤倒了进去。“你每天都要上班,肯定要吃点有营养的。”“可是我最近在减肥······”我无视元凌的话,将汤放到了他的位置上。元凌无奈地笑了笑,拿起勺子。装,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突然请了家政阿姨?是不是想让她看住我?”眼看元凌的汤碗见底,我说出心中的疑问。“你别多疑,我只想让你轻松一点,毕竟你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家务,实在太累了······”在元凌真诚的凝视下,我乖乖地闭上了嘴。思绪不禁飞翔到刚怀上老二的那阵,我孕吐得厉害,老大刚上幼儿园吃不惯配餐,元凌也坚持要回家吃饭。我只能每天忍受着厨房的油烟,给父女两人做一日三餐。“你都已经辞职在家了,怎么做饭还那么难吃?”“要不然你去请个家政阿姨吧。”“你都已经不用上班了,整天闲着还要找家政?”每天在饭桌上我们都要重复这种对话,痛苦且毫无逻辑。“还好,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他做饭了。”我一边愉快地想着,一边用元凌抽搐的身影搭配我的早餐。用餐巾擦完嘴后,我到阳台晾晒老二的衣物,期间我听到一声惊叫,连忙跑到餐厅。“宋荷,你该不会是煮了冰箱里的蘑菇给元总喝吧?”陈阿姨蹲在元凌身边,着急忙慌地找手机,“我早上看过冰箱后忘了告诉你,那种鹅膏菌有微毒,元总最近在吃减肥药,两种东西一起吃会出大事!”呵呵,我知道。“宝贝······你是不是中午······没午睡?”我从副驾驶座上醒来,听见元凌用咬伤的舌头笨拙地发音,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元凌看了我一眼,也发出了傻乎乎的笑声。可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装得够老练。走进元凌家开的元盛酒楼豪华包厢,双方父母已经坐在圆桌前。我左手抱着老二,右手牵着不断往我身后躲的老大,舒了一口气。原来他是想当所有人在场时,揭穿我这个恶毒妇的真面目。老二似乎感应到我不安的情绪,瘪着嘴嚎啕大哭,被我三两下哄住了。“爸妈······你们也已经看见宋荷是个非常优秀的母亲了,是不是该放下偏见了?”“未婚先孕难道不够丢脸?今天有孩子在场,我懒得提那些荒唐事······”“元凌爸爸,你这话说得就过分了。我女儿让元凌儿女双全,为元家开枝散叶······”口水横飞的饭桌上,我夹了块桂花糕放进低头扣手指的老大碗里,顺便也给自己夹了一块。“这家店的桂花糕可是全市最好吃的,你尝尝看。”香甜软糯的味道在舌尖荡漾开,我的思绪被瞬间带到那个风吹起白色裙摆的日子里。“这家店的桂花糕是全市最好吃的,我可是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给你买来的。”眼前的男生满脸宠溺地对我说,眼里的期待却掩藏不住,我则回报以一个吻,让他也尝尝香甜软糯的滋味。混乱的饭局结束后,我们开车回家。“宝贝,抱歉,我一定会再找个更合适的机会,解开两家父母的误会。”“没关系啦,我早就知道你会以某种方式报复我。”我早上“恰巧”将车毂磕了一下,刚刚上车时,趁着他将老二放进婴儿座椅,我关掉了提示屏上的“已停用动能回收制动”警告。“你说什么?”“我是说刚才吃了点凉的,好像闹肚子了,我们能不能快点回家?”元凌立即踩下油门,我瞅准时机,伸手把方向盘向左侧猛推。在元凌发出惊叫时,车子正以极快的速度撞向左侧车道的油罐车······我挤出车厢,拼尽全力拉出后座上的两个孩子,将他们远远地带离现场,尽量不让他们看见火光四溅的驾驶座。“宝贝,自从经历了这些事,我终于明白你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脸上挂着伤痕的元凌,将99朵玫瑰花放在我怀里。病房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看着爸妈、女儿、老朋友、员工和医护人员的笑脸,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元凌在宿舍楼下的心型蜡烛圈中将玫瑰花束放进我怀中,听见他说出这句肉麻的话时感觉一模一样。“宝贝,我已经将公司的事务都交代好了,接下来我会休一个长假陪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占有欲和自欺欺人的能力,才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我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与元凌紧紧相拥。当天凌晨,我将沉沉入睡的元凌推到了天台。吗啡是主治医生给的,我只不过是对好心的医生说元凌痛到难以入睡。在微凉的晚风吹拂下,我的思维变得极为清晰。割颈、投毒、车祸。每个人都是执笔者,又是自己笔下的角色。我负责扮演心狠手辣的凶手,元凌担任不断悔过的受害者,而艾舒则斡旋于这对病态的夫妇之间,是个十足的无间道。截止目前,每个人都还算忠诚于自己的角色。我想是时候将所有线索暴露出来,看看隐藏在水面下的,是惊艳的伏笔还是蹩脚的破绽。那么,先用13楼的高度来验证元凌手臂内侧不断变动的编码吧。我一松手,轮椅带着我可爱的丈夫直线下坠。为了亲眼求证,我搭乘电梯来到一楼,仰头看到元凌的身躯架在7楼的空调架上,鲜血滴落在我脸上。在阳光柔和的午后,我从公证处出来,转到车库打开储物箱,取出一把菜刀。这是一把刀身轻薄、手柄舒适、刀刃弧度优雅的不锈钢菜刀。将这把刀送给我的男生说:“有了这个,你就能一辈子给我做菜了。”“谁要一辈子给你做菜?你做梦!”这么多年过去了,第一次跟艾舒见面的场景就像一场梦。在学习烹饪的工作室里,我信心满满地在艾舒面前切开了面团和自己的食指,并在血流不止后吓到白了脸。年长一岁的艾舒老练地为我贴上止血贴,顺带嘲笑我是他带过的最白痴的徒弟。之后我用他送我的这把菜刀切开了无数蔬果,并体会到恋爱的酸甜苦辣。现在,用这把刀切开我的手腕最为合适了。我坐在热气升腾的浴缸前微笑着,但门锁转动的声音扰乱了我的计划。纵使我狠踹了元凌腹部一脚,还是阻止不了他夺下我手里的菜刀。“你不断地死而复生就是为了折磨我对吗?”“其实你早就知道真相了对吗?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说着元凌将我的手机丢过来,“这里面不是显示没有未被阅读的短信吗?”“【仿生科技】编号674312号商品已于今日零点送达,请查收。”这条短信是我从派出所回来的第二天看到的。那时我带着警察赶回家,被我割颈的元凌却神秘失踪,客厅也整洁如新。回到派出所做了半天笔录后,我忙着回家照顾两个孩子,之后便倒头睡去。第二天醒来,完好无损的元凌就出现在我床上,我被吓得不轻,直接无视了这条短信。“【仿生科技】编号674345号商品已于今日零点送达,请查收。”这条短信是我为元凌做蘑菇汤的第二天看到的。我看完这条短信,又看看完好的元凌,杂乱的思维终于有了头绪。在拜托艾舒去仿生科技探访后,元凌竟然破天荒地安排了一次家庭聚餐,受到极大压力的我不得不设计新一轮的谋杀计划。“【仿生科技】编号674367号商品已于今日零点送达,请查收。”这条短信是我为元凌制造车祸的第二天看到的。因为艾舒反馈仿生科技公司不愿透露客户信息,而元凌已经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所以当晚我就坐在床上守到凌晨,想亲眼见证这个科技奇迹。不曾想零点一到,我准时接到医院的电话,告知我受重伤的元凌已经苏醒。“【仿生科技】编号674383号商品已于今日零点送达,请查收。”这条短信是我将元凌推下天台的第二天看到的。纵使无法查到仿生科技与元凌的关系,但我还是透过7楼的玻璃窗,亲眼确认元凌已经消失无踪。当完好无损的元凌开门而入时,一切已经不言而喻。我根本不可能杀死我的丈夫。“宋荷,难道我一次次修正自己的错误,努力减轻你的家务负担,减肥让自己变得更好,解决两家人的矛盾,甚至愿意放下工作陪伴你,你都丝毫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感情吗?”元凌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合同。里面记录着他出于为家人着想,将所有记忆上传到仿生科技的“记忆云端”,委托人死后由公司回收遗体,并将具有全部记忆的仿生人送到妻子身边的服务。够了,这种以关爱的名义,实则是操纵我的人生,企图让我回应他感情的行为,我已经彻底受够了。“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顺从一次我的心意好吗?”连杀人都无法逃脱元凌的束缚,那我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获得自由。听到我的话,元凌身体僵硬。半天的静默后,他眼中的震惊变成焦急,又渐渐变成无奈,最终归于平静。“好吧,如果结束生命是你想做的事情,那我愿意帮助你完成。”对你而言,一个亡故的妻子就永远只会为你所有了对吗?我点点头,感谢他的贴心,并表示自己决不会让他牵涉其中。一周之后,我开始了单人度假。在不知情人的眼中,这只是一场治愈之旅。但实际上,这是一场“完美”的死亡之旅。晨光透过浓厚的云层洒落海面,我开着快艇驶出码头。很快我就偏离了常规的航线,直奔空无一人的远海。狂乱的海风吹散了我的头发,却吹不去我的万千惆怅。当年的蜜月假期,专门学会驾驶快艇的元凌,硬要拉着我出海,好一展他的优异技能。可是任凭他费尽心思让我开心,我却只是在快艇后座愁眉不展。父母急迫地想要我回归正常生活,联合元凌在饭桌上将我灌醉,生米煮成熟饭。这个我可以理解。可是艾舒竟然为了开一家工作室,接受元凌给的钱,将我送入虎口。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但今时今日,旧事已成过往,现在的我只需要等一场暴风雨。终于在几声雷鸣之后,布满乌云的天空落下了雨滴。纵使这场雨比预料的要小,只是让海浪变得微微颠簸,但已经足够成为海难的借口了。我解开元凌送我的救生衣,丢进海中,接着身体后仰沉入海水。“妈妈!妈妈!”艾舒家的大门开启,老大狂奔进我怀中,而艾舒则抱着老二走向我。“小荷,抱歉现在调查还没结束,只能让你以保姆的身份出现。”“没关系。”其实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在出海之前,我给律师发了一条语气模糊的信息,大致是我怀疑自己会很快死去。因为我在生完二胎后获悉,自己真正爱的人并没有背叛我,而是受元凌和我父母欺骗,以为我已决意结婚,事后又被强制塞了一笔钱作为封口费。在我向父母和丈夫求证时,反被他们气急败坏地威胁恐吓。反正,除了求证和被威胁的部分,大致还是符合事实的,估计很快就会被查证。当然,缺乏直接证实他们伪造我意外身亡的证据,他们只要死不松口,大致不会被定罪。但元凌为我定制了高额人寿保险,以及他对这次旅行提供赞助,这样严重的嫌疑肯定要让他忙上一阵,从而忽视艾舒家出现一个新保姆这件小事。哄睡了老大和老二,我跟艾舒终于可以窝进沙发,享受一块桂花糕的香甜软糯。“科技仿生人?我真的很佩服元凌的想象力。”我笑出了眼泪,“他当真以为家庭主妇是白痴?”“其实他是一个很有心思的人,懂得杀妻骗保弥补创业的亏空,还考虑到我会质疑,允诺与我共享赔偿金,拉我这个下属入伙。”在元凌设计的故事情节中,伪造的产后抑郁医学证明,是我自杀的动机。接着屡次刺激我产生杀夫的欲望,用特效化妆和假人制造他被杀的假象,再用并不存在的仿生人技术让我陷入痛苦直至崩溃,促成我动手自杀。家政阿姨、医护人员以及艾舒都成为他用来完善逻辑的角色。只是假蘑菇、假故障车、假短信、假合同还是太过粗糙,以至于要我主动“无知”地配合情节展开。也许是艾舒看见我眉头皱起,温柔地在我眉心印下一个吻,我坦然接受,全然没有面对元凌做出同样动作时的恶心。“好在他选择你当卧底,我才能提前指定你做老大老二的抚养人。”接着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元凌当年也不是这样的。”我看着桌上那盘桂花糕,依旧记得那年我去元盛酒楼给艾舒买桂花糕时,身穿工作服的元凌满脸通红地将包装盒递给我。“你是不是隔壁大学的学生,我们好像是同系的同学······”他说这话时我知道他的感情是朴实无华的。一份互相欺骗的感情,纵使开篇是美好的,也只会被生活消耗殆尽。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任何人能善终。
2021年5月23日
其他

我的117个男朋友,都在交友软件里过期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会过期的。包括爱情。”公司同事都知道轶君有个博士在读的男友,但谁也没见过。不过大家倒是经常看见有不同的男生接她下班,谁要是好奇打听,轶君就光笑笑,不说话······只有轶君知道,那些来接她下班的人都跟她的男友无关。她的正牌男友叫冯诺,是个温柔的聪明人。最近他正忙着写博士论文,已经有两天没有联系她了。今晚跟她吃饭的是一个自称爱好电影的“文艺青年”。但对方交友软件主页里的照片和眼前的人相去甚远,一米六几的个子,看上起有一百五十斤,无论跟文艺还是青年都不沾边。“文青”点了一桌子菜后,就开始指点江山,说什么第五代导演江郎才尽,第六代导演不接地气,新生代就爱拍商业片······总之,这个不行,那个也烂。轶君就问他喜欢谁,对方沉默几秒,报出了诺兰的大名。轶君自觉聊不下去,于是换了个话题。“你觉得什么是爱?”“爱就是喜欢。”“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好看的呗——”说到这,“文艺青年”盯着轶君看了看,“我觉得你就挺好看的,可惜眼睛小了点。”到最后,服务员拿来账单,“文艺青年”低头喝着饮料,一副默认了让她买单的样子。这也是交友软件上常见的套路,那些大额诈骗暂且不提,许多人在网上交友为的只是找一个饭票,线下见面时能蹭吃蹭喝。轶君不爱当冤大头,从餐厅里出来后,她就把那人给删了。她翻了翻交友软件里的好友列表,除了一个常年顶着黑色加菲猫头像、自称是便利店老板的网友在给她分享日常,就只剩下个备注为美术生的网友正亮着头像,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公里。轶君换了张自拍,向对方发出了邀请。“有空吗?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好的,去哪家?”美术生很快发来了回复。轶君抬头看了看四周,商业街在各色霓虹招牌的笼罩下恍如白昼,车声和人语不断从耳畔传来,街对面有几个穿着时尚的男女正聚在一家店门口抽烟。“HIGH
2021年5月21日
其他

看你家孩子这么闹腾,我帮你处理掉吧?

“你现在不管孩子,早晚会有别人替你管!小心日后到了社会上死在别人手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工作了,药物对我的帮助越来越弱,噪音总能让我备受折磨。可是,当楼上的熊孩子突然不再上蹿下跳,这份安静让我更是陷入恐慌。因为我怀疑,住在我隔壁那个几乎不出门的家伙,杀掉了楼上的小孩儿。隔壁小伙子个头不大,中等身高还有点瘦,平日里深居简出。他刚搬来的那天,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和他打招呼。那天他穿着一件黑色帽衫,把帽子兜上了,戴着口罩,所以完全看不出长相,只感觉很阴郁。他屋内的地上乱糟糟地堆满了纸箱子,多得几乎没有能令人下脚的地方,有一些甚至占据了楼道的公共空间。那些箱子里装的基本都是书籍杂志一类,我避让时瞥了一眼,就记得几本,都是些犯罪或者医学方面的,还有几套日本恐怖漫画······哦,对了,有一本因为书名比较特别,我一下就记住了——《杀死别人的一百零一种手法》。在那之后,他就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吃穿全靠快递和外卖,家里用的都是那种保洁专用的超大号垃圾袋,直到装满了才出去扔一次垃圾,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出门理由。要说仅有的一次例外,那便是他与楼上熊孩子家的纠纷。我刚才忘了说一件事,那闹腾的小孩儿并不是住在我家正楼上,而是隔壁房间的正上方,只是往往动静太大,所以总能干扰到对声音敏感的我。作为直接受害人,隔壁小伙儿的愤怒是远超于我的。由于孩儿他爹十分护犊子,且是做健身教练的,我从没敢上去与之理论过,但年轻人可没我这么忍气吞声。我这位邻居曾不止一次地从窗子里探出头和熊孩子家对骂,想让他们停止发出噪音,有一次骂得急了,他甚至还难得地迈出房间,直接面对面地跑到楼上争论去了。这种状况久了,警察也只能调解一番,说些“互相理解”这种不疼不痒的劝告,并警告双方不要有过激行为,再没有其他处理办法。“你现在不管孩子,早晚会有别人替你管!小心日后到了社会上死在别人手里!”小伙子的这句气话,在警察的执法记录仪上肯定是有记录可查的,现在想来,那也许就是一场谋杀的开始,只是当时没有任何人在意。除了我。我隐隐的不安感,来自于新邻居异于常人的情绪波动。这种感觉不仅源于他古怪的阅读癖好或者充满威胁性的气话,更源于他平日狂躁的性格。很多时候我都会在深更半夜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叫喊醒,白天里也常常听他怒吼着跟别人打电话,并且都是以粗鲁的脏话结尾,有几次还砸了东西,吓了我一跳。这么说吧,在他每次通话的内容里,几乎都充满了‘杀’或‘死’这样的字眼儿,有一次甚至脱口而出‘我该怎么杀死他?你告诉我,这样杀完人我怎么藏尸’这样正常交流中完全不会出现的对话。前两天我散步回来,正赶上他出门扔垃圾,还是戴着帽子和口罩,随便冲我点了个头就下楼了,连房门也没关紧,几本书顺着门缝掉出来,散落在楼道里。我们这个老旧的公寓楼户型都不怎么好,基本上站门口就能把家里看个明白。他应该是把客厅当成书房了,从桌面到沙发堆的都是各种书籍和资料,整个屋子乱得就跟硬塞满东西的行李箱一样,也难怪他很少出门,因为门开了想关上都费劲。在这如车祸现场一样的家里,有两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件是他屋里充斥着各种杀人现场的照片;另一件则是他的墙上挂着那种——该怎么描述呢——就是好多悬疑片里都会出现的,反派在施行犯罪前经常用来制定计划的人物关系分析图。他在密谋什么?这个问题之前就时不时地会蹦进我的脑子里,今天这些新发现更是搅得我全天都很别扭,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但就是感觉憋闷,以至于散步时一个不小心迎面撞上了别人的肩膀。那人穿着蛮体面的,连手里的烟都是味道清淡的好烟,衣服也是牌子货,真要是弄脏了,估计洗衣费都得赔不少。好在他没和我计较,挥挥手直接就走了。不过这一撞,也好似撞醒了我。我突然意识到,楼上的小屁孩儿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了。“所以,您是因为楼上的突然安静,才怀疑小孩儿被杀了?并且认为凶手是您隔壁的古怪邻居?”坐在对面的警察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他是觉得我可笑吗?警察的态度让我有些恼火,但对方并不怎么在意:“小孩儿的突然安静只不过是唤起了我的警觉,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回家时,我听到他门里传出‘咚’‘咚’的两声,像是某种钝物敲击或者撞击的闷响,隐约还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杂物散落声,接着就没什么动静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是东西砸了他应该赶紧收拾,如果是不小心撞到了,那种撞击程度人肯定会疼得大叫,怎么会没有动静呢?”我的反问让警察一时没能回答。“其实,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那家伙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毕竟以他家的凌乱程度,一不小心绊倒受伤也不是没可能,所以我就去敲了他家的门。开始屋里没有任何回应,我差点就以为他真的出事了,然后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过来开了门,但是只开了一条缝,露出小半个身子,还是那副装扮——黑帽衫、兜着帽子、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可是谁在家会捂这么严实呢?我问了他刚刚的声响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刚说了句没事,就快速地把门关上了。“这一系列的可疑行径触发了我对他的所有不良印象。前前后后一联想,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间屋子里当时也许正在进行着一场谋杀。而楼上突然没了动静的熊孩子就是被谋害的对象。为此,隔壁那家伙一定策划了很长时间。”
2021年5月17日
其他

在社交圈里隐身的女孩,会变成可怜的怪物吗?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5月16日
其他

你听说过孝子产业链吗?

电话来的时候,甄闲正瘫在床上,像个要母乳的孩子般搂着女人的腰。本想拒接,一看到来电者是“耗子”,他马上放弃了丰臀细腰,接起电话。
2021年5月14日
其他

女朋友晕倒了,我准备带她去看兽医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5月12日
其他

一封地下打手的来信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5月10日
其他

做外卖骑手的第一天,我接到了“坟地订单”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5月7日
其他

少女心绑匪,连绑架信封都是粉红色的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5月5日
其他

偶像塌房第一步:滤镜破灭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5月2日
其他

一条朋友圈引发的命案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4月30日
其他

对外卖小哥好一点,也许他会替你送终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4月26日
其他

幽灵车也会半夜跑长途吗?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4月25日
其他

我磕了十年的夫妻CP,今天BE了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4月23日
其他

我在古墓抽盲盒

你家里有没有长辈遗留下的老物件?如果有,它是什么,其中又蕴藏着怎样的故事?—(本故事系平台原创,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本文字数:8768责任编辑:萧
2021年4月19日
其他

一场由“P图只P我自己”引发的血案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4月16日
其他

所有不存在的楼层,都是盖在阴间的违章建筑

“去哪?”“去我工作的地方。”戴着圆框眼镜的可爱少女眨了眨眼,“叫‘惊人院’,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2021年4月12日
其他

神偷自述:我的职业道德,是不杀人

“老实点,我来给你系。”年轻警察正要蹲下来给阿杰系鞋带,阿杰假装没站稳扑倒在他怀里。
2021年4月9日
其他

我大爷的少女心,在清明节苏醒了

?”“是你把柳可乐唤醒的?她现在在哪儿?”我大喜过望,一下子忘了刚才男人给了我一拳。“在哪儿?”他反而像看智障一样看着我,然后伸手指了指我大爷,“这不就是?”“······我是说真正的柳可乐
2021年4月5日
其他

“我是为了你好”“管好你自己”

「惊人档案」是惊人院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2021年4月2日
其他

996的是我,猝死的却是你

因工作或学习压力过大,你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本故事系平台原创,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本文字数:5567责任编辑:小
2021年3月29日
其他

不会使用移动支付的人,已经被判了死刑

我是惊人院的高级研究员carol。很多人喜欢看犯罪小说,并不是追求那复杂的杀人手法,更多时候,读者试图从案件之后窥到人性,正如这一次的案件。这次的故事,要从一通自杀电话说起……
2021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