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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陆成刚:我从唐山地震的废墟中走进考场

陆成刚 新三届 2019-08-29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大学入学照


陆成刚,1958年出生,河北唐山人,祖籍广东中山。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现任河北省美术研究所副所长兼油画院院长。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河北省美术家协会油画艺委会副主任,河北省油画学会副会长,保定新社区画家群成员。从事美术创作近四十年,擅长油画和彩墨画。

原题

回首一九七七

 

 

“77级”是那个特殊年代催生出的特殊人群,被称为“天之骄子”,天然地肩负着振兴中华的历史使命。他们在关键的历史转折年代,成为改革开放的中坚力量,无论在中国教育史还是新中国发展史上终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1976年10月,随着臭名昭著的“四人帮”被打倒,持续十年的文革运动也结束了。1977年,刚刚复出的小平同志主持召开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作出于当年恢复高考的决定。同年10月12日,国务院正式宣布当年立即恢复高考。1977年冬和1978年夏的中国,迎来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考试,报考总人数达到1160万人。


高考


我是唐山人,1977年19岁,刚刚从那场大地震的惨痛劫难中恢复过来,正从废墟中亲手搭建的简易教室读高二。


恢复高考的消息也轰动了学校,听说在校生也可以提前参加考试,有很多同学都跃跃欲试,学校为此专门安排了一次模拟考试,结果出来只有一部分人够条件参加高考。然而校领导却出面劝阻了这些同学,理由是再好好学习半年,来年更有把握考个好些的学校。事后证明这样做的确很明智,很多同学第二年都考上了非常不错的名校。


不过学校还是网开一面,同意我们美术组几个同学提前参加高考,理由是美术考试比较陌生,先试试考场来年再考会更有把握。


1977年的高考是在冬天举行的。唐山地区专业考试的考场设在唐山师范,离我们住的地方70多华里,而且交通很不方便,要倒三次汽车。考试那天,我们起个大早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赶到考场考试已经开始了,好在那时候制度不像现在这么严格,跟监考老师求求情就放我们进去了。


考场设在几间地震后临时搭建的简易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考生,我们只能站在门外。初试是素描,考题是一组由篮球、手榴弹组成的静物,远远地在教室的另一头。考试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有画得快的都开始涂调子了。我一刻都不敢耽误,从满是晃动人头的缝隙中观察着静物,一半画一半编,终于在铃响的时候勉强完成,连检查调整的时间都没有,收卷老师几乎是从手里夺走了考卷。


下午看榜,榜上有名的算是通过了初试,继续参加复试。我们在拥挤的人群中急切地从榜上搜寻着,突然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一阵狂跳,没顾上高兴就更急切地寻找着其他同学的名字,然而直到看榜的人都渐渐散开了也没有再找到。几个同学聚到一起,空气有点尴尬,沉默了一会,几个人纷纷向我表示祝贺后怏怏离去,我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初三时托人转学才到开滦二中的,就为了能进这个美术组,他们都比我早学了几年,我几乎是跟他们学会的画画。这样的结果始料未及也意外之极,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落寞。


复试安排在第二天,内容有三项,人物头像、色彩静物和创作。说实话我在美术组只画过石膏像,还从没画过人物写生,面对模特我有点措手无策。看到周围很多考生已经熟练地开始起稿,铅笔刷刷响成一片,我也开始冷静下来开始动笔起稿,心里打算着就用画石膏像的办法画,反正万变不离其宗,只要那些体积、结构、光影、明暗等关键因素都注意到也不会有太大出入。人物素描还算有惊无险的交了稿,虽然跟真人比缺了点神韵,但也说得过去。色彩静物是由一盘葡萄、两角西瓜和一个啤酒瓶组成。我那时画水彩,这组静物最适合用水彩表现,尤其是葡萄。


色彩考试很顺利,接下来是创作,这对我也不算陌生。那时候各种政治运动很多,学校经常组织我们搞宣传,很多时候要自己创作。我很快想好了主题和画面,从小接受文艺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创作思路自然离不开工农兵题材。我的创作取材于身边熟悉的煤矿工人,几个脚蹬雨靴身穿工作服头戴矿工帽的煤矿工人,在工作之余手捧收音机专心收听广播的情景,几个人或站或坐,有的庄重、有的兴奋、有的凝神、有的欲言又止,似乎听到了什么重要新闻。


那年河北能报考的艺术院校只有两所,河北师范大学和河北师范学院,师大在省会石家庄,师院在张家口宣化。负责唐山地区招生的两个老师,女老师叫宋雅丽,代表师大,男老师代表师院。那位男老师很欣赏同考场中的一位叫孙正学的考生,铁路中学的应届生,也是我的好朋友,两个学校就一墙之隔,经常一起画水彩。


考完专业,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备战文化课考试。那时候复习材料很难找,好在艺术生只考语文和政治两门,又加上我是在校生,有问题就请教老师,复习起来还不算太困难。


文化课就在当地考,试题并不太难,语文试卷竟然还有拼音题。虽然如此,面对考生与实际录取人数的巨大差距,能够考上大学的还是鳞毛凤角。1977年那届全国有570多万人参加了考试,只录取了不到30万人,难怪当时都称这批大学生为“天之骄子”。


录取通知书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被一个老邻居送过来的。地震后很多家限于条件都没有在原址搭建简易房,我家的房子离原来的驻地步行要20多分钟。邮递员不了解,通知书送到了老宅,幸好有老邻居送来。十几天前铁中的孙正学早就收到了师院的录取通知,他怕我伤心还特意过来给我打气,说明年努力考个更好的学校。


其实我压根就是抱着试试考场的心态,考不上一点都不意外,特别在考场里看到很多年龄比我大画得比我好的考生就更不抱希望了。看着信封上“河北师范大学”几个红色行书体心中还是疑惑不定,当最终看到那页印着大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后,脑子竟然空白了。

作者中学时期在唐山(地震前)


那年,开滦二中只考上了我一个。


家里人比我还意外,因为没抱什么希望,考试的事根本就没跟家人说过,看着母亲脸上惊喜的泪花我特开心。


我们虽然被称作77级,由于考试年底才完成,实际入学时间是1978年3月。儿行千里母担忧,那些天母亲忙着为我准备上学用的吃穿用具。被子要翻新,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帽也都要备齐。我们家兄妹四个,我排行老末是家里的“老嘎哒”,从小就没穿过新布做的衣服,母亲总是把哥哥姐姐穿剩下的旧衣服裁裁剪剪给我改造一身,有时候前片后片和两个袖子都不是一个颜色。


这次为上大学准备的衣服,还是从两个哥哥那挑了几件半新的,我的裤子在裤脚处是接了两截的,谁让我长得快呢,裤子短了只好接一截。大哥把他上山下乡时用过的小木箱送给我,装些衣服、书本和零碎。出发那天,父亲用自行车推着行李和母亲一起把我送到5里外的古冶火车站,在高亢的汽笛声中,我踏上了驶向新的人生起点的列车。


入学


河北师范大学地处河北省省会石家庄市桥东区。1978年的石家庄没现在这么大,师大周围还都是农村。学校面积很大,分南北两个校区。南校区主要是操场,游泳池和体育系教学楼。北校区一进校门是两排长长的法国梧桐,东侧是教学区,西侧是生活区,红砖瓦顶的建筑像是模仿苏联式的。


新生宿舍楼离校门不远,办好报到手续按照引导找到属于我的宿舍。宿舍门开着,有个人蹲在里面刷鞋,与那人打过招呼,得知他叫宫六朝,看起来大我不少,应该是学兄。房间里有四张木制的上下铺,学兄的铺靠窗,上铺还空着,于是我选择了他的上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上下铺,住在上面还挺兴奋。


艺术系在学校东北角,从宿舍走到教学楼正好大调角,半路经过图书馆,是一座新建的大楼,正对着校门口。路上看到好几个学生餐厅,数了数居然有8个。穿过一片小树林就看到了艺术系那座尖顶红砖三层小楼,楼外有几棵长势茂盛的核桃树,树荫几乎遮盖了楼前的地面。教学楼的红砖墙上长满了爬墙虎,此刻刚刚长出新叶绿茵茵的煞是好看,大门两侧的石榴树红花正艳。


进了楼正对大门是编号101的阶梯教室,一排排座椅前低后高,有点像微型电影院,是开会或上大课用的。两侧是楼梯,二楼有个小型资料室,里面摆着一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中外画册,有专人管理。77级的教室在教学楼一层最东侧,三面环窗南北通透,是全楼最大的一间教室。教室地面是红漆木地板,空堂的踩上去咚咚响,典型的苏式风格。每人一张书桌集中在教室南侧,北侧空着用作专业课。


教学楼东侧有两排平房,是音乐专业的琴房,里面传出各种乐器声,和时高时低伊伊啊啊的视唱练耳声。中学的时候美术组旁边就是校宣传队,每天听着他们吹拉弹唱,到了大学一点没变。其实仅仅是弹唱倒也没什么,最可怕的是总是重复一句。旋律优美的钢琴曲《献给爱丽丝》被拆得七零八落,听着直想吐。若是钢琴、弦乐、小号和吊嗓声乱糟糟的混合到一起那就是灾难。


师范大学是综合大学,包含很多专业,有中文、外语、数学、生物、化学、政教,体育等,艺术系在师大是最小的系,分音乐、美术两个专业。最有优越感的是外语系,人也洋气,中文系次之。最土的是数学系和生物系。政教系是一群有野心的家伙,人也显得成熟市侩,与其他专业不是很合群。体育系比较好动,说话粗声大气不讲理经常欺负外系同学。最惹眼的还是艺术系,尤其是音乐班的那些女生,长得漂亮打扮时髦又爱叽叽喳喳,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艺术系跟数学系在一个餐厅打饭,两拨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打饭时艺术系总是占据单独的窗口,两边人基本不说话。餐厅里只有十多张油腻腻的木头方桌,吃饭都得站着。入口两侧是洗碗用的水泥池子,一头放着泔水缸。入学没几天大家都混熟了,我们班几个男生喜欢端着饭盆蹲在餐厅外的核桃树下边吃边聊,还有个规定谁最后吃完负责洗碗。所以大家都吃得很快,有人眼看别人快吃完了就干脆站起来不吃了,谁也不愿意洗那一大堆碗。


校园里到处都是洋溢着尚未褪去昔日沧桑的青春面孔,这些刚刚从工厂油田、田间地头、部队兵团和偏远山区奋力挣扎出来的年轻人,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如释重负,眼睛里流露着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高音喇叭里热播的作曲家谷建芬名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唱出了那时的心情: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

鸟儿鸣,

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

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

地也新,

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

创造这奇迹要靠谁?

要靠我,

要靠你,

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

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

为祖国,

为“四化”,

流过多少汗?

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啊,亲爱的朋友们,

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

挺胸膛,

笑扬眉,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啊,亲爱的朋友们,

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

挺胸膛,

笑扬眉,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美术专业


我们这届音美各一个班,美术班本应是20人,其中一个叫王昆茹的女生因病休学后来归到了78级。我们这批学生历经文革,大部分都从社会上摔打过几年,有知青、退伍军人、工人、干部。


来自唐山的张玉祥是地震后刚从云南昆明迁到唐山,1米80的帅哥,素描手法连擦带揉最善于画美女。刘秀鸣是秦皇岛人,扎着小辫眨着着一双漂亮的大眼,走路一跳一跳的。年龄最大的是佟振国,石家庄人,少言寡语书生气十足,在国画人物方面基础很深。马虹和崔清明是1959年的,年龄最小。马虹聪明贪睡,爱开开玩笑整整人,人缘很好。崔清明小名“娃子”,是师大子弟,父亲是老革命干部。我和付磊比他俩大一岁,倒数第二小。


付磊是石家庄人,绘画功底深厚,很有优越感也很傲气。徐福厚、白云乡来自邯郸武安和馆陶。徐福厚戴个近视镜,喜爱诗歌文学属大智若愚型,经常会搞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白云乡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爱坏笑,最好玩的是笑完后脸上会留下一道道印痕,所以落了个外号“白印儿”。廊坊大城的刘进安聪明稳重,善画连环画,当时已经小有名气。


于永昌、张世欣来自部队,爱讲政治。于永昌沧州人,崇尚伟人,最爱绘声绘色的模仿伟人讲话。就是作派有点另类,喜欢蹲在凳子上。张世欣很讲原则,爱操着一口邢台话教育人,女生给他起个外号叫“老革命”。也有人叫他“大平正方”,跟当时的日本首相大平正芳差一个字,因为张世欣的头型长得又大又方还爱理个平头。


河北师大艺术系美术专业77级一年级苍岩山留影


女生还有杨世萍、李梅、郭宪。杨世萍是保定人,回族,知心大姐型最是热心肠。李梅家在北京,通晓哲学,是女生公认的智囊。郭宪跟地质学很有渊源,知识丰富爱好广泛,经常给我们普及地质学知识。


田正祥小名“大田儿”也来自保定,诙谐幽默一颗童心人畜无害。贡小羽是系主任贡振宝的大公子,爱说爱笑比较高调。郝新明最有趣,学习死用功还是个情种,四年里他的趣事最多,是班里的开心果。还有入学第一个认识的宫六朝,年龄第二大是我们的班长,来自著名的河北省工艺美校,考学前已经毕业留校当了老师,日后出版了很多美术高考工具书,一直是美术考生心中的神。


我是唯一从高中直接考入大学的,单纯得跟白纸一样,大家都叫我“小陆”。因为我有一半广东血统,高鼻梁深眼窝长得有点像外国人,就给我起外号叫“阿尔巴尼亚”,那时候总放阿尔巴尼亚电影。


美术专业的老师有几位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人数不算多却个个挑大梁。贡振宝老师是我们的系主任。油画色调十分讲究,擅长高级灰。齐梦慧老师擅长油画人物,特别是领袖人物。导师是油画《开国大典》的作者、著名画家董希文教授,也是致力于油画民族化的成功实践者。闫明魁老师央美雕塑系毕业,素描功底严谨扎实。杨建民老师是学花鸟画的,学识渊博头脑灵活,致力于水墨创新。杨老师还有一手绝活,用小瓷盘当笔作画,线条硬朗还可以泼墨。杨老师懂中医,常说中国传统文化不外乎“阴阳”二字,都是一脉相承。


白如博、李维世两位都是学美术史论的。白老师学的考古专业,性情执着、心怀大道不拘小节形同山野村夫,是一本活《康熙词典》人称“书痴”。李维世老师学的西方美术史,外形帅气性格张扬,甘肃人,咬字人仍不分,常把女人说成“女扔”。


其他比较多的来自天津艺师,个别来自其它院校,其中包括考试时认识的宋雅丽老师和孙焕昌、于怀深、刘业通、李雄、尤宝峰等人。还有人不断从外单位调入,也有外省来的。李明久老师是我们入学后第二学期从东北调来的,善画水墨山水,传统文化方面造诣很深。


平时我们经常三五成群的到老师家里串门,号称“掏腰包”,通常在家里聊天比在课堂上收获更多。最常去的就是李明久、齐梦慧两位老师的家。李老师喜欢夜里画画,经常通宵达旦。早上我们赶到教室,李老师一脸困意地从二楼画室下来,有时还让我们帮他看看画,像个学长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李老师一口纯正吉林话,说话不紧不慢,边说边示范干货最多。


齐老师是唐山乐亭人,跟革命先驱李大钊是老乡,操着一口夹杂着北京腔的乐亭话讲起课来绘声绘色。他说世界上没有脏颜色,只有用的不是地方才会脏,哪怕是块泥巴,用对了地方也是一块最美的颜色。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也对我的学生讲过很多次。


闫明魁老师就住在教学楼单身宿舍,也是我们常去的地方。闫老师很善谈,涉及面也很广,艺术、文学、哲学、政治都是经常聊到的话题。


还有几个年轻老师是前几年工农兵学员留校生,其中唐勇力是最用功的,也是唐山老乡,我们在校那几年好像一直在美院进修,偶尔回校就跟我们蹭课一起画素描。现在已经是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著名的中国工笔人物画领军人物。


开课


学校没急着开课,而是安排了各种入学教育,其中重头戏是参加市区防空洞的挖掘工作,大概是先通过劳动改造思想吧。虽然文革结束了,惯性的思维模式还会持续一段时候,那年代年轻人就得时刻接受各种再教育。


刚入学,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非常高涨,劳动回来每天晚上还自觉组织头像写生,大家轮流做模特,有时还会邀请音乐班的女同学做模特。学音乐的爱打扮总是比较时髦,每逢这时候来人总是特别全。有同学提议搞一次自画像展览,立刻赢得了全体响应,很快的入学后的第一次画展就在77级教室开展了,也是头一次作品集体亮相。


终于要开课了,系里通知去领材料,师范大学最大的好处是上学免费,不仅不用交学费,还管吃管住,甚至连纸、笔、颜色等一应学习用品也都是学校统一供给。


素描课就在教室北侧,很多石膏像比如大卫、拉奥孔还是第一次见到。素描最牛的是闫明魁老师,闫老师个头不高偏瘦,总是烟不离手,一双犀利的眼睛藏在解放帽的帽檐下,说话时盯着对方的眼睛,内心不够强大的人很难承受。当有人向他提出问题,他总是先反问一句“你是怎么想的?”直到对方支支吾吾无言以对时才逻辑性极强地1、2、3逐条阐述。


闫老师摆石膏很讲究用光,灯光由侧上方照射下来,光线从上到下有明显的渐变,很容易观察色调层次变化。闫老师总是不慌不忙抽着烟,手里拿着削的尖尖的铅笔,侧着眼观察着石膏像。一根烟抽完,这才举起铅笔在早就测定好的方位用短直线画上一笔,之后无论画多久,这根线永远会保留,而且一定是最关键的部位。


闫老师的严谨影响到我。在一次人物素描课上,我为了力求完美采用了各种测量手段,为测定平衡甚至用上了吊锤。那张作业没画好,一直改来改去一塌糊涂。结课总结的时候闫老师只给了我一句话“你缺乏自信心!”让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至此我才明白,绘画“人”才是主导,人的审美、人的情感、人的思想才是绘画的灵魂。


画“大卫”石膏像是考验素描功底的时候。整开素描纸用四周时间,既考验技术又磨练意志。入学后连续的素描课,大家的进步都很大,这张大卫就是一次全面总结。中学美术组的时候,画的那些眼睛、耳朵、鼻子石膏教具,原来都出自大卫像。张玉祥、付磊、徐福厚等都是素描高手。付磊的手法很独特,他总爱用很软的4B铅笔,先大量的涂调子,画面又黑又重,然后再用橡皮提亮。这样画的特点是很少留线条痕迹,石膏质感很强。特别是亮面那些很微妙的色调,他都是用橡皮连擦带揉,色调变化妙之毫厘,没有铅笔素描常见的浮在表面的排线,画面细腻如玉令人叹为观止。我那幅大卫发挥也不错,得了满分5分。


水粉静物课从省工艺美校请来了邱玉祥老师。我以前很少画水粉,邱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以前在剧团画布景,用惯了板刷,他的绝招是用板刷在光面白板纸上作画,画面酣畅淋漓洗练概括,色彩干净自然风格出众,尤其擅长花卉和风景写生。从邱老师的课上收获颇丰,没想到若干年后我和邱老师成为同事,经常一起带学生下乡写生,亦师亦友交情莫逆。

大学门前留影


第一个暑假结束大家返回学校,不约而同地每个人都带回来一些习作,系里选了一部分搞了个暑期习作展。当时河北画报还叫《河北工农兵画刊》,他们来了两位编辑选了几幅画说要出版。时隔不久果然在最新一期的中心页发了两页,一共发了八幅素描,有我画的一幅矿工头像。


风景写生


临近五月,系里安排了一次色彩风景写生课,由齐梦慧老师授课。那时候外出写生是个大行动,不仅要自带行李被褥还要带上厨师和灶具,当然还包括煤、粮食、蔬菜和调料。卡车一路向西偏南进入井陉县境,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进入本次写生的目的地——苍岩山福庆寺。


苍岩山地处太行山区,海拔1000余米。福庆寺建于1400年前的隋代初期,隋炀帝女儿南阳公主曾在此出家为尼,在此度过了62个春秋。这期间她利用在宫中学到的医术在当地治病救难恩泽四方,涅槃后被尊为苍岩圣母。现在的苍岩山是著名的4A级风景区,我们去的时候还是一派荒废景象,山上只有一个看寺的老人。


车只能停在山下的小河边,进入峡谷后一路拾级而上,经过大约几百个青石台阶,一道重达数千斤的厚重石门矗立在眼前。众人合力推动石门,一阵沉重的吱吱嘎嘎之后山门洞开。进入山门,眼前峭壁嶙峋,古柏参天。建筑依山就势,或建于断岩,或跨于险壁,斗拱飞檐颇为壮观。最令人惊奇的当属凌驾在百仞峭壁之间的石拱桥,而建筑在桥上的"桥楼殿"更是令人叫绝。迈步上桥站在殿前,仰视蓝天一线,俯首万丈深渊,不免惊叹华夏先人之伟大。


将所有东西运上山后,大家分别找适合住宿的房间。山上很少有平地,建筑大都是依山就势,房间都不大,有的就建在悬崖边上,老师和几个女生比较好解决,剩下我们15名男生最后选定了“桥楼殿”,这是寺里最大的建筑。大殿地上本就铺有稻草,我们整理了一下就开始打开行李安排铺位。很快一个大通铺就铺好了,躺在被窝里想象着身下就是万丈悬崖,心理既紧张又兴奋。


随来的只有一个厨师,姓刘,人很憨厚勤快。老师安排每天留下两名学生帮厨,其他人就满山遍野地去寻找各自喜欢的景色开始写生。上山的路很难爬,古老的石阶长满青苔又湿又滑,光滑的石面反映着天光蓝汪汪的,一下子就理解了老师讲到的环境色对色调的影响。爬上山顶却是一马平川,山坡上长满了厚厚的长毛草,逆光看去毛绒绒的闪烁着莹色的光芒。崖边石缝中钻出的的古柏扭曲狰狞,墨绿色的树冠浓密茂盛。


上山下山都不容易,所以我们吃完早饭顺便带上两个馒头中午就不回来了。没想到好心的刘师傅担心我们吃不好,一个人挑着担子满山转着给我们送来菜汤,喝着热菜汤心里暖暖的。后来刘师傅就成了我们班的“地下党”,去饭厅打饭专找着刘师傅的窗口排队,刘师傅对我们总是特殊照顾,盛菜从不“抖勺”。


每天傍黑天同学们才陆续返回驻地,纷纷把画靠墙摆好,齐梦慧老师就逐个点评,每天这时候是最好的学习机会。有一天,天色已经彻底黑了,郝新明同学还是不见踪影。大家都急了到处去找,最后还是他自己急匆匆地从山路赶回来。齐老师发火了,一问才知道原来傍晚时他已经画完了,总觉得远山推得不够远,习惯地后退几步想看看大效果,结果他忘了后面就是悬崖,一脚踏空就掉了下去,幸亏那些崖柏阻挡了坠落的身体,被一块突出的岩石接住。他是攀着石头缝和崖柏才慢慢爬上山顶,上来后全身都瘫软了,缓了好久才回来。


付磊跟我同岁,却是班里画得最好的,我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偷师。这次的写生课让我真正认识了色彩,解决了很多以前不理解的问题。在西方美术史课上,老师讲过19世纪法国印象派画家热衷于捕捉户外光线下色彩的瞬息变化,同样的景物在不同时间段也会呈现不同的色调变化。这次在山上我专门做了一次实验,我选了一个不太复杂的角度,天一亮就开始面对同一个画面,每半小时画一张,直到画到月亮升上天空,最后抢了一幅月色才收工。


那次的实验很见效,的确见识了不同时间段色调的变化。比如朝阳与黄昏、上午十点与下午两点虽然看上去差不多,但一比较就能看出色调冷暖有明显的不同。最意外的是观察到正午时受光面是冷色调,偏一点湖蓝,而暗部因为反光影响会显得暖暖的。


后面几年,又出去写生了三次。大二的时候是去保定易县,这次是两门课,狼牙山阶段是李明久老师带我们山水写生课。第二阶段去清西陵是油画风景写生,贡振宝老师带队。另一次是大三分专业以后,国画班去了娘子关,油画班到帝都村。最后一次由李明久老师带国画班到唐山昌黎的五峰山和秦皇岛燕塞湖。


从昌黎往秦皇岛转移的时候出了一件事,让我差点丢了命。那天李老师带其他同学先坐车去昌黎火车站,我和刘进安陪同一个老车夫赶着一架毛驴车拉着全体的行李奔火车站。半路上经过一座大桥,桥头有个精神病患者在那里连说带比划着什么。我们赶着驴车刚过去,后面跟上来一辆拖拉机。那个司机也在看那个精神病人,没注意前面的驴车,眼看就要撞到驴车的时候,仓促间急打方向盘,拖拉机还是没躲开,一下子撞到了驴车车尾,驴车被撞得快速打了个旋。那头驴不知道怎么就脱了套自己跑了,刘进安坐在驴车的一侧,恰好处在旋转轴心有惊无险的跳下车,而我跟老车夫却狠狠地被摔出好远,我身体撞到石头栏杆被弹地面不省人事。


这里是山区,那座大桥横跨一条干河床,大桥离河床至少有30米,河床上堆满了巨石。如果我飞得再高一点没准就掉下去了,后果不堪设想。等我醒过来,看到老车夫一直昏沉着,面色铁青。后来怎么处理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离开医院时老人家还没醒来。


人体课


人体课始终是神秘的,文革期间当封、资、修被禁止了。上了大学开始接触一些西方画册,鲁本斯、戈雅、安格尔、罗丹、马奈、雷诺阿等西方大师的人体名画打开了我们的视野,但始终还只是停留在印刷品里。


人体课一般安排在冬天。入冬的时候,班里悄悄传言可能要开人体课,大家反应不一。有的兴奋异常坐立不安;有的故作镇定,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有的到处找相关书籍,开始提前做准备;有的三五成群悄悄议论,偶尔发出低低的嬉笑声。


传说终于成了现实,教室里摆上了模特台还生了炉子,门上挂了棉门帘,窗子上也挂上红黑两面的遮光窗帘,在教室的一角摆上屏风据说是做换衣间,教室的玻璃窗上贴上一张白纸,上面用蓝色写着“人体课请勿入内”。


一大早班长宫六朝就带人生好了炉子,教室里暖烘烘的,全班同学早就围着模特台摆上画架。门开了,老师领着一个姑娘走进来,大概这就是女模特。模特长什么样现在早不记得了,大概当时就没好意思看。

大学期间最后一次写生山西娘子关留影


模特是从外地美术学院请来的,进入教室面对这么多人丝毫没显出惊慌羞涩,安静的站在老师身后。老师示意她去换衣服,马上有女生走过去领她到角落的更衣室。此刻教室很静,只有炉子里火苗的呼呼声和屏风后面脱衣服的声音。每个人似乎都很紧张,喉咙一阵干渴,脑子里不知是在猜想还是根本就是懵着的。一会儿模特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应老师要求姑娘站到了模特台上动手脱去大褂,转瞬间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体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说也奇怪,刚才的紧张感很快就消失了,那种不知所措的胡思乱想也被眼前的胴体体带回了现实。老师开始指挥模特摆动作,一会坐着,一会又站着,最后还是采取了一个坐着的姿势,身体侧倾,一只手支撑中心,另一只手自然的搭在小腹,一条腿直伸一条曲膝,整个动作呈流线型,张弛有度恰到好处的体现出人体各处的曲线美。


模特动作摆好,教室里一阵骚动,每个人都在调整最佳的角度和位置,椅子和画架挪动声,画板摔落地下的声音和翻动画纸的声音响成一片。等逐渐安静下来,才开始集中精力观察模特。模特皮肤很白,微微丰满的身体显得很柔软,脖颈和肩部线条顺滑圆润,乳房不算大却很饱满富有弹性,丝毫没有下坠感。小腹平坦,四肢线条流畅,肘膝腕等关节处没有明显凹凸痕迹,手脚精致如雕。也许是因为生平第一次观察女人体吧,印象近乎完美。


此时构图已有腹稿,提笔定位起形一气呵成,虽然只是几根虚直线和若干转折点,女人的形体动态已经初具神韵,接下来确定明暗交界线,利用光影明暗关系显示出空间体积变化。此刻的教室里此起彼伏的铅笔在素描纸上滑动的声音就像交响乐一样美妙动听。


以后的几年里,人体课就成了常态,大家也不再觉得有什么稀奇,学生跟模特的关系也很亲密,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个从偏远农村来的女孩,叫小红。刚来的时候画头像都脸红,后来适应了又画半身像和全身像。平时她就跟班里女生住在一起,混熟了女生就动员她穿泳衣画,这样可以多赚点模特费,犹豫了几天小红同意了。再后来,从连衣泳装又换到三点式,最后终于褪去了最后一块布片,成为我们最常用的人体模特。


小红很伶俐,也喜欢画画。课下也跟着我们一起画,大伙没事了谁都给她指点几句,后来小红也参加高考,居然考上了景德镇陶瓷艺校。听说毕业后嫁到了北京,日子过得挺安逸。


人体课不仅有女模特,也有男的都是全裸。画男裸的时候我偷偷观察过几个女生,居然个个都是一脸淡定。除了刘秀鸣,另外几位年龄都不小了,也许早有男朋友了。我们都见过杨世平的男朋友,保定人老实憨厚,姓平也是回族,还是名扬全国的保定摔跤大师平敬一的后人。


78级


78级只比我们晚入学半年。接新生那天我们也很兴奋,主动去报到处帮忙。我接来一个小眼睛男生,个头不高透着精明,他叫孙廷营,邯郸人,一看他带来的家伙事就知道他擅画油画。新生到来人气顿时旺了起来,这一届只招了12人,除了两个走读的男生,其余八个住校的男生一来就按年龄来了个大排行,叫得顺口了以至于很多人都不记得本名了,陈卫建年龄最长排老大,孙廷营最小排行老八。没有郑峰、乔晓光、刘晓、林翎、桑尽东等人,女生只有两个人,一个承德来的徐晓燕另一个是留着一条又黑又粗大辫子美女,保定人牛鹤。


徐晓燕留着一头齐眉短发,皮肤较黑又不善打扮,走路爱双手插兜低着头一晃一晃的,话不多笑起来憨憨的经常跟男生论哥们儿。不过在画画方面可是个才女,尤其是色彩感觉非常出色,同样的模特到了她作品里就透着一股鲜活。有年暑假从家乡带回一批风景写生,那感觉简直就是女版梵高。多年后我们有缘齐聚保定跟几个同样来自不同地区的油画家组成了一个名噪画坛的“保定新社区画家群”,徐晓燕也成为国内最出色的几个女性油画家之一。


乔晓光来自著名的“武强年画”产地,喜欢研究民间艺术。上世纪80年代中期风靡美术界的85新潮期间,他与河北师院77级的王焕青等人组成的“米羊画社”被誉为最有影响的艺术群体之一。后来乔晓光又考上中央美院民连年系研究生,留校后成为研究民间美术的专家。


林翎是唐山老乡,机灵好动水彩画的很棒,他父亲也是一位很有影响的画家。郑峰也是邯郸人,面相憨厚性格稳重,画起画来却很前卫,他喜欢用喷枪作画,尤其表现那些历经风雨的老砖头墙皮效果最是一绝。刘晓最迷恋苏派油画,中国油画除了早期徐悲鸿那一批留法回来的老一辈画家外,对中国影响最大的就是苏联油画。


有年暑假我没有回家,跟孙廷营等几个同学约好去邯郸涉县写生。涉县地处太行山区,是当年八路军的根据地,交通极其不便,从很远的地方就要靠步行。我们住的那个小村庄不大,村里很少有外人来,还不错村里已经通了电,我们为了晚上能画一些人像请村干部换了一盏瓦数比较大的灯泡,灯一亮顿时成了村里的亮点。


老乡们对我们很好奇,很多人挤在门口看热闹,我们选了一位很有特点的老汉画素描,开始他怕要钱不敢,听说不要钱后很多人竟然拥挤着排起队等着我们画。一日三餐要挨家派饭,吃什么全凭主家安排。山里人都很穷,地少粮食不够吃,山上倒是有核桃什么的山果,可是运不出去。每天的饭一般都是一碗黑糊糊连菜带饭的东西,有时候还有只在故事里听说过的玉米糠饼子,白白的很轻,吃到嘴里一点分量都没有怎么也咽不下去。有天赶上一家木匠,终于吃上了一顿白面葱油饼,那味道香的让我怀念了好几年。


后来换了一个地方,挨近漳河。漳河不深水面挺宽,河床里满是圆圆的鹅卵石,我们可以把画箱支在河中央画。有一天赶上夕阳西下,我面对岸边一处笼罩着夕阳的峭壁山崖,很想画一张很暖色调的夕阳美景,可实际看上去却没有那么暖,忽然灵光一闪,何不主观一点就画成个暖色调呢?于是就对着眼前的景色一边写生一边按照理想的色调涂色,半小时后一幅洋溢着暖暖橘红和紫红色调的夕阳景色就画好了。返回驻地他们看着画都很惊讶都说我们怎么没赶上那么红的色调呢?自己心里一阵小得意。回到学校拿给老师和同学们看,都说那幅画效果最好,这个经验为后来的创作起到很大作用。


夏天的山区很美,可是各种喜欢吸人血的小昆虫让人受不了,老乡家的土炕上隐藏着各种虱子、跳蚤、蜈蚣等等,我身上被咬得几乎没一块好地方了,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下来,提前打道回府返回石家庄了。


艺术春天


1979年中国迎来了艺术的春天。那年美术界发生了很多大事;中央美术学院学报《美术研究》复刊;同年《世界美术》创刊。这两本刊物从专业角度为封闭多年的中国美术界打开了两扇窗口。中国美术家协会正式恢复工作,停顿多年的全国美展和全国青年美展提上了议程。《美术》发表吴冠中文章《绘画的形式美》和《关于抽象美》,引起了美学大讨论。


“星星画会美展”在北京举行,挂在中国美术馆东侧栅栏上的先锋作品成为艺术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一年前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以及西单墙上诗人北岛、芒克那些关于自由、民主、情感表达等的讨论演变为一场思想解放运动。也是促成“星星画会”的诱因。


随着程丛林描绘文革时期“武斗”的油画作品《1968年X月X日雪》和罗中立那幅比肩毛主席像的油画《父亲》的展出。四川美院活跃着一批以“伤痕美术”和“乡土美术”为代表的青年画家,如程丛林、高小华、杨谦、朱毅永、王川、何多苓、罗中立、周春芽、叶永青、张晓刚等等个个都是名头响当当。李斌、陈宜明合作的连环画《枫》在《连环画报》上发表,又给“伤痕美术”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日本画家“平山郁夫日本画展览”和德国版画家“珂勒惠支版画展览”在北京举行,号称日本现代美术的“三座大山”东山魁夷、平山郁夫、加山又造所展现的东洋审美对传统中国画产生了巨大影响。而德国女画家珂勒惠支的作品深刻地表现了她对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渗透着浓郁的人文情怀。跟当下中国艺术家对文革中表现出的种种扭曲人格现象的反思非常契合。


对中国美术界影响最大的当属新落成的七幅首都机场壁画。特别是袁运生的《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由于出现了三个傣族裸女,几乎造成了轰动,每天有上千人乘坐大巴车涌到机场参观。首都机场壁画掀起中国壁画热,涌现了包括北京二环路地铁壁画等优秀作品,是壁画的“黄金时代”。作家理由发表了介绍袁运生坎坷艺术人生的报告文学《痴情》,袁运生的知名度如日中天。


思想界和美术界日新月异的变化,也不断的影响着我们的思考。宿舍里经常展开热烈的讨论,甚至争论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老师们常说,77级的学生最用功,个个都像海绵,恨不得像吸水一样拼命地汲取着知识。


系里也组织我们进京观摩学习,除了去机场看壁画,还专程到央美参观。老师带领我们串着教室参观,老美院的天窗教室让我们羡慕不已,课堂里很多半成品课堂作业让我们大开眼界。那年陈丹青正在美院读研究生,同班的还有汤沐黎、孙景波等。陈丹青不仅能画还很能写,那几年的《美术》经常有他的撰文,在青年中影响很大。


 系里经常会邀请一些知名的画家来搞讲座。包括靳尚谊、李天翔、赵友萍,毕业创作的时候梁岩和史国良也来做过指导。


省出版社的费正老师是省内著名的油画家,是袁运生央美同学。1978年费正资助袁运生赴西双版纳画了很多油画和白描人像写生,返京路过石家庄时被费正截下在省博物馆办了个画展。这些画正是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第一手素材。这批白描作品出了本画册,日后成为中央美院国画系的教材,在美术界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们有幸看到了那些画,袁老师还给我们搞了一次专题讲座。


据袁老师介绍,这些四尺整张的原书纸线描都是在一个普通画夹子上完成的。他可以从任意一个局部开始推着画,比如眼睛,关键是心中要有大局观和对人物结构的整体把握。打那以后,我也多次训练从局部入手画线描的硬功夫,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分专业


进入大三,要分专业了。师范大学比较特殊,头两年什么画种都要学一点,后两年才分开油画和国画专业。那时候油画热,全班19个人,主动报国画专业的只有张世欣、郝新明、白云乡、刘进安、刘秀鸣,郭宪想学雕塑,因为没有这个专业只好暂时选择国画。


我入学是一张白纸,国画、油画学得都很用心,相对来说还是油画更突出一些,似乎必选油画无疑。不过我有自己的想法,袁运生的壁画对我影响很大,憧憬着将来也能搞壁画。源于此我觉得有必要利用大学期间更多的了解一些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线描。于是我选择了国画专业。


佟振国本来就是学国画的,大二那年考上浙江美院国画系研究生。送他走那天大家既羡慕又不舍,天都黑了所有人簇拥着老佟走出校门,不知谁带头唱起那首《送战友》:


送战友

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

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 …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音

我们再相逢

再相逢…


如今佟振国已经定居夏威夷,今年回国大家见面相拥,虽然时隔近四十年见了面还是像当年一样亲密。这本回忆77级的集子就是应他的提议做起来的。


分班之后,我们班只有七个人,系里从数学系借了一间教室让我们搬过去。白云乡痴迷山水,上学前画过四条屏就是他们家乡的山水。入学后从李明久老师那里学了一手破笔皴,每天造山不止。刘进安喜欢钻研水墨人物,有过去画连环画的功底,人物画的越来越有味道。张世欣依然关注政治,喜欢画领袖人物。郝新明专攻工笔人物画,爱画美女。印象最深的有次他创作一幅大画,把好几张素描纸钉在墙上画草图。一般画草图都是用碳条,有人告诉他用馒头代替橡皮不会伤到纸,于是他把省下来馒头都用到了草图上。时间长了脚底下堆积了一长溜黑黑的馒头屑,最可气的是招来了老鼠,被女同学埋怨了好久。


郭宪还是痴迷雕塑,成了闫明魁老师的唯一弟子。刘秀鸣喜欢色彩,爱用高丽纸画彩墨画。起好稿子把纸揉搓成团,展开后会在纸面形成许多碎碎的皱褶,在上面勾墨线就像皴出来的一样。之后用同样的方法上色,主要是渲染体积。这道工序完成后将纸打湿用胶条裱在画板上,晾干后会很平整再无皱褶,下道工序就是继续染色直至满意为止。这样做的好处是避免单薄板结,画面显得朴拙浑厚,松动透气。


我也擅此道。有一次刘秀鸣去西藏采风回来,邀我跟她合作创作一组“西藏组画”。那次合作很成功,画了好几幅,还选出三幅送去参加省少数民族画展。


我一直苦练线描,尤其在李明久老师上的工笔人物写生课上感悟颇深。以前画人物素描,很多关键点虚虚实实的也能交代得过去。而工笔要求所有的造型都要用明确的线条表现出来,在草稿阶段就必须落实到每一个细节,包括以前最不以为然的体现体转折的衣纹。其实这些地方十分关键,每根线条都担负着表现形体结构的任务,还要求做到提炼概括,马虎不得。那堂课我的作业又被系里留下了,据下几届的学弟们说,他们画工笔人物参考的范画就是我那张。


前段时间有个学生,无意间发现一本上世纪80年代初期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全国师范大学素描作品选》有我的一幅人物素描,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看了也很意外,可能是当时系里送选的作品。


校园趣事


大学期间除了学习之外也发生了许多趣事。那个年代大学谈恋爱是被禁止的,如果被学校发现了轻则受到警告批评,重则影响毕业分配甚至清退离校。可是年轻人感情来了岂是能够禁止的了的,为了爱情铤而走险的大有人在。


学校每到周末都会在宿舍楼前的广场放露天电影,张瑜、郭凯敏主演的爱情电影《庐山恋》和刘晓庆、陈冲、唐国强主演的《小花》,还有译制片《追捕》《叶塞尼亚》都是学生们最爱看的。银幕下黑暗中,那一对对越挨越近的身影就是最好的见证。那时正在热放的电影《甜蜜的事业》里于淑珍演唱的那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就是校园里最流行的歌曲: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

并蒂的花儿竞相开放

比翼的鸟儿展翅飞翔

迎着那长征路上战斗的风雨

为祖国贡献出青春和力量

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


我们那届大部分年龄偏大,有很多人家里都有了对象,知道的像杨世萍、田正祥、徐福厚、白云乡家里都有人等着呢。那时岁数大的都有已经结了婚的,有些同学也因为年龄问题跟学校申请回家结婚,田正祥正是其中一个。记得他回家结婚回来,马虹几个同宿舍的不让他睡觉,天天逼着他讲讲那些洞房的事,一时成为笑谈。


比较起现在的年轻人,那个时候还是比较保守,而且要顾虑的事也比较多,首先是户口问题,那时候工作都在户口所在地,如果不在一个城市,将来必然会造成两地分居。第二,那年代年轻人谈恋爱都是冲着结婚去的,所以选择恋爱对象十分慎重。再其次就是学校还没有放开校园内不许谈恋爱的规定,谈恋爱总要偷偷摸摸,跟做地下工作差不多,要担很多风险,担心多过浪漫,所以成功率也很低。毕业后真正能够走到一起,都是十分幸运的。


张玉祥是系里的帅哥,也是很多女生心中仰慕的白马王子,不过他似乎更钟情于音乐班唱美声的马珂露。这两人如果成了的话绝对是一对金童玉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走到一起,马珂露后来远赴澳大利亚成为悉尼歌剧院的终身女高音歌唱家。


我们班里最早公开的一对是付磊和刘秀鸣。刘秀鸣不仅漂亮可人,还特别钟情才子,付磊就是个艺术天才,两个人走到一起再正常不过。不过感情的事并不是条件合适了就能成,这二人终究还是分了手,其中奥秘涉及隐私就不细述了。


最痴情的是郝新明。他看上了音乐班的一位学钢琴的女生,为了能跟她多见上一面,郝新明每天晚上都要守在必经之路的那片小树林里,就为了等到那位女生返回宿舍的时候假装路过偶遇,见上一面打个招呼。其实几乎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两个人无论相貌、气质、家庭条件不太合适,无奈爱上一个人哪顾得上那么多。我们两个班虽然专业不同,但文化课都在合并一起上的,一次老师提问“谁能说出河北有哪几条河流?”郝同学立刻大声回答“濮阳河”,其实他是想说“滏阳河”,因为他心中那位女生名字里有“濮阳”二字,一时口误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后来郝同学终于鼓起勇气托女生偷偷送了一封长长的情书,结果都是预想得到的,这段恋情没开始就结束了。


郝同学性格纯善执拗,他有个同乡大二的时候考上了研究生给他很大刺激,下决心也要考研。于是向那位同乡虚心讨教学习经验,同乡告诉他一个秘诀,就是每天坚持冷水浴不仅强壮身体还能促进大脑增强记忆力。从此后每天一大早郝同学只穿条内裤到水房用冷水浇头淋下,每次都冻的通身发紫战栗不止。有个音乐班同学看到后又给他支了一招,让他每次泼水前先大喊一声就会不那么冷了,从那以后每天清晨在大家还沉睡在梦中的时候总会被一声惊心动魄的嚎叫声惊醒。这事很快就传开了,郝同学听说后还气势汹汹找到支招的那位同学说,谁说是你让我“啊”我就“啊”的,是我自己想“啊”的!


要说郝同学学习拼命那是没的说,有一阶段他突发奇想,为了不被人打扰打算利用其他人睡觉的时间一个人去教室学习。打那以后他总是吃完晚饭就先回宿舍睡觉,等大家结束晚自习回宿舍睡觉后他再起床去教室。不过每次都是同宿舍的人刚刚睡着他才起床,那个老式木制上下床稍微有些动静就会吱吱嘎嘎响个不停,郝同学在上铺总是穿好衣服才下床,连军大衣都从床上穿好,所以每天大家都会被吵醒,一直忍到他出门。如此几天大家都受不了了,有人就出主意要治治他。


这天,郝同学如往常一样等大家都熟睡后又悄悄起床,一件一件的开始穿衣服,木床又开始吱吱嘎嘎的叫着。其实同屋的人都在假睡,就等着看他笑话呢。郝同学穿好衣服下了床,一拉门没能打开,再拉还是不行,大概是有人从外面插死了,换了别人也许就算了,可是郝同学很执拗就是不服,他登着凳子推开了门上面的透气窗,看看窗框很脏,又下来找块湿布擦干净,再看看还是不放心,他是很在乎那件军大衣的,于是又下来从他床上拿出一卷夏天用的凉席铺在窗框上这才开始往上爬。那扇窗子很小,他还穿着军大衣,爬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卡住了,出不去也回不来,挣扎了很久总算伸手拔开了用来插门的树枝,再退回来开门奔教室而去。


其实那门是设计的人事先请对面宿舍的人帮忙插好的,等他一走就立刻从里面又插死了,大家终于可以踏实睡个好觉了。郝同学走到教室才发现教室被换了锁,再绕到教室的窗外,谁知道平时从来没人关的窗子那天奇迹般地都锁得严严的一扇也打不开,不用说也是被人做了手脚。那一晚郝同学溜溜在外面遛了一晚上,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半夜起床扰民的事。


创作采风


大四上半年,系里决定让我们提前开始毕业创作,每个人批给50块钱出去采风。我跟刘进安、张玉祥和崔清明约好一起到河南、陕西方向,那里是黄河流域文化的发祥地。


我们在河南省会郑州下车,熟悉的河南口音又让我想起唐山地震后转院到开封养伤的情景。地震时我被埋在废墟中,砸断了锁骨,后来被辗转送到了开封,在开封南关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河南人的朴实热情给我留下很多美好回忆。


郑州是省会城市,大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繁华。街上有很多运货的排子车,拉车的有很多都是女人,都说河南的女人很能吃苦。河南大枣很有名,圆圆的个头很大,要三四口才能吃完一颗。市场上的熟食都特别红,尤其是烧鸡鲜红油亮显着喜庆勾人食欲,不过我不敢吃。有种干蒸面很好吃,配上一碗米汤更爽。


河南博物馆是必须参观的,有数量繁多的文物,特别是汉画像石和画像砖。据说那些年在农民家的猪圈墙上都能发现汉画像石。我很喜欢画像石那种粗犷霸气的人物造型,疏密有致的散点构图也是我关注的重点,这些心得后来都用到了我的毕业创作上。

毕业采风河南三门峡留影


离开郑州,我们一路沿着黄河采风,走到三门峡的时候遇上了寒流,滞留在黄河边上一个小村庄。村子很小,没有房子只有一些黑漆漆的窑洞。我们找到大队书记想请他帮忙找个住处,书记很为难,介绍说村子很穷没有多余的窑洞。天越来越冷,老书记看着我们可怜的样子,就问我们有个养驴的破窑想不想住?听到我们答应了就领着来到那个破窑。


那是一个塌了半边的土窑,墙面被烟熏的黑黢黢的,里面堆满了麦秸,一头瘦驴拴在一根木头柱子上正在吃麦秸。书记解下栓驴的缰绳,把驴牵走了,这个破窑就成为我们下榻的旅馆。那时候旅馆很少,我们都是随身背着行李的。我们用麦秸厚厚地堆了一个床紧挨着铺好四个铺位,在一闪一闪的星光陪伴下进入梦乡。这样的天一条被子根本不顶事,半夜里把我们都冻醒了,商量了一下决定挤在一起合睡。于是我跟娃子把两床被摞起来挤在一个被窝,张玉祥和刘进安一个被窝接着睡。


第二天更冷了。白天我们夹着速写本到村里转着画速写,附近有个村子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些露出地面上的树冠,走近看有很多十几丈见方深达5、6米的土坑,在垂直的坑壁处挖了很多窑洞。原来这里的人住惯了窑洞,平地没有山坡就想出这种办法。从土坑的东南角向外有一条坡路通向地面,连马车也可以进出。院子里种着树,树冠露出地面,显得很有生机。


回来时从村里小卖部买了一瓶白酒,又走家串户好不容易买了十来个鸡蛋。找了家老乡想借点柴火煮一煮,人家不愿意,指着远处黄河边上的一座山包说那里有驻军,可以去他们那里煮。晚饭后我们围在一起玩起了扑克,约定谁输了喝酒,结果输了的喝完没输的也要喝,于是又改了章程,赢了的喝酒,输的不许喝。


天气略好些,我们回到洛阳,坐火车到陕西华阴去登华山。一早我们从华阴县城出发,进山后遇到好多男男女女的中老年人带着大包小裹,据说都是周边专程来还愿的香客。华山古称“西岳”,是道教圣地,现存道观二十余座,最著名的为玉泉道观。华山以奇险著名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一说。小时候看过电影《智取华山》知道“自古华山一条路”。爬千尺幢的时候紧张得腿直打哆嗦,走在通向西峰的鲫鱼背更是心惊肉跳,生怕哪阵山风把我们吹到深不见底的山谷。


晚上宿在西峰,是道观改成的旅店。店里的床是大通铺,枕头挨着枕头,每个人的空间只有枕头那么宽,晚上翻身要大家一起翻才可以,累得要命根本睡不着。捱到天蒙蒙亮,赶紧起床去看日出。当太阳蹦出云层,第一缕阳光洒到山头的时候,新的一天开始了。


等我们赶到西安市,找到一家旅馆住下的时候,听服务员说房间在六层,恨不得就坐在大厅地上不走了,因为两条腿再也没有力气了。


西安,古称长安,十三朝古都,陕西省省会,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著名的秦始皇陵、大雁塔、华清池、大明宫遗址等都是世界各地游客的圣地。我们是为毕业创作收集素材的,第一时间还是先去了陕西省博物馆和碑林。这里的展品与河南不同,有很多巨大的石雕艺术品。威猛霸气的大唐石狮、著名的唐昭陵六骏浮雕和原本在霍去病墓前鬼斧神工的大型虎、马、野猪等巨型石雕也都陈列在此。碑林里陈列着各个朝代的碑刻,秦篆、魏碑、颜真卿、柳公权,那些原来只在碑帖中见到过的书法神品,像大山一样耸立在面前,让我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第二天游览秦始皇陵和华清池。那些等人大小的陶制秦俑还保持出土前的样子,在一望无际的坑底像军队一样严阵以待肃穆庄严。而华清池只是一个不大的石头池子,很难想象出当年杨贵妃是如何出浴的样子。


一晃出来已经半个多月了,心里记挂着毕业创作,没等着逛完那些景点就取道山西返回了石家庄。


毕业创作


毕业创作的主题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小学读过的“老三篇”其中一篇中提到过的《愚公移山》。当然取材不是毛主席那篇文章,而是先秦《列子》中列御寇的原文。《愚公移山》是一篇具有朴素的唯物主义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的寓言故事。它借愚公形象的塑造,表现了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有移山填海的坚定信心和顽强毅力,强调人在自然天地间的积极作用。故事中子子孙孙无穷尽的意象实际上可以看作大道永恒而生生不息精神的寄托。人道大于天道,天地同心,人能感天,这是后人通过解读愚公移山而得到的哲学思想和精神。引伸到社会人生方面,即表现为行事持之以恒,具有坚定信念。

毕业创作《愚公移山》彩墨画 200x200cm 1981年


毕业创作采用散点式构图形式,在河南博物馆考察汉画像石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中国文化思维方式都不是单一的一是一、二是二,而是发散式的,讲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艺术形式也大都采用诗性的散点式构图,与西方艺术强调科学的焦点透视不同。


第一幅草图首先采用了同心圆形结构,意图强调愚公一家和谐同心的意思。正好系里请梁岩和史国良两位老师来指导,他们提出圆形构图画面感觉有点软,跟愚公精神不是很贴切。我仔细斟酌了两位老师的意见,决定推倒重来。


第二次采用了民间装饰画中常用的米字格构图,这是一种放射性结构,既稳重又张力十足,与主题很贴切。主人公愚公手拄锄头目视远方矗立在画面中央,四周按米字结构安排了子子孙孙挖山不止的场面。人物景物大小主次有别疏密得当,虽然是二维平面结构,画面并不觉得平板拥堵,反而有远山近景错落有致的感觉。


愚公的形象特意请来一位平时常画的老年模特,骨骼健硕精瘦干练,尤其是那把飘扬的白色胡须正是最理想的愚公造型。其他人物、道具和山石造型参考了画像石和敦煌壁画。草图画好了开始拓稿,我采用了比较擅长的高丽纸加彩墨手法,用四张一米见方的高丽纸粘在一起,拓好稿子后用毛笔勾出苍劲的墨线。色调先画了几个巴掌大的小彩稿,最后确定了一张金色调。结合青铜与鎏金特点,整体呈现出隐隐的金属质感。


后面的工作就是时间问题了,离系里规定的交稿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将下面的工序按余下的天数分工,每天只要按计划完成任务,按时交稿不是问题。教室不大,每个人的画面都不小,大家挤在一起显得很不方便。于是就排了夜班和白班,大家日夜轮流,教室里一派紧张繁忙的景象。


创作如期完成,系里专门搞了一次77级毕业画展,请来了很多人来参观点评。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社会各界对这批人都很关注,这次画展也是对77级的一次检验。画展很成功,各界对这批创作给予了很高评价。《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分两期在封二封三发表了部分优秀作品,我的彩墨画《愚公移山》、张玉祥的油画《脊梁》、刘进安的大写意水墨人物等都获得了好评。新改版的《河北艺术》选登了我的作品《愚公移山》。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81年第三期刊登艺术系77级毕业作品


从77级开始,教育部要恢复大学生学位制,本科毕业可获学士学位。获得学位的条件之一要求写毕业论文,我选择的论文题目是《试论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用色》,正好将这几年在传统壁画和民间装饰画方面的研究做一次梳理总结。从首都壁画面世以来我便对壁画产生了极大兴趣,以至于影响到专业的选择。这几年有工夫就泡图书馆和资料室,翻阅了几乎可以找到的相关资料,尤其对敦煌壁画、永乐宫壁画、新疆龟兹壁画做了很多研究。对民间年画、少数民族服饰装饰等也下了一番功夫。我认为无论是壁画还是民间装饰,从用色传统上都是一脉相承的,有很多共同点形成很多程式化经验,对当下的艺术创作特别是有意强化东方传统文化特色方面有很大帮助。十几天后论文顺利完成。


此刻大家都结束了前段的紧张,气氛变得沉闷,每个人都开始关心毕业后的出路问题。四年前我们从全省各地聚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经历了一千四百多个看似平常的日子,有欢乐相聚、有难舍难离、有意气风发、有情绪低谷,等待分别的日子好长又好短。偶尔忆起来某某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七嘴八舌笑声不断。有人开始拿着本子纷纷找同学留言,现在我那个本子好像找不到了,只记得马虹给我写的“独树一帜”,别人的记不起来了。


1982年2月至3月间,大伙纷纷离开了学校。除了刘进安、徐福厚、白云乡留校,其他人基本都返回原籍。那时候学校管分配工作,大部分分到学校当起老师,我跟张玉祥回到唐山,并机缘巧合地分到了同一个单位:唐山市群艺馆,是同学中少有的离开教育系统的人。


从那时起大家分散在全省各地,开始了人生再一次发力。


2018年1月28日完稿于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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