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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 | 夏良才：我家70年居屋之变迁

夏良才新三届 2020-08-17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夏良才，1958年生，1975年9月高中毕业到湖北省天门县蒋场公社饶场大队第二生产队插队，1977年考入华中工学院社会科学部，毕业后留校任教，1989年应聘到珠海特区，先后从事纺织工业企业经营管理、房地产开发和建筑工程材料配送工作，现任教于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

原题

从“吊楼子”到花园洋房

我家70年居屋的变迁

作者：夏良才

（一）

我家的祖屋为曾祖父所建。

之前住什么？我没见过。听婆婆（继祖母）讲，民国时期，我家住“吊楼子”，就是吊脚楼。可不是现在看到的凤凰古城，那雄据江岸高大气派的吊脚楼，而是极其简陋的江边窝棚：插几根木桩，支几根木棍，钉几块木板，铺上稻草，仅供栖身而已。每遇汉江涨水，曾祖父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加入难民大军。大水过后，自家“吊楼子”了无踪迹，只得再寻一处江岸重新搭建。

曾祖父靠写字绘画糊灯笼，养活一大家子人，除养育一子三女外，还将两位孙子拉扯大。父亲十岁丧母，祖父长期在外做事，也不大顾家，一家子的重担，长期背负在曾祖父身上。在兵荒马乱的旧中国，吃糠咽菜都难以为继，曾祖父当然没有能力买地建屋。

由于知情者均已故去，究竟哪年建屋？不仅我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兴建祖屋时，她还没嫁过来。

我推断应该在新中国诞生最初几年，原因是：1、新政权实施土改，我家没钱，也可分到建房的土地；2、伯父父亲先后工作参军，家里负担减少，收入增加；3、小恩婆（曾祖父的小女儿）婚后住在家里，其夫小恩爹做银匠手艺，也有收入；4、国民经济处于恢复时期，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尚未开始改造，国泰民安，市场繁荣，曾祖父的生意比较好做。大概除去养家外，还有余力建房。

如果说，在解放前我家就有了木结构的砖瓦房，土改划成份，曾祖父可能会被划成小商或个体手工业者，而不是城镇贫民。我家的历史就有可能改写。

总之，是集大半辈子之力，在全家人的帮助下，曾祖父建成了这栋小屋。

祖屋不大，约50平方米，小两间，砖木建筑。木料用的多，木柱木梁木椽子，木头地梁离地足有一尺高，间墙也是用木板相隔，俗称“鼓皮”。砖砌外墙，瓦盖屋顶。南向临街面，整一排可拆卸的杉木门，有约1米的雨檐伸出，拆下门即可做生意。

祖父因在旧政权下的沔阳县夏家埠头做过保安排长，解放后即遭管制，带婆婆下放至杨庄湖农村劳动改造，伯父去银行上班，父亲15岁给区长做勤务员，后参加志愿军去往朝鲜，小恩婆一家照料曾祖父的生活。

随着伯父父亲相继成婚，祖屋里拥挤着四代十几口人。

我儿时的印象是：进门堂屋，摆放一方桌一靠椅一长板凳，堂屋后面有一间房，母亲带我住。左手那间当灶房，有一个盛米的歪嘴坛子，还摆着一张床，几位比我大的叔叔跟曾祖父睡在这张床上。后边是小恩婆小恩爹带着两位姑姑同住的房间，开有后门出入。伯父婚后回家探亲，住在伯母单位的宿舍里。祖父与婆婆回来，就在堂屋里搭铺而眠。

唯一传下来的传家宝方桌，四条长板凳为后配

去年清明节回老家彭市，不期见到年幼同住祖屋的两位叔叔和一位姑姑。听青安叔叔讲:“外祖父晚年，眼力不好，常常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叠叠信封，叫我抽出来念给他听。那是两位表哥写来的信，一共有几十封，不知道叫我反复念了多少遍。”

书信传情。两位孙子远方的问候，汇报各自学习工作诸方面的点滴进步，不知道给晚年的曾祖父带来多少愉悦和慰籍！

（二）

祖父则应了老子的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虽被管制，家庭却是无产者，祖父以贫农成份，土改时居然分到地主老财的半边大屋，与婆婆一住十几年。

父母结婚时，因担心遭外公家庭嫌弃，婚房就设在杨庄湖这栋大屋的正房。借地主的光，我在这里出生，也算是出身于“富人”家庭。

儿时对这栋大屋的印象，是极其美好的，以至近60年都还历历在目。这是典型的民国时期，江汉平原一带农村，地主老财家的大屋：镶有斗拱的大宅门进去，有正方形迴廊，居中一方天井，两边是厢房。正屋坐北朝南，大三间，青石嗓礅上立着粗大的柱子，黄铜包边大门，两旁是花格窗。后门开处，一片竹海。

中间堂屋，两边各有正房，亦有开窗的后房，正房前面受厢房所阻，侧墙开有高窗。一缕阳光透过竹子的缝隙，洒在房间里，温暖过我幼年的心。

1959至1961年，祖父被“大饥荒”所击倒，身患肺病，急需补充营养，可在吃糠咽菜都难以为继的年代，何来营养？祖父在这座大屋拖多两年而离世。

至1964年，人民政府为彻底根治水患，兴修了江汉大堤，将彭市镇整体从江边迁至江汉大堤外，并扩大至三横两纵的市镇格局。由南至北三条横街，依次为一条街、二条街、三条街，纵向两条街，东边叫居民点，西边叫公路街，公路街连着公路，往北直达横林和天门城关。我家分得一块约90平方米宅基地，位于二条街中间偏西的位置，南向。

当时国力尚弱，无现在的“搬迁补偿”之说，亦无需缴交地价。我家吃饭的人多，赚钱的人少，没钱实施搬迁。外公知道后，给了母亲400元钱，帮助我家完成了两间祖屋的搬迁。

此时家中又添人口，小屋已不堪居住，伯父和父亲出资将杨庄湖地主的半边大屋，拆了回来，除加盖一栋有前后两个大房的房子外，还余好多木头堆在楼上。记得我的鸽子笼设在楼上，我常常穿越这些大梁和立柱，捉鸽子去远方放飞。

房屋扩大，自然宽敞了许多。进门正中是堂屋，右手房间，留给伯父一家，伯母有时来住，堂弟上学后常来住。加盖的一栋，挨着祖屋，前面一大间摆2张床，我一家7口住，后面一大间摆3张床，曾祖父和小恩婆一家大小9口人住（叔叔们参加工作后住工厂宿舍）。堂屋后面是两家人的厨房。

一年后，曾祖父去世。不久，小恩婆的长子静安叔叔结婚，隔出中间一间给他做婚房，此房无窗，白天靠亮瓦采光。最后面，是小恩婆一家住的房间，从后墙开一扇小门供出入。

不久，静安叔叔的女儿出世，他们一家便搬了出去，租住后面三条街一栋房子。

（三）

“文革”伊始，父亲调至岳口五金公司工作，不久去媒炭公司任主任。母亲带我们还在老家生活，兄弟姐妹已添至5个，母亲只能在家操持家务，偶尔做做临工。父亲月工资53元，既要顾自己，还要养家，两边都有缺口，缺吃少穿，已成常态。父亲碍于面子，母亲常出面找父亲公司的财务借支。

为了走出困境，父亲作出一项重大决策：举家迁居岳口。1971年暑假，六部驴驾板车，将我们一家7口人和所有家当，从彭市驮运到了岳口。从此，我们告别了老家彭市。

在岳口，又添了小妹。后来，母亲进了丝绸厂，我也能在周末和假期做小工，赚些学费，一家人伙食衣着趋好，居住条件却比老家更加狭窄。我家先后住过煤厂，住过油库，住过“居民点”（政府盖的公租房），也住过政府没收的工商业主的出租屋，但顶多两间房。小时，男孩女孩尚可同居一室，大些则不方便。

从我不到17岁“上山下乡”，到后来上大学和工作，回家没个地方住，有时只有跑到同学家“打游击”（借住）。

1980年代初，我和大妹参加工作，家庭负担减轻，父母有意置地建房。

伯父伯母早在几年前，在老家建造三间大屋，用掉那些放在楼上的地主大屋的木料。

父亲与伯父及小恩婆一家如何就分配家产达成共识，我无从知晓。结果是两栋老屋及地皮给了静安叔叔（小恩婆长子），两家共补给父亲3000元钱，成为我家建房的本钱。

1983年，趁农村土地政策流转有所松动，父亲弄到郊区金湾丁家巷一块100平方米的地皮，夏天开建新屋。

这是一处水塘地，要填土筑台，抛石下地基，做地梁，砌墙体，现浇楼板。为了节省开支，父亲找关系买些便宜的钢材水泥砖瓦木材，母亲给工人做饭送饭，照看工地，兼做小工，日晒雨淋，吃尽苦头。

房屋建成，共耗资7000元。主楼两层，建筑面积超过120平方米，后院加盖了一间厨房。由于后院紧临水塘，每年可向外扩充一点，几年填土下来，后院扩大了几十个平方。几年后，父亲又将原厨房改建成一房一厅带厨房的套房。

溶进了父母的辛劳和一家大小欢笑的家

从此，在岳口，改变了一家人居无定所的局面。两年后，我在这里迎娶妻子。儿子在武汉出生，妻满月后回来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初闯特区，儿子也被送回老家，给父母带，又在这栋房子里住过半年。

2001年全家迁至天门市区，父母将岳口的房子售卖，但这个家，溶进了父母的辛劳和一家大小的欢笑，我感到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2015年，我让小妹夫带我，专程去看了这个家。想当年初建成的时候，是整条巷子最高最大的建筑，30多年过去，变成了最矮最小的建筑。

现在母亲住在天门市区、位于城南一条巷子里，地小楼高，房屋质量和舒适程度，我觉得远不如岳口这个家。

（四）

我离开武汉，奔往特区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房子。

1980年代中期，学校为改善青年教师住房难的状况，兴建了一批一房一厅的住房，俗称“鸳鸯楼”。眼看着同学同事陆续分房迁入，我竟连申请住房的资格都没有。这是因为学校有一项“身边带”的土政策，即教职员工必须带一名在本校工作的子女一起居住，不论其婚否。不幸，我妻被土政策套在其中，我也就被剥夺了分配房子的资格。我们一家三口挤住在一间只有11平方米的“筒子楼”里，母亲来，只得与我们同挤在一张床上。

为了给家人谋得生存空间，我三下珠海，应聘求职。在珠海学生的帮助下，联系好我与妻的用人单位，1989年5月携一纸调令，举家迁居珠海。

初到珠海，我们住过香洲毛纺厂宿舍。一年多后，公司分配一套约70平方米住房，位于教育路，仅两间睡房，带儿子的阿姨或家里来人，都没地方住，只得封住阳台当客房。

1992年，股市初尝胜果，我买了吉大莲花园一套3房2厅约100平方米房子，装修好搬入。

这套房子，地段极佳，左前方过马路就是白莲洞公园，后面走出去不远就是珠海南油大酒店，珠海度假村酒店，再往南就是情侣南路。离我上班的公司，仅1000米距离。

在这里，儿子上小学，我家买了第一部私家车，我们也请岳父岳母来住过一年多。

投资方面，我将炒股资金逐渐转移出来，一部分投入楼市，一部分借给做汽车配件的一位学生。

借出去的钱，少部分收回，大部分至今未归。但在楼市，收获还是有的。

香港回归那年，我买了前山北辰花园一套183平方米复式楼，是带租约购买，50万元，月租金4000元。后租客退租，我们重新装修一遍。做吊顶，门厅一侧装落地镜子，另一侧做彩绘玻璃图案的大鞋柜。楼梯拐弯处，安装工艺雕花玻璃，用弧形榉木做楼梯扶手，雕花罗马柱做支撑。

北辰花园的客厅

一日，妻给电话岳父，说：“我们的新屋，马上装修完工，请爸爸过来住。”岳父答：“那还不容易，坐飞机1个多小时就到。”孰料，岳父没有挺过1997年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于睡梦中离世。

随着经济建没的高速增长，城市品质的提升，配套完善的高大上居住社区不断涌现，我又找到现在的居所华发新城。说来，购这套房子还有一段故事。

2010年国庆节前一天，我正在学校备课，忽接到一名经纪人打来电话，说华发新城有套笋盘，业主急于脱手，问我有无兴趣？我当即驱车前往，是一套样板房，3房2厅，前后阳台，客厅及3个房间皆为南向，空间尤其高朗，可南观黑白面将军山，西望前山河景，见一队队白鹭不时顺着河道展翅，往上游觅食，早出晚归，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