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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丨余琼琼:我所知道的张定和伯伯

余琼琼 新三届 2019-06-26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余琼琼,1951年生,重庆市人、1983年考入原四川财经学院会计系(现西南财大)。中国注册会计师,从事财务工作多年,退休后笔耕。


原题

弹指挥间六十年




作者:余琼琼


 

十来天前(2月14日)我打下了这个题目,想就张定和夫妇写点什么,今天上网一查才知道,世上真的有第六感,就在那天的两天前(2011年2月12日)张伯伯去世了。


网络还告诉我:张伯伯出身合肥张家,曾祖父张树声,历任两广总督和代理直隶总督。后人迁居江苏,为苏州名门。民国间张家以四姐妹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闻名。其实她们的父亲张武龄膝下共有四女六男,张定和在男孩中排名第三。


年轻的张定和


1967年5月,我的哥哥因为卷入“二月镇反”的漩涡被抓进了监狱。8月,我带着妈妈的亲笔信来到北京找张定和夫妇。


根据信封上的地址,我找到了虎坊桥街的中国歌剧舞剧院,根据门房的指引,我敲响了院内楼上(几楼已记不清了)一户的门。开门的是张伯伯,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因为来之前妈妈给我看过他们家近期的全家福(是令诲阿姨寄来的)。


我自报家门后张伯伯很高兴的“请进!请进!”亲切慈祥,我一下子没了惧怕感。令诲阿姨也在家,“是晓明的女儿,”张伯伯还没介绍完,令诲阿姨说“我看看,是琼琼吧!我见过你的照片哟!”这一下子连拘束感也没了。说实话在来的路上我挺忐忑的,妈妈二十年没见面的老朋友,那么大的音乐家,我又有事相求,我可是鼓足了勇气才来的,没想到见面这么轻松。


先看妈妈的信,看完沉吟良久。张伯伯说:“现在是非常时期,直接见‘神仙’不可能,不过他弟弟刘武在我们团,可以找他帮忙。”旋即转身对令诲阿姨说:“你去和刘武说说这事。”令诲阿姨刚起身,张伯伯把妈妈的信递给她:“把晓明的信也给神仙看看吧!” (神仙是刘叔宴的昵称,刘是时任中央文革组长陈伯达的夫人。)      

         

令诲阿姨出去后,我们才开始坐下慢慢聊天。我告诉他妈妈的现状,还告诉他刚才说的“神仙”和妈妈还有一层关系,当年(1939年)她是妈妈的入党介绍人和党小组长。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妈妈是地下党,难怪当年中央电台搬南京你妈妈没去,刘雪庵先生欲聘她到北师大当讲师你妈妈也没去,难得,难得!”“当年只知道她歌儿唱的好,有些害羞,还不知道她这么勇敢。”从张伯伯这里我才知道原来妈妈和他们夫妇是在重庆中央电台乐团工作时的同事,妈妈可从未对我们说过啊,不过那个时代只能“少说为佳”。


正闲聊间,有人敲门,张伯伯去开门,进来一位女士似乎有些面熟,脸上挂着焦虑。张伯伯说:“你先坐会儿,我们谈点事。”他们进了书房,我才想起来人应该是郭兰英吧。不一会他们出来,张伯伯很客气地把她送出门。我问:“是郭兰英阿姨吗?”“是!”张伯伯叹口气,“造反派让她写认罪书,写了多次都不过关,我是老运动员了一次就过关,这不,讨教来了。”虽然调侃中带着无奈,但是这么沉重的话题从他口中就这么淡然而出,我心中不禁为之一震。


晚餐是在张伯伯家吃的,吃些什么菜已记不清了,只是非常清晰地记得,令诲阿姨变戏法似地为我端出了一碗米饭,而他们一家却一人盛一碗白面条,和我一样夹菜下饭,夹一筷盘里的菜,刨一口面条。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人家里吃饭,这种吃法被我谈笑了好多年。直到二十年后我在北京进修,有了北京朋友,又在北京人家里吃了面条,我才领会了令诲阿姨当年的良苦用心:来了一个四川姑娘,只爱吃米饭,而当年物资匮乏,搞一碗米饭不易,不能全家都吃,又担心我不自在,只能委屈全家用川人的吃法:夹一筷菜,刨一口面条。


晚饭后,裘裘(张伯伯家三儿子小我好几岁)带我去体育馆看了一场体操表演,很精彩。回来时下雨了,不大不小,我们笑着、闹着、冒雨跑回家,衣服都湿透了。已经很晚了,令诲阿姨安排我睡下。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我的衣服已洗过、熨过、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了,连鞋也洗过,烘干了。哇!令诲阿姨整夜没睡吗?令诲阿姨的贤良、慈爱可不是一般的水平!


后来的事很顺利,我在公安部接待室得到通知:哥哥出狱了,归心似箭的我正好搞到火车票,来不及去虎坊桥街告辞了,只是在电话中道了谢,便匆匆回川了。


回家后我把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妈妈,妈妈写了长长的一封感谢信,不知有什么秘密,妈妈没让我看。


1987年8月,我在北工大进修西方会计,一个周日我起了个大早,带上向北京同学要来的外汇券,去王府井的友谊商店买了一堆外面买不到的食品,去了301医院。张伯伯在这里住院。不是什么重病,但要做很多检查,令诲阿姨一直陪院。这天,我们聊了很多。虽然相隔二十年才又见面,却完全没有时空的距离。


张伯伯儒雅幽默,令诲阿姨优雅娴熟。就像从未离开过的邻家大叔大婶,絮絮叨叨地唠着家常,我汇报了我们家这二十年的状况,告诉他们妈妈已平反昭雪,爸爸已退休随我生活、哥哥也成了专职的手风琴、电子琴老师、姐姐成了保卫干部参加了重庆工人合唱团。张伯伯说:“很欣慰!”伯伯家的情况也让我高兴:伯伯恢复了名誉、伯伯的作品重新得到认可、而且获奖无数、三个孩子都在北京,工作都不错。其间,令诲阿姨不停的忙前忙后,张伯伯不停的示意她休息,亲切温馨,相濡以沫的二老令我羡慕不已。


2007年6月,我公司发掘的原生态歌手“毕曼兄弟”组合受邀参演歌剧《刘邦大帝》,在中国歌剧院排练,我前往探班。时隔四十年,我又来到虎坊桥街。门前的大街已无法辨认,进到院内,红砖的干打垒楼,简陋低矮的门房居然依旧。


年迈的张定和

 

看完排练,我来到门房,一个干练的大婶正在分检报纸。“请问张定和老师还住在院内吗?”“是!”“请问是那栋,我想去拜望他们!”“他们?你是谁?和他们什么关系?”突然,她非常警惕的看着我。啊!什么情况!?我介绍了我们的关系,她断然地说:“你不能去!”原来,前不久,令诲阿姨去世了,孩子们考虑到张伯伯肯定无法承受,就告诉他妈妈在医院养病,这几天正吵着要去医院探视。“你去肯定穿帮!九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不要命吗?”喔!原来是个热心的好邻居!她还告诉我他们搬到了一楼,“就旁边那栋。”我望着几步开外的红砖楼,咫尺天涯,我,过不去了!

 

其实,这二十年在外打拼,因为各种事务我没少来北京,为什么就没有早点来看望二老呢?


遗憾!只有永远的遗憾!

自责!还有深深的自责!


张伯伯、令诲阿姨!安息吧!仅以此文聊寄哀思。

 

2011年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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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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